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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和男人一样,也是天生犯贱的。   杨柳作为凤还巢的头牌红阿姑,长安城四大花魁之首,自然要有与她的地位相对称的待遇,所以凤还巢的四楼,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到了四楼,碧桃自然就要收敛一点儿了,凡事都得有个上下之别嘛,即便是男人,也得先是小姐的,才是自己的。   打开门进去,杨柳的闺房收拾得相当大气而精巧,给人一种既简约干净又华美绮靡的感觉。   花魁毕竟是花魁,心思总是或多或少的比普通青楼女子要高出一截去。   “小姐,萧挺来啦!”碧桃进了门给萧挺奉了茶,见自家小姐还没从里间出来,便叫了她一声。   “死丫头,萧挺也是你能叫的,叫公子!”说话间,水晶翠吊的帘子里伸出半截白生生的小臂来,里面人撩开帘子走出来,萧挺不由看得一愣。   她将乌鸦鸦的秀发挽做蓬松俏皮的流云髻,上面斜插着一支颤悠悠金镶玉步摇,螓首一动,那步摇便晃个不停,越发衬得脸上笑容调皮可爱。   她身上那彤艳艳的柳红金泥衣只笼住了两条藕段儿一般白嫩腴美的玉臂,却将两瓣浑圆丰润的香肩露在外面,葱绿色绫罗肚兜将胸前两团雪腻裹得密密匝匝,只有正中绣的那朵大红牡丹被撑得怒放了开来,让人看了便觉心热得不能呼吸,更兼优雅白皙的秀美脖颈下一痕雪腻的胸脯亦是白嫩惹人,直将个本就巧笑倩兮的美人儿衬得越发美艳不可方物,让早就见惯了她万种风情的萧挺都不由得看傻了眼。   杨柳她……今天竟然是一身盛装!   说起来萧挺做她的书画先生已经两年了,两年的时间里,杨柳凭借着萧挺教给她的翰墨功夫,楞生生地把自己的地位从卖艺不卖身的平康坊名妓提升成了琴画双绝的长安第一花魁。   即便是只凭这一点,她与萧挺的关系也非常人能比,所以每逢五逢十萧挺来上课的时候,她都是以一身闲时家居的装扮相见的,而萧挺又穷得根本不可能花钱去看她的演出,因此都当了她两年的老师了,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副打扮。   碧桃见萧挺果然也跟其他男人一样露出这副傻乎乎的样子直直地瞪着自家小姐,不由捂着嘴儿吃吃地笑,杨柳啐了一口拿眼瞪她,“死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   这两年有萧挺宠着,碧桃小丫头倒是不怕她,见萧挺回过神来之后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她促狭地冲着自家小姐眨了眨眼睛,附在萧挺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话,声音虽小,却又偏偏让杨柳也能听见。   “我们小姐在勾引你呢!”   “呸,你作死呀!”杨柳脸蛋儿飞红,“这死丫头,制不了你了还!”   萧挺摸摸鼻子咳嗽一声,主动地避开了这个话题,“那个……上课吧!”   他又不是傻子,这主仆俩的心思,他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只不过……   见萧挺突然把话给支开了,杨柳脸上掩饰不住的流露出一丝失望,碧桃见状也赶紧收起玩闹的心思,乖巧地为小姐整理了一下锦塌,请她坐下。   萧挺清清嗓子,“上次来的时候我就说过,今天……是最后一堂课了!”   杨柳默默地点点头,碧桃却是忍不住撅起小嘴儿,“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继续教下去?”   萧挺笑笑,又伸手在她腴嫩的脸蛋儿上掐了一把,“因为该教的我都已经教了呀,我就这么点本事,这两年已经都被你们家小姐给掏空啦,再教下去可要丢人喽!”   顿了顿他又道:“其实你们小姐现在的画已经比我都好了,我这个老师,自然也就该当到头了!”   说到这里别说碧桃了,就是萧挺自己也有些唏嘘,还真是的,不知不觉又是两年过去了!   自己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吧,穿越到唐朝……也已经是整整十八年了。   他收拾了一下心情,强自笑道:“今天这最后一堂课呢,我不准备说什么了,想给你画幅画,就算是留个纪念吧!”   杨柳笑笑站起来,“好,碧桃,笔墨!”   碧桃撅着小嘴儿把桌子上的笔墨纸砚收拾好,杨柳走过去亲自给萧子枚研墨。   早在一个月前,萧挺就已经决定要送给杨柳一幅画权作这一段师生之谊的了结了,所以这幅画在他心里早就已经构思成熟,也因此,不过烧壶水的当儿他便已经收了笔题上字,画的名字叫《菩萨蛮》。   画意当然是取自两百多年后温庭筠那首著名的《菩萨蛮》,只不过萧挺并没有把那原词写上去罢了。现如今是永徽二十八年,就连律诗还常常会被人瞧不起,认为跟古诗和长歌相比,那是没有根基的浅薄东西,词这种题材就更是不入流的了,压根儿也没必要拿出来丢人。   萧挺穿越前毕竟是中国美术学院的高材生,国画,尤其是人物画还是很有些水平的,再加上因为是送给杨柳的,所以格外下了些心力,所以这画自然让杨柳看得连连点头。   碧桃端了水来,萧子枚洗了手一边擦着一边道:“这幅画送给你,今天的课……就这样吧!”   杨柳把画放下,犹豫一下才问:“伯母的身子好些了吗?我……我想找个时间上门去看看伯母,成吗?”说着,她抬起头来看着萧挺,眼神中满是期待,甚至有一点点乞求的意味。   “这几个月比去年冬的时候好多了,咳嗽得也见轻了些,我最近又刚请大夫给新开了一个方子,想要趁着这个夏天让她多吃几服,看能不能把这个病根儿给去了!”萧挺笑着说道。   顿了顿却又说:“到你这里来教你画画的事儿,我没敢告诉她老人家。”   这话看似答的文不对题,内里的意思两个人却都明白。萧家虽然没落了,只剩下母子俩相依为命,而且还只能住在长寿坊那种贫民聚居之地,老夫人更是一身的病,但是世家大族的行事作风却仍然保留了下来,萧家的子弟居然跑到平康坊给一个下贱的章台女子做师傅,这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怕不要被气死!   至于登门造访,更是想都别想了,老夫人可固执着呢!管你是什么卖艺不卖身,管你什么花魁之首,总归还是贱籍不是?她萧周氏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儿子跟一个贱籍女子有来往呢!   杨柳默然低下头,这时候,连碧桃这个整天笑嘻嘻的小丫头都没了玩闹的心思了。   还勾引什么,再怎么着到头来不还是一场空?   萧挺笑笑,走过去伸手捧起杨柳的脸蛋儿,触手处的肌肤直比上等的绸缎还要滑腻几分,他轻轻地在她眉心处吻了一下,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我走了!”   见惯了大场面的长安第一花魁此时倒像个小孩子似的别过脸儿去不肯理他,萧子枚笑笑,转身又走到碧桃身边往那脸蛋儿上掐了一把,“都不理我是吧?真走了啊!”   碧桃撅着嘴儿正想开口说话,却突然听见房外有人喊,“碧桃,快请你家小姐出来,有客!” 第二章 两双绣花鞋   碧桃小丫头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闻言几乎蹦起来,“有课?有什么课,从今往后都没课了!”   这话说完便明显地听得外面的脚步声一滞,屋里萧挺和杨柳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过之后,杨柳却是很快又皱起了眉头,自从三年前一曲成名成了凤还巢的头牌以后,她这里就已经定下了规矩,那就是没有她点头答应,便是天上下来的客人都要挡驾,明嬷嬷难道忘了不成?怎么都没问我一声就突然的带人上来了?   碧桃无奈地过去开了门,让那嬷嬷进门之后却又挡在门口不许客人进来,那嬷嬷见状先是向站在一旁的萧挺问了声好,然后笑着才刚想说话,就听杨柳冷着脸道:“嬷嬷,莫非你是忘了我这里的规矩,我下午是不见客的!”她本来心情就正差劲儿呢,又碰上这种事情,语气自然好不了。   在整个凤还巢都是一言九鼎的明嬷嬷在这间房子里却是地位最低的一个,她连碧桃这个丫头都不太敢得罪,当下只能一脸讨好的笑着凑过去想要解释,但是还没等她张开嘴,却又突然听那还被挡在门外的一位客人笑嘻嘻地问:“一千贯摘牌子的钱,也不行吗?”听他的声音脆生生的,应该是位年轻公子。   这时还没等屋里人说话,挡在门口的碧桃已经冷哼一声,“别说一千贯,就是三千贯五千贯,咱们什么时候看在眼里过,我们小姐说了,今天不见客,两位请回吧!”   “咦?好厉害的小丫头!”那公子惊讶道,然后嘿嘿地笑了一声,“果然不愧是长安第一花魁手底下调教出来的,倒是一张好利的嘴!……明嬷嬷,我们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呀?”   “进,进,两位公子稍等……”说着她拉了拉杨柳的金泥衣,把她拉到角落里低声地也不知嘀咕了些什么,然后就见杨柳的脸上已经从冷怒变为无奈。   她歉然地看了萧挺一眼,萧挺马上笑笑道:“没事儿,我这不正要走呢嘛,画也送完了,课也上完了,我也该走了!”   杨柳强自笑了笑,“碧桃,让他们进来吧!”   碧桃无奈转身让开屋门,突然转身跑进里间,然后又飞快地跑出来抱住萧挺的胳膊,手里却多了一个蓝绸的小包,她仰起脸儿看着萧挺,“我送你下楼!”   萧挺知道这小丫头的脾气可倔着呢,她是不愿意给人家倒茶伺候,当下笑笑,“好,那你就送我下楼!”   门一闪开,外面的两位公子便走了进来,看见他们,萧挺心里不由得暗暗喝了一彩,真是好丰仪呀!   当先走进来的那位公子生了一张雪白精致的鹅蛋脸,身形十分饱满秀美,一袭裁剪合度的雪白团衫穿在他身上愈发衬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看去几若神仙中人。他头上虽只是简简单单的包了一面湖蓝绸巾,却更显得倜傥不群,令萧子枚一见就生出好感——“这才是大唐人物呢!”他忍不住心道。   跟在那公子身后进来的是一个风姿傲骨的年轻公子,这人看去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却是生得个子极为高挑,目测着竟是与萧挺差不多的身量。他也是一身读书人的打扮,腰上却佩着一把红缨长剑,顿时又添三分英气。   “像这样的人物,即便是处在敌对角度都不得不先赞一声吧?”萧挺心里忍不住想,然后又自嘲似的笑了笑,看这两个人的衣着打扮身家气度,定是世家大族里出来的公子哥儿,只怕自己连与他们敌对的资格都没有呢。   “哎,你笑什么呀?对了,你就是琴画双绝杨大小姐的情郎吧?”那当先走进来的年轻公子并没有急着去看杨柳,反倒是先上上下下的打量起萧挺来,倒好象他对萧挺的兴趣比杨柳还大些。   “情郎?我可没那个福气!”萧挺笑笑,转身向碧桃,“丫头,你不是要送我下去吗?走吧!”   那佩剑的公子闪身让路,萧挺带着碧桃出了门,那当先进门的年轻公子忍不住要追出去,“哎,你别走啊,那你是杨柳的老师?”   “也不是!”萧挺边走边答了一句,说完这话已经到了楼梯口。   这时那嬷嬷一脸奉承地笑着,“殿……平公子,您进来坐!”   那平公子闻言却并不理她,他站在门口看看杨柳,再转身看看正在下楼梯的萧挺,也不避讳屋里的两人便笑嘻嘻地那位佩剑公子道:“长安第一花魁杨柳姑娘的老师兼情郎,这个人倒有意思,独孤,你去跟着他,打听打听他是什么人!”   那被称为独孤的年轻公子闻言点头应了声是,转身出了门。   然后那平公子进了房,直接便开口问道:“杨柳姑娘,我没耽误你的好事吧?”   毕竟是做了几年花魁的,此时的杨柳已经收拾起心情,一脸平静地一边布置棋盘一边道:“如果有好事,谁都耽误不了,如果没有,您又到哪里耽误去?殿下,您陪我下盘棋吧?”   那平公子闻言一笑,“说得好!不过你可是好大的口气呀,普天之下还真没几个人敢说让我陪他下棋的!”   说着,他正要在杨柳对面的锦塌上坐下来,却又突然瞥见另一边书案上的一副行墨,不由得走过去,扫了两眼嘻嘻地笑着问:“这就是你老师加情郎送你的画吧?”   杨柳没承认却也没否认,而是静默了下来,那平公子往画上看去,只见一个面目精致而妩媚的美人儿正坐在铜镜前梳妆,她的眼角眉梢分外慵懒,说不出是春愁还是秋思,纤细的皓腕抬起,露出两截白玉也似的小臂,在她身后,刚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绣被上,一对泥金鹧鸪正交颈缠绵,分外的衬出她的孤单……   “好画儿啊,好笔法!”   ※※※   “行啦,看你小嘴儿撅的,都能拴住驴啦!”走到二楼的时候,萧挺忍不住伸手掐掐她的脸蛋儿,轻轻地调笑道。   “你为什么不承认是我们小姐的情郎?”碧桃锲而不舍地追问。   “我本来就不是啊!”萧挺笑笑,“再说了,你们两个粉嫩的人儿,我一个穷书生怎么养得起,这个情郎我可当不起哦!”   “谁说要你养啦!”碧桃愤怒地瞪着他,忍不住伸手在他手臂上狠狠掐了一下,萧挺“嘶”了一声,“小丫头你今儿算是真疯了!”   碧桃娇哼一声,“那为什么都不承认是小姐的老师?”   “因为本来也不是啊!”他笑笑,“所有的课都已经结束了!”   “你……”碧桃站住,撅着嘴儿泫然欲泣,萧挺伸手捏捏她的鼻子,“好啦,就送到这里吧,我要走了,以后如果有时间,我会回来看你跟杨柳的!”   碧桃又哼了一声松开手臂,把那个蓝布小包递到萧挺面前,“这里面是两双鞋,一双绿水鸳鸯的是我们小姐做的,一双荷花的是我做的,你要不要?你不要我就扔了!”   这就是那早就说过要送的礼物吧?只是……萧挺一愣,杨柳居然还会做鞋?   碧桃看出他眼里的疑问,刚才还一副要哭的模样,却突然的一羞,两只手手指相缠,低下头说:“本来想做成靴子的,但是那个太难了,就是这鞋我们也跟人学了好多天呢!”   说完了她抬起头来,“爱要不要,不要就扔了吧!”说完她蹬蹬地跑上了楼。   萧挺站在楼梯上打开小包,里面果然是两双鞋,但是这两双鞋却看得萧挺哭笑不得。   两双鞋上都绣着红红绿绿的图案,一双看着像水鸟,应该就是杨柳做的所谓绿水鸳鸯了,而另一双则是映日荷花……   很明显,两个笨丫头折腾了好些日子的所谓礼物,竟然是两双超大型号的绣花鞋!   这让我一个男的怎么穿嘛! 第三章 晒夕阳的幸福   萧挺拿着刚到手的两件礼物回了家。   杨柳是堂堂的长安第一花魁,不知道有多少才子加财子爱慕不已,只想求她一幅画,不知道有多少权贵愿意一掷千金,只为听她一首曲子,但是她却甘愿像一个待嫁的小丫头一样跟人学着做鞋,虽然从眼下的产品来看她的针法实在是笨拙,而且这个男鞋女式的作法有点憨憨的,但是这份心意却是无价的,只可惜她这落花虽然有意,眼下自己这流水却根本就没资格对她有情!   虽然同在长安城内,但是一个在东北边一个却在西南方向,因此从平康坊到长寿坊足足有十几里路,要走半个时辰还多,这一路,足够他慢慢的叹息和回味了。   回到家里,萧挺才刚刚打开大门,就听见屋里有人问:“是挺儿回来了吗?”   “是我,娘!”   他先到外间自己的小小的木榻上把那个蓝布包小心翼翼的放到枕头底下,然后走进屋去,“娘,我回来了。”   他的母亲周氏正半躺在一具更小的木榻上,见儿子进来了,正挣扎着想要起身,萧挺赶紧过去扶着她坐起来,“娘,我扶着您出去溜溜弯吧!”   “好,好,出去溜溜!”虽然只能晒夕阳,可老夫人还是很高兴。   萧挺笑着搀她起来,然后老夫人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萧挺出了屋门,在院子里慢慢地散着步,这是她一天中唯一一段能活动一下的时候,每到这时候,她总是高兴的了不得。   虽然才刚嫁到萧家四年萧家就被抄家,一个月后丈夫死在被流放的路上,只剩下自己母子两个流落街头无依无靠,五年前自己又身染重病至今形同废人,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顾,但是她却觉得老天并没有亏待自己。   因为她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儿子。   扭头看看身边的儿子,老夫人忍不住停下来,一抹残霞照在他脸上,越发显得唇红齿白俊美非常,十八岁呢,儿子长大了,比他爹当年还要好看,想来只凭这张脸,这通身的气派,就足以让很多女孩子疯狂吧,更何况这孩子打小就聪明之极,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只可惜祖业已经没了,不然便是皇家的公主也娶得!   老夫人伸出手来婆娑着儿子的脸,脸上越发慈祥。   说起来是自己这个当娘的拖累了他呢!五年前自己一病不起,才十三岁的孩子便独立的支撑起这个家,既要到读书,又要挣钱给自己请医买药,回到家里还得做饭洗衣照顾自己,自己这个当娘的非但什么都给不了他,反而成了他最大的负担。   虽然儿子懂事孝顺,该他做的不该他做的他都做了,而且还做得比任何人都好,但是作为一个母亲,总是要忍不住内疚。   如果这个家还没有破落,如果他能像别人家的小公子一样在父母膝下快快乐乐的长大,每天读读书作作诗,出去和朋友诗酒唱和,只怕早就已经成了名满天下的大才子了呢!   想一想吧,名动天下之后找那些世家大族拜谒一下,越发的把名声给托上去,有了人推荐之后,就凭挺儿的才学,想来一榜进士还不是手到擒来!这是多好多合适的一条路啊!   但是现在,有自己这么一个废掉的老婆子在,他每天都忙得没有一点时间,多少人上门邀请他出去赴会,都被他毫不犹豫的推辞了,那一次次都是多么难得的出名机会啊!唉……   印象中已经好久都没有看到他像其他的年轻人那样使使小性子发发急脾气了,似乎他一生下来就知道自己是来受苦的,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跟个大人似的,动不动就皱着眉头,说话行事都老成得吓人……   对了,前几天她还看见,自己才十八岁的儿子都已经有白头发啦!   “挺儿,今天学里好吗?”老夫人笑着问。   “好,好着呢,学里先生还夸我来着!”萧挺也笑着回答。   “娘,等什么时候儿子挣了钱,咱们就回到乡下买上几百亩地,我天天陪着您晒太阳好不好?到时候咱们晒上午的太阳,不晒这残阳了!”   老夫人笑着,“好,好!在乡下买地好,但是咱们不能回去住,我儿还要考进士做官呢,怎么能回乡下陪我这个老婆子!”   萧挺笑笑,“娘,这进士咱就不考了吧,做官有什么好,您想想我爹,他还不是二十三岁就中进士,是咱们大唐建国以来最年轻的进士呢,结果又如何?仕途险恶呀,还是咱们老老实实的置办些好地,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好,您说呢!”   老夫人摇摇头又停下来,自己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讨厌考进士讨厌做官。   其实老夫人不知道的是,她以为自己这个儿子根本就不记得的东西,他三岁之前萧家锦衣玉食的日子,萧挺却都知道,都记得呢!谁让他刚出生就已经拥有一个二十多岁的灵魂了呢!   “挺儿啊,娘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别忘了,你姓萧!”   顿了顿,她又说:“咱们萧家可是关陇一带的百年大族,虽然现在没落了,但是咱们萧家还有你,挺儿,娘要你答应我,一定要尽你一生,重新振兴咱们萧家!”   萧挺默然低头,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却并不回答,“娘,趁现在还有太阳,咱们接着再走走吧!”   老夫人不动,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挺儿,你跟娘说实话,你是不是有中意的女孩子了?”   萧挺给问得一愣,赶紧笑笑,“没有啊,您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老夫人看着他,“你娘虽然身子不好,可鼻子却是灵得紧,最近两年来,每到逢五逢十的日子,你回来的时候就是一身的女儿家脂粉香,为娘岂能闻不出来!”   萧挺一愣,不好意思地笑笑,从长安第一花魁的房间里出来,身上没有女儿香才怪了,倒是难为了母亲一直都没问。   老夫人又道:“挺儿啊,你听娘一句话,你喜欢谁都不要紧,将来只要考上进士,不管她是多么高的门第,用一个进士当敲门砖都能给她敲开了,但是没把人家姑娘娶进门来之前,你可千万别……”   “娘,您想什么呢,我怎么会做那种事!”萧挺笑笑。   老夫人笑笑,其实她对自己儿子的人品一百个放心呢,但是她对外面的那些女孩子可是不放心的紧!   “将来得给挺儿娶一房门第好模样儿脾性也好的姑娘才成呢!”老夫人一边在萧挺的搀扶下慢慢地散着步,一边想道。   夕阳下萧瑟庭院里这对母子慢慢地溜着弯儿说着些家长里短的话,不知不觉暮色渐暝,萧挺扶着母亲到里间躺下,然后便忙活着做饭去了。   这母子俩最近五年,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虽然困苦,却也幸福。 第四章 有客登门   第二天萧挺一早起来做好了饭,伺候母亲吃了,然后自己带着两个杂面饼子便出门去了,上午县学里有课呢!   一路上吃了两个杂面饼,他赶到县学里的时候却是正好赶上点儿,抢在夫子身前进了课室,倒也不必挨戒尺,这个年代没有手表手机,但是几年艰苦的生活下来,他的生物钟却是准得令人咋舌。   上午放了学,他把几本书收拾了一下,又要赶紧回去给母亲做饭,几年来一贯如此,倒也不觉得辛苦了,但是他才刚走出课室,却见县学里的学正陈大人正在门口站着呢,他忙和其他学生一样向陈大人施了礼,然后便要转身走开,这时陈学正却突然把他叫住了。   “你跟我来!”他叫住萧挺便转身走回自己在学里专属的书房,显然他站在门口就是专门在等萧挺的。   萧挺赶忙跟上去,这位学正陈大人甚是爱才,三年前萧挺已经穷得读不起书交不起束脩的钱了,就是这位学正大人一力要求萧挺继续读书,然后帮他垫付了秋季该交给学里的束脩,这才让他继续留在了县学。虽然去年萧挺手里有了钱之后就把那个钱还上了,还好好地谢了他,但是这个情却一直不敢或忘。   到了陈学正的书房,萧挺正等他说话呢,他却又站起来小心地检查了一下关好的门,然后才走到萧挺面前,虽然低声但却很是愤怒地大声道:“我听说你去平康坊给一个名娼做老师?有没有这回事?”   萧挺愕然,刚想说话,陈学正却又压低了声音怒道:“你糊涂,你还想不想进学?想不想考进士?你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多大的污点吗?”   看他气得身子直发抖,萧挺见状忙道:“是,老师,学生错了!”在众人面前他都是称呼陈学正为大人,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则会称他为老师,作为长安县学里最出色的学生,他这么称呼陈学正非但不生气,反而对他更见近乎。   陈学正来回地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如果你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如果你是名满天下的才子,如果你已经中了进士,那到时候你去平康坊非但不是什么丑事,反而是才子风流,那是一段佳话,但是现在,现在你一个县学的学生去那里,还是去做什么老师……你……唉!”   顿了顿他又道:“去给我辞了,你不用担心束脩的事,有我呢!”   萧挺闻言松了口气,这才小声地道:“老师,昨天我已经辞了!”   “哦?辞了?”陈学正愣了一下,“好,辞得好!嗯,现在这件事还没人知道,你也不要出去乱说,就这么捂着吧,不等你功成名就了,不许说出去,你记住了没有?”   萧挺忙低头受教,“是,老师,学生记住了!”   陈学正这才舒了一口气,走到书案后坐下来,却似乎仍是心有余悸,“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了,以后这种事切忌不要去做,对你来说,钱是小事,名声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萧挺躬身答了声是,陈学正捻着胡子,“嗯,其实让我说,以你现在的底子,已经差不多了,要说差的,就是声望了,我觉得你该多去走一走那些朝臣们的路子,多花点心思写上几首进谒的诗到他们府上投了,一旦有谁看中了你为你鼓吹鼓吹,这样名声就出来了,到时候我也好再帮你活动活动,毕竟咱们县学里没有推荐士子赴考的名额啊,要想考进士,还得是去到府学才好拿到那名额!”   萧挺犹豫了一下,道:“回禀老师,学生觉得自己还年轻,还不急,那些朝臣权贵们……学生的这点墨水,只怕还入不得人家眼睛!”   陈学正点点头,“你的学业嘛,我是不担心的,我就不信就凭你的本事还不能打动他们,我担心的是,你一直不肯出去与士子们结识,老是闷在家里,这可不行啊!你如果缺钱,尽管跟我说,这点聚会应酬的钱我还是掏得出来的,不要为了钱毁了自己的前程啊!”   萧挺默然,过了一会儿又重重地点点头,“是,谢谢老师!”   陈学正叹了口气,“我一直都纳闷你为什么那么不喜欢跟那些权贵们结交,你要知道,他们的嘴,可是你的唯一出路啊!”   萧挺又点点头,“是,学生记下了!”   陈学正又叹了口气,“赶着回去给你母亲做饭是吧?快去吧,刚才我说的那些事你莫要忘了,尤其是那去平康坊的事情,切切不可说给任何人知道!”   萧挺又答应一声,见陈学正没有其他吩咐,这才转身出了他的书房。   虽然一路上神思不属,左右的想着刚才陈学正说的那到朝臣权贵们门上投递行卷以求荐举扬名,并争取进入长安府学拿到考进士名额的事儿,但他走路的速度仍然很快,几年下来,都成习惯了,只是走到半路他却又突然回过神来,今天……倒也不必急了。   下午已经不必去平康坊了,可以在家里陪陪母亲了。   他叹了口气,那行卷的事儿,不去也罢,低三下四附人门下,还不知道得多窝囊呢!再说了,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现在当朝这位皇帝陛下的名讳可是叫李治啊,据说他现在身子骨已经不怎么样了,指不定再过上几年,那位姓武的女强人就要上台了,一旦她登台执政,只怕现在这些所谓的权贵世家们就要倒大霉了,这个时侯去依附他们,将来难免会受到牵连……殊为不智啊!   他停下步子摇了摇头,又快步的往家里走。   走到家里推开门,却突然看见堂屋门口站着一个人,萧挺愣了愣,这才看清这抱剑而立的人竟然是昨天下午在凤还巢看见的那个年轻人!   “呃,你怎么知道我家?你怎么在这里?”他几步走到堂屋前,一边走一边忍不住问道。话刚说话还没等那人回答,他已经听见里面的谈话声。   “我们呀,我跟子枚兄认识好几年了,呃,我们是文友,文友!”里面有个脆生生的声音道。   文友?还认识好几年了?   听声音,这里面的人倒真像是昨天在凤还巢见到的那位平公子,“只是,这两个人怎么跑我家里来了?”萧挺忍不住心里纳闷。   老夫人的耳朵好得紧,她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萧挺该回家做饭了,因此虽然正跟人说着话呢,耳朵却还是留意着大门的声音,此时听见萧挺在院子里说话,老夫人不由道:“挺儿,是你吗?你快进屋来,你有个朋友到家里拜访来了!”   朋友?萧挺皱着眉头看了那抱着宝剑站在门口的家伙一眼,无奈地答了母亲一声。   这家伙真是傲气的紧,他就这么没经过自己这个主人的允许就随意的进了大门,还站在自家堂屋门口,问他话他却是看都不看自己,目光始终三十度角仰视。   对这种人,萧挺还真是没辙。   刚走进堂屋,那刚才在屋里陪母亲周氏说话的平公子已经迎了出来,见了萧挺,他脸上挂着一抹调皮的笑容却很有男儿气概的当胸一抱拳,道:“子枚兄,久违了,小弟特来探望!”   “呃……”萧挺压低了声音,“你怎么知道我的字?干嘛冒充我朋友?你到我家来做什么?”   他也压低了声音笑嘻嘻地道:“喂,子枚兄,你这可不是待客之道了哦!”   萧挺无奈地皱皱眉正想说话,这时里间的老夫人却已经问道:“挺儿,既是朋友来了,赶紧请人家坐呀,怎能让人站着说话!”   萧挺摸摸鼻子,那人却是无声地嘿嘿笑了起来,萧挺咳嗽一声,“那个……请坐吧!”   说完了他快步进了里间,想问问母亲是怎么回事,没想到刚进了里间老夫人便冲他招手,脸上还挂着一抹甚是玩味的笑意,萧挺一愣,赶紧过去小声问:“娘,这是怎么回事啊,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周氏笑了笑,拉着萧挺的手靠近了些,这才附在他耳边说:“挺儿啊,你真是好眼力,这位小姐不错!”   萧挺先是下意识的一皱眉,然后才反应过来,“您说什么?女……他是……”他赶紧压低了声音,“您是说,他是女的?”   老夫人恨恨地在他肩膀打了一巴掌,然后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唬的萧挺赶紧帮她拍着后背,过了一会儿,这咳嗽才停下来,老夫人又瞪了他一眼,“你嚷什么,人家小姐扮了男装来还不就是不想让我瞧出来,你这么一嚷人家还不得害羞的跑了啊……呃……你说什么?你不知道他是女的?” 第五章 太平公主   母子俩四目相对,然后同时愣住了。   “你们认识多久了?”老夫人问。   “一天!呃,不,我们根本就不认识,就是昨天见过一面,我只知道她叫什么平公子!”   老夫人闻言愣住,喃喃自语道:“只看这位小姐那通身的气派,还有那骨架儿面相的,可不简单!人家姑娘家只见了你一面就主动扮了男装到咱们家来拜访,这个……”到底还是老人家人事纯熟,遇事主意来的也快,她想了想,伸手推了萧挺一把,“你快去陪人家好好的说话去,跟你说啊,这位小姐为娘的可是喜欢的紧,你可要好好陪人家说话,可不许吓跑了!”   萧挺愕然,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怎么就喜欢了,再说了,就看那位那笑嘻嘻的劲儿,能是被轻易吓走的主儿?   他恨恨出来,却见那位平公子……或许更应该叫她平小姐,正笑嘻嘻地跪坐在席子上。   “你是女扮男装?到我家来干嘛?”他压低了声音问。   “喂,你娘看出我是个女的来了,她是不是特喜欢我?是不是特别想让我给你当媳妇儿?”她笑嘻嘻的也压低了声音问。   萧挺无语,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头,“你怎么知道我家?你都跟我娘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呀,就是陪老夫人聊聊天嘛!我知道令堂大人卧病在床已有数年,所以不辞劳苦的特地来陪她老人家聊聊天呀!”她鬼兮兮地笑笑,“其实呢,我也没说什么话,光听老夫人一个劲儿的夸他儿子有多好了,哎呀,听得我都害羞死了!”   说着她还故意做出一个羞答答的姿势来,看着萧挺一副无奈的样子,她不由得又嘿嘿笑了起来。   一旦知道她其实是个女孩了,再看过去立刻就觉得果然不一样了,那红腻圆润的耳垂上明显有穿过耳钉的痕迹嘛,而且她眉峰如黛,红唇樱樱,眼波流转之间自成风韵,最明显的就是,没有喉结啊!她可不就是个女孩嘛!   想想昨天自己还傻乎乎的在心里夸人家好丰仪呢,这会子不由得心里暗骂两声笨蛋!   说实话,她笑起来的样子还真是蛮好看,而且似乎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一丝天然的贵气,这要是换上女装,还不定是怎样的倾城之姿呢!   “喂,你看什么?”见萧挺傻乎乎地看着自己,她脸上竟是罕见地露出一丝害羞的表情,旋即却又强自做出一副不屑状,“你不会是也看上本宫……本小姐了吧?别做梦啊!快给本小姐烧水去!”   萧挺无奈起身,走出两步忍不住又回过头来,弯下腰小声问:“是不是杨柳告诉你的?”   “你以为你住的地方很难找吗?本小姐想知道还用问别人?”   萧挺语结,走到门口正好又看到那冰山一样站在那里的家伙,不由得叹了口气,这时候那位平小姐已经跟在身后走了出来,到了院子里她的声音大了一些,“喂,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就成了那杨柳姑娘的老师了?”   “嘘!”萧子枚竖起食指,然后指一指里屋,那平姑娘往里飘了一眼,转过身来笑嘻嘻地看着他,故意大声的咳嗽了一声,萧子枚实在是拿这种赖皮没办法,又怕她真给大声说出来惹母亲生气,只好压低了声音道:“两年前这个时侯,我去曲江池边上现场给人画肖像挣钱的时候被她看见了,然后就请我做了老师!”   顿了顿又没好气的说:“我说平大小姐,咱们又不认识,你们来我家到底要干嘛?”   那平姑娘点点头,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原来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啊,难怪,难怪!”却对萧子枚的问题避而不答。   萧挺叹了口气,突然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子才抬起头来,缓慢而平静地说道:“咱们俩是在杨柳那里认识的,想必你该是为了她而来的了,如果你是个男子,倒还好理解,但偏偏你又是位小姐,所以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你到我家来作甚。既然你又不肯说,那我只好送客了,你们走吧!”   那平小姐闻言一愣,“喂,你……亏你还是个县学的学生呢!哼,我进去跟老夫人说话去!”   她转身要回屋里,萧挺以为她要进去胡说八道呢,见状不由得心里一急,伸手一把拉住她的手,触手处肌肤娇嫩得滑不留手,不过到底还是把她拉了回来,但就在这时,刚才还跟一尊冷菩萨一样抱剑而立在门口一动不动的那位却突然宝剑出鞘,一眨眼的功夫,萧挺都没看清怎么回事呢,本来还在五步之外的剑尖就已经抵在了自己的咽喉处。   “你干什么?”   “放手!”   他们两人同时道。   冰凉而锋利剑尖抵在喉咙上令萧挺在一瞬间寒毛炸起,一不小心就被平小姐把手挣开了,不过这时那平小姐也被这霹雳一剑给唬了一跳,忙道:“独孤,把剑收起来!”   独孤收剑而立,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又回复到刚才抱剑而立的样子站在门口,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萧挺愣了一会子,那平小姐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露出一丝讨好的微笑,“那个……你没吓坏吧?谁让你突然伸手拉我呢,独孤是负责保护我安全的,谁敢碰我她就会出剑的,所以……这个……”   萧挺无奈地拍拍额头,“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我哪里得罪你们了?我请你们走都不行?”   看他的模样好像是真的恼了,那平小姐赶紧道:“你别生气嘛,其实我来,只是想请你教我作画的!”   “让我教你作画?”萧挺一愣。   “是啊,”那平小姐赶紧道:“本来我听说那杨柳的画技被称作是长安城除了阎立本之外的第一人,所以想去找她学学来着,但是昨天我知道了你是她的老师之后又觉得,找徒弟当然不如找师傅啊,所以就来找你了!”   萧子枚本就是聪明人,此时闻言仔细的一咂摸,顿时觉出不对来。   这位平小姐生得贵气不说,还有身手超一流的保镖随身,而且她对于当朝二品的工部尚书阎立本似乎一点儿敬意都没有,居然直呼其名,想到昨天那明嬷嬷跟杨柳说了几句话之后她脸上的无奈,再一联系这个平小姐的名字,萧挺觉得自己好像是恍惚之间明白了一点什么,却偏偏还差着一点儿,愣是想不起来。   他皱着眉头,“我还是第一回见找人学画拿着剑来的,阁下这样的学生,我收不起!”   “学生?谁说要拜你做老师了?只是让你教我作画罢了,要当我的老师,你可不够格!”   萧挺闻言气结,“既然如此,那就更不必找我了,请恕在下难以从命,你们请回吧!”   平小姐瞪大了眼睛,“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像你这样的读书人都希望能到本小姐我的门下来?能教我作画这可是你难得的机会哦,说不定你要是教得让本小姐满意的话,我会荐举你直接去参加进士科考哦,你可想好了!”   萧挺再次皱皱眉,刚想说话,却突然一愣,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平……太平……公主?   他心里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要真是她,这人可不好惹啊!   用探询地目光看了她一眼,萧挺心里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犹豫了一下道:“在下实在才疏学浅,不足以教人,还请平小姐见谅!”   “喂,你不是已经猜出我是谁了吗?还不答应?”   这位公主殿下的聪明还真是有些咄咄逼人哪!萧挺心里感慨了一句,狠了狠心还是决定要离这种危险人物远远的。   他微微躬身抱拳道:“正是因为知道了殿下的身份,所以在下才更不敢答应,殿下还是请回吧!” 第六章 赶鸭子上架   太平最终还是趁兴而来,大怒而归,而且这回去的一路上她越想越怒,自己已经亮出了堂堂的公主身份,那萧挺竟然还是说什么都不肯低头,难道说指导本宫我学作画还成了祸事不成?用得着你那样如避蛇蝎的?   从小到大,谁敢给自己这样的难堪!这厮真真该杀!   回到府里换上一身榴粉色的曳地长裙宫装,头发也打散了重新梳妆成朝阳髻,她心里仍然恨恨不绝,到底还是摔了茶盏,又寻个错处打了两个下人家奴各二十板子,这才觉得心里略舒坦了些。   这时丫鬟青奴重新奉上新煎的团茶来,低眉敛首的似乎很是乖巧,“殿下,刚才薛公子前来拜访,想要邀请您一起过两天到城南春猎,现在还在外面客厅等着呢,您见还是不见?”   “薛公子?哪个薛公子?薛绍?不见!”太平一挥袖子,气冲冲的在锦塌上坐下,旋即却又回过神来瞪着她,“好你个青奴,挑我生气的时候说这个,人家薛绍得罪过你?”   青奴低着头笑得很乖巧,“哪里有,奴婢是什么人,薛公子又是什么人,他怎么犯得着得罪奴婢这等下人呢!奴婢是觉得殿下您不是一直都不待见他嘛,所以必须得问过了您才好回话呀,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您面前打马虎眼呀!”   “哼,懒得理你们那些破事儿,你给本宫记住啊,你跟独孤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你们就是整天打架本宫都不管,可是有一条,不许打着本宫的旗号,以后那个薛绍再来了我就不见了,你帮我打发走就是!他什么东西,居然整天来缠着本宫,烦人!”   青奴捂着嘴儿笑了起来,“是,殿下!”   有这么件事一打岔,太平心里的气儿也不知怎么就顺了不少,对萧挺的痛恨也显得不是那么剧烈了,她叫住要走的青奴,“你过来,本宫知道你一向鬼主意多,过来帮本宫出出主意。”   ※※※   “你糊涂啊挺儿!”老夫人死命地往萧挺额头上戳了一指头,然后又叹口气,“人家小姐请你去教她作画,你为何不去?”   “娘,您都听见啦?可是……她是太平公主啊!”   “唉,你呀!太平公主怎么了?多好的事儿啊!你教公主殿下学画,公主殿下还能没个表示?她只要稍微帮你活动活动,就能帮你把名声给鼓上去,到时候别说进府学,就是考进士,凭我儿的能耐,还不是手到擒来?”   萧挺默然低下头,他这个穿越者虽然对历史了解不多,却也知道从高宗朝后期一直到武周时期,唐朝中央的政权是很混乱的,各种斗争你来我往纷乱不休,这个时侯依附于谁都不是稳健的办法,闹不好就会惹来满门大祸的!至于太平公主,萧挺则只记得历史上她好像是个淫荡入骨的女人,所以对她没有丝毫的好感,避之唯恐不及,怎么肯跟她有什么瓜葛。   但是对于老夫人来说,萧挺知道的这些事情眼下还都没发生呢,又怎么解释得清?   犹豫了一下他说:“儿子不想攀附别人,更不想攀附一个女人!”   老夫人闻言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幽幽地叹了口气。   挺儿他父亲不就是因为清高,不肯对任何人低头才最终出了事的嘛,要不怎么说是父子呢!   ※※※   “你干嘛这么看着本宫?”太平突然觉得脸儿有点烧,不由得瞪了青奴一眼,把从昨天见到萧挺到今天登门求教却被拒绝的事儿跟她一说,她就这么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让人心里突然慌慌的。   这个鬼丫头,眼睛里好像有条蛇!   青奴赶紧低下头去,捂着嘴儿笑了起来,她一笑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儿形状,分外的可爱而娇媚。   “死丫头,你再笑本宫把你配给匠户,让你受一辈子罪去!”青奴这小丫头太灵巧,太聪慧,一举一动总是能做到人心里去,而且有什么不好办的事情让她出个主意,往往能轻松的解决,因此这几年太平竟是拿她当个小军师来用,两人之间反倒是像小姐妹更多一些,平日里很是亲昵。   “殿下真的想让他教您作画?我大唐那么多才子,画儿作的好的也不少,何苦非要找他,换个人不就行了?”她眨着眼睛,眸子亮亮的看着太平。   太平又瞪了她一眼,“当然要找他,否则还用得着让你出主意?本来也不是非他不可,但是他竟然敢拒绝本宫,这口气本宫咽不下去!”   青奴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睛又笑得弯了起来,“非得要他……倒也好办!”   “怎么办?”太平闻言急忙问道。   “您最近不是一直想学画嘛,那就发些帖子出去,把那些会作画的士子们都召集起来,来它一场文会,就说是要公开选个教习书画的师傅,然后再把阎老尚书请过来做评,那场面想必就会很不小了。”   顿了顿,青奴继续道:“到时候只要把他也请来,一是有阎老尚书在场,哪个年轻才俊不想展示展示?二来请将不如激将,到时候只要您帮他把公愤给激起来,那些士子们傻乎乎的群起而攻之,只怕他就是想不出名都不行了,只要他一出了名,一切不就都在您掌握之中了吗?您就完全可以以征调为名把他请到咱们公主府里来了!您看这个主意如何?”   太平听得频频点头,想了想却又忍不住苦恼地道:“问题是根本就没办法把他弄来呀!那个家伙,油盐不进的!”   青奴笑笑,“他会来的,到了那一天,奴婢陪着您一块儿去接他,皇上不是御赐您了半副銮驾吗?咱们就坐着那半副銮驾去接他,他敢不来吗?”   太平闻言一愣,拍案而起,“你……那叫什么来着?对了,赶鸭子上架?你又是这一套,这主意也太鬼了!”   她兴奋地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两手不住地搓着,却又猛地站住转过身来,脸上有点怯怯地问:“他性子很硬的,而且臭脾气还不小,好像还特别讨厌别人逼他,本宫要是这么做,会不会反而把他逼急了,那就……”   青奴突然低下头捂着嘴儿又笑了起来,太平一下子飞红了脸,“死丫头,不许笑!你还笑……” 第七章 半副銮驾候蓬门   “娘,不太烫了,我扶您起来喝吧!”萧子枚拿小勺舀了一小勺抿了一小口,确信温度正合适了,这才放下碗过去扶着母亲起来喝药。   前两天他刚找大夫给母亲开了一个新方子,而且还特意嘱咐大夫给开了几味价格比较昂贵的药进去,为此甚至不惜把这两年攒下的一点钱花去了大半,就是为了趁着天气热起来的功夫争取把母亲的病根给去了。   老夫人借着萧挺的劲儿在床头坐起来,接过药碗来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一边喝一边紧紧地皱着眉头。   药当然没有不苦的,不苦怎么能治病嘛!   等到她喝完了,萧挺接过碗去,又赶紧递了一碗糖水过来,按说像他们这样的苦寒人家可是不舍得花钱喝糖水的,也就是萧挺心疼母亲,所以才宁肯多花点钱也不愿意让母亲喝完了药之后嘴里苦的难受半天。   老夫人喝了两口糖水,果然眉头慢慢的舒展开了,对于她这么一个天天拿药当饭吃的人来说,病痛固然是一种折磨,一天天的喝药苦得恨不得连胃汁都吐出来的感觉更是一种让人愁眉难展的痛苦,因此在她看来,每次吃完药能有一碗糖水,实在是儿子最大的孝心。   “娘,小车我已经借好了,趁着今儿天气好,待会儿我吃完了饭就推着您,咱们也到曲江池逛逛去!”   “好,好!”老夫人高兴地点着头,最近一年来处处还算顺遂,儿子也争气,所以她脸上倒是逐渐的有了一些红润颜色。   其实学里每个月只给学生两天的休息,按照老夫人的意思,儿子每日里忙忙碌碌,又是学业又是挣钱的,实在是累,正该趁着这个机会也好好歇歇才是,但是萧挺却坚持说母亲这样整天一个人憋在家里,长期下去对身子肯定不好,现在正是春日融融的好时节,怎么能不出去逛逛。   刚花大价钱吃了好药,再出去溜达溜达放松一下心怀,指不定一下子病就好了呢!   萧挺等到母亲喝完了糖水,便接过碗端出去,然后自己才吃饭,吃过了饭把锅碗瓢盆刷出来,他又特意拿个小包带了一块大饼。   曲江池位于长安城的最最东南角,距离长寿坊足足有近二十里路,既然出去玩,那中午自然就不回来了,萧挺盘算着中午可以给母亲买点合口的点心尝尝,至于自己就不必浪费那个钱了,带一块饼子到时候吃了,再问人家讨口水喝,这就算午饭了。   把东西都带好了,里间里母亲已经挣扎着换上了她老人家最得意的一身衣裳,上身是一件滚边的青布小夹袄,外罩天蓝绣祥云的小襦,下身则是一条浅褐色的长裙,衣裳的颜色都不显眼,还都是粗布制的,也不值什么钱,但是做工却很是精致,萧挺还记得,这是自己十四岁的时候挣了一点钱,坚持要给母亲做的一身衣裳。   那半年里母亲的身子还不像现在这么差,因此布料是母子俩一块儿出去买的,买回来之后母亲自己裁减了做成的,然后又一针一针的给上面添了绣,所以一直分外珍惜,轻易不舍得穿。   他笑笑,“娘,您穿上这衣裳看上去倒好象才三十岁似的!”   “胡说八道,你都多大了,为娘还能三十岁?”老夫人笑着嗔道,脸上的皱纹似乎也随着这些叫人高兴的事情而逐渐舒展了开来,衬着一身新整的衣裳,看上去倒真是年轻了不少。   萧挺笑笑,“娘,我给您舀一盆水去,给您梳梳头,盘个新发髻?”   “好,梳梳!”   萧挺笑嘻嘻地爬去厨房舀了一盆水回来,把母亲的发髻打散,认真地梳顺溜了,这才对着水面给她梳了一个牡丹髻,看去倒是端庄富贵,颇有些老神仙的意思了。   收拾完了扶着母亲出了屋,这时看日头也才不过辰时二刻而已,换算成现代时间还不到八点呢。   院子里放着一辆独轮的小推车,是萧挺昨晚到邻居家借来的,车面硬邦邦的,为了避免母亲坐久了不舒服,萧挺还特意把自己的被子拿出来铺在了上面,这样坐上去就会软绵绵的,时间长些也不难受。   他搀扶着母亲到车上坐好,然后把担绳往肩上一搭,双手驾好车辕,“娘,坐好了吧?咱们走了啊!”   老夫人答应一声,母子俩正要出门,大门却突然被推开了,萧挺抬头一看,来人是自己的房东陈山良。当年他们萧家的家产被查抄,自然是什么钱都不剩下了,根本就买不起房产,所以只好暂时先在长寿坊这里租下一套院子住着,想等以后有钱了再买,但是此后却是越来越穷,更买不起了,也就只好一直在这里租住下去,说起来这房子他们已经住了十几年了。   其实萧挺知道这房东陈山良是个好人,在邻里间为人也算厚道仗义的,尤其是对坊间的读书人,更是很尊重,却就是对自己这对母子显得有些刻薄而挑剔,究其原因,无非就是一种奇特的心理在作怪罢了,萧家虽然落魄了,但毕竟曾经是世家大族,有个机会欺负一下世家大族的人,自然会让一个普通老百姓很有成就感。   说起来富贵人家一旦落了魄,那么他往往连普通穷苦人的地位都得不到。   萧挺见是他来了,赶紧把车子原样停下,与母亲对视一眼,然后迎上去,“陈大叔,您怎么那么早过来了,有事儿?”   陈山良咳嗽一声,“你们娘俩这是要出门?”   “是,我学里放了两天假,正好今儿天又不错,想带着我母亲出去逛逛!”   陈山良“哦”了一声,“那个,我来主要是想说,你们把接下来半年的房租交一下吧!”   萧挺闻言一愣,怎么一下子要半年的,这已经可没有过啊!再说了,要房租有大早上上门要的嘛,讨债的还不能上午登门呢!   不过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谁让自己人家的房租比其他院子少呢,心里有点不舒服也只能忍着点。   萧挺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陈大叔,以前不都是两个月一交嘛,怎么又变成半年一交了?”   陈山良又咳嗽一声,“不但要半年一交,这房租嘛……也得涨,一个月三百五十文钱!”   萧挺愕然,“三百五十文?这……怎么突然贵了两百文?这也太高了吧?”   陈山良一副懒得跟你废话的表情,“有人看上了我这套院子,想要买下来,价钱给到八十贯呢!你们要是不愿意租了我正好卖给人家,也省得以后要房租那么麻烦了!”   “他陈大叔,你看我们家实在是没钱,能不能给便宜点?再怎么说我们也在你们这院子里住了十几年了不是?多多少少也算熟人了吧?就不能给便宜点儿?”老夫人坐在车上道。   “没法便宜啦,还租不租你们说句话,要交钱就晚上送我家里去,不然的话,还有十一天就到时间了吧?你们就准备搬家吧!”陈山良的口气硬得很。   老夫人还想求求情,萧挺突然道:“那好,我跟母亲商量商量再给您个回复,您看成吗?”   陈山良想了想,“好,你们还有十一天的时间!”说完了一拂袖子转身就走,似乎都懒得在这院子里多站一会儿。   萧挺跟母亲对视了一眼,两人眼里都满是无奈,人家赶着想卖房子,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这两年去教杨柳作画萧挺倒是着实攒了几贯钱,但是这两天给母亲买药已经花去大半,现如今只剩下不足三贯,如果按这个价钱,那交完半年的房租就基本不剩下多少了,眼看着还没有其他的工作,以后的吃喝怎么办?学里的束脩怎么办?   萧挺冲天叹了口气,大早上登门要钱最讨人嫌,这下子好心情都没了。   他强自笑了笑,挥挥手大声道:“管他呢,不是还有十一天呢嘛!咱们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娘,咱们走吧!”   老夫人也勉强笑了笑,“好,走!”   萧挺重新过去推起小车,出了院子关好门,正要走呢,突然见街上乱乎乎的,那陈山良也正站在萧家门口看热闹,见一个街坊从东边跑过来忙一把捞住,“怎么了这是?怎么乱哄哄的,出什么大事了?”   那人一脸的兴奋,道:“有官军过来清街了,所有人一律回避,我听说后面过来的是銮驾呢!”   “啊?銮驾?少他娘的扯淡,大早上的你说什么胡话,銮驾怎么会到咱们长寿坊来!”   “真的,不骗你老陈,哎,这不过来了,你自己看看这官军穿的是什么衣裳!这身打扮……这是左翊卫啊!保护皇上的!”   两人正说着,果然有大批的军队开进了这条小街,前头一对马军开路,长寿坊的坊正魏岳跟着马队一溜儿小跑,脸上已经蒙了厚厚的一层灰尘,马队所到之处,百姓们纷纷走避,在他们身后,道路两旁已经整整齐齐的站了两列官兵,一个个长枪拄地挺胸抬头的煞是威武。   见这情状,萧挺也跟着皱眉纳闷,长寿坊是长安城里一个穷人聚集的坊,按说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出动那么大批的官军来清街啊,这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了,或者是什么人要来?   不至于呀!   他把独轮车原地支好,既然这样,一时半会儿的是不能上街出门了,便索性和母亲一块儿在门口看看热闹也好。   这时那当先的马军恰恰到了萧家门前,走在队列最前头的一位将军勒马停下,马队和后面的队伍也都随之整齐地原地停下,丝毫不显慌乱,可见大唐军队之训练有素。   那将军开口问道:“魏坊正,这里可是萧家了?”   那魏岳闻言顾不上咳嗽,赶紧捧着笑脸儿答道:“回将军,这里正是萧家,呃,喏,那门口就是萧家母子!”   听到这对话,萧挺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子,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心说自己没干过什么犯法的事儿啊,他们找自己干吗?再说了,就算是自己做过犯法的事儿,他们要抓自己也犯不着这么大阵势吧?   他扭头看母亲,见母亲也是一脸的惊骇之色。   母子俩正紧张的当儿,却见那对马军齐齐地翻身下马,当先的一位将军把缰绳往手下人手里一递,目光看着萧挺几个大步走过来当胸一抱拳,“萧先生,銮驾随后就到,末将是奉命先来清理街道的,请先生稍候!”   萧挺闻言愕然愣在当地。 第八章 炸锅啦!   三月二十六日,据说是黄道吉日,所以太平公主选侍读学士的日子就被定在了今天。   按本来呢,只有皇太子才有侍读学士,普通的皇子都没资格设置这个僚属,太平公主自然更是没有,但她却愣是可以公开的宣扬出去说要招一个侍读学士,而据说当今皇上皇后听了也只不过莞尔一笑,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即便是那些平日里牙尖嘴利的谏官们,在这件事情上也是罕见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这样明显的违逾之事,竟然装作不知道。   谁让太平公主是皇上皇后的宝贝疙瘩呢!实在是无人敢惹啊!基本上来说,只要这位小祖宗没有招兵买马的公开表示要造反,就没人会去不怕死的多那个嘴,何况一个无品无级只是公主府自己养着的闲人呢,爱叫侍读学士就叫去吧,反正朝廷不给发俸禄就是了。   到了二十六日这一天,太平公主的府邸从一大早开始就热闹了起来。   还不到辰时呢公主府的大门就已经打开了准备迎宾,那些稍微有些声望的在京官员或者士子文人,也或者和尚尼姑道士,总之但凡是能拿到太平公主府派人送过去的请柬的,当然都不会来那么早,这么有面子的事儿,自然要等人多一些了才好显摆,所以现在来的人,大多是没有接到请柬的。   公主府已经放出话去了,只要是觉得自己在书画上有些造诣够水平的,可以找那些拿到请柬的人推荐,也就是说一张请柬可以供两个人进府,除此之外还允许自荐,只要你拿着一副自己的画作过来让负责接待的人看看你确实有两把刷子,那就也可以进去。   总之一个意思,人越多越好,闹腾得越大发越好!图的就是个影响!   辰时三刻的时候,自荐的人已经进去了十几个,还有更多的人拿着自己的画作在排队等着府中管事的甄别,这时已经有拿着请柬的人开始陆陆续续的来了,每一个人递上请柬门上的管事高声唱个诺请进去,总能引来正在排队的人一阵羡慕的讨论。   眼看着已经到了巳时(上午九点,作者注),这一次公主府举办的文会中邀请的一些大牌开始纷纷坐着车马轿乘出现了,大多都是朝中有品秩的官员,还有一些则是勋戚子弟和在野的著名文人,到这个时候,似乎气氛开始越发热烈了起来,公主府门口拿着自己的画作等着排队获得进门权的人非但没少,反而越来越多。   已经进去的不过二十多个,陆续又来到的却足足有近百,而且那些已经被涮下来的也都不肯走,纷纷地抱着肩膀站在街旁三五成群的讨论着看热闹,这么多名人高官一起出现,就算是进不去也该等着看看见识见识品评一番才算是不虚此行不是?   阎立本是最后一个到的,他的到来,彻底让那两三百等着看热闹的人疯狂了起来。   这位阎老尚书官居二品,乃是工部尚书当朝忠臣就不说了,他在当今的画坛也绝对是宗师级的人物,今天是特意请他来做品鉴人的,最后一个到也是应该。   按说他到了,这时公主府就该关上门了,里边的盛会也就该开始了,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就在那些被淘汰掉无缘进去的人纷纷准备回去的时候,大家却发现,公主府的大门非但没关,反而更多了许多仪仗,看那意思看那规格,倒好象是还有更重要等级更高的人要来似的。   要走的众人见状不由得又纷纷停下脚步,不由得面面相觑,其实大家的意思只有一个,到现在还没来的,谱儿比阎老尚书还大的……难道是当今皇上?   两三百人各想各的,然后三五成群的窃窃私语几句,竟然没有几个人走,大家都留了下来,要等着看下面要来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公主府后花园是今天这次盛会的举办地,而现在这里也确实是已经几乎汇聚了长安的绝大多数能诗善画的文人。那些地位高身份特殊的,自然是请到小亭中奉茶歇息,而其他人则是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处说些雅事,虽然正式的节目还没开始,却已经很是有了些气氛。   当然,还是有不少人虽然貌似在谈笑风生,其实眼睛却在四处乱溜,公主府的这些美貌侍婢固然养眼,但其实大家最关注的却并不是这个,大家心里疑惑的是,此间的主人呢?公主殿下呢?   府里来了那么许多贵客,按说主人应该出来迎接才是,当然了,公主殿下是什么身份,就是不迎接也使得,但是现在大家都到齐了,连阎老尚书都已经到了,怎么还是不见公主殿下的影子?   有熟识的知道薛家的二公子薛绍与公主殿下关系亲密,不由得拉住他追问公主怎么还不出来。   薛绍今天一袭白衣,看去着实的精神,十足一副风流士子的派头,他出身大家,素日里琴棋书画也都是当功课学过的,手底下也颇有些功夫,因此今天他可是憋足了劲儿要在这场盛会上出一把风头,以博得公主殿下欢心的,至于那个侍读学士之位,他更是势在必得,为此他还特意央求了母亲到阎老尚书的府上去走了一趟,作为当今陛下的妹妹,城阳长公主都出面了,阎老尚书怎么好不给这个面子,所以,虽然这盛会还没开始,他却已经十拿九稳的很是超然了。   但是现在面对好友的这个问题,他却不由得有些尴尬,因为他也不知道公主殿下干嘛去了!本来还可以问问独孤呢,但是他进府来之后问了公主的贴身丫鬟青奴姑娘之后才知道,独孤今天竟然不在府上,一早就出去了,再问做什么去了她却又笑而不答,让人挠头的紧。   当然,薛二公子是决计不肯丢了这个面子的,他双手负在身后,长身玉立卓尔不群,“这个嘛,今天来了那么多人,殿下自然要精心装扮才是,所以,现在殿下定是还在梳妆呢,你急什么呀!”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本来嘛,女人哪有不喜欢打扮的,又何况待会儿要见那么多人呢!   正在这时,薛绍突然瞥见青奴从花园的入口处走进来,心里顿时一喜,面上却又故作沉稳道:“这不,青奴姑娘已经到了,想来公主这就也该过来了!”   说话间青奴将将走到不远处,薛绍赶紧走了几步迎上,笑道:“青奴姑娘,请问公主殿下梳妆好了吗?可是要出来了?”   青奴斜眼儿瞥了薛绍一眼,见他一袭白衣的风流姿态,不由得掩嘴儿低笑,一笑眼睛就弯成好看的月牙儿状,“薛公子怎么知道我们公主在打扮呢?莫不是你在公主身边安下了探子了?”   薛绍闻言得意地笑了笑,觉得青奴这种亲密的口气让站在自己身后的几个朋友听见是相当长面子的一件事儿,至于为什么平日里屡屡刁难自己的青奴今天却突然这么给面子了,他一时还顾不上考虑。   当下他的口气也一下子亲密起来,“可不敢开这种玩笑,让殿下知道了我岂不要冤枉死!”   青奴又是一阵掩嘴儿低笑,她一笑那泥金的鸳鸯肚兜便跟着颤动不已,好像那肚兜下揣着两只肥腴美兔似的,看得薛绍不由暗暗咽了口唾沫,心说要单论这身子馋人,青奴可比独孤要高了不止一个档次,青奴这身子腴不露骨却又袅娜灵巧,实在是男主人必偷的极品侍婢。   “等将来本公子我把太平娶到手……”他忍不住心里开始胡思乱想。   青奴收起笑容正好见到他神思不属那一瞬间的表情,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不屑,眼珠儿转了转,顿时笑道:“现在我们公主可不在府里呢!”   “啊?不在府里?”这一声问几乎是连同薛绍在内的几个人一起喊出来的,薛绍突然有点慌神儿,“殿下她……她不在府里……去哪儿了?”   青奴风情万种的瞥了他一眼,“去接人去了?”   “啊?”众人又是大惊。这什么人还要公主殿下亲自去接?阎老尚书已经来了呀?   薛绍毕竟是世家出身,心眼儿还是很警灵的,他只不过微微愣了一下,便把上半身倾过去,故作亲密地小声问道:“青奴姑娘,莫不是皇上要来?”   青奴却不吃他这一套,她身子往后退了小半步与他拉开距离,闻言不由失笑,“皇上?皇上日理万机,怎么有空儿过来呦,我们公主是去长寿坊接一位大才子去了!动用的可是皇上钦赐的那半副銮驾哦!”   说完了她狐媚地笑笑,这丫头就是这样,说乖巧的时候便甚是惹人疼爱,说妩媚的时候便顿时风情万种,说鬼机灵的时候却又一下子变得古灵精怪。   “用了銮驾?去接……一位才子?”薛绍此时心里不由砰砰地跳得厉害,掌心里霎时涌出一层黏糊糊的薄汗来,“呃,青奴姑娘,恕我孤陋寡闻,那长寿坊……好像住的都是些下里巴的贫民,哪里来的才子?我为何从未听说过长寿坊还住了一位大才子?他叫什么?”   青奴一脸惊奇地看着他,这表情让薛绍觉得好像自己很无知。   “吓,贫民里就没有才子了?反正我们公主说他是,那他就肯定是,你要觉得不是呀,那就找我们公主理论去!”她一副既刁蛮又娇憨的模样儿说道,然后眨了眨眼睛,却又笑道:“哦,对了,你问那个才子叫什么名字啊,他叫萧挺,字子枚,只不过是长安县学里的一个学生罢了,说起来他的地位跟您薛公子是没法儿比的,而且他们家里穷的……唉,但是我们公主就是认为他是才子,还不惜出动銮驾去请他来赴会,就这,人家还不定肯不肯来呢,你说咱们又有什么办法?”   说完了她再也不理已经惊呆了的薛绍,转身袅娜地往亭子里去了。公主殿下不在,她作为府中女官总要代殿下过去向阎老尚书等几位大人致一下意的,总不好冷落了人家。   但这时,亭子外面可是炸了锅了。青奴的话一出口就被不少人听了去,这下子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后花园里的才子们便一锅粥似的声讨了起来。   “什么?公主殿下亲自去接了?还动用了銮驾?那小子谁呀,这架子端的也太大了吧?”   “就是,他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县学的学生罢了,今天到场这些人,哪个不比他身份高,他凭什么要公主殿下亲自去接?”   “殿下也真是,像这种人扔给他一张请柬只怕他都笑得三天睡不下觉去了,还用亲自去接?”   “就是,而且还动用了銮驾,自从这半副銮驾赐下来,公主殿下自己一年也用不了两次吧?”   “这小子……”   ※※※   太平其实蛮喜欢显摆的,之所以一年也用不了几次銮驾主要是嫌太麻烦了,再说了,这两年她更喜欢女扮男装的出去逛着玩儿,相比于坐銮驾的威风八面,她发现自己逐渐的更喜欢自由自在了。   銮驾到了地方停下,两个侍婢弓着身子撩开车帘,一身华丽宫装打扮的太平探身出车,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道路两旁跪了一地的士兵与百姓,然后便是傻乎乎地站在那里的萧挺的眼睛。   老百姓们虔诚的紧,对于代表着皇威的銮驾,他们确实是诚心诚意的膜拜,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抬起头看看这銮驾里走出来的人是谁,至于是整副的銮驾还是半副銮驾,更是基本上没有几个人分辨的出来。   在他们看来,坐銮驾的人,那就是神仙。   这位神仙娉娉婷婷地踩着小几子步下车来,两个侍婢跟在身后拖着曳地的长裙防止这华美的裙裾沾染到尘土。   老夫人坐在独轮小车上,自然也没有跪下,此时她和她的儿子一样,正傻乎乎地看着如仙子一般袅娜行来的这位平公子。   她走到萧挺跟前,见他还是傻乎乎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抿着嘴唇儿一笑,“你傻啦?” 第九章 大场面   萧挺确实有点傻了。   太平公主要办文会招侍读学士的事儿这几天在长安城里传的几乎尽人皆知,萧挺自然也是知道的,此前他还一直以为看样子太平公主是不会再来打扰自己了,但是看眼下这阵仗……   他下意识的做出一个吞咽的动作,霎时间就急出了一头汗。   “你傻啦?”太平抿着嘴唇儿笑,她突然觉得萧挺傻乎乎的样子看上去还蛮好看的,总之比前几天那张好像自己欠了他几十万贯似的臭脸好看多啦!   萧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面临这么大的场面,眼睛一一掠过街道东西跪了一地的官兵和街坊邻居,然后又认真地盯着那威严奢华的仪仗看了一会子,最后,他的目光回到眼前巧笑倩兮的太平公主身上,突然一撩襕衫,跪了下去,“草民萧挺见过公主殿下!”   太平一愣,下意识的就想伸手去扶他,但是伸出去一半却又蓦地停下,突然觉得心里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这是……要跟我划开距离呢!)   突然之间想起来那天他牛乎乎的样子,太平的脸上不由一僵。   (相比之下,我宁愿看见你那张傲气冲天的臭脸!)   她突然想起临行前青奴把自己拉到一边交代的一句话,不由得笑着蹲下身子,“这可是銮驾哦,你要是敢不给本宫面子,可就是抗旨呢!”   说完了她突然迈步走向那独轮车,乖巧地问候,“老夫人,您身子好些啦!”   老夫人年轻的时候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当下赶紧笑笑,做出一副要行礼的样子,却被抢前一步的太平给拦住了。   “是,谢谢殿下关怀,老身的身子已经好多了!”   太平紧走这一步不要紧,那两个跟在身后托着裙裾的侍婢却是没有提防差点一下子把裙摆给丢到地上,当下赶紧踉跄两步追上去,但是那长长的曳地裙裾却在一松一紧之间倏然荡起,正好把跪在地上的萧挺兜头给盖在了下面。   萧挺下意识的一抬头,眼角却正好看到翠薄的真丝罗裙下似乎有两条纤长皎洁的秀腿交错摆动,他心里噗通地跳了一下子,不由得赶紧又低下头去。   说起来自从在这个世界上出生以来,除了父母他还是第一次给其他人下跪呢,但是这一次即便跪下也不成啦!   只要还想活下去,他就不敢抗旨啊!这可是一千年前君主制时代的唐朝!   “老夫人啊,本宫想要接令郎去参加一个文会,我想要找一个书画师傅呢,您说好不好?”太平灵巧地问道。   “好,好!”老夫人笑着连连点头。前几天还说什么来着,要是萧家没有衰落,咱这个好儿子便是皇家的公主也娶得,现在看来萧家衰落了又如何,这不是已经有公主上门了?   老夫人笑得满面红光,似乎刚才在院子里因为房租翻倍的事儿带来的不快已经一荡而空。她招呼儿子,“挺儿,公主殿下的话你听到了吧?你去了之后可要好好地画,可不许给咱们老萧家丢脸!”   萧挺闻言犹豫了一下,无奈地站起身来道:“是,儿子记住了!”   太平闻言顿时无声地笑了起来。   ※※※   銮驾来得快走得也快,好像只过了一眨眼的功夫,等大家抬起头来的时候,就只能看见官兵们的脚后跟带起来的尘土了。   老夫人还是坐在自己的独轮车上,脸上的笑容如今天的阳光一般灿烂。   坊正魏岳第一个爬起来,来不及拍一拍衣服上的土便赶紧走过去,平常最喜欢在这些坊间居民面前摆出来的“官架子”早就收起来了,哈着腰笑着凑过去,“老夫人,您看,要么小人我先把您扶回屋去?”   老夫人笑笑,这种人情冷暖她可是早就看破了的,当下笑笑也不客气,“那就劳烦坊正大人了!”   “哪里哪里,小人可不敢称什么大人,我这……”他伸出手指比划比划,“不入流的小官,小官!”此时他倒忘了平常在街上走个对面如果谁敢不称呼他一声大人,他可是绝对不依的,总要给人摆个脸子找你一回麻烦才好。   说着他走过去推起那独轮车就要打开萧家的门推老夫人进去,老夫人却突然道:“且慢!”   他冲站在门口不远处的陈山良招招手,有势可借还不去借,那可不是像她这样经历了无数沧桑与苦难的人做事的风格,“他老陈叔啊,既然你非得要我们一个月三百五十文,那这房子我们母子俩还真是住不起了,等房租到期了我们就搬走,你现在就可以考虑卖了!”   普通坊间居民哪里有魏坊正聪明啊,他们到现如今这会子还没从刚才那大场面里回过神儿来呢,陈山良更是如此。   刚才他离得不远,萧家母子与太平公主的对话一字不差的听到耳朵里了,他只是怎么都想不明白,怎么着突然的,好像这一对落魄的母子就不一样了?要一下子飞到天上去了?那萧家小子有啥能耐,不就是长得好看点嘛,怎么着就突然有那么多官兵护卫着銮驾来接他了?难不成銮驾和公主也只看人的长相选人?   魏岳魏坊正咳嗽一声,“老陈,老夫人跟你说话呢!”   “啊?什么?”陈山良一下子回过神来,魏坊正的声音在他感觉那就是天上的雷,在这长寿坊住,得罪谁也不敢得罪魏坊正啊,这叫父母官,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嘛!   “啊什么啊,我记得人家萧老夫人和萧公子租你的院子一个月房租只有一百五十文呢?什么时候变成三百五十文了?你的心也太黑了吧?”   “呃……”陈山良一脸委屈,他又不是傻子,自然也能味出魏坊正态度的变化和萧家老婆子那句话的意思,于是只好委婉的解释,“不是说您要买下我这院子嘛,还说要给我三贯钱,我寻思着开个价钱把他们赶走……”   “你放屁!”魏坊正急得青筋爆出,一个劲儿的冲陈山良使眼色,“我什么时候说要买你这破院子了!”   陈山良可不敢跟坊正大人顶嘴,便只能一脸的尴尬,被周围人的目光给看得低下了头,似乎自己真的已经是个黑了心的钻进了钱眼儿里的老混蛋了。   这时那魏坊正转过身去自个儿往自个儿脸上扇了一巴掌,舔着脸笑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竟然在老夫人面前骂脏话,污了老夫人的尊耳了,实在该死……”   ※※※   太平公主府正门,几百个没有机会参加文会的士子还聚在这里没有走,他们还在等着想看看下面要来的人到底是谁。   巳时二刻(上午九点半,作者注)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似乎街道拐角处开始出现了仪仗,等到那仪仗大半拐过街角,众人不由得给唬了一跳,竟然真的是銮驾!   当下众人哗啦啦跪倒一片,大唐百姓和士子们对皇权的敬畏绝对是发自内心的。   当然了,銮驾到公主府门口停下,还是不免有那滑溜的人会抬起头来偷偷的打量,当他们看清那銮驾上走下来的竟然是一个衣着寒酸的书生时,差点失声叫了出来。   萧挺在太平公主之后下了车,听那门口的管事高声唱喏,好像是唯恐那些看热闹的人听不见似的,他不由得摇了摇头,今天这件事过去,自己肯定要成长安公敌啦!   当他与太平并肩下了车之后,自然要等那代表着尊贵地位的銮驾先入了府才好进去,这时那些看热闹的人虽然还是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却是不由得万爪挠心,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高声喊,“哎,那萧先生,你是干什么的,竟然要让公主殿下用銮驾去接?”   大唐国风奔放,尤其对读书人更是加倍礼遇,绝不会以言治罪,因此那些书生这样大声的喊话倒也并不出格。倒是太平听了之后忍不住偷瞥萧挺一眼,然后咬着嘴唇儿笑起来。   萧挺当然是一脸的尴尬,虽然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考虑到了会遇到这些情况,但是当人家真问了,他还是觉得无言以对,关键是他实在不愿意惹事儿。   “在下只不过是长安县学的学生罢了,本是不想来也没资格来的,怎奈公主殿下非得要在下来,甚至用这銮驾来逼着在下来,所以……”   他说的当然是实话,甚至有借着这些人的嘴向那些很可能会因为此事而敌视自己的人解释一下的意思,但是很显然,他前后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这种大场面,所以应付起来没有丝毫经验,因此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那些书生们已经义愤填膺的鼓噪起来:   “吓,这小子真能装!你以为你是谁?公主殿下犯得着逼你来?”   “就是!听他那意思好像自己很不乐意来似的,哼,指不定心里高兴得要死呢!”   “想一个小小的长安县学,能有什么出色人物?别是扯谎猛人的吧?你真的叫萧挺,是长安县学的学生?”   “我看不像啊,你看那小子那身衣裳哎……”   “姓萧的,你要是不乐意进去就把机会让给我,我出十贯钱!”   “我呸,二冰,你也忒不要脸了,十贯钱你也好意思说,我出五十贯!”   萧子枚拍拍额头,要不是礼仪在那里摆着非得等着銮驾先进府不可的话,他真想立刻就落荒而逃,这都什么呀!   转头看见太平正笑得一脸无辜,他不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怎么觉得她还是一个喜欢搞恶作剧的小女孩呢?)   好不容易銮驾进去了,太平鬼精鬼精地歪着脑袋笑笑,“姓萧的,咱们进去吧?里面还有几百人等着你呢!” 第十章 激将不如请将   真的是有几百人在等着他呢。   而且是义愤填膺怒发冲冠唾沫横飞同仇敌忾的几百人!   跟在太平公主身后走进后花园,顿时有几百道目光锐利的刺过来,萧挺躲都没地方躲,不过幸好,现在大家关注的还并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太平公主。   在场众人大多都是头次见到这位声名在外的当今第一公主,一见之下不由得看傻了眼,即便是刚才有再多的不忿,现在也好像是一下子都忘记了,只是盯着国色天香的公主殿下看得目不转睛。   众人之中只有极少的几个人是早就见过太平许多次的,所以虽然也一时为她的惊艳风采所迷,却是很快就回过神来,目光炯炯地盯准了走在她身侧的萧挺。   不过这几道目光与那几百道目光一比,就不算什么了,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太平身上,似乎自己并没有成为公敌,萧挺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但是偏偏才刚走进园子没几步,太平便故意的站下等了他两步,然后与他并肩而行,神态之间还装作一副亲昵无比的模样,顿时便把众人的嫉妒得近乎愤怒的目光引过来大半,让萧挺心中叫苦不迭。   这院子里都是站了些什么人物,他猜也猜个差不多,如果有可能,没有谁会愿意得罪他们,更何况还是同时得罪那么多人!   女官报名唱喏毕,两人已经并肩走进了后花园人群中。   这时一直在凉亭水榭里歇息喝茶的几位品鉴人纷纷在青奴的陪伴下走了出来,当下众人齐齐的向太平公主行礼,太平则紧走几步过去搀住了阎老尚书。命众人免礼之后,太平低声地与阎立本耳语起来,想来该是解释一下刚才的行止,毕竟阎立本两朝重臣,即便太平以公主之尊,也不敢等闲冷落。   这时站在众人身侧角落处的青奴的目光却是溜到了萧挺的身上。   (这个人嘛……嗯,长得还不赖!)   正好萧挺被几百道目光盯得受不了了转过头来,两人的目光一碰,然后同时下意识的荡了开去,但是目光才刚刚错开,两人却又都下意识的扭过头来看向对方,这一次目光相碰,两人先是一愣,继而都有些略显尴尬地笑了笑。   此时的青奴又好像是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清醇的少女,目光一触便如惊鹿一般,前后左右的打了几个忽儿便低下了头,似一朵惊怯的水莲不胜凉风一般娇羞。萧挺还以为是自己把人家小姑娘看臊了,赶紧又露出一个温厚的笑容。   被几百人盯着不放有如芒刺在背的时候居然还会想着去体谅人家一个小女孩的心思,这种事儿也就他能办的出来了!   (他倒好像是个愣头青!)   她借着低下头的机会自己抿嘴儿笑了一下,做奴仆侍婢的嘛,公主殿下选定的未来也就是她的未来,怎么能不好好瞧瞧!   再次抬起头来,她的眼眸中已是潋滟如波的,目光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少女娇羞韵味,竟是看得萧挺不由一愣,却又很快觉然而醒!   (怎么她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倒好像比杨柳还妩媚些?)   萧挺扭过头去不敢再看她,恰在这时,太平已经跟阎立本说完了话,笑着向萧挺看了过来。   “诸位……”太平站在凉亭前的台阶上四处扫了一遍,笑吟吟地开口道:“本宫因为出去接一位才子前来赴会,所以耽误了一阵子,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咱们今日的文会也就要开始,至于召集此次文会的目的,本宫就不必再说了,想必来的诸位都明白的紧,下面本宫直接出题,与阎老尚书商量之后,本宫已经决定了今天要出的题目,那就是……一幅画!”   她的目光留在萧挺身上一路走下来,华美的裙裾从台阶上翩然滑落,像是情人的手掌在亲昵的抚摸,看去别具一种奢华与贵气。但是在场众人绝大多数却没有心思去留意这份惊艳了,大家更关注的是太平的第一句话!   (去接一位才子?看来真的是去接这小子了!真的动用銮驾……去接这么一个穷小子了?)   “本宫不管你们画什么,怎么画,只看你们最后画出来的作品!”太平继续道,“需要的笔墨纸砚画案等等,尽可向我府中下人索要,限时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之内必须把自己的画作交到凉亭里阎老尚书等人手中,由他们几位品鉴人做出赏鉴,选出一批好的画作来,然后本宫会从中挑选一副画作,它的作者,就将成为我太平公主府的侍读学士。”   她说着一路行来,目光始终不离萧挺的眼睛,自然也就带的园中众人的目光跟着看过来。   (她确实还只是一个小女孩呢,或许在她眼里,我只是一个可以供她上下抛飞引得众人一惊一乍的很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因为我刻意的远离,反而激发了她的兴趣?叛逆的贵族少女的玩物?这种感觉可不太好!)   他暗暗叹了口气,心想或许自己不该把一段还没有发生的历史扣到她头上。她的作法虽然让自己很不舒服,但至少她现在还只是一个贪玩的小女孩罢了,离着历史上那个淫荡入骨的大唐第一公主还有很远。   成功的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到萧挺身上之后,太平四下里扫了一眼,留意到众人眼中毫不掩饰的挑衅意味,不由轻轻地抿嘴笑了笑,“现在就开始吧,诸位请自便!”   说着,她转身向阎立本等人道:“阎大人,还有诸位大人,请小榭中奉茶吧,本宫要回去更衣,就先不陪了!”   说话间两个俏丽的小婢已经乖巧地走过去托起了她裙裾的后摆,阎立本等人答谢之后,太平起身回去,擦肩而过的瞬间,还不忘了轻笑着在萧挺耳语一句,“他们都恨不得吃了你呢,你可要小心哦!”   萧挺无语,太平扬长而去。   阎老尚书等人过去小榭里奉茶了,剩下犹如赶考一般的众人有些是赶紧张罗着要画案与笔墨纸砚,而还有一大部分人,则是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萧挺。   薛绍第一个走过来,脸上毫不掩饰的写着愤怒、鄙视、不屑、嫉妒、惊讶、疑问等种种表情,复杂的好像是开了一家表情超市。   “这位萧公子请了,”他一抱拳,目光凛冽如刀,“敢问萧公子,既然你都劳动公主殿下亲自去请了,那就必然有得意之技喽?怎么样,今天咱们比上一比如何?”   萧挺笑笑,也一抱拳,“请问阁下是?”   “在下长安薛家,薛绍,家母乃是城阳长公主,说起来本人倒是公主殿下的表兄!”   “啊!”萧挺嘴张得能塞下个鸡蛋去,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对自己发难的居然就是历史上太平公主的第一个夫婿,大唐,倒还越来越真实的像那么回事儿了呢!   他闭嘴,笑笑,道:“原来是薛公子,呃,这个嘛,本人才疏学浅,是绝对不够资格做公主殿下的侍读的,因此,也就不准备出来不献丑,所以也就更谈不上与薛公子你比试了,请见谅,见谅!”   薛绍闻言一愣,原本以为自己要碰到一个了不得的对手了呢,本来嘛,居然让太平亲自去请的人物,肯定不会简单了,却谁知道这家伙一开始就打退堂鼓了,根本就不敢跟自己比!   (看他穷衫破褛的,想必是小户人家子弟……哼!果然是出身小胆量就小!)   他冷笑一声,“原来萧公子是才疏学浅呀!既然如此,那本公子倒还真不好逼你出来献丑了,那你就请自便吧!”   不得不说,如果受着贵族教育出身的人没有学到最重要谦逊与谨慎,只学到了一张得势不饶人的利口的话,那多半他将来是不会成为什么大人物了。从历史上来看,薛绍未来的运命似乎验证了这一观点。   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唇红齿白风流潇洒这些词,在历史面前往往是最禁不起考量的。   萧挺无奈地笑笑,转身退了开去。   他确实是不准备出手画什么的,因为他压根儿就不准备踏进这个圈子,即便是一个现代人回到唐朝,他的梦想也只不过就是做个丰衣足食的小地主便足够了,所以也就更不会为了一句口舌而跟个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子争执什么。   如果计算心理年龄,他可已经有四十岁啦!   既然来了当然不好现在就走,而又不准备出手,所以倒不如趁机在这太平公主的后花园里溜溜看看,也算是欣赏一下唐代的贵族园林吧!   留心之下,青奴在小榭中也瞥见了刚才那一幕,以她的聪明,虽然听不到声音,从表情上却也能大约猜的出来是怎么回事,当下她寻个借口向阎立本等几位品鉴人道了罪,出了小榭之后便直接尾随了上去,眼看着正走到一处相对僻静人少的地方,她紧走了几步追上去,“萧公子,请稍等!”   萧挺愕然回头,竟发现是刚才那个与自己对视的羞怯女孩。   她叫住萧挺之后低着头走过来,似乎是害羞得不能自抑,清朗朗的日光下她脸上的肌肤泛着釉质一般的白腻光泽,而且因为害羞,她秀美的脖颈好像是涂上了一层嫣嫣的玫瑰红,这种少女的羞怯之美看去令人忍不住心中怦然。   “萧公子,公主殿下命婢子来提醒您,当今天下的医生,就数吃着皇家俸禄的御医们医术最为高超了,令堂的病如果能让御医们看看的话,肯定能药到病除的!”   说完了她抬起头来,眼神有些迷茫,似乎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侍女,普通到根本就想不明白公主殿下干嘛让自己跟他说这个。   而萧挺听了这句话,却是一下子呆住了。   (这……可真是一拳打在我要害上了!) 第十一章 女冠图   你不屑名位是吧?没关系!不愿意跟咱们有什么交情是吧?也没关系!当我告诉你,只要你跟我有点交情我就能帮你母亲把病看好呢?你心动不心动?   倒贴你你不屑,那就让你反过来求我怎么样?   几万种心思在心中倏然来去缠绕不休,萧挺苦恼地拍着额头,下意识的就走到了花园中心水榭旁,抬头一看,轻纱似的布幔内几道绰约的身影来回走动,想来应该是侍女们在为里面的几位品鉴人奉茶,只是不知道刚才替太平传话给自己的那个女孩是不是其中之一。   这时还没有人主动来交画,萧挺放眼望去,大家有的在皱眉凝思,有的在四处打量这花园内的春日美景,想来该是为了自己的画作寻找灵感了,反正时间还早,大家也都不急,务必把这三个时辰都用上,力争发挥出最高水平才是。   他叹了口气,也罢,画就画吧!   打定了主意,他就近找到一个公主府的下人,让他在后花园一侧的小阁内给安排了一张书案。笔墨纸砚都背起来,他提起笔来一挥而就。   其实这个时侯的绘画技法和萧挺在后世的美术学院里学到的绘画技法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   在王维独创一派之前,整个画坛的风格都是讲究写实的,作画的时候会先用底墨把细节等等都勾勒完毕,然后再经过设色上彩等几道工序,一幅画才算创作完成,因此这个时候的画都是彩色的,从某种意义上解释,可以把这种绘画风格勉强归类为现代社会的所谓工笔绘画。   而盛唐之际的王维却独创了一派文人画,这种画法讲究的是写神不写形,而且没有设色等后面的工序,纯任笔锋自然流转,因此整个画面观瞻起来淡雅清新,也就是自他起,中国画开始向以水墨画为主转型,其后的八大山人等都是这一派的杰出代表。而如果硬要归类的话,这种画对应的就应该可以勉强算作是写意画法。   萧挺前世在美术学院的时候走的是写意的路子,因此作画的时候特别讲究传神,但是作为绘画的基础,他对于工笔的路子还是略有些造诣的,只不过谈不上精通罢了,而穿越到了大唐之后,因为整个时代的风格都是如此,他从小练习琴棋书画的时候,只好又扎扎实实的走了一遍工笔的路子,因此到现在,说他是身兼两派之长倒也不为过了。   而且最要紧的一点,在这个大唐永徽年间的时候,他的那些写意绘画风格中讲究的一些东西,还没有人提起和用到过,所以他的画会在第一时间给人一种视觉冲击,那就是,这个画风很新鲜。这也是他能做杨柳的老师,并且只凭一幅画就让太平决定跟着他学绘画的重要原因。   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萧挺便放下了笔,抬头看看,这时候花园里已经很少有人在走动了,而自己所处的这座小阁内几十个临时搬过来的书案也都已经被占满了,旁边还有不少人在焦急的等着。   因为他们画的那种设色的工笔画很耗时间,所以一幅画从头至尾画完,大概需要一个多时辰,所以不得不抓紧时间。   萧挺在画面上轻轻吹了吹,等墨水已经基本附在了纸面上,这才收起画来。   抬头正想走,却突然注意到左侧不远处似乎有人正看着自己,他扭头看过去,这人竟然是薛绍,萧挺不由略显尴尬地冲他笑笑,说起来自己倒是食言了呢!   然后便清楚地听到他冷哼了一声才低下头继续作画,萧挺摸了摸鼻子,拿着自己的画走开了。   到几位品鉴人所在的小榭前托一位侍女帮忙交了画,他转身走开,此时天已近午,开始有不少下人忙活着在园中布置起了十几个小几,上面摆着些瓜果,现在还不到瓜果下来的时候,想来这些都是公主府里费心保藏下来的去年的果子。   萧挺走过去不管人家布没布置完便信手从盘子里拿起一把鲜嫩的樱桃,拿到湖边洗了洗塞到嘴里一个,还别说,汁水还是蛮鲜嫩的。   替他们想想也是,那么多人,不可能都招待酒宴,弄些大家在外面根本吃不着也吃不起的果子来招待大家的午餐,倒是既实惠又实用的办法。   萧挺趁着别人还都忙着作画的当儿吃饱了,便一个人跑到一处僻静地方席地而坐,眯着眼睛晒起了太阳。   ※※※   太平换了一身轻便的家居宫装回来,已经见不到萧挺的影子,到小榭里一问,果然他已经把画交上来了,她一高兴,不由转身在青奴嫩滑的脸蛋儿上拧了一把,脸上笑逐颜开。   从笑眯眯地阎老尚书手里接过画来,铺在书案上小心翼翼地展开了,太平不由看得一愣。   画面上是一个画上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只看她身上穿了一件杏黄道袍便知她定是一位女冠,映在身前镜子里的是她睡面惺忪的模样,显见是刚起床。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她虽然刚刚醒来,那眉尖却是微微地蹙着的。   这女子脸蛋儿圆润白皙,但是下巴却极为尖瘦,眼窝好像也微微地陷了一些下去,好像是正为什么事情犯愁,竟是瘦得脱了形。   她的手臂抬起来,正在往自己两腮上擦胭脂,宽大的袍袖垂下来,露出一截粉嫩的小臂,一只碎金细螺手链悬在纤细的腕骨处,不知是手链不合体,还是她越来越瘦削,那手链坠下来足有小半圈,越发显出衣带渐宽的意思来。   女冠,自然是出家修持的女道士,而偏偏这个年轻的女道士却在做着世俗女子才会做的事情——擦胭脂!   太平看得完全愣住,这幅画跟前些日子在凤还巢杨柳房里见到的那幅画倒有些意趣相通,但是毫无疑问这幅画的立意更加高出一筹,给人的视觉冲击和心理冲击也更加剧烈,让太平一见之下就不由想起自己这个封号“太平”的来历。   说起来,她也是个女冠呢!   当年她才十一二岁的时候,那不晓事的吐蕃蛮子竟然来求亲,皇上皇后不舍得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到把异域番邦去受苦,便找了个借口让她出家为女冠,钦赐道号太平,虽然后来并未曾真个的出家,这个封号却还是保留了下来,直到今天。   她转身问青奴,“他呢?”   青奴摇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只知道这位萧公子交上画儿就走了,想来……应该还在园子里吧?”   太平深吸一口气,“马上派人把他给本宫找回来!”   青奴低首答应一声,转身吩咐找人去了,这里太平转过身来笑吟吟地问:“阎大人,您看这幅画画的如何呢?” 第十二章 小儿女情调   说起来人真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上辈子的时候萧子枚在美术学院里混了四年,毕业后也是专职的画家,所以生活悠闲得很,哪天不睡足十个小时就会浑身没劲哈欠连天。   但是自从穿越到唐朝来,尤其是从十三岁那年母亲患了病,他必须站出来挑起家庭重担的时候起,这些年下来他一天都是只能睡三个多时辰,也就是不到七个小时,却偏偏越发的精神抖擞,每天忙里忙外的却也没见什么时候犯过困。即便是现在好容易有个休闲的机会,大好春光里晒着暖和和的太阳,他还是丝毫都没有困倦的意思。   无奈之下他站起身来,信步在后花园里转悠起来。   唐时的园林建筑显然还没有达到明清时那种高度,布景设计以及选用的山石花木等也都并不是太讲究,即便如公主府这样高等的府邸也是如此,所以对于萧挺这样前世的时候经常到颐和园啊拙政园啊之类的著名园林去写生的人来说,这园林还真是没什么吸引力,因此又转了一会子,不免有些倦了。   正在走也不好走,留下又是无聊的当儿,却突然听见身后小假山后似乎有一对男女的说话声。   萧挺皱皱眉头,心说不对呀,今天公主府里来的都士子读书人,不可能有小情侣在呀,他摇摇头准备走开,毕竟他虽然说不上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是作为一个见惯了恋人在路边接吻的现代人来说,他对于这种事儿实在提不起窥私的兴趣。   但是他的脚才刚抬起来,却又落下了。   只听一个声音道:“找他做什么,哼,我真想把那姓萧的一刀砍了!”   萧挺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脖子,不由得苦笑一下,听声音这人倒好像是刚才遇到的薛绍。   “是公主殿下让找他的……你别担心,我觉得公主殿下只不过是爱才心切,对他根本不会有什么意思的,即便是殿下有意思,也不可能嫁给他,他一个寒门子弟,怎么可能攀附上公主呢,从皇上那儿就不会答应的!”   萧挺闻言一愣,这女的声音……怎么那么耳熟呢?他心里一动,悄悄地循着声音来处摸过去。   这时只听那薛绍冷哼一声,紧接着却又叹了口气,“待会儿再看吧,我特意求了母亲到阎老头家里去过,想来阎老头不会不卖这个面子的,只要第一轮就把他刷下来,他还有什么能耐!太平……肯定是我的!”   他嘿嘿地笑笑,声音听上去淫荡无比,“倒是你,我的小宝贝儿,整天说喜欢我,却连小手儿都不肯让我碰一下,这可算什么喜欢?”   “你……别……你再乱动我可动手了!……都跟你说了的,只要你能把公主殿下娶过去,我自然就是你的人了,你着什么急!难道喜欢你就得立刻把身子给你不成?”   萧挺一愣站住,这声音……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之所以觉得耳熟是因为这声音前几天才听过,而且事后也能推断出来她是个女孩子,但之所以只是耳熟却想不起是谁来,是因为这声音前后的差别也太大了!   那个看上去冷冰冰的独孤大侠,在跟自己情郎说话的时候竟是这么温柔娇媚吗?   这时突然听见薛绍哎呦一声,“你……你还真动手啊!不就是摸摸手嘛,你至于……”   “没有名份之前,我绝对不会让你碰我的,我奶奶告诉过我,一个女人家最值钱的不是美貌,是只能看不能碰!”   萧挺听了这话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喝彩,这位独孤的奶奶可算是看透了世间男女,一句话便点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好,好,我不碰你行了吧,整天都是你奶奶说你奶奶说,真是的,她都死了多少年了……行行行,你去找那姓萧的去吧!”   萧挺一听,这下子哪里还敢靠过去,一转身就要赶紧找个地方先躲起来,这独孤的本事他可是知道的,万一被她发现了,只怕情急之下一剑把自己脑袋给砍了也说不准。   他蹑着脚儿溜开的功夫,似乎又听见那独孤在那里低低地说着,“你为什么就不能堂堂正正的呢,老是想那些取巧的办法,其实这样不好的,只要你堂堂正正的,糖水化了在碗里,该你的总是你的!你这样……”   “行了,本公子该怎么做事还用得着你一个女人来教?”   萧挺一边溜开一边还留意着那边的对话,一不小心踩到一块椭圆的小花石,脚下不由得一滑差点摔倒,那石头格楞楞在地上打了个滚儿,这时立刻听到身后小假山后一声惊问:“谁?”   萧挺顿时头大如斗……   ※※※   阎立本捻须笑笑,“说起来老夫学画足有五十年了,自以为天下书画技法无所不通无所不精,但是今天看到这幅画……呵呵,老夫实在是不便置评啊,因为这画的技法,是老夫从未见过的!”   顿了顿他又道:“要说起来,只怕不但是我从未见过,只怕普天之下见过这种纯用水墨并不设色上彩的画作的,也不多,前些日子倒是听说平康坊有位当红的名姬也颇擅书画,而且她的画走的好像也是这个路子。他这幅画,立意很独特,画工也精湛,线条处理的极为流畅自然,宛若天成,虽然乍一看上去似乎画的并不仔细,但是认真一看就会发现,他其实是下了大心思的!”   “这幅画大处简练,细节却又不吝其繁细笔端绘,而且画中人物无论形体还是神态都极为传神,虽然不上彩,却比上了彩还要光彩夺目,说起来倒是大匠之笔了!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前面听阎老尚书不吝赞美之辞猛夸了萧挺一通,太平听得心里美滋滋的,似乎这被赞的人是自己似的,因此当他听到阎立本这语气一转,心不由得一下子就提溜了起来。   “只可惜他一个年纪轻轻的读书人,却专务于这等小女儿情调,却是有些格调太浅啦!”   太平听了不由得松口气,心说原来是这个。   男人家这样想当然没什么,普天下的男人都认为男子汉大丈夫应当把建功立业放在首位嘛,认为这才是一个男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情,至于女人,则只不过是人生的点缀罢了。   但是女儿家可就不那么想了,只要吃穿不愁的,天底下有哪个女子愿意常年价独守空房呢?   男人们都出去建功立业去了,女人该怎么办?所以呀,其他人爱怎么样建功立业让他们建去就是了,我倒宁肯我的情郎胸无大志一点,就整日守着我就好!夫妻常伴,岂不比那些虚妄的功名利禄来的更实在些?   太平笑笑,“那依您看,这幅画可能点个头名?”   阎立本捻须沉吟片刻,笑道:“殿下,依老臣看,倒不如把甄选出来的画作拿出去,让外面那些书生们自己看自己评,如何?”   太平皱眉想想,点点头笑道:“也好,就让那些整日里自命不凡的人也看看,看人家这画是怎么画的!”太平说着又把画拿起来,“待会儿你们几位品鉴人也跟外面那些人好好说道说道,杀一杀那些人的锐气!”   阎立本闻言却是一脸苦笑,“殿下,您要是再不管饭,老臣等可要饿死了,哪里还有力气评画呀!”   ※※※   午后时分,几百幅画都已经交到了小榭内,说起来士子们为了博得太平公主的赏识,还真是各逞本事心思用尽,交到小榭内的几百幅画倒也真是蔚为大观。   而且如果此时有人去观察这些交过画的众多士子的画还会发现,大家脸上的表情其实比那些交上去的画还要精彩。有的人是自信满满对他人都有些不屑一顾,一副老子马上要成名的样子,而还有些人则是心中惴惴,愁眉不展,看样子估计连吃点果子垫饥都没心情了。   萧挺比他们还愁眉苦脸。   “独孤姑娘,我真的只是路过!”   跟在他身后的独孤仍旧是一身潇洒飘逸的武士劲服,脸蛋儿涨得通红,看向萧挺背影的目光里满是愤怒。   如果不是正好现在他萧挺是公主殿下的客人,她早就一剑取了他小命了。   正一步步的把押回小榭呢,突然听见前面的士子们躁动起来,纷纷地嚷着:“里面传画出来了,快去看看去,一共才十个人入选呢,那侍读学士就要从这十个人里选啦!”   萧挺闻言想转身,但是脖子还没扭过去呢却立刻就感觉剑鞘已经顶在了自己腰眼处,只听独孤冷斥道:“不许你看我,敢看我一眼我立刻把你眼睛挖出来!”   萧挺下意识的做出一个吞咽的动作,“我……我想去看看……”   “你去就是了,不过,不许回头看我!”突然被人捉奸,偏偏这人又不能杀了灭口,独孤脸红如火,心里又羞又怒,当然不愿意让萧挺这个捉奸者看到自己现在这幅样子。   萧挺举起双手,“好,我保证不看!”   剑鞘挪开,萧挺直着身子走开好几步才长出了一口气,说起来刚才真像是在鬼门关打了个转儿似的,这独孤的脾气也太大了点儿,不就是跟个男的偷偷说话不巧被我听见了嘛!   唉,这个男女授受不亲名节高于一切唾沫星子杀死人的时代啊!   他感慨着一路走过去,一直都没有回头,倒不是怕眼睛不保,主要是觉得自己刚才偷听人家说话却是有点那个啥了,人家姑娘家生气也是该的,此时当然不该再刺激人家。   走到小榭前,只见沿着湖案已经支起了一排高大的木架子,上面依次挂了十幅画,虽然画架子前早就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满了人只能站在外面看,但他还是第一眼就看见那最中间的一幅正是自己的画。   因为这幅画也太特殊了一点,其他的画都是色彩艳丽,独独他的那一幅,却是水墨素色,想不惹人注意都不行!   萧挺摇摇头叹了口气,仔细听听,果然大家正议论纷纷,而他们议论的中心,就是自己的画。 第十三章 侍读学士   “这画无论笔法还是立意,都是上上之选哪,我辈瞠乎其后!”   “别说这个,单凭这画敢不上色,就已经说明人家的胆色跟气魄啦!”   “嗯,也就是人家这支笔,才值得公主殿下动用銮驾亲自去接,值得,值得!”   出乎萧挺预料的是,士子们虽然议论纷纷,说的却多是溢美之辞。不过仔细想想也就明白,自己在县学里经历过的,这个年代的读书人就是如此的心直,因此才会有那么多人刚才还都对萧挺享受的特殊待遇义愤填膺的呢,这会子见到画儿,口风立刻就改了过来,至于褒奖其他画作的也有,但是看到萧挺的那幅画声音却不由得就低了下来,显得不是那么理直气壮了。   也是,把这幅画挂在正中间就已经表明了阎立本等品鉴人的态度啦,更何况在大家眼里,人家这幅画确实画得好嘛!   其实说穿了萧挺也没有什么大本事,他的画之所以会被人欣赏,主要是占了一个新字,而且更为重要的是,他这个新并不是脱离了时代盲目的新,而是在经过了十几年对当代绘画风格和技巧的学习掌握之后,把自己前世时学到的那些东西加进去,如此一来,就是稳中有新,用一代画坛大师阎立本的话来评价就是颇有些“大匠之笔”了。   阎立本都盛赞的画作,其他士子看了自然更是免不了会有一种被雷给劈中的感觉。   薛绍也已经回来了,而且就站在萧挺身边,当他看清萧挺的画是被挂在正中央,而自己的只不过被挂在最边上,这时再听听众人的评价,他不由得面色酱紫,冷哼一声斜瞥了萧挺一眼道:“不过哗众取宠而已!”   萧挺摸摸鼻子苦笑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有人转过身来上上下下打量了薛绍一眼,显然他是听到了薛绍的话。   他看了薛绍一眼,正色道:“这位兄台可是说错了,这怎么能是哗众取宠呢,这分明是不饰繁苛嘛!其实让在下看来,这幅画虽然只是单调的水墨一色,却已经是自有魂灵,若是非要强行上色加彩,反而是污了它呢!”   这位仁兄显然是并不认识大名鼎鼎的薛绍薛公子,而且他也不知道,他夸的那幅画的作者也就站在身边呢。   “你……”薛绍闻言气得指着那人的鼻子,想扭头看看萧挺却又下意识的没敢扭头,这会子他不定多得意呢,看了白白让人窝心,“大家都是上色加彩的,独他一人不加彩,这不是哗众取宠是什么?”   “问题是人家不加彩就已经是大师手笔了,又何必非要加彩呢?难道不加彩就不是好画吗?既然是好画,加不加彩有什么关系?又何来哗众取宠一说?”   “这……”薛绍闻言气得手直抖,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要说起来这话里七缠八绕拿出来的道理还真是有点不讲理,简直就是认准了这幅画好了,反正就是好,怎么怎么都好,你说他不好就是不行!   这时有人听见两人的对话也围过来对薛绍道:“就是嘛,人家的画画的就是好,这位公子你还别不服!”   薛绍转身看见萧挺嘴角似乎隐隐有笑意,不由得越发盛怒,但是他也知道跟这帮书生是根本就纠缠不清的,当下一拂袖子,“本公子懒得听你们胡搅蛮缠!”   说完他转身气呼呼地离开了,众人这才又转过身去继续看画评画。萧挺见状不由得摸着鼻子苦笑,心想这下子跟薛绍的梁子可是越结越深了。   不过实话说,事先他倒还真没料到自己的画能得到这么多士子的认可,在他想来顶多就是一半一半呢,谁承想看现在大家口中这说法竟然几乎是一边倒!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心想这下子一闹出来,只怕是自己想不出名也不行了!   这时突然有人扯一扯他的衣袖,他转身一看,竟然是那个羞羞怯怯的侍女,她低着头,似乎很是害怕萧挺的目光,“萧先生,公主殿下命奴婢过来找您呢!”   萧挺哦了一声刚想说好,没想到有人听见这句萧公子却突然扭过头来,“呀,你是……是那幅画……哎呀,萧公子!”   毕竟刚才进园子的时候大家都是见过他和太平公主并肩而行的,刚才只不过是忙着和薛绍相辩,没有注意到站在一边不声不响的他罢了,这时候听到一句萧公子,顿时就有人把他认了出来。   众士子闻言齐刷刷的转身看过来,一看真是萧挺,便不由纷纷地抬手作揖,“萧公子好……萧先生好……”   萧挺见状虽然心里叫苦不迭,却也只好微笑着也双手抱拳还礼,这时候一直羞答答的青奴却突然大着胆子一把拉起萧挺的手,嘴里嚷了一句,“殿下找你呢!”拉起他便跑。   众士子见状愣了愣,有人忍不住砸着嘴道:“看看人家这,这才叫才子呢,一幅画拿出来,便连公主府的侍婢都心动了!”   有人当即接过话来,“那是,萧先生这样人物,这等才气,咱们羡慕也羡慕不来呀!”   这对话说的声儿倒大,便连跑开了的青奴都听见了,她闻言忍不住暗笑,心说你们知道什么呀,看见这幅画心动了的可不是公主府的侍婢,而是公主府的主人呢!   一口气拉着萧挺到了小榭前她才松开了手,萧挺也停下步子看她时却不由得一下子愣住,只见她虽然还是低着头,却可以看到那脸蛋儿红扑扑的,虽然只跑了没几步,她的胸口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喘息起伏,而那绣着一对绿鸳鸯的大红肚兜自然也随之微微颤动,似乎已经熟透了,随时都会饱裂开来。   过了好一会儿,青奴的头越垂越低,脸蛋儿上的红晕也往耳根晕染了开去,“你……别看啦,公主殿下在看着你呢!”   “啊?”萧挺遽然而惊,抬起头往小榭一看,果然太平和阎立本等几位大人都正站在小榭前石阶上呢,其中太平更是恶狠狠地瞪着他,似乎在为他对自己不理不睬却反过来打自己侍婢的心思而愤愤不平。   萧挺尴尬地摸摸鼻子,青奴则赶紧低着头跑开了。   这时那几位品鉴人中有一位身着紫衣闲服的中年人站出来道:“诸位,诸位请静一静,现在我们几位品鉴人从本次文会,也就是太平公主府侍读学士选拔中挑选出来的前十名的画作已经挂出来了,马上会有公主府的人给诸位每人发一条红绸,诸位认为谁的画应该得第一,谁最有资格做公主殿下的侍读学士,那就把自己手里的红绸系在他画前的木架上吧!”   说话间果然有公主府的几名侍婢手托锦盘走过来,锦盘上是一根根裁好了的红绸,众书生早就明白了这个规则,当下倒也没什么话说,大家依次拿了红绸,嘴里议论着选了自己认为最好的画作把红绸系到画前木架上。   结果当然是毫无疑问的,萧挺那副女冠图得到的红绸比其他九幅画得到的总数还多。   见到这个情状,太平不由得就笑了起来,抽工夫瞥了萧挺一眼,见他一副无奈摇头的样子,不由得娇哼一声,都恨不得过去踢他一脚,没见过这么矫情的,就不信你得了第一还不高兴!   其实她不知道,为了给母亲治病,萧挺倒也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了,之所以摇头叹息,是因为他刚好看到薛绍愤怒地转身离去的样子,忍不住在慨叹自己终于还是不免得罪了人。   以他四十年的生活经验来判断,就凭自己现在的身份地位,一旦得罪了薛绍这样的大家公子,那简直就是想不依靠着太平公主都不行啦!   这时阎立本看到结果出来,笑眯眯地站出来道:“看来诸位士子的选择大体相同嘛,如此老夫等也就算是圆满完成公事了,现在我宣布,太平公主府的侍读学士,就是这位萧挺萧公子了!”   他宣布完毕,众人的目光顿时转移到萧挺身上,纷纷地过来道贺,太平就站在一边笑嘻嘻地看着。   这时突然有人冒出来一句,“咦,前几天好像听说平康坊凤还巢的头牌,花魁杨柳宣布闭门谢客了,据说是因为他的情郎,也是一个姓萧的,好像……也是叫什么萧挺?”   这话一出口,众人齐齐地一愣,就连萧挺也不由得愣住。   怎么着?这萧挺不但成了公主府的侍读学士,还是花魁杨柳的情郎不成?   不会吧?杨柳她……怎么闭门谢客了?还是为了我? 第十四章 名声   “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咱们长安城可是出了一位大才子!”   “你说这事儿啊,怎么没听说,现如今长安四角城一百零八坊早都传遍啦!说的是公主殿下慧眼识英才,半副銮驾换了这长安县学的寒门才子萧挺萧子枚一张画,据说那画儿画的那叫一个好啊,啧啧,咱是没福气看见!反正一句话,人家那大才子就凭这一幅画,已经是一步登天啦!”   “可说是呢,人家现如今可是新鲜出炉的公主府侍读学士喽!有了这个打底子,将来都用不着行卷了,有公主殿下一句话,怎么着还不得弄个进士及第?就是状元及第那也是掌不住的事儿!”   天子脚下长安城的酒肆向来都是雍雍容容的,颇有些皇城根儿的大拿风采,但是最近这两天,却突然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来喝酒的人开口闭口说的全都是大才子萧子枚一支笔折服公主殿下的段子,就连酒肆里跑堂的小伙计都会经常听着听着入了神,拎着空酒壶傻乎乎地在客人桌子边儿上一站半天,直到被老板一脚踢醒。   偶尔有那些不服气的人敢批驳几句,再说几句不屑的话,立刻就会遭到真个酒肆半数以上客人的集体反击,几个回合下来就只剩下抱头鼠窜的能耐了!   还不止这些呢,满城的居民,不管是士人学子还是贩夫走卒,只要见了面说上三句话,那就必然要提起这个来,要说大唐开国这些年来最为敬重的便是读书人,上有行,下自然会效,因此百姓们也最喜欢传播这些个大才子的故事。像当年那些中了状元跨马游园的,现如今都已经被长安城百姓们传成了神仙一流的人物啦!   说起来大唐长安城还真是有好些年都没出过这样拔尖儿的人物了呢,怎能让人不兴奋?   而原本在长安城内只能算是偏蔽之地的长寿坊,似乎也随着这股热议的潮流一下子就拔高了几个身段,据说那里是专出才子的地儿,以至于现在人们谈话时提起长寿坊来,莫不要翘一翘大拇指夸上一句风水宝地呢!   作为直接培养萧挺“成才”的长安县学学正,陈大人更是俨然成为了这股风潮的中心,都六十岁的老头儿了,眼看老了老了,这几日却又突然红光满面精神抖擞起来。   这些日子不断的有文会邀请他老人家赴会,这搁在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儿!长安城是什么地方?那是天子脚下万邦文聚之地,他一个小小的长安县学学正,根本就不入流,往常有什么文会之类,哪里会轮的着他,便是蹭别人个面子进去,也不过是敬陪末座罢了!可现如今呢?烫金的请柬都是管家一级的人物亲自送来的,而且都明说了自己是主客,这是什么待遇?   其实都不用想就明白,这还不是沾了自己那个学生的光儿?老大人虽然高兴得什么似的,但是思前想后,还是一口气儿都给推掉了。   越是这个时侯越得端的起来不是?   光是这样还不行,老大人还特意把萧挺叫到自己书房来,端着恩师的架子把他好好地骂了一通,侍读学士怎么了?很了不起吗?无品无级的!才子之名很了不得吗?古往今来有多少名动天下的大才子?别说高官厚禄了,能有几个一生平安的?   说起来那一通骂真是好不过瘾,好不精神,直骂得萧挺不敢抬头。   自家的学生有多大本事老大人是知道的,就是以前还没有这回子事儿的时候,哪一回老朋友见面喝酒的时候不得把他拎出来夸上两回给自己涨脸面?但是现在不行,现在可不能再夸了!   倒不是老大人急着要树什么威风,关键是他想,那孩子今年才十八岁,还年轻得紧,年轻人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最是端持不住,行事浮的很呢,这下才子之名一出去,怕不要张狂起来?   他年轻人不知道个深浅,偏偏他父亲又已经不在了,说起来可不就只有自己这个恩师还能拿住他?所以呀,越是这个时候自己越是得站出来当头的敲他一棒才是!不然要自己这个恩师作甚!   那才子可以做的,狂生却是万万做不得的!你见过哪个狂生中过进士?空留下一个虚名儿与人钦敬又有什么用!   不光是训他萧挺,老大人还把县学里的授课先生和学生们都召集起来训诫了一番,从来都是和蔼慈祥的老学正突然一下子变得严厉了起来,一再要求县学里的先生学生们绝对不许借着萧挺的名儿出去张扬,饶是这样,也还是管不住他们呢!   其实老大人心里清楚着呢,这几天县学里放学后,学生们都特别喜欢到那些酒肆里去,逢人就是一顿神侃,不管认识不认识熟不熟的,这时候都俨然成了萧挺那小子的至交好友了!   说起来也不怪他们,身为国都之地,各种学府林立,长安县学在城里实在是没什么地位,因此县学里不管是先生还是学生,他们也都跟自己一样,憋闷的太久了呢,好容易有这么个挑尖儿出头的机会,只怕就是把那大好板子悬在屁股上,也挡不住他们出去炫耀一番抖抖威风的心思呀!   因此这些事情老大人也懒得去管了,管也管不住!只是……据说现在他们喝酒都不用掏钱了?总有人愿意请客?   这倒是件好事儿,以后喝酒的时候就省钱了不是?   老大人眯缝着眼睛品着茶,心里骂了句“这帮臭小子”,脸上笑得却是越发慈祥起来。   ※※※   长寿坊萧挺的家独孤凤是来过的,上次跟着公主殿下一起来,还差点一剑取了他的小命呢!   拐过街角,眼看前面就是萧家了,独孤不由得又想起萧挺那张笑嘻嘻的脸来,左手不知怎么就又摸到剑柄上去了。   那个家伙,该杀!   还好他知趣的闭紧了嘴巴,否则……   独孤冷哼了一声,两腿一夹,马儿嘶鸣一声,很快就到了萧家门口。   出乎她意料的是,上次来时还萧瑟破弊的这处小院子此时竟然热闹如集市。   身着襕衫的就不用说了,那是读书人的标志,这副打扮的肯定是学人士子,那些虽然穿着青衣小帽一副家奴打扮却眼神上挑一副目无余子姿态的,显然一定是权贵之家的管家一流了,前些年没到公主身边的时候她可是见识过这些人的“威势”的,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不少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   那读书人嘛,估计是来拜访萧挺这个新鲜热辣的侍读学士大才子的,没办法,这些读书人就是这么臭味相投,至于那些权贵之家的管家,大概是来下请帖的了,说起来虽然心里替自己的情郎薛绍有些不服,但独孤凤还是不得不承认,现如今的萧挺确实已经成了长安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俊彦人物了,那些世家想要拉拢这么一个才子倒也是正常的紧。   至于那些女人……独孤凤突然眼眉一挑,突然想到一点,难不成她们是来说媒的?   她心里不由得愤愤不平,不就是一幅画嘛,那个穷小子真的就这么突然一下子成了红人了吗?   公主殿下到底在想什么?她这么捧这个姓萧的,到底是要怎么样呢?   其实她不知道,不单是那些媒婆,即便是那些拿着烫金的名刺来请萧挺赴宴的权贵之家,也多少打着招个女婿的想法呢,毕竟萧挺现在已经是才子之名动长安,正如坊间所议,将来进士及第几乎是一定的,这时候把女儿嫁给他可是一桩划算的买卖呢!   白衣白马的美少年翩若游龙,宛若惊鸿,甩蹬下马的姿势优雅而潇洒,等在萧家门口的人中顿时有人眼前一亮,三两步凑过来一抱拳,“这位想必就是萧先生了吧?在下河东张说,也极为喜欢画道,现客居长孙大人门下,久闻先生大名,今日特来拜访!”   独孤凤闻言一愣,萧挺不在家?她冷哼一声道:“在下复姓独孤,不是萧挺!”   张说闻言一愣,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为了拜访萧挺这位大才子,刚才那几句话人家练了一下午了都,结果还认错人了,他尴尬地笑笑,说声抱歉退了开去。   刚才那些听见一声萧先生而作势要围过来的人这会子见认错了人,便也纷纷又退回去各等各的,有那嘴碎还不干净的不由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张口闭口萧挺萧挺的叫,萧先生的名讳那是谁都能叫的?”   独孤闻言顿时看过去,目光凌厉地令那人顿时闭上了嘴。   “萧挺的名字我当然叫得,至于为何,你还没资格知道!说话之前先想想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如果说青奴眼睛里有条蛇,那她的眼睛里就有一把剑。   那人为她气势所慑,又见她身上佩带着宝剑,当下张了张嘴竟然没敢还嘴。   独孤冷哼一声,心里却又忍不住生自己的气。自己居然还需要拿着萧挺那小子的名字出来炫耀?   她收拾心情牵着马走到门前,直接伸手推门,“萧挺呢,他去哪儿了!”   有人从堂屋里探出头来,却是长寿坊的坊正魏岳,这些天萧家拜客不断,萧挺还需要去县学读书,因此他便主动的凑过来充当起了萧家的管家。   此时他见独孤的一身打扮知道不是普通人,便赶紧笑着出来,“这位公子贵姓?您可是来拜访萧先生的?真是抱歉得很,萧先生不在家,公主府里跟殿下下棋呢!您如果有事,请留下帖子即可!等萧先生回来在下一定转呈……”   “放屁!我就是从公主府来的,他拿了薪俸之后到今天还没去过公主府呢,这算是什么侍读学士?公主殿下命我来找他来了,他到底去哪儿了?”   “……”   ※※※   时值暮春三月,春日融融,和风荡衣,正是长安城一年里最教人舒服的时候。玄都观的桃花,大慈恩寺的芍药,大兴善寺的牡丹都开得正艳,城东南曲江池的一泓碧水也是绿得逼人眼目。每到这个时节,即便是一年到头都不怎么出门子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也纷纷由自家人护送着,坐了体面的宝马轩车出来逛逛,游人士子那就更不用说了,因此整个长安城顿时显出与冬日时截然不同的繁华热闹来。   游人一多,各种小商小贩也就跟着都活跃了起来,延寿坊邹骆驼推着小车卖的「油馕蒸饼」,东市平字号的「七返膏」,安邑坊刘老实的「玉露团」,还有靖善坊春字号的「樱桃毕罗」,都是光听名字就能让老长安人馋得淌口水的名吃,其中最让萧挺眼馋的,却是鹤延坊陈字号狗肉店里的「春汁狗肉」。   要真说起来,冬天才是吃狗肉的最佳时机,狗肉性热,冬天吃最是滋补,夏天吃却不免要内热,甚至可能会害病的,但是谁让萧挺以前根本就不舍的吃呢,所以赶在这个春末时节来吃倒也使得。   吃过午饭就跟杨柳茜桃主仆俩一块儿出来,在曲江池逛了大半天,现在实在是累了,萧挺便提议去吃狗肉。   杨柳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其实对她来说,吃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跟萧挺一块儿吃就好了!   但是当她看见狗肉店老板陈勇端上来的那一盆狗肉,却还是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大火炖熟了直接捞出来乘在一个盆子里,通红的狗肉冒着腾腾的热气,一块儿足有半个拳头那么大,看上去真是豪迈粗爽得很,不是江湖豪杰可真是吃不得!   “就……就这么吃啊!”小丫头茜桃跟她的反应几乎一样,她趴在萧挺肩头忍不住撅起嘴儿,“这么大块儿,怎么吃啊!”   她们主仆俩平日里在凤还巢吃的可都是精致的菜肴,对这样粗俗的食物这么简单的吃法还真是第一回见呢!   萧挺笑了笑,伸筷子从盆里夹了一块在面前小盘子的春汁里沾了沾塞进嘴里,顿时慢慢的堵了一嘴,他大口地咀嚼着,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怎么没法儿吃,这才好吃呢!真香!”   三年前的时候,他带着母亲来吃过一次狗肉。自从家里败落之后,那是他吃的唯一一顿肉!   茜桃撅着嘴儿看着萧挺大口吃肉,乖巧地探身子为他倒上一杯酒递过去,萧挺很是受用地接过来一口饮尽。公主府提前发了一个月侍读学士的薪俸,他二话不说就到凤还巢接了杨柳主仆俩出来玩玩转转,吃一顿肉,喝一壶酒。   杨柳也下不得吃,皱着眉头坐在萧挺身侧的小杌子上伸手揉着自己的小腿,萧挺扭头看她,“腿酸了?”   她点点头巧笑倩兮,“好久没这么逛过了!”   萧挺又吃了一块,放下筷子笑着看她,“我给你揉揉?”   杨柳闻言愣了愣,脸蛋儿蓦地一红,前后左右的看看,见店里三三两两的做了不少食客,她压住心里的惊喜小声道:“这里……好多人呢!”   萧挺笑笑,这几天接踵而来的那么多事,尤其是得罪了薛绍这件事,让他的想法发生了不少变化。唐初的时候门阀制度尚存余威,而薛家也算是长安大族,薛绍作为城阳公主最疼爱的儿子自然也是长安年轻一代的翘楚人物,现在既然得罪了他,那么即便是自己想避开他都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既然如此,倒不如放开襟怀,能做到什么成色就算什么成色吧,总比自己什么都不做的等死要好!再说了,这不也正是自己身边的人所期望的吗?   “怕什么,长安那么大,在这里谁认识谁呀!让他们眼馋去吧!”   杨柳闻言眼中蓦地一亮,好像萧挺这句话一下子就打破了她的矜持,她又羞又喜地拿眼睛嗔了萧挺一下,身子却是软软地偎了过来。   萧挺这话在她这个有心人听来,自然含义丰富,几乎是宣布她心中期盼了一年多的事情突然出现转机了,对她来说,这简直是天降之喜,与此相比,便是再羞人的事儿也不免立刻变得不值一提了。   店中食客不少,但是大唐风尚开放,贵公子带着姬妾出游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儿,便是在酒肆里调调情也并不算特别出格。虽然说有不少人偷偷地看过来,也只是因为萧挺带的这两个姬妾实在太漂亮罢了。   萧挺换个姿势在小杌子上坐好了,一拧腰一抄手把杨柳抱在怀里,杨柳顿时羞得抱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到他胸口里。说起来两人认识两年多了,虽然一直也是郎有情妾有意,但是萧挺囿于自己的身份,一直不敢做非分之想,所以像这样的亲密接触竟还是第一次呢。   隔着顺滑的石榴裙萧挺仍然能感觉到她小腿上的肉都紧绷着,有着能让人明显感觉到的紧张,当下笑了笑便隔着石榴裙在她笔直修长的小腿上揉了起来,这下子店里几个偷偷往这边看过来的食客不由瞪大了眼睛咽口唾沫,心说也不知这是谁家的公子,竟然有这等福气,这样的姬妾怕是一万贯也买不来!   此时的杨柳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别人的目光,萧挺的手在她的小腿上上上下下起伏着轻拢慢捻,虽然隔着裙子,但是仍能感觉到那手指落处似乎有一道火烧起来,热得人心里都跟着发烫。   但是渐渐的杨柳却发现,他的手指实在是规矩的紧,手指的力度适中,她这才突然明白,原来他并不是想要轻薄自己,竟是真的要帮自己揉一揉呢!当下她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萧挺,眸子里自是千种柔情,万般满足。这个当儿即便是留意到店中食客艳羡地看向萧挺的目光,也已经非但不会让她反感,反而让她心里隐隐有些兴奋。   他就是……我看中的男人呢!   感受到杨柳目光里的万般情意,萧挺下手越发轻柔,直如撩拨一般,很快便让杨柳眼中漾起潋潋水光。   其实与她的身子刚一接触萧挺就感觉出来,杨柳的身子看似纤巧苗条,其实身子却是丰腴着呢。不单落在自己大腿上的香臀绵软圆硕而娇腻弹手,便是只堪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竟也是腴不见骨,可见这身子生得有多妙!   小丫头茜桃不敢跟自己主子争,当下便换到另一边肩膀趴着,过了不大一会儿,她终究还是看得忍不住眼热,拿丰满的胸口在萧挺肩上蹭蹭,干脆咬着嘴唇儿也伸手搂住他的脖子,顿时便有四条白嫩腴润的胳膊缠在萧挺脖子上,只见她伏在萧挺耳边腻腻地小声道:“萧挺……我也要!” 第十五章 张说   坐了凤还巢的华丽轩车回去的当儿,杨柳特意命那车夫先到长寿坊送萧挺回家,到了长寿坊的坊门口,看着杨柳充满期待的表情,萧挺试了几试还是没张开嘴让她跟着自己回家里坐坐去。   母亲那里过不去啊!   他下了车看着马车都走出去好远了,茜桃那小丫头还伸手挑着窗帘子撅着嘴儿往这边看呢,萧挺就忍不住觉得有点羞愧。   这主仆俩……是贱籍呀,母亲是万万不会同意她们走进自家大门的,真是想想就头大呀!   马车逐渐消失纷扰的人流里,茜桃无奈地放下帘子,撅着嘴儿问自家小姐,“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嘛!让人心里混没有底儿,自己倒自在,又是吃喝又是……那个什么的,哼,天底下男人里顶数他最没良心了!”   杨柳笑笑,眼中的无奈一闪即逝,脸上又溢满了浓浓的甜蜜,萧挺的心思,她明白呢!   良贱有别呀!   不过幸好,他本人已经是表明了心意对自己敞开大门了,所差的只是其他的功夫罢了。   说起来这一举成名天下知之后,他倒是变得胆大了许多呢,以前即便是自己勾引他他都不带有什么反应的,这会子倒知道主动来撩拨人了!   她白了茜桃一眼,“你知道什么!”脸上的喜意却是遮也遮不住。   茜桃嘟着小嘴儿盯着她看了半天,掰着手指头在那里算,“也是呀,小姐,我,这是买一送一呢,他凭什么不乐意?可是……”   杨柳听了哭笑不得,几乎要伸手去拧她的嘴,“死丫头你胡说什么,什么买一送一的!”   ……   萧挺信步溜达着往家里走,离家门还远呢,便看见门口有个人正鬼头鬼脑的往这边看呢。   他走过去,却见是房东陈山良,不由得道:“陈叔,怎么在门口站着,请进去坐呀!”   陈山良看见萧挺回来,已经赶紧的迎了上来,又是作揖又是哭丧着脸的道:“萧……萧先生,您劝劝老夫人,可千万别搬走啊,你们要是搬走了,坊正大人非得要我的脑袋不可!”   萧挺一愣,想起那天晚上母亲跟自己说的,顿时就了然了,当下他笑了笑道:“没事儿的,我母亲也只是觉得家里收入有限怕付不起您的房租罢了,现在我在外面又找了差事,公主府里给的薪酬还算优厚,我们给得起房租了,当然也就不必搬走了!”   陈山良闻言脸上表情更苦,“您可千万别,坊正大人说了,你们的房租还是按照每个月一百五十文来交,不涨也不降!”   “哦?”萧挺闻言倒是一愣,心说平日倒是小瞧了他,这魏岳还真是个人物啊,做事情可是够圆滑的。如果眼看着萧挺出名了,在公主府当差了就立马降低甚至免了房租,反倒显得他有意讨好了,而这样继续按照以前的老价钱,却正是不偏不倚的办法。既表示了亲近和示好之意,又不至于给人阿谀之感。   萧挺笑着点点头,“也好,那就一百五十文吧,我抽时间给您送过去!”   陈山良闻言赶紧点头,脸上喜不自胜,却又道:“不用急不用急,十几年了,这有什么可急的!”   萧挺笑了笑,正想邀请他进家里坐,却见大门开处,走出一个人来。   “这位可是萧挺萧先生?在下张说,久闻先生大名,特来拜访!”说着,那张说深施一礼。   萧挺赶紧还礼,“不敢当!”心里却在琢磨着,张说这个名字好像有些熟悉,却又偏偏想不起来是做什么的了!   这时在张说身后出来的魏岳魏坊正看见萧挺,赶紧哈着腰笑道:“萧先生,这位张公子在这里等了你一下午了,其他人见时候不早就都走了,只有这位张公子坚持不走要等您回来,刚才老夫人请他进去见了面说话儿了!对了,刚才有位独孤公子到府上来找您,据她说是公主殿下找您上课呢!”   萧挺点点头,又伸手摸摸鼻子,说实话他有点害怕跟太平那丫头接触,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是感觉味道有点不对,要说起来拿了人家的钱却不干事儿,也实在是有点不厚道。   “独孤走了?”他问。   “等了您一会子不见您回来,就走了,说是让您明天自己去公主府!”魏坊正道。   萧挺点点头,“我知道了,我有事出去,反而要劳烦魏坊正您帮我照顾家母,实在是感激!呃……咱们就不要站在门口说了,到家里去吧!”   魏岳和陈山良闻言赶紧说家里还有事情,萧挺倒也不让,只是又道了谢,两人便退走了。   萧挺让张说进了家门,到里间里问候了母亲几句,便出来待客,“下午有事出门,让张兄久等了,不知张兄找我何事?”   张说闻言微微一笑,颇有点儿文人的潇洒与自信,似乎连刚才在门口相见时的一点儿拘谨也都不见了影踪。   “我来救萧兄大难!”他笑道。   萧挺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却又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   因为这句话实在是太熟了,上辈子读初中的时候夜看三国,里面的谋士似乎都会这一句。一惊一乍的先把对方吓住了,然后再把对方往自己编好了的套子里牵!   张说见状一愣,脸上顿时有些紧张,“萧、萧兄,你笑什么?”   萧挺笑着摆摆手,心想张说这辈子估计是没机会看到三国演义了,“没什么,只是觉得张兄这话……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呵呵,好了,你且说说看吧,我有什么大难?”   张说伸手挠挠头皮,刚才的潇洒与自信好像突然一下子又找不到了,他抬起头来看看萧挺,却又羞愧的低下头,“其实、其实,其实我也不知道萧兄会有什么大难,唉,想萧兄一幅画名动公卿,来前大考想必是要轻松夺魁了,哪里会有什么大难!”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脸上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在下落魄长安,现在寄居他人篱下,此来拜访,只不过是想借着萧兄的名头再去混口饭吃,也好能在长安城撑到明年开考罢了!说起来真是……唉,惭愧呀!”   萧挺闻言又是忍不住想笑,心想这张说还真是实在!实在的可爱!   他刚想说话,脑子里却突然一亮,似乎想起来一点什么,张说,张说,怪不得这名字那么熟悉,不会就是那个……张说吧? 第十六章 长孙世家   说起来那还是上辈子的时候,在萧挺的想象中,大唐长安城应该是无比瑰奇而壮丽的,因为它是大唐盛世里最为恢宏的华彩乐章之一,但是当他真的生活在唐朝,生活在长安城里,才逐渐的明白一个道理,原来自己以前所学的那些所谓历史,都只不过是后世人臆测出来的所谓历史罢了,真正活生生的历史,在这里。   眼前的长安城确实像传说中那样是被切豆腐一样分成了很多个坊的,但是每个坊之间却只是简单的用黄土砌成的高大土墙来隔开的,墙外甚至还挖有护城河,壮观倒是壮观,却是只有一味的土黄色,看去单调而乏味。   出了坊门往外走,车帘外面闪过一簇簇各色打扮的人流。   商人们手里有的是钱,但是朝廷有法度,商人外出不许着绫罗之衣,所以他们虽然身配美玉却只能穿着粗布的衣裳上街,看上去给人的感觉有些怪异,却也能让人从中管窥到这个时代独特的等级制度。   贫寒人家的士子往往只有两身可以替换的襕衫,一身旧的一身新的,萧挺也是如此。所以你别看那大街上的年轻读书人穿的崭新,其实等他回到家换上剩下那一身,还不定怎么寒酸呢!   还有那些女子,前世的时候几乎人人都知道都说大唐风气开放,却不知现如今的女子上街时还要戴着四周垂下布帛的帏帽,那布帛一口气遮到胸口,不掀开了根本就什么都看不着。   这一切活生生就在眼前,如果不是亲自来过,如果不是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如果不是穿越者,是绝对无法体会到这种呼吸之间就能嗅出独特味道的。   这,就是大唐的味道,就是长安的味道!   萧挺叹了口气放下布帘缩回身子,“道济兄啊,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这两天张说老是到家里来蹭饭,倒是混熟了,两人之间已经以字相称。按照昨天与太平那丫头约定的,侍读学士这个位子只需要下午过去应个卯,教她画几笔画就可以了,而且还是隔一天一次,说起来倒是轻松,因此今天中午吃过午饭张说见是个机会,便也不知从哪里弄了这么一辆豪华的马车,生拉硬拽的把萧挺给拉上了车。   他说是要去见贵人呢!   “到了你就知道了,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呢!”他笑着道。   萧挺撇撇嘴,见他存心卖弄,也只好由他。   车马辚辚前行,走了足足半个时辰了,萧挺渐渐觉得有点不对劲,按照这马车的速度一个劲儿的往西北走,这会子都该过了平康坊了,估计要到长安城的最西北角了吧?   只要在长安呆过几天的人就会知道,长安城西北角住的可都是豪门权贵。   他再次掀开帘子往外看,果不其然,车子驶过的街道静悄悄的,举目眺望,路两边好远才会有一个大门,而且还都是门口蹲两个石狮子大门的台阶老高老高那种,大门的院墙里面似乎颇为幽深,一看这就是富贵人家的深宅大院。   萧挺一甩手放下帘子,“停,马车停下!”   马车缓缓停下,张说还自犹疑不解,萧挺盯着他看,“道济兄,你得告诉我咱们这到底是去哪儿,不然我可要下车回去了!你看看这都是什么地方,咱们到这里来作甚!”   张说犹豫了一下,“不是都说了嘛,到了你就知道了,总之会给你个惊喜就是了!”   萧挺苦恼地拍拍脑门,却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不由得看着他,“我记得那天下午你说,想拿着我的名头去混口饭吃来着,你这不会是……已经帮我问好价钱卖出去了吧?”   张说愣了愣,脸上有些尴尬,“你看、你这……好好好,我告诉你!”   “你还真是没有耐心!”他凑过来故意放低了声音,一副炫宝的神色缓缓道:“咱们要去的,是赵国公家里!”   国公?果然如此,果然是权贵人家!   “赵国公?谁?”   “不是吧?赵国公你都不知道?”张说一副不能置信的样子,“赵国公,姓长孙,讳无忌,你从小在长安长大竟然不知道?”   “长孙无忌?”萧挺闻言几乎拍案而起,张说见他一副痴痴傻傻的样子,以为他高兴坏了,不由得眯着眼睛笑道:“怎么样?吃惊吧?高兴坏了吧?嘿嘿,是长孙家的大公子冲要见你呢!我一开始也不信,你没在长孙家呆过你不知道,那冲大爷是什么人,长孙家的长子,长乐公主的驸马呀,他怎么会见咱们这等士子呢!”   “但是我昨天在门下与两个朋友闲聊时说到我认识你,也不知怎么后来就传到冲大爷耳朵里了,大爷立刻就召见我,命我代他邀请你来呢!”   说着说着他摇头晃脑起来,“子枚兄啊,说起来你现在的名头可是真大呀,连冲大爷都想见你呢!”   萧挺苦恼地一拍脑门,倒把正得意扬扬的张说吓了一跳,“子枚兄,你怎么了?”   “长孙家……”萧挺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只好先随便拉个借口过来了,“我不能去啊!”   张说一愣,“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去?长孙家的地位你不是不知道吧?”他想了想,旋即之间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自以为对萧挺心中所虑很是了然了,也是,不管到了什么年代,一脚踏两船都是最为人所讨厌的!   他笑道:“子枚兄,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吧,要说起来赵国公老大人可是当今陛下的亲舅舅呢,便是公主殿下见了也要乖乖的行礼称一声舅姥爷才是,你到长孙家去,公主殿下是断然不会生气的!”   这说法让萧挺听得愕然,心说我只是个无品无级的侍读学士,又不是公主府的门客,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嘛,真不知他是怎么扯到一起的。   这时张说又道:“再说了,公主殿下虽然厉害,但毕竟是女流,国家大事科举之重,她未必插得上话的,有了长孙世家做底子可就不一样了!为你考虑,这可是一条捷径啊……”   耳朵里听张说在那里喋喋不休的述说着与长孙世家走近些的种种好处,萧挺却只能无奈地叹息着,心说自己总不能告诉他,作为一个穿越者,自己是知道长孙世家在未来几年的凄惨命运的吧?   史书里记载的清清楚楚,在自己生活过的那个时代,即便是不太关心历史的人都会有一点耳闻的就是,长孙世家几乎被一代女皇武则天给杀了个鸡犬不留!因被长孙家株连而被罢官杀头的足足有几千人!   自己又怎么能在他们毁灭的前夕去投靠他们呢!这不是找死嘛! 第十七章 双丫髻   “道济兄,我不能跟你去!”萧挺正色道。   “为什么?”张说奇怪的看着他,微微皱起眉头,“说起来相识这几天,我发现子枚兄你有些想法可真是怪的很!”   “你知道长孙世家主动表示要招揽你代表着什么吗?你知道有多少人做梦都想着这一天吗?”   他叹了口气,“说起来我张说也自命是个才子了,但是到了长安才知道,我算什么呀!也不知托了多少人才见到了冲大爷,这才勉强留在长孙家混口饭吃。就这,已经是因为我才学出众了,不瞒你说,如果没有什么差错的话,也就是明年,我十有八九的就能混个进士出身了,这个机会,已经是无数士子可望而不可即的好事儿啦!”   其实作为一个带着成熟的个人意识穿越到这个世界来的现代人,萧挺即便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时代,也还是很难理解这个时代人的一些想法,比如眼下像张说这样以附庸世家大族为荣耀便数此列。   他揉揉眉头,“不去不行吗?”   看出萧挺的为难,张说极为不雅地伸手挠挠后脑勺,也皱着眉头,“你要实在是……要么这样,你去是去,也不必怎么样只当是去长孙世家拜访一下就是,如何?”   萧挺无奈地叹了口气,前几天已经得罪了一个薛家了,总不能现在再得罪一个长孙家吧?   他点点头无力挥挥手,“走吧!”   马车重新启动,过了不大会儿又停下来,萧挺撩开帘子一看,映目而来的是一座好不气派的府邸,一抬头便能看见那大门的匾额上写着四个大字:赵国公府。看那笔法像是先皇太宗陛下御笔的飞白体,却是长孙府已经到了。   萧挺硬着头皮下了车,张说已经到门前递上了帖子,那门房一见是大公子长孙冲亲自下的帖子,当下立刻改容相敬,两人便被七绕八绕的带到一处小厅奉茶。   见张说兴奋地满面红光,萧挺只能在心里再叹一口气。   在唐朝生活了这十几年,萧挺虽然无法理解无法融入,但是对这个时代人的一些心理还是有所了解的。   隋唐以来,虽然国家制度发生了重大变革,但是自魏晋时代形成的门阀制度却是余威犹在,变化的只不过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罢了。像几十年前还兴盛之极的宇文世家独孤世家,现如今都已经随着改朝换代而衰落了,代之而起的便是大唐赖以为开国之本的众多关陇一带的世家大族,这其中最典型的,自然是长孙世家。   所以在这种世家大族把持天下之势的情况下,时人以攀附世家大族为荣的心理也就不难理解了。说起来人一旦贫穷,又有几个能志不短呢!   但萧挺却是知道的,眼下的这一切现状,都只不过是这种门阀制度最后回光返照般的繁荣罢了!   所以,穿越者最大的悲哀往往不是不清楚历史的走向,而是明明知道却无法摆脱,只能被动的纠缠于其中不能脱身!   在小客厅里等了好大会子不见有人来,甚至连个端茶送水的都不见,萧挺心里本来就不舒服呢,这下子更是等得不耐烦,他站起来走了几步,停下来看看张说,“你确定是长孙家人请我来的?”   “当然!是冲大爷亲口吩咐我的!”长孙无忌显然也没料到自己两人会被晾在这里,按说既然是请客人上门,那主人自然也就不该摆什么架子,应该直接见客才对,但是看眼下这阵势,莫非冲大爷还真是要把自己两人晾在这里?   他强自笑笑,安慰萧挺道:“别急,别急,既然是请你来的,自然会见的!”   萧挺深吸一口气正想坐下,却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他当即瞥了张说一眼,显然张说也听见了,顿时便也站起身来,这时门口人影一晃,走进来的却是一位身着青衣小帽的中年人。   “郑管家,是不是大公子要见我们?”张说凑过去问道。   那郑管家走进门来先是斜睨着眼儿瞥了萧挺一眼,然后才怠答不理的看看张说,“大公子午憩刚醒,不便见客,命我过来知会尊客一声,且请稍后吧!”   两人闻言都是一愣,那郑管家说完了话却是转身就走,似乎连看都懒得看这两人,倒真是一副大家豪奴的气派。   张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还是把话又咽了回去,他转过身来脸上很是尴尬,搓着手道:“这个……人家是世家子弟,这个脾气性子嘛……是有点……那个、那个……”   萧挺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道济兄啊,看这架势,你每日里在这长孙家,就是在这种人手底下混饭吃?”   张说闻言脸上更是尴尬,“这个……这不是没办法嘛,要么我也想不起来到贵府去找你,我原本想着你现在名动长安,冲大爷该很是重视才对,这才自作主张的……谁知道他……”   “行了,你也别吞吞吐吐的不好意思了!”萧挺摆摆手,“咱们走吧,没必要在这里看这等人的脸色!”   张说闻言一愣,赶紧拉住萧挺的袖子,“子枚兄,走不得,你不想活了?走不得呀!”   萧挺纳闷地看着他,“为何走不得?不想活了又是怎么说?”   “嗨,你想啊,咱们到府上拜访,就因为冲大爷迟见了一会儿就生了气走人了,这……这冲大爷如何愿意,他若是心中恼了咱们,非但我,便是子枚兄你,只怕也有不痛快呀!”   萧挺傻乎乎地愣了愣,气得想笑,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这种情况未必就没有可能,说起来还真是有点进退两难的意思!   不走吧,在这里看人家家里主子奴才所有人的脸色,这味道自己当然不愿意消受,但是走呢,似乎又要得罪人了,甚至还不如刚才就不进来呢!   但奇怪的是,到此时他心里反而突然静了下来,连带着刚才那些烦闷与无奈也都一下子不见了,他笑了笑,拍拍张说的肩膀,“他不高兴咱们又能如何?总不能二话不说抓住咱们砍头吧?”   张说无语,萧挺拉起他的袖子,“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怕的!我这些天算是想明白了,人哪,活一辈子不容易,别怕这怕那的,多累呀!走吧走吧!”   说着他拉着张说就要往外走,张说赶忙挽住他的胳膊,脸上满是祈求神色,“子枚兄,子枚兄,你等一下,容我再去探问探问行不行?你刚才说的那道理我岂会不知道,但是……人在矮檐下呀,世道就是这么个世道,咱们再能,拗不过世道去呀!”   他把萧挺推回去,“你且再等等,我去冲公子那里求见一下,咱们看看情况再说行吗?你就全当是体恤小弟我了!”   萧挺无奈被他推得坐回去,见张说急急忙忙的去了,他倒不好自己先走了,当下只好叹口气,负起手来在这小厅里随意的走一走等着张说回来。   但是左等右等之下,却是不见他回来,萧挺正无聊的功夫,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嬉闹声。   “小姐,您不能去,那是外客呀,您怎么能随便去见!”听声音听口气,这好像是一个管家嬷嬷。   “凭什么不能,他是大才子嘛,我就是想见见怎么了?不行,我今天还非见见他不可,看他是不是像传说的那么好看!”这声音很是清脆爽耳,听着倒像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   萧挺转身往门口看,说话的功夫那声音已到门前,一个红巾翠袖双丫髻的女孩子一步迈进屋里来,在她身后紧随着的,还有一个教习嬷嬷,再身后影影绰绰似乎还有两个稚龄的小丫鬟。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萧挺,乌溜溜的眼眸清澈如水,“你就是萧挺吗?你长得没她们说的那么好看嘛!” 第十八章 贵女   她穿了一身翠绿色鲜亮的宫装,不知为何还故意的把胸口米黄色绣了一茎青荷的肚兜往下拉了些,甚至露出一截雪白的乳肌来,那秀美的锁骨白嫩的胸脯与腴腻的乳肌都放佛玉质一般泛着隐隐的润腻光泽,看去竟颇有些荡人心魄的意味。   如果遮去面容,绝对无法想象这是一个看上去才只有十四五岁的女孩子。   她身上似乎有着颇重的胡人血统,五官紧凑而秀美,眼眸乌亮而圆润,鼻梁笔直而修挺,肤质润腻而白皙,身子虽然娇小却是丰腴过人。甚至连她的性子,都显出几分与众不同的跳脱来。   她的手腕上衣服上杂七杂八的佩戴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饰物,身子稍稍一动便叮叮当当一阵脆脆的乱响,这样打扮如果出现在别的女子身上定会让萧挺嗤之以鼻,但是出现在她身上,配合了她精美的面容性感的打扮,却丝毫不会给人以繁乱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这个人小鬼大的小妮子甚是婉鸾可爱。   萧挺闻言苦笑一下,“我是萧挺。”   她叮叮当当地绕着萧挺转了一圈儿,回到他面前笑嘻嘻地说:“你充其量也就是跟我四哥差不多,没我想象的那么好看!”   萧挺再次苦笑,“是啊,我本来就长得一般嘛!”他看看女孩身后的嬷嬷,“请问这位小姐是……?”   那嬷嬷拿自家小姐没办法,对萧挺这个外人可就没什么好脸色了,当下见萧挺竟然有打听自家小姐的意思,不由得面带愠色道:“这位公子,我家小姐年纪小不懂事,你一位外客就不要跟着她胡闹了,我们小姐的名讳可不是你能打听的!”   萧挺闻言一愣,只好无奈地耸耸肩膀,他可没有什么打听人家小姐的意思,不告诉就不告诉吧!他转过身去,懒得跟个管家嬷嬷制气。   这时那嬷嬷拉拉女孩的手,“小姐,咱们回去吧,这里的外客你不该见的,被老爷知道了又要罚抄《女则》了!”   那女孩闻言却是一甩手挣脱开了,撅着红嘟嘟的小嘴儿,“才不呢,回去了又要把人家关在屋子里学规矩,烦死了!”她转过身来蹦蹦跳跳地绕到萧挺身前,“喂,你的画真的很好吗?人家都说你是大才子呢!”   萧挺笑笑,“我的画呀,一般吧,觉得好的人就觉得好,觉得不好的人就觉得不好!”   其实他这话纯属敷衍,说了跟没说一样,但是那女孩却恍然大悟一般地点点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让萧挺看了实在是忍不住想笑。   她咬着嘴唇儿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地说:“今天我已经学了一天的规矩了,累也累死了,可不想再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让你画,你明天再过来吧,给我也画幅画像!”   这话听得萧挺一脸愕然,心说是不是这些出身盛贵的小姐们都自我感觉特别良好,特别不拿别人当外人啊,你说画就画啊,你说明天下午就明天下午啊?我可不是你们家的奴才,没那么好使唤呢!   他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女孩又很郑重地补充道:“你可不许忘了哦,不然罚你抄十遍《女则》!”听起来她好像还蛮重视这事儿呢,不过这口气却是让萧挺哭笑不得,当下他干脆也懒得跟她讲道理了,只走开几步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女孩却又问:“对了,你们长寿坊好玩不好玩?听说你们那里盛产才子呢,不管是谁,只要在长寿坊多住几天,都能变得很聪明,爷爷整天说我是笨丫头,要不你带着我到你们那里住几天好不好?我也想变得聪明点儿呢!”   萧挺撇撇嘴,这更是没法接话了,这事儿怎么可能嘛!幸好这时那嬷嬷忍不住道:“我的小姐呀,咱可不敢再待下去了,求求您了,咱们还是赶快回去吧,不然真要被老爷发现了!”   “就不,你们谁敢在爷爷面前多嘴,回头我让我四哥收拾你们!”娇哼了一声,小丫头转过身来又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萧挺,“对了,你会打双陆不会?要不你先陪我打会儿双陆吧,改天等爷爷不让我学规矩了,我再去你们长寿坊那里玩!”   “呃……”萧挺摇摇头,“不会。”   双陆他倒是会,是茜桃教的,就是从来都很少能赢罢了,但是现在嘛,会也得说不会,他只想等张说回来了赶紧离开这贵气凌人的地方,可不想在这里再沾惹什么是非。   “呀,你居然连双陆都不会,还才子呢,羞羞羞!哼,小雯,你去拿双陆去,我教他打双陆!”一听说萧挺连双陆都不会,小丫头顿时来的精神头儿,跟当年茜桃小丫头那副兴奋的样子一般无二。   萧挺只觉得这小丫头好笑,对他倒也没什么反感,当下便也不忍打断了她的兴致,便干脆闭口不言。只是那门口的丫鬟嬷嬷们却不免要面面相觑,跟一个不认识的外客打双陆?这可不是长孙家的小姐该做的事儿,这要是被老爷知道了只怕就不是罚抄《女则》那么简单了!   “小雯,你聋啦?去拿双陆呀!”   一个穿着一身红裳的女孩子闻言只好转身要去拿双陆,但是刚刚走到门口却突然有个丫鬟跑过来,到了门口忙道:“小姐,快走吧,老爷过来啦!”   “啊?”女孩闻言吓了一跳,“爹爹来了?真的假的?”看她脸上表情,显然是很怕她爹爹。   “真的真的,快走吧,被老爷看见可糟了!”那丫鬟道。   “哎呀,这下子不行啦,也玩不了双陆啦!”她转过身来看着萧挺,“我得赶紧走了,你,别忘了明天过来给我画画儿!”   说完了那小丫头也顾不得自己大小姐的身份了,一伸手拎起自己的裙子便逃难似的蹿出门去,她一动身上就叮叮当当的乱响,倒是越发显得顽皮可爱。那嬷嬷丫鬟的也都紧跟着跑出去,活似在躲洪水猛兽。   她们前脚顺着右边的走廊刚刚溜走,就听见左边的走廊上想起脚步声,很快,一个身子很是富态的中年人走进门来,跟在他身后冲萧挺挤眉弄眼的,正是走了许久的张说。 第十九章 招揽   张说走进来,脸色因为太过兴奋而显出一种病态的潮红,“子枚兄啊,这位便是驸马都尉,快来见过!”   萧挺笑笑,虽抱拳为礼却是不卑不亢,“在下萧挺,见过大人!”   这里是私宅,萧挺又是读书人,所以倒不必低三下四的去行那见官之礼。   那长孙冲见萧挺只是抱拳为礼,而且腰杆儿还挺得笔直,脸上却并没有丝毫不快的神色,他笑笑,胖胖的脸上顿时挤出一点皱纹来,越发显得憨厚可亲,“让萧先生久等了,家里出了一点事儿,耽误了一会儿,恕罪恕罪!”   萧挺闻言不由一愣,来之前,包括一直到刚才,他都没有想到,长孙冲居然会对自己那么客气。   是的,他知道现在自己的名头在长安城内正响亮的紧,说不定过一段日子还能传遍整个大唐,毕竟老百姓们需要才子需要偶像嘛,所以自然会不遗余力的去传颂去捧。但是他同时也知道,所谓的才子,在现如今的长孙世家面前,简直一钱不值!   赵国公长孙无忌可是太宗在位时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首啊,即便是长孙冲也是娶了太宗的女儿城阳公主,是堂堂的驸马都尉!在这样的门第这样的身份面前,那些虚妄的才子之名能算得了什么?想一想后世的李白,那是多大的名声多高的才华,被玄宗招到长安之后还不是就给了个翰林供奉的虚衔,说到底也不过是当个宠物一般养起来罢了!   所以来之前萧挺一直在想,估计这冲大爷的脸色不会怎么和蔼喽,他应该是摆足了世家公子的谱儿,因为说白了也不过就是想要招自己来给长孙家充充门面罢了,而到时候自己也正好可以借机做出一副疏狂的书生样儿,两人这么一顶,长孙家要招揽自己这事儿嘛……也就黄了!自己就可以平平安安的做回一个小才子,不必堕入长孙世家这个即将崩溃的大窟窿里。   但是谁能想到,一见之下这长孙冲竟是出乎意料的客气谦恭,这便顿时让他心里准备好了的办法一下子都落了空。   他微微愣了一下神,然后赶紧笑道:“大人折杀晚生了!”   长孙冲豪爽地大笑几声,倒是颇有几分豪杰风采,他一抬手,“萧先生,道济兄,坐!”又对着门口道:“来人哪,让云姬过来给贵客奉茶!”   萧挺被长孙冲意外的客气给弄得脑袋有些发懵,张说推了他一下,才晓得坐下,张说冲他使了个眼色,笑道:“大爷很是看重子枚兄你的才华呀,我在这府上呆了有一年多了,还从未见大爷如此待过客!”   长孙冲闻言哈哈一笑,“哪里哪里,萧先生大才,我怎敢不礼敬有加?”   萧挺笑笑,心说事若反常必为妖啊!   他站起身来双手抱拳,“大爷过誉了,挺愧不敢当!”   “哪里哪里,昨天家父还说过,我大唐能有第一个善画的阎尚书,未必就不能有第二个善画的萧尚书嘛!”   长孙冲貌似随口的一说,萧挺和张说却同时听得脑门激灵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   萧挺两世为人,张说则是精明过人,两人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味出了这句话里的潜台词。那就是,你萧挺的善画之名现在已经出去了,将来未必不能高官厚禄登台拜相的,但是只靠你自己可是不行啊,如果有我长孙世家在你背后撑着……   这话里招揽的意思已经是十分明显了,而且这长孙冲不愧是长孙无忌的长子,他这一出手竟是豪阔无比,什么进士状元厚禄美人通通略过不屑一提,直接便许以未来的尚书之位!   这份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可以说,只要是个正常人,便几乎提不起勇气来拒绝。   张说此时已经激动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挤眉弄眼地频频向萧挺示意,看他那意思是,人家给个台阶,你倒是赶紧顺着往上爬呀!   这个时侯最正常的对话应该是,“晚生何德何能,竟得国公大人如此赞许,晚生实在……”,这基本上就是感激涕零以身相许的意思了,然后长孙冲哈哈一笑,提出具体的苟合办法,萧挺继续感激涕零,再然后大家推杯换盏,从此萧挺成为长孙世家的门人……   但是萧挺不能这么做!   “这个……晚生何德何能,竟得国公大人如此赞许,实在是令萧挺惶愧无地矣!只可惜晚生惯来闲云野鹤,只怕是让我去做个九品小官我都做不了,萧尚书之说……取笑,取笑了!”   他轻轻一推,闪开了。   张说闻言急得几乎要站起来拉住他,而长孙冲眼中也不由得浮上来一丝阴霾,毕竟这等于是萧挺已经婉拒了他的招揽了!   他眼中的不悦之态转瞬即逝,微微笑了笑道:“萧先生真是好潇洒的性子,真真令人羡慕啊!”   萧挺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外面一道软糯糯的声音道:“云儿求见贵客!”   长孙冲闻言赶紧道:“进来吧!”   他话音方落,门外走进来一个娇娇媚媚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嫩黄的宫装款步而来,身姿曼妙而端庄,面容清丽而典雅,笑容柔美中又略带一丝羞涩,头上梳着惹人的堕马髻,一只颤悠悠金镶玉步摇斜插在发髻上,越发衬得唇红齿白姿容绝世。   饶是萧挺现在心里七上八下,乍一见这样绝世美色,也不由得心里砰然一动,张说更是直接看傻了眼。   她走到小厅中央,屈身福了一福道:“云儿见过大爷,见过贵客!”   萧挺遽然而醒,张说更是一下子站起来,低了头不敢再看她,抱拳道:“张说见过云夫人!”   毕竟是在长孙家呆了一年多的,冲大爷最宠爱的姬妾便是云夫人这一点他岂会不知。   那云儿闻言轻轻柔柔的一笑,那略略带些羞涩的笑容直挠人的心窝,“不敢当,张先生客气了!”   萧挺长出一口气,也站起来一抱拳,“萧挺见过云夫人!”   那云夫人闻言偷偷抬头瞥了萧挺一眼,却又很快惊怯地低下头去,抿着嘴儿一笑,转身烧茶去了,竟是没有理他。   那长孙冲见状嘴角微微上翘,似乎是笑了笑,萧挺则有些愕然,看看张说,也是不解,这时已有两个侍婢抬了红泥小火炉来,炉上茶釜已经接近沸腾,一路抬进屋来便牵出了一缕白雾。   众人坐等茶沸,一时间厅中静的只剩下水声和呼吸声。   萧挺听着水声渐沸如涌泉,便知道这已是二沸,毕竟这两年在杨柳那里没少见跟茜桃她们主仆俩煎茶。   这时果然见那云儿从侍婢手里接过一小包轻嫩如松花的茶末来放在手心,然后右手又伸出去从另一侍婢手里略略取了一点盐末儿加入沸水中,这一下水面顿时登时翻卷如云。   只看她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轻巧自如,萧挺便知道她定和杨柳一样,是此道高手。   眼看已是三沸,正是煎茶的好时候,长孙冲却是突然笑了笑道:“茶是湖州的好茶,水是扬子江南零水,人则是我最宠爱的云儿,怎么样,萧先生觉得如何?”   萧挺闻言一愣,这又是什么意思? 第二十章 留条后路   那云儿闻言忍不住身子微微一颤,手里一发抖差点把茶末整包倒进茶釜里去,此时正值点茶的最后一道关键手续,要是万一错了一点,前面的功夫可就白费了。   她低下头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指从包里捏出一撮茶末来,趁着水声正沸放进去,顿时茶釜上泛出一层乳白色的茶絮,一股清新的茶香也随之扑鼻而来,令人精神为之一震。   萧挺收回目光,微微的笑笑,“好茶香!”   茶水点出,一个丫鬟出去拿了茶瓯来,云儿细细的与三人分了茶放到托盘上,然后低着头走过来,屈身福了一福先向萧挺奉茶。   “尊客请用茶!”她屈着身子,将茶盘高举至头顶。   那托着锦盘的小手润腻若上品玉器,且微微泛着一丝潮湿的红润,单凭这双小手便足以令人一见之下心生怜惜。从秀美的脖颈性感的锁骨一气而下直至那葱绿的肚兜上沿,有着大片白腻的腴沃美脯,再加上那圆润耳垂下明亮的耳珰,鸦青发髻上颤动的步摇,以及她脸上羞羞怯怯的一丝红晕,几能令人屏息失神。   如果拿她当礼物,那这份礼物可真真是够贵重的了!   一瞥之下心里好像沸水般打了几个滚儿,萧挺却还是赶紧闪身避席,抱拳道:“不敢当!”   敢当才怪了,这已经是举案齐眉的意思了,这云儿可是长孙冲的爱妾,虽然在大唐时代以美妾爱姬赠人毫不出奇,甚至被认为是风流雅事,但是这种礼物,萧挺却是想收都不能收,又何况他根本就不想跟长孙冲发生什么关系呢!   见萧挺始终避席不接自己的敬茶,只是站在那里低着头双手抱拳,云儿先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却又赶紧低下头来,睫毛微微的眨动几下,却是有一丝微不可查的红润浮上秀美的脸颊。   她转身看着长孙冲,却见这时他已经站了起来,目光冷酷地看着萧挺。   “女子生于世,便当以媚色惑人,若无法惑人,留之何益!”他的目光转到云儿身上,语气越发冷厉,“来人哪,拉出去,杖一百!”   饶是萧挺早就知道大户人家通常拿姬妾不当回事,说杀说卖不过在主人喜怒之间,却还是不由得被这句话给吓了一跳。   杖一百?杖一百就是程咬金那种怪物也给打死了!这几乎就是直接宣布云儿的死刑了!   不是说这云儿是宠妾吗?说杀就杀?   他偷眼瞥见那云儿闻言早已吓得浑身上下打起了哆嗦,却终是连哭都不敢哭出来,只是红着眼圈儿勉强站直了身子,把滴水未洒的锦盘交到一个丫鬟手里,屈身冲萧挺福了一福,又转过身去对长孙冲施了一礼,“云儿谢大爷恩典!”   长孙冲冷哼一声,“云儿啊,不要怪我心狠,谁让你不能打动贵客呢,唉,说起来真是白疼了你这几个月!”他扭过头去摆摆手,“拉出去吧!”   到了这功夫,萧挺明知道很有可能是人家给自己下的一个套儿,还是不得不站出来——   “大人,可否缓上一缓?晚上有几句话想要请教大人。”   “哦?”长孙冲闻言脸上换上笑容,眼睛微微眯起,摆摆手道:“你们且先出去吧,待会儿再行杖!”   那云儿蓦得大喜,不由得身子一晃,赶紧冲长孙冲谢恩不已,跟在丫鬟们身后退出去经过萧挺身边的当儿,还忍不住微微顿了顿,偷偷地瞥了一眼他的侧脸,然后才低着头款步退出去了。   张说看看萧挺,再看看长孙冲,也突然站起身来,“门下失礼,这几日身子略有小恙,此时竟是忍不住想要、想要……门下请更衣!”   长孙冲瞥了他一眼,道:“道济可速去!”   萧挺站起身来目送他出去,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要说张说毕竟是在长安大宅门里厮混了一年的人了,这种察言观色真是令人不得不赞,记得他后来好像还是做到了宰相的位子,想来除了他确实才华不凡之外,与这份见机趋避的本事也不无关系吧!   此时小厅里只剩下两个人,长孙冲也收起了刚才脸上的笑容,面色端谨地看着萧挺道:“萧先生有话请讲,可是起了怜香惜玉之心,想要为那云儿求情?”   萧挺笑笑,“杖毙美妾只是大人自己的家事罢了,晚生可没那个资格胡乱插嘴!”   “哦?”长孙冲闻言脸上开始浮现一丝笑意,“如此,先生有何指教,请直言!”   “其实大人与晚生都明白,我萧挺不过是个略有浮名的读书人罢了,像我这样的读书人不用说大唐,便是长安城里也能随手抓出一大把来,长孙家需要,随时可以拉出一个来翻云覆雨之间就又是一个绝世才子,所以……晚生实在是不明白大人为何如此爱重,至于不惜以美妾相赠!”   长孙冲闻言眼睛倏然瞪大,却又很快眯成一条缝,眸中似有精光闪动。   “能说出这番话来……本官倒是小瞧了你!”他站起身来在厅中踱了几步,转过身来看着萧挺,“看来公主殿下会看上你倒也不是偶然!”   萧挺无奈地笑笑,心说看来自己是摘不掉这个吃软饭的帽子了,谁让自己是随着人家太平公主的看重而声名鹊起的呢!   “大人,晚生只是一个无品无级的侍读学士,说到底……不过是个书童罢了!”   “但是你是公主殿下的书童!”他狠狠地道,转身回到胡床上坐下,“既然你是个聪明人,那反而更好说话了,早知道甚至都不必在刚才耽误那些个工夫了!”   他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萧挺,“家父与当今武皇后的不对付可以说是天下皆知了,当年家父就是因为反对立那武氏为后而被迫致仕的!本来嘛,我长孙家倒是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但是,当今皇上的身子越来越不好,而皇后娘娘的权势却是越来越重,家父又渐渐年迈,十日倒有六七日卧床难起……”   他的目光越来越凌厉,“所以,本官不得不考虑要为我长孙家留条后路了!你明白吗?”   萧挺闻言站起身来,心里各种思绪登时涌上来。   长孙冲这番话可以说是完全颠覆了他在萧挺心中的形象。却原来这位传说中只对玩乐和美人有兴趣的驸马都尉大人竟是……竟是如此的深谋远虑。   只是不知道他代表的是自己,还是包括了长孙无忌这个开济三朝的老臣在内的整个长孙世家呢?   萧挺甚至忍不住想,会不会现在他已经推测到赫赫数十年的长孙世家在不久的未来将面对的悲惨未来了呢?   要试图扭转这种未来,似乎现在权势愈重的武皇后是唯一的关键人物。直接去讨好她当然不行,别说长孙无忌与武氏是死仇,以他的身份地位名望,根本就不可能向武氏低头,便是长孙无忌不反对,以长孙家现如今声望门第也绝对不能做出那等事来,因为实在是丢不起那个人,毕竟当年长孙无忌反对立武氏为皇后的时候就曾说过,武氏是出身于寒门庶族嘛,而长孙世家可是现如今普天之下的士族领袖!   但是透过她最疼爱的宝贝女儿太平公主,似乎是一条最隐蔽也最容易被对方心领神会的办法,而萧挺则是被他所看好的,正正适合去牵线搭桥拉皮条的人…… 第二十一章 立身之本   一出了长孙家的大门,张说便拉住了萧挺的衣袖。   拽到一边背人眼的地方,他忍不住问:“子枚兄,你到底跟冲大爷说什么了?为何刚才我见他竟是一副很恼火的神态?”   萧挺耸耸肩,“他让我去做的事情我不乐意去做,因为我怕死,所以双方就谈不拢,所以他当然不高兴啊!”   他拍拍张说的肩膀,“道济兄,在下先告辞了,还要回家去为家母熬药!”   张说闻言脸上急出青筋来,连连的抱拳作揖,“我的子枚兄啊,你到底……嗨!这事儿都怪我,事先我要是知道你是这么个傲气的性子……你说我怎么就想起来要把你介绍到长孙家了呢!”   他兜头深深一揖,“是我对不起你子枚兄,给你惹麻烦了!”   萧挺笑笑,“哪里的话,我明白你的意思,在你看来,一个士子居然有机会结识长孙世家,那自然是莫大的好处,当然也不会有人拒绝,所以才想着把我推介过去,只不过你却很不凑巧的赶上了我是不喜欢这样的,呵呵,说到底是个误会罢了!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我一个小小书生,根本就不放在长孙世家眼里,人家自然也不会为难我!”   他拍拍张说的肩膀转身要走,顿了顿却又转过身来,正对着张说的眼睛,犹豫了一下正色道:“说起来有件事我倒是要提醒你道济兄两句。”   张说点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萧挺略略弯腰凑过去一些,小声道:“大树底下好乘凉是不假,但是要预防大树也是会倒的!”   说完了他直起身子对张说笑笑,也不理张说的呼唤等着坐那马车了,自己信步走着回家。   说实话心里是有点不舒服的,毕竟等于是他给自己招来了一场无妄之灾,也就下意识的想离开他远一点。不过再想想却又释然了,长孙家既然看中了自己,那即便张说不来,也不过是换成王说刘说之类的来罢了!   说到底,如自己如张说这等小人物,不过是人家手里的棋子罢了!   想想刚才与长孙冲直眉相撞的情景,萧挺不由得叹了口气,只觉得最近憋闷死了,说起来累人的不只是名声,就连对未来的预知也会让人束手束脚难得展布。   长孙冲提出的条件固然令人心动,甚至那一忽儿萧挺还起了心思,心说自己既然知道历史走向,那为何不能改变历史走向呢?如果有可能的话,是不是现在自己可以轻松一点,先在长孙家这棵大树上靠一靠了呢?   但是很快,他就猛然醒了过来。   士族与庶族之间,士族是必败的,这是时代进步发展的必然轨迹,岂是自己所能改变!即便长孙家暂时保住一丝香火,但他们注定了退出历史舞台的命运却是根本不可能改变的!   自己怎么能因为一点小利益而自取死亡呢!   这些话当然不能跟长孙冲说,饶是不说他的眉头都已经起了黑线了,要是说了的话……   萧挺挠挠头,要是这么走着回去的画估计得大半个时辰呢,倒不如稍稍拐个弯儿到平康坊杨柳那里借她的车把自己送回去得了。   平康坊离得倒近,不过间隔两个坊罢了。   到了凤还巢,杨柳跟茜桃自然是喜出望外,借马车回家更是一句话的事儿。其实要说起来,萧挺越是有事儿找她她越高兴呢,毕竟越是这样越能让她感觉到萧挺拿她当自己人看不是?   ※※※   萧挺回到家里也没有跟母亲多说,把药熬出来伺候她吃了,然后母子俩便坐着说些闲话,这日子感觉起来倒是十几年来所未有过的轻松。   她不知道儿子刚刚又得罪了一个绝对不该得罪的家族,她只是知道,儿子如今出息了,是长安城里著名的才子呢,自己母子俩的未来自然也是一片光明!   这几天吃着药,她的身子已经越发轻快了起来,渐渐能自己下地行走,甚至不靠拐杖,也能行得几步了。   人逢喜事,药到病除,这世上还有比这个更让人高兴的吗?   这种情况下,报喜不报忧几乎是必须的,总不能拿那些不开心的事来扰了母亲的心情吧?只要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当然是尽量的顺着母亲的心情,让他每天都高高兴兴的,那病也赶紧好起来才是。   但是总有一些事情,是他掌握不住的。   第二天早上起来,萧挺伺候母亲吃了饭,照例是自己带着两个饼子路上吃便去了县学,但是才走到门口,却看见学正陈大人正站在门口东张西望,也不知在等谁。   他过去施了一礼,“学正大人!”   “唉,你跟我来!”显然陈学正等的就是他,见他来了当即也顾不上为师的威严了,拉起胳膊就往自己书房里拽。   萧挺心里纳闷,便跟了过去,结果进了书房陈学正第一句话就把他吓了一跳。   “你被开除了!”   “啊?什么?开除?”   老学正叹口气,伸出手指来指着萧挺,“你呀,你呀……”却终归还是无力的放下去,“昨晚入暮时分知县大人唤我去县衙,是他亲自向我交代的,你已经……被我长安县学除名了!”   对于一个在长安县学里读了十几年书的学生来说,突然一下子被开除了,这个消息简直令人无法置信,但是萧挺却只是微微地走了一下神便立刻明白过来!   只是……长孙冲下手也太绝了!   这县学学子的身份,是自己在大唐的立身之本,一旦失去了学子的身份,就算你有天大的能耐,别说考进士做官了,就是连自称是个读书人的资格都没有!   昨天从长孙家出来的时候萧挺就预料到,那个长孙冲不是什么善性之人,估计会忍不下这口招揽被拒的气,十有八九会做点事情为难自己,但是他没想到,这长孙冲下手竟然是如此的快,如此的狠!   萧挺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先生,这么说……我以后就不是这里的学生了?”   老学正又叹了口气,“不是啦!”   顿了顿,他摇着头说:“昨晚我去的时候,知县大人身边还站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而且看样子知县大人竟是对那人谦卑之极,因此我出来的时候留意了一下,发现那人走的时候坐的,是长孙家的马车!”   他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弟子,“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你做的太招摇了!早就告诉你要收敛要收敛,你偏偏不听,结果如何,你指不定就不知不觉的得罪了哪路神仙,现在倒好,连个学子的身份都没了,你以后……”   萧挺默然低头,心说如果自己把得罪长孙家的真正原因告诉先生,不知道他会指着自己的鼻子大骂不会。   他撩开襕衫,在老学正吃惊的目光中跪下给他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道:“老师,学生鲁莽,让您失望了!”   老学正滔滔不绝的话语倏然停下,然后摇着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失去了学子的身份,就等于失去了读书人的身份,也就等于这一辈子都失去了往上爬的机会,师徒两个都清楚得很,这样一来,萧挺这一辈子就算是完了,即便还能走其他的道路,有长孙家虎视在旁,他又岂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师徒俩相对叹息的功夫,老学正却突然站起身来目光炯炯地看着萧挺道:“真是关心则乱哪,我这才刚想起来,公主殿下不是很看重你嘛,这个时侯她或许可以帮的上你啊!”   一提到这个,老学正立刻兴奋起来,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伸手去推萧挺,“快去,快去公主府,别耽搁了,你老师我没那么大本事,你就去求求公主殿下,让她帮你想想办法,说一千道一万,你不能没有这个学子的身份哪!”   萧挺无奈地被他推出门来与他道了别,离开了他的视线之后把斜挎着的书包摘下来拿在手里,一边与正走进来的同学打着招呼一边往县学外面走,心里却是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个时侯去找太平帮忙?那我这辈子在她面前都别想抬起头来了! 第二十二章 流言   “我呸,狗屁的才子,我看他简直就是个无耻之徒!”   “可不是?你说谁能想到这萧挺竟是个这样的人呢?唉,我前几天还想着到长安县学里拜望拜望呢,这下子也省了!”   “拜望?拜望他?这等无耻之徒,别说拜望,我现在提起来都觉得恶心!人家长孙家那是什么地位什么身份?长孙家大爷能看中想要托他一把,这是多大的面子,结果他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立刻就忘恩负义得意忘形起来了,居然趁着冲大爷不在调戏人家府中丫鬟……叫我看赶出县学都是饶了他呢,要说起来人家长孙大爷可真是个慈悲人,要换了我……”   长安乐康坊一家不起眼的酒肆内,张说坐在角落里一边喝着闷酒一边听着邻座的几个人在那里议论。   酒肆里向来就是传播流言最好的地方,这里龙蛇混杂,长安城里大小有点风吹草动,这里肯定立刻就能跟着扇呼起浪花来,而现如今,刚刚名动长安却又因为调戏长孙家的丫鬟被人家逐出门去,并且随后又被长安县学以浮浪无德为名开革的大才子萧挺的那点花花事儿,自然是酒客们最好的谈资。   对于这件事儿,怒其不争者有之,羡其风流者亦有之。   要说起来天下越是太平人们就越是会闲的无聊,这时候倒好象不拘什么事儿抓过来就是一阵胡扯反而成了大家的正事儿,而萧挺则正好不幸的赶到大家嘴皮子底下成了长安城里的名人,所以这会子稍有风波便惨遭唇舌之讨伐也就不足为奇了。   反正大家在乎的只是痛快痛快嘴儿,另外获得一点道德上的凌驾感,哪里会去管事情真实与否。   这两天张说惭愧的了不得,实在没想到自己的好心竟然给人家惹来那么大的麻烦,听着邻座的对话,他忍不住拎着酒壶过去,插话道:“诸位好,你们说的这事儿我也听说了,照我看纳,这件事儿却也未准怎么着,我听说那萧挺可是凤还巢花魁杨柳的情郎,可想而知人家萧挺也不是那没见过女色的雏儿,想他长孙家即便是再怎么盛贵,一个普通丫鬟又能比花魁美艳到哪里去?只怕还不至于入得了人家萧挺的眼吧?他又怎么可能第一次到人家府上就如此孟浪呢!”   “咦?你还不信?”那人看着他,“这件事可是从长孙家内部的人嘴里传出来的,人家长孙家本来还想捂着来着,这还能有假吗?再说了,现在长安城里都传遍了,那萧挺确实是已经被长安县学给除了名,这可不是铁证如山了?”   张说闻言张了张嘴想要再说,却还是只轻轻地叹了口气。   跟他们辩解有个屁用!   他已经从长孙家辞了行出来了,这件事一炒出来他便知道定是长孙家在背后出手的,单是这等行事风格便让他觉得猥琐,实在是没有大唐第一世家的气度,这样的主家不投靠也罢!因此他毫不犹豫的请辞出来,准备要去让萧挺介绍一下投奔太平公主呢,但是现在思前想后,却又觉得没脸登人家门,毕竟人家这无妄之灾都是自己给招来的呀!   他叹了口气把杯中酒一口饮尽,也懒得跟这起子人云亦云的浑人说什么,起身结了帐便背着自己的小包袱往长寿坊去了。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些期待未来的几天。   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天接触,但是他却深深地感觉到萧挺这个人实在是太奇怪了,他不相信萧挺会甘于就此沉默被辱。   那么,面对如此的困境,萧挺会做些什么?   他突然觉得似乎自从碰到萧挺之后,自己的生活一下子精彩了起来。   ※※※   萧挺突然觉得自己似乎白活了四十年。   刚刚来到这个世界那三年的生活中前后的巨大反差让他觉的这是一个毫无平等可言的时代,一个毫无安全感的时代。所以他一直觉得应该让,应该退,一直觉得在这样的一个时代,能平平安安的生活已经是很难得了。   但是最近这些天他却越来越感觉到,似乎自己错了。   没有绝对的权力握在手中,有什么平安可言?没有绝对的财富握在手中,有什么幸福可言?   很难想像一个随时要为一日三餐发愁的人是幸福的,也很难想像可以随随便便被人家欺负被人家泼脏水的人是幸福的。   回想起那天太平坐着半副銮驾到长寿坊去接自己的之前和之后,萧挺不由得唏嘘不已。   权势,财富,名望,难道真的能改变那么多?   他从侧门进了公主府,便熟门熟路的往太平常住的左花房去。   今天又是上课的日子了。   到了左花房门口,正好独孤从里面出来,她看见萧挺,不由得冷哼一声,“下流!”   萧挺愕然,旋即苦笑。   这时正好青奴也从里面出来,看见萧挺她不由得眼前一亮,急忙转身又回去了。   这几日长安城里关于萧挺调戏长孙家丫鬟的流言甚嚣尘上,作为太平公主的小军师,她自然也是听说了的,只不过嘛,像她这样的聪明人听到这种流言之后的想法,又怎么可能和普通人一样呢?   所以这两天她突然高兴了起来。   没等萧挺走进去,太平听说他来了之后便已经迎了出来。   “萧挺,你到底怎么回事?那些坊间的议论到底是真的假的?”看她那一脸的焦急恨不得扑上去揪住萧挺衣襟的模样儿,指不定一直就在等着他来呢。   站在她背后的青奴不由得掩嘴儿笑笑,公主殿下可真是关心则乱呀!   萧挺闻言笑笑,“殿下觉得是真,那就是真,殿下觉得是假,那就是假!”   太平一愣,“什么叫我说真就真说假就假,我只想听你一句话!坊间那些的传言简直不堪入耳,我当然不信时真的,但是要说长孙家会去污蔑你,我也不相信,所以才想问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挺捏了捏拳头,然后又松开,深吸一口气道:“公主殿下,草民是来授课的,今天这课,咱们还上不上了?要是不上,草民还要赶着回家写点东西,就先告辞了!”   “你……”太平闻言气得身子发颤,萧挺却是转身就走。   等他走出几步去,太平气得跺跺脚,“今天你要是敢走,以后也不用来了,你这个侍读学士,本宫不要了!”   青奴闻言鼻翼一张,赶紧盯着萧挺的后背,却见萧挺只是略略犹豫了一下便转身走了,她的眼眸便不由得亮了起来。   “萧挺,你个不知好歹的混蛋!大混蛋!”太平顿时哭了出来,顺手从旁边捞起个花瓶扔出去,落在门前地石上摔了个粉粉碎。   “殿下,这萧挺其实是个聪明人呢!”青奴笑着说道。   太平闻言一愣,犹自梨花带雨地抽噎了一声看着青奴,“你少阴阳怪气,我怎么没看出他哪里聪明来?他连我是在为他着急都不明白,居然给我甩脸子看,有什么聪明的?”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 2. c o m   “他是天底下最笨的笨蛋!”说着有骂了一句,犹觉不解恨,到底还是又捞过一只花瓶来摔了,这才撅着嘴儿看了青奴一眼,“你去告诉门上,以后不许让他进门!”   “是,殿下!”青奴乖巧地答应一声,作势转身好像是真的要往外走,太平见状却又赶紧叫住她,“回来,先把你刚才的话说完,你知道什么了就聪明不聪明的?”   青奴低眉顺眼地笑笑,凑过去附耳说了几句,太平不由听得愣住,连抽噎都忘了,下意识的问:“真的?”   青奴点点头,眼睛弯得月牙儿一般甜甜地笑了起来。 第二十三章 铜匦上疏   自从大唐定都于隋朝旧都大兴并改名为长安以来,最重要的皇家建筑有两处。一处当然是高祖和太宗皇帝常居的太极宫,而另外一处,则是现如今皇帝陛下和武皇后所居的大明宫。   据说当今陛下身怀风湿之痼疾,最怕的就是阴湿的环境,偏偏太极宫是建于七八十年前的老宫殿,因为地基下沉等缘故,殿内颇为阴寒,尤其若是碰到刮风下雨的日子,殿内更是寒气逼人,而且这几年皇帝陛下又染上了头痛之症,更是受不了那太极宫的境候,所以当今皇后武氏从照顾皇帝陛下的健康考虑,征调大批匠人在利用原有散落宫殿的基础上在长安城东北角修建了大明宫。   这大明宫耗资巨大,前后历十七个月方才建成,绝对是当今大唐的第一宫殿,站在宫外虽然只能看到远处殿宇起伏,但是映目处皆金碧辉煌,巍峨壮观,仍然能令人一见之下便忍不住兴起一种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这里,就是大唐朝的皇冠!   张星又忍不住偷偷转身往身后的宫殿看了一眼,然后转过身来一脸的赞叹。   他原本在左翊卫那边当值,是昨天才刚刚被调到这大明宫外来入职的,现在他的职责很简单,就是在每天当值的这三个时辰里看着这个被隆而重之的摆放在大明宫正门外的小铜盒子。   这个铜盒子有门,有锁,头顶上还开了一个口子让人可以往里面投放奏章建议信函之类,他的名字叫铜匦。   这东西去年就设在这儿了,是皇后武氏主张设立的,说的是所有的大唐臣民对国家和朝政等有什么建议都可以写成奏折放进去,而不须受品级的限制,也就等于算是给百姓言事开了一个渠道。   但是在来之前张星就听说过了,这东西放在这里纯粹就是个摆设,都在这儿放了一年了,居然只有两个从陕州过来告御状的人往里面投过一次状纸,其他的则片纸也无。   这事儿在朝廷内外早都传成笑话啦,你想,一个女人家能懂什么朝政,也就是整天想点这样歪门邪道的点子显得她与众不同罢了,其实小老百姓们知道什么国家大事,你让他们建言献策那不是笑话是什么!   说破大天也就是那么点子事儿,这不管什么办法,还得是皇上说一句话,那才算呢!   正是因为这个,所以看守这个小玩意儿的工作实在是很清闲,而且还一转身就能看见气势恢宏的大明宫,说起来倒是比原来在左翊卫要舒服多了。   他看看站在左边的岳子清,“昨天我们家隔壁半夜里打婆娘呢,据说那小媳妇叫床的时候居然喊那个萧挺的名字,把他男人气疯了,在院子里追着打,打得小媳妇吱吱哇哇的乱叫满院子乱窜,你说好笑不好笑?你是不知道,那小媳妇长得那个小细腰……啧啧……没想到她竟然也想偷汉子!唉,要说现如今这萧挺的名号可真是够响的,连他娘的小媳妇心里想偷人都第一个想到他!”   岳子清看看他,再左右的看看,当值期间当然是不许交谈的,但是在这儿当值的就他们俩,又是守着一个根本不会有人理睬的破箱子,聊聊天当然无所谓,只要不被上官看见就成了。   “那是,人家是大才子嘛,又是个风流大才子!”   “拉倒吧你,什么风流才子,我都听说了,他是下流才子呢!”   “别管风流还是下流,反正人家是才子啊,人家就是有人追捧,有小娘们想偷,你有吗?这几天城里不到处都在为他的事儿掐架嘛,说起来那些读书人还真是吃饱了撑的,居然因为争论别人的一点事儿都能打起来……啧啧,一群疯子!”   两人都笑笑,张星道:“可不是!不过话又说回来,昨天听见人家议论,我还跟着骂了那萧挺两句呢!嘿嘿,其实叫我说,凡是骂他的人那都是嫉妒的!反正我就是嫉妒的!”   他嘿嘿地笑笑,“你想想,人家一幅画就换了半副銮驾呀,那是什么地位,公主殿下的侍读学士,就连长孙家一开始都想拉拢来着,就算是到了现在,还不是有数不清的大闺女小媳妇的做梦都惦记着他?要是老子是他就好了!到时候还调戏什么丫鬟哪,我专门拣着大户人家的小媳妇小姐们勾搭,嘿嘿,你说这么一想是不是很过瘾?”   俩人嘿嘿笑着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儿正想继续讨论“如果我是萧挺就好了”这个话题的时候,突然看见不远处有人正奔这边走过来,当下两人赶紧收起话头,昂首挺胸的站好了。   俩人都是当了多少年差的老兵油子了,面子上的事儿还是做得很光鲜的。   这过来的人是个年轻的书生,他走到铜匦前看看张星和岳子清,“请问两位,这就是那个没有品级也可以上奏折直达天听的铜匦吗?”   两人一起点点头,“是,你是什么人?来干吗?”   那书生冲他们笑笑,“我写了份奏折,是来上书陛下的!”   “啊?”两人闻言同时一愣,这可新鲜了,不是说根本就没人会理这玩意儿吗?怎么自己兄弟俩这才刚刚当值就有人来了?敢情还真有人拿这小铜箱子当回事儿啊!   当下两人对视一眼,岳子清道:“那你把你的奏折投进去吧,中午时分会有人来取走的!”   “好,谢谢两位!”那书生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文卷来,两手捧着隆而重之的从铜匦的上面开口投了进去。   按照皇后武氏之命,凡是通过铜匦这个渠道对朝廷建言献策的,可以不拘官职身份,甚至匿名都可以,所以来的人尽管把东西投进去扭头就走就可以,任何人不许阻拦不许盘问。   虽然只是刚入职,但是这个规矩张星他们还是都知道的,但是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的,那张星还是忍不住好奇地开口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咋想起到这里来上奏折言事了?”   那书生笑笑,“我无品无级,又有想说的话,自然只能来这里了,至于名字嘛,我的奏折是署了名的,倒也不怕被人知道,我叫萧挺!”   呃!   两人闻言顿时愣住,几乎异口同声地问:“你……叫萧挺!”   “是,我叫萧挺!”那书生说着转身离开,张星回过神来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是不是那个萧挺?”   他站住,转身,笑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笑容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洒脱,“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不过我还没听说长安城里有第二个叫萧挺的。”   说完了他转身走开,张星和岳子清对视一眼,然后便迅速地扭过头去看着萧挺的背影。   春日已然爬上半天,舒徐的阳光洒在他的背影上,在张星和岳子清看来就好像是给那天蓝色的士子襕衫镀上一层金边似的,和风荡荡,衣衫翻飞,长身玉立的书生看去潇洒而飘逸,好像是连一个背影都有着十足的名士风范,再配上萧挺这个金光闪闪的名字,顿时震得两个老兵油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瞧瞧人家这身架,这气度,啧啧……不愧是大才子啊!”萧挺早就走远了,连背影都已经消失在拐角处看不见了,张星才喃喃地说道。   “就是,怪不得你们家小媳妇做梦都想偷他呢!他娘的,老子要是他就好了!”岳子清也跟着傻乎乎地附和道。   “嗯,就是!啊?你们家小媳妇才想偷他呢,是我们家隔壁的小媳妇儿!你别他娘的乱说!”   “呃……一样一样,都是小媳妇儿!”   “滚你娘的!”   ※※※   萧挺笑眯眯地看着母亲自己在院子里散布,太平派来的御医倒是着实的有本事,公主府里送来的又全是好药,所以老夫人这两天不用拄拐棍都能自己在院子里走上个十几步了。   他留意着母亲脸上的表情,发现母亲略显疲惫便赶紧过去扶住她,“娘,今儿您走了二十一步啦,比昨天多了四步呢,行啦,咱回去歇着吧,别一次累过了反而不好!”   老夫人很兴奋地推开他,“没事儿,我心里有数呢,再走走,再走几步!”   五六年都不能独立活动了,猛地又重新一下子能自己站起来走路了,她当然有理由兴奋。   萧挺拗不过她,最终还是在旁虚扶着,等她又过了一会儿瘾才好说歹说的劝回屋里去了。   老夫人热出了一头的汗,面色却是红润,看去比之前显得年轻了几岁不知。萧挺给她溺了擦脸巾递过去让母亲擦汗,然后准备出去给她烧一碗热水喝了泼泼汗,老夫人却突然把他叫住了。   她莫名其妙的叹了口气,刚才脸上的兴奋也似乎一下子不见了,倒把萧挺吓了一跳,“娘,您怎么了?”   “枚儿,你准备瞒娘到几时?”   萧挺一愣,顿时明白一定是自己被县学除名的事儿不知怎么传到母亲耳朵里了。   他笑笑,“娘,儿子没想瞒您,您这不是正在治病嘛,等病好了我就准备告诉您的!”   “你糊涂!”老夫人气得在床上捶了一拳,“你以为这是小事吗?”   她说完了母子俩同时沉默下来,似乎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萧挺当然知道这件事不是小事,所以他才会和以前一样早上早早起床出门,做出一副上学去的样子,为的就是不想让这件大事影响了母亲的病情。   “唉,我听说你还跟人家公主殿下吵架了?”老夫人问。   萧挺又笑笑,这笑容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甚至会让老夫人突然觉得自己的儿子很陌生。   以前的萧挺谨小慎微笑容谦逊而和善,但是现在……她不知道,这几天她的儿子正在悔悟自己此前十几年的人生定位,并且在心理上获得了极大的突破。   “娘,是不是公主府来的御医跟您说什么了?”他问。   “上午有个叫青奴的姑娘跟着御医一块儿来的,她把什么都告诉我了!”老夫人气呼呼地看了儿子一眼。   萧挺恍然,青奴?就是那个笑容娇媚人却很羞涩可爱的小女孩吧!   虽然不喜欢太平那个嚣张蛮横的性子,但是这个小丫头温温婉婉的还是蛮讨人喜欢的。而且,即便是跟太平闹掰了,萧挺也不敢打肿脸充胖子的把公主府派来的御医拒之门外,毕竟给母亲看病是大事儿,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他还真是硬气不起来。   没想到太平倒是把青奴那个小丫头派过来告状了。   他咧嘴笑笑,“娘,这些事儿我心里有数呢,您放心养病就是,就别多操心了!”   “胡说,你都这样了,我能不操心嘛!”老夫人伸出手来狠狠地在他额头上戳了一指头,“我可告诉你,你现在连学子的身份都没了,又莫名其妙的得罪了人家长孙家,公主殿下可是一唯一的机会,你可要给我小心的把握住了,可不许再跟人家公主殿下甩什么脸子!”   萧挺愕然,老夫人又道:“你现在年轻不明白,等你将来明白过来后悔就晚了,娘可告诉你,别觉得巴结公主殿下挺丢人的,为了你将来能有个好前途,别说巴结她,就是吃软饭都行,你知道吗?”   萧挺闻言苦笑,“娘,不至于的,我知道该怎么办,还不至于去吃女人的软饭!”   老夫人闻言恨恨瞪他,“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要是知道怎么还敢得罪人家长孙家?这不是找死嘛!从现在起你听我的,现在就到公主府去给殿下陪个笑脸儿去,不许再拗性子了!”   萧挺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好当面跟母亲拗着来,当下点点头,应付道:“好,好,您先歇一下,我去给您弄完热水然后就去还不行?”   说着他摇摇头站起来,却突然听见外面大街上好像有马蹄声。   眉头刚皱起来的功夫,就听见好像是自家大门被推开了,外面是太平的声音,“萧挺,你给我出来!”   萧挺一愣,母子俩对视一眼,萧挺站起身来走到外间,院子里果然是太平。   她已经甩鞍下马,跟在她身后牵着马进来的是独孤凤和另外一个看上去很眼生的武侍。   “公主殿下,您找我有事吗?”萧挺伸手指指里间。   太平把缰绳交到独孤手里走进屋来,看看里间,又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不过声音还是小了下来,“萧挺,萧子枚,你是不是疯了?”   萧挺皱眉,“怎么了?”   太平没好气的道:“怎么了?我问你,你上午是不是去铜匦那里给我父皇和母后上了一道奏折?还是署了真名的?”   萧挺闻言顿时明白,心说原来是自己的奏折已经生效了。   他看看太平,“是啊,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你说这话是不是想气死我?”太平闻言恨不得踹他两脚,关键是他那一脸坦然的样子,让人看了会觉得倒好象是自己大惊小怪多管闲事了似的。   “你知道你那奏折闹出了多大的乱子吗?”太平恨恨道。   萧挺点点头,又摇摇头,居然笑了笑,“不知道,但是能想象的到。”   太平闻言几乎气结,指着他的手指都有些发颤,“你……现在含元殿上大臣们正在议着你那奏折呢!据我得到的消息,他们的说法毫无例外都是一句话,这上奏折的人,该杀!” 第二十四章 『新编』百家姓   太平的语气里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谁知萧挺听了却只是微微一笑,好像是早就料到会这样似的说:“这样很正常啊!”   其实要说么,确实是挺正常的,要知道他投出去的那份东西,可是《百家姓》啊!   换在萧挺上一辈子生活的地方,《百家姓》是一本只需要花三块钱就能在路边小摊上买到的小书,而且还往往是和《三字经》之类的书合印成一本凑个厚度的。但是在眼下这个大唐,这东西却是有着足够的震撼力的。   自魏晋实行九品中正制以来垂数百年之发展,遂有“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一说,姓氏门第这个东西,在人们的生活中发挥着极为重大的影响,所以本朝开国之后便在第一时间制定了《氏族志》,将天下姓氏门第给划分出了等级,清出了级别,可以说是通过法律手段把门第的概念又一次给固定了下来。   时至今日已经是几十年过去,虽然开国时的那些士族大家有些已经开始渐渐衰落,而不少的政治新贵则通过进士科考试等方式一步步走进了大唐政坛的中央,但是《氏族志》这个东西在天下士庶心中,仍然有着至高而不可取代的地位,所以即便是凭借自己的努力走到了很高的位置上,那些庶族出身的子弟仍然会下意识的在《氏族志》中规定的世家大族子弟面前保持着恭敬的态度,也因此,新晋的进士与大家族联姻取得某种意义上的尊贵身份,已经成了整个国家默认的一种游戏规则。   但是现在,这个规则似乎到了应该被打破的时候了!   要打破它的人就是萧挺的,而他的工具则正是那一卷薄薄的仅有几百个字的《百家姓》!   托上辈子读国画专业时的福,当时院里的老师为了让学生们身上能多一点历史素养,便要求大家背诵像《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种小书,而萧挺自从背过去就一直没忘,现在终于在另外一个时空的历史中把它用了出来。   萧挺把它拿出来,其实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给那位虽然居住在深宫之中却一直野心勃勃的女人一个借口!   给她一个站出来说话的借口,一个从幕后走向前台的借口,也给自己一个被她赏识的借口。   于是,他把“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给改成“李武赵钱,周吴郑王”,然后用工整的渭北体誊写了之后投了出去。   李是皇族李家,武是皇后武氏,除了这两个姓氏被萧挺给特意的提前到了第一第二名之外,其他诸如长孙等世家大族的姓氏,直接被他给抛到了后面复姓的部分。   在誊写的时候他甚至就能想象得到,如果长孙无忌老爷子看到这份自己炮制出来的『新编』百家姓,大概会连鼻子都气歪了吧?其他那些世家大族的高官们看到这份东西之后的反应也大概如此。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又笑笑,突然感觉放开一切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是多么痛快淋漓的一件事。   太平看见他的笑容,几乎被他给气昏过去,今儿自己堂堂公主的面子算是丢干净了!还真是从来就没见过这么不知好歹的人!要不是一听说这件事就慌了神儿,就凭他上次敢甩脸子给自己看就一辈子都不带再搭理他的!现在倒好,自己不计前嫌的想过来救他,好像他却并不在意只是自己在献殷勤似的。   她真想当场就一怒之下拂袖而去,让这姓萧的也知道一下,如果自己不护着他,就凭他那一卷什么《百家姓》,就足以要了他的小命了!但是犹豫了又犹豫,她还是狠不下心来转身离开。   “你好像是还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如果本宫我告诉你,只怕现在左翊卫的上百官兵已经出发了就在路上,就是为了来捉拿你的,你还笑得出来吗?”   萧挺笑笑,突然伸出手去,倒把太平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一躲,萧挺的手停下,等她不躲了却又伸过去,在她光滑娇嫩的脸蛋儿上轻轻地拍了拍,笑得轻轻柔柔的,“不是还有你帮我呢嘛!”   要说他这动作实在是大胆之极也轻佻之极,别说对方是堂堂的大唐公主了,即便只是对一个普通女子做出这样动作,也足够人家大怒的,即便没有当场给打个半死,后来告到衙门里去,按照《大唐律》都够让他坐上半年牢的了!   太平蓦地大羞,脸蛋儿如火烧云一般顷刻之间便通红起来,她跺跺脚,“你……作死啊!”   不是恨,也不是生气,反而是一种羞答答的欣喜,身份的高贵脾气的骄纵被一种酥酥麻麻的心动洗去之后,剩下的只是一个人间少女情窦初开的羞喜交加。   但是她身后还站着两个跟班呢,被他们看见了,这可是丢死人了!   “他怎么……那么不要脸,又怎么能那么大胆!”说不清是嗔责还是害羞,太平白了他一眼,却还是被萧挺从那娇媚的一瞥中窥出了她心中那份几乎掩饰不住的欣喜。   太平的腔子里似乎揣了一只正在奔跑的小鹿,她小心翼翼地往身后瞥了一眼,见独孤的手果然已经搭在了剑柄上,不由得唬了一跳,赶紧转过身来却几乎不敢睁眼看人家,“独孤,老黑,你们……先出去,到外面等我!”   那自从进了院子便一直目不斜视脸色僵滞的高大汉子闻言当即躬身行礼,牵着自己的马往院子外走去,独孤愤愤地瞪了萧挺一眼,似乎在警告着些什么,最后却还是不得不带了两匹马出去了。   天知道现在她心里是不是正在琢磨着怎么杀掉萧挺呢!   太平羞答答地转过身来,眼神儿飘飘忽忽的四处溜达,就是不敢与萧挺对视,她微咬着嘴唇儿说:“你少拿那些话儿来哄人高兴,你当我是杨柳啊!”   萧挺笑笑,正想说话,太平却又突然扭过头来看着他,“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也太大胆了!”   她转身看看门口,不得不暂时收起心里的甜蜜,“你赶紧骑上我的马跟着老黑走,让他带你到外面去躲一躲,我把老夫人带到我府上,先把这一场躲过去再说!”   萧挺闻言看看里间,笑道:“不用了,我还没坐过大唐的官牢呢,做一回试试也不错!”   太平狠狠地剔了他一眼,“你少给我装你那风流才子的谱儿,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   萧挺闻言苦笑却还是摇摇头,他是真的准备好了先坐牢后做官的,像这种冒险的举措,不吃点苦头就显得假了,似乎不足以打动皇宫里的那个女人。   太平见状又恨恨地剜了他一眼,拉起他的手就往外扯,“你快走,老夫人这里有我呢!”   萧挺一反手拉住她,“真不用!”   太平恨恨跺脚,也顾不上打扰里间的老夫人了,直接冲外面喊,“老黑,你给我进来!” 第二十五章 没良心   长安城里一下子变得风声鹤唳。   似乎是在一眨眼的功夫,原本雍容而熙攘的天子脚下突然多出了很多官兵。   长寿坊,熙宁坊,靖安坊,平康坊,凡是与萧挺有一点瓜葛的地方都被细细的翻了个底朝天,让百姓们看傻了眼。自从天下平靖以来,这得多少年没见过那么大阵仗了。   酒肆里原本热火朝天的大辩论也突然一下子失了声。   原本只是一个骄狂的士子嘛,风流也好,下流也好,大家爱怎么说都无所谓,但是现在……不一样喽!   那萧挺胆大包天,以一卷《百家姓》公然非议国家大政,试图否认大唐立国之本的《氏族志》,这是多大的事儿,就凭那些闲人们,借他们个胆子也不敢胡乱议论了。   这是要灭九族的大罪呢!   酒肆的老板们一个个愁眉苦脸,中午时候还热火朝天呢,甭管是身着襕衫的士子还是腰佩鱼袋的富贵闲人,甚或是那些身着粗衣布衫的商人和一身短打的力工,三五成群的走进店来二话不说便是一壶酒几个菜,然后大家放开了嗓子滔滔不绝,店里那叫一个热闹,不管是骂还是捧,那都是亮锃锃的通宝大钱哪!   现在倒好,一下子空了!   即便有客人进来,也都是小心翼翼的,顶多二三知己寻个偏僻的角落坐下,说些闲情轶事罢了,却哪里还有当时那种大声喊着要加酒加菜的氛围了?   据跑堂的回来说,朝廷上确实是在抓萧挺呢,据说朝堂上的大人们看了那什么《百家姓》之后,一个个都怒气填膺,说的是抓住了要二话不说直接就砍脑袋的,但是据说那萧挺已经被公主殿下派人给送到南山的别业里避祸去了,而公主殿下就守在长寿坊萧挺的家里护着老夫人,甭管你来的是左翊卫的将军还是礼部的尚书,人家公主殿下就是一句话——   “没人!”   这事儿现如今在长安城里都传遍了,几百年的门第观念传下来,似乎人们一时之间对这种流传千年的才子佳人套路已经不太适应,听到消息之后一个个吃惊地张大了嘴。三二好友关起门来议论的时候也几乎只剩下了一句话——   “公主殿下凭什么那么护着那萧挺?”   是啊,他不过就是个有些才名却也有些骂名而且还无品无级的侍读学士嘛!似乎还不值得公主殿下为了他直接抗旨护人吧?   “啧啧,这还用说嘛,公主殿下看上他了呗!”有人说。   “这狗日的萧挺也太走运了吧?你我等人哪里比他差了?他不就是会画几笔画儿嘛,居然值得公主为他如此?你说也邪了,公主殿下为什么就看不上我呢?”也有人说。   “看上他有个屁用,他一个浮浪之名随身的人,连个学子的身份都不是,公主殿下可能嫁给他?所以,老兄你还是有机会的!”有人笑着打哈哈。   “机会?别作梦了,你们不知道吗?听说那薛家的二公子也喜欢公主殿下呢,但是殿下根本就不拿正眼儿看他!还有呢……”某知情人士压低了声音,“据说是公主殿下喜欢萧挺,那萧挺却并不喜欢公主殿下呢,据说他对殿下都是怠答不理的!”   “啊,这不是作死嘛,他萧挺算个屁啊!”   “呸,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混蛋!”   一时间骂声四起。   ※※※   外面正是柳絮漫天的时节,但是高大而华丽的宫殿里却干净的一尘不染,萧挺面带微笑跌坐在绵软的锦丽蒲团上看着面前一个十五六岁的小道姑动作闲适的点茶。   这是一处富丽堂皇的女观,对面蒲团上盘腿而坐的是一位看去约有三十上下的身姿曼妙的道姑,负责点茶的那个是她的小丫鬟兼弟子,法号叫做红尘。   那道姑脸上带着恬淡的微笑似乎很感兴趣地看着萧挺,“听说外面正四处搜捕你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顺着太平的步子找到我这里来了,你就一点儿都不害怕?”   红尘闻言也抬起头来,长长的睫毛蒲扇蒲扇的煞是可爱,“就是啊,听说抓住了就要杀头呢,咔嚓……”,她调皮的做了一个砍脑袋的动作,漂亮的大眼睛瞪着萧挺,“你真不害怕?”   萧挺点点头面带调笑,“当然怕,但是临死之前能喝一杯红尘亲手点的香茶,死又何惧!”   “呸,你真不要脸!”红尘闻言不由得羞红着脸儿啐了他一口,却又忍不住笑嘻嘻地看着他。她虽然已经十五六岁了,却是还青涩的紧呢。这几年整日呆在道观里,连个男人都见不到,哪里吃过这样调笑,羞涩之外有些好奇自然也很正常。   “怪不得太平会把你送到我这里,果然是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连我这化外之人,这几日都是满耳你的故事,原本以为你只是一个有些才华的年轻人,却不曾想到你性子竟是如此刚烈,倒也怪不得能把太平给降住了,居然能让她把你送到我这里来。”那道姑淡淡地道。   萧挺笑笑,“殿下可别乱说,我可是被公主殿下绑来的!”   在来的路上那老黑告诉他,要送他去避难的地方,是晋阳长公主修道的女观,萧挺还吓了一跳,要知道这晋阳长公主可是当今皇帝陛下的嫡亲妹妹,太平的亲姑姑呢,而且她还是先皇太宗陛下最疼爱的女儿,就因为疼爱她,太宗陛下甚至不惜以大唐的起家之地晋阳来做她的封号,可见对她的宠爱之甚。   据说她从小就非常懂事,而且心地善良,先帝太宗陛下脾气刚烈,有时会对大臣们发脾气,遇到这种情况,当时才七八岁的小晋阳一定在看到太宗脸色合宜时为之慢慢缓解,因此当时很多大臣受过她的恩惠,贤公主的美名传遍长安。   后来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太宗陛下驾崩,还特意为她留下一道遗诏给当时的太子当今的陛下,说是等将来晋阳出嫁的时候,一定要事事随她的意思而定,即便作为皇兄也不能强扭着她的意思。但是晋阳伤怀于先帝的去世,为他守孝三年之后却选择了出家为女冠,直至今日。   晋阳长公主听了萧挺的话不由笑笑,这人真是,明明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小道童红尘干脆刮着脸儿羞他,“你真不知羞!公主殿下是女孩儿呢,要不是你死皮赖脸的纠缠,我才不信她会去搭理你!”   萧挺嘿嘿地笑笑,“不信拉倒!”却又转过脸去看着晋阳长公主正色道:“不管是怎么来的,反正是免不了要打搅长公主殿下的清修了,还请见谅!”   晋阳摇摇头,“我一个化外之人,无所谓扰不扰的,说起来太平那丫头脑子转的倒快,她知道即便是她的父皇当今皇上也要给我这个出家人几分薄面,不会轻易来打扰我,这才敢把你塞到我这里来。”   她笑笑,“既然你已是来了,也就安心的在这里住下就是了,正好也可以让我瞧瞧你那名满长安的画技!”   说话之间香茶已沸,红尘为两人分了茶先递给萧挺,萧挺接过来轻嗅一番端在手上,突然笑着问红尘:“对了,你的道号为什么叫红尘啊?”   红尘闻言可爱地歪着脑袋想了想,“不知道,师傅给我起的。”她转头眨着大眼睛看着晋阳长公主,“师傅,我为什么叫红尘啊?”   刚才还面带淡淡微笑的晋阳闻言脸色不由一滞,脸颊上顿时有一抹晕色浮上来,自见面以来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慌乱的样子,她微微别开脸去,“哪里来的那么些话,安心喝你的茶吧!”   萧挺闻言一愣,再仔细想想红尘二字,顿时好像明白了一点儿什么,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颇为玩味的笑容来,这笑容却又正好被悄悄抬起头来看他的晋阳看在了眼里,这位清修了十几年的长公主看见那笑容脸上不由更是大红了起来。   “你、你别乱想,不是你想的那意思!”   萧挺耸耸肩,脸上的笑容很是无辜,“殿下怎么知道我想的是什么意思?”   晋阳瞪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很容易让人看见就生气,真不知道太平怎么会看上你了!”   顿了顿又道:“她现在还不知道怎么为你奔走呢,你倒有心思琢磨起人家道号来,连我都觉得你真是没良心!”   萧挺闻言无奈地苦笑着冲晋阳摊摊手,表示这也不是我愿意的,不由又是惹得晋阳长公主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萧挺却突然觉得,一直淡然飘逸的长公主殿下生气翻白眼儿的时候,反倒像个小女孩一般突然可爱了起来。 第二十六章 母女   壮丽华美的大殿内兽香袅袅,幽谧的甜香在两列雕龙画凤的廊柱间萦绕成山间薄雾的模样,两列穿着宽大郁金裙的侍女无声的垂首侍立两厢,太平蹑着足儿走进来,那站在当首第一列的女官看见她正要张嘴,她突然伸出食指轻轻地放在两片嫣红的嘴唇中间——   “嘘……”   女官笑了笑,太平蹑足走过去,“母后在做什么?”   “娘娘正代陛下批奏章呢!”她也压低了声音回答。   太平点点头,摆手命她回去,然后踮着脚尖往殿内走去,那女官只是笑笑便又回到班列里。像她这样在皇后娘娘身边呆了几年的人都知道,皇后娘娘的规矩虽然大得很,但是在这位公主殿下面前却是形同虚设的。   谁让她是娘娘最宠爱的小公主呢!   太平轻轻地咬着嘴唇儿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溜进去,一手提着裙儿一手小心的招呼着珠帘,生恐弄出声响来惊扰了母后。她得先看看母后现在的心情如何,才好确定该怎么说话呢。   事情往往如此,在一个人长大的过程中,父母往往是第一个老师,也是第一个假想敌。   太平觉得自己可是很了解母后的!   轻轻地、轻轻地撩开珠帘,不让它发出一丝儿声响。凤钗明冠颤动处可以看见乌亮的发髻,显然母后正在伏案读着奏章呢。   “是小太平?进来吧,别跟你三哥学,整天鬼鬼祟祟的!”   太平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儿,也不知为何,即便是在专心批着奏章的时候,母后的听觉依然敏锐之极,基本上只要是有人走近她身旁二十步之内,就肯定躲不开她的耳朵了。   这下子来之前的计划又泡汤了,只好见机行事了。   太平一摔帘子进去,珠帘发出一阵清脆的撞击声,她蹦蹦跳跳地跑到龙案前,“母后,您又在看奏章啦,累不累?要不我帮您捏捏肩膀儿吧!”   伏在龙案前看着奏章的皇后武氏闻言头也不抬,轻轻的嗤笑一声道:“你那点儿少得可怜的孝心就别在这个时候拿出来卖弄了,你自己不觉的太露痕迹了吗?”   太平闻言撅着嘴儿,绕过龙案走到武氏身边,扒着她的肩膀把身子偎上去,“母后……您又笑话我!我的孝心哪里少了?”   武氏笑笑,“是!我的小太平可比她的几个哥哥孝顺多啦!”   太平得意地摇晃着脑袋笑了笑,顺势在龙椅上蹭个边儿坐下来,扯着自己母亲的衣袖乱晃,“母后……别看啦!”   武氏被她晃得没办法,只好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有个惹祸精闯下了那么大的麻烦,我不看怎么行哦!”   她转过身来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说吧,你这么大的孝心要为母后揉肩膀儿,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按说作为四个皇子和两位公主的母亲,武氏已经是年近五十的人了,但奇怪的是,她浑身上下却连一丝儿苍老的迹象都没有,她的发丝依旧乌鸦鸦的,黑得发亮,她的肌肤依然光洁润腻如少女,她的身姿依旧丰挺姣美,这让她看上去好像只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贵夫人,似乎就连岁月都对她的美丽无计可施。   这对同样都是国色天香的母女坐在一处,女儿倒像女儿,母亲可并不像母亲。   初初看去,她与太平足有七八分的相像,无论是宽广的硕额,还是笔挺硬朗的鼻梁,乃至美丽的丹凤眼和明亮的眼眸,圆润的下巴,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更一样的是那秀美的鹅蛋脸儿和修长的娥眉。   唯一不同的是,武氏不但是一个熟艳的美妇人,更是母仪天下的当今大唐皇后和垂帘听政的幕后最高执政者,因此她的一颦一笑似乎都有着难以言喻的威严和尊贵,而太平却只不过是一个稚气未脱还有些淘气有些娇憨的小丫头罢了。   “让母后想想,嗯,肯定是我们的小太平看上谁家有好玩的东西了,想绑着母后跟她一块儿做强盗对不对?”她一边伸手婆娑着太平的发髻一边故意做出蹙眉苦思状,然后狭促地冲自己的女儿眨了眨眼睛。   唯独在面对自己这个小女儿的时候,整日里忙着处理国家大事的皇后武氏总是会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和好心情。   太平闻言羞红了脸儿,母后真是,总是忘不掉自己小时候的那些糗事。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晃晃自己母亲的胳膊,嗲声嗲气地撒着娇,“母后……您又笑话我,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啦,您怎么还记得!”   武氏笑笑,“当然记得,母后要记一辈子呢!”她伸手捏捏小太平的鼻头,“每次看到我的小太平脸红,母后都会高兴得了不得呢!”   太平撅着嘴儿冲她皱皱鼻子,羞答答地扭过头去。   武氏看看她,想了想道:“看来你来找母后真的只是为了表表孝心,没有其他的事情喽?那你就帮我捏捏肩膀儿吧,倒真是挺累的,唉,还得接着看这些奏章,可是一本都不敢耽搁呦,明天早朝的时候大臣们要是看不到批复……你不知道,那帮子人简直就是来讨债的!”   说着,她又低下头去专心地看起了奏章,太平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话来。要说这天底下最宠爱她的就是母后啦,但是要说这天底下最让她害怕的,却也还是面前的母后!   她咬着嘴唇儿站起来,乖巧地替母亲揉着肩膀,顺便偷眼瞧着那些奏章。龙案上堆了至少厚厚的三沓奏章,太平瞥了四个就知道不用往下看了,无一例外都是请斩萧挺以正百姓视听的。   她不由撅着嘴儿暗暗跺脚,这个死人,胆子怎么那么大!你说你做什么不好,非要弄出那么大一件事来,几十个大臣一齐上奏章要求杀人,别说自己想救他了,即便是母后愿意帮忙只怕也不好办吧?   她想想那个躺在病床上已经几乎起不来的父皇,却又摇了摇头,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父皇当然也很疼自己,但是……现在他说的话已经不如母后的话好用了呢!   皇后武氏又翻开一份奏章,又是要求抓捕并处斩狂生萧挺的,又是天干地支子丑寅卯的大道理一堆,而且太平眼尖,一眼就瞥见这奏折上居然有自己的名字!   这是哪个老头儿?不怕死吗?   她急忙看奏章的抬头,只见那里清清楚楚的写着“臣长孙无忌叩请我皇……”   太平看得不由吐吐舌头,然后撅起嘴儿,“母后……舅姥爷要让您杀了小太平呢!”   武氏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她说什么,只是拨开她的小手,“别捣乱……”   太平不由得撅起嘴儿,却突然发现母后的嘴角似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一愣,蓦地明白过来,忍不住拉着她的胳膊,“母后,您又作弄小太平了,您早就知道我想说什么对不对?”   武氏笑着转过身来看她,“你这个小太平,真是好没道理,你想说什么母后怎么会知道?”   太平娇声不依,扯着她的胳膊晃个不停,武氏被她缠得没办法,干脆合上奏章拉过她的手,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你想救那个萧挺?”   太平闻言虽然羞涩,却还是赶紧的点点头。   武氏定定地看着她,却突然转了话题,“前几天你姑姑城阳来给他那个儿子求亲来了,我和你父皇的意思都觉着那薛绍看着还不错,你的意思呢?”   太平闻言一愣,薛绍?   武氏伸手指了指桌上的几十份奏章,脸色肃穆,“你觉得母后是神仙吗?什么都能帮你办到?这么些大臣的奏章递上来众口一辞,莫说你母后我,就算是再加上你父皇,也救不了他!即便是先帝在位时那等强势,也不敢公然推翻这么多大臣的共议!”   “那个薛绍也不错的,如果你愿意……”太平傻傻地看着她的母后,只见她爱怜地在自己女儿的脸庞上婆娑了两下,这才继续缓缓地说道:“你可以用你自己的婚姻帮那个萧挺换回一条小命!” 第二十七章 便宜谁?   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太平的眼神无比空洞,吓得门上几个人赶紧的往里头报,青奴接到消息放下手里的小折子接出来,看到她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殿下,您怎么了?”她问。   “啊?”太平茫然地抬起头,看清眼前人,又茫然地摇摇头。   青奴的心不由一紧,她挥手屏退了身后的侍女,一边随着太平走进内堂一边小心翼翼地问:“皇后娘娘她……不肯?”   听到这一句皇后娘娘,太平似乎一下子恢复了一点精神,眼睛亮了一下,一把抓住青奴的小臂,似乎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急切地说道:“青奴,好青奴,我知道你一向主意多,这一次你一定要帮帮我!”   青奴只觉手臂给她捏的生疼,要知道这位看上去娇贵的公主殿下可是秉承着李氏皇族的规矩,从小就弓马骑射样样都学过呢!   “殿下您这是说的哪里话,婢子是您的丫鬟呀,为您出主意是应该的,哪里敢当殿下您一个帮字……嘶……殿下,您捏疼婢子了!”   太平赶紧松开手,却还是拉着她的胳膊,像是一个已经失去了一切的孩子,“母后说,谁都救不了他,只有、只有……”   青奴一边扶她坐下一边问:“只有什么?”   太平抬头看着她,眸中似乎有泪光盈动,“母后说,城阳姑姑去宫里找父皇和母后提过亲了……她说,如果我愿意嫁给那个薛绍,还有可能……”   青奴闻言顿时蹙紧了眉峰。   薛绍吗?不只是公主殿下,便是自己对他也是讨厌之极,他这种人以为自己出身高贵才学不凡,其实除了天生的小肚鸡肠和满脑子的争名夺利之外,他还有什么?相貌俊伟吗?   青奴心里不屑地嗤笑一声,只怕也就是像独孤凤那样的傻子才会觉得他好吧!还做梦想依靠着他来恢复独孤世家往昔的荣光?   就凭你这眼光……做梦去吧!   太平晃晃她的手臂,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好青奴,你说话呀?”   青奴回过神来忙掏出帕子帮太平蘸了蘸眼角的水润,安慰道:“殿下您先别着急,容婢子想想……想想……”   她放开太平,走了几步到书案上拿起那本小册子,蹙着眉头翻了几页,这是太平特意命人抄了来的,也就是当日萧挺铜匦上疏的《百家姓》。   “您去了宫里之后,婢子闲着没事儿便在琢磨萧公子的这本书,但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明知是满门抄斩的大罪还要编这样一本书出来,还公然的署了名呈上去,惹下这样泼天的大乱子出来……”她平静地与太平焦急的目光对视着,“您还记得婢子说过的吗,这位萧公子可不是一般人,他可……聪明着呢!”   “他聪明?哼,他若是真聪明就不该这样让咱们为他提心吊胆!”说着她不由得撅起嘴唇儿,“等我见了他,非得狠狠地踢他两脚出出气不可!”   青奴闻言嫣然一笑,“婢子虽然不知道萧公子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风险呈这么一卷《百家姓》上去,但是却可以肯定萧公子定是有他自己的打算……也就是说,他之所以敢这么做,绝对不是莽撞行事,而是有十足把握会没事的!”   听到这里,太平的眼睛开始亮了起来,这时又听青奴蹙着眉儿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道道儿呢,婢子实在想不透,不过刚才听您说了皇后娘娘的意思,婢子倒似乎是明白了一点什么……至少有一点,娘娘是愿意救萧公子的!”   “至于为什么萧公子犯了那么大的事儿娘娘却反而愿意救他,而且好像萧公子上疏之前便已经料定了娘娘必然会出手救他……婢子便是想破了脑袋只怕也想不出来!”   她皱着眉头在屋子里慢慢踱步,似乎颇为苦恼,这一番迷迷糊糊的分析听得太平也跟着头大,“你说了那么多,我到底该怎么办?”   青奴闻言停步转身,面上笑靥甚是甜美,“殿下您放心吧,虽然婢子猜不出来这是为什么,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娘娘说让您以嫁给那薛二公子为代价来交换萧公子的性命,肯定只是出于某种目的,不是真的要把您嫁去薛家。”   太平听了皱眉,仰起脸儿问:“真的……是这样吗?”   青奴笑笑,眼睛又弯成好看的月牙儿形状,“您想啊,从小到大娘娘最疼您啦,她既然知道您不喜欢那位薛二公子,怎么可能为了要救一个不相干的萧挺而把您送入火坑呢!难道对她来说,萧挺的性命还能比您的婚姻大事更重要不成?”   这话说完,太平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在膝盖上猛地拍了一下站起来,“对呀!”   她兴奋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个人自说自话,“本来嘛,是我想救他,又不是母后,母后即使知道这个办法能救他,也绝对不会告诉我让我去做呀,对母后来说他算什么嘛……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她倏然停步转身,亮晶晶地眼眸逼视着青奴,“好青奴,你再帮我想想,母后她既然根本就没打算让我嫁给那个薛绍,干嘛还要跟我说这个办法,把我吓得丢魂落魄呢?”   顿了顿又笑着说:“你要是说得好,将来就本宫就一辈子都带着你,就算是要便宜那个死家伙也认了!”心里的大石头一踢开,她的心情顿时轻快起来,甚至开始笑嘻嘻地跟青奴开着玩笑憧憬起来。   青奴闻言羞涩地低了头,星眸眨动之间笑得甚是甜美,她自然巴不得一辈子都不离开太平,所以才会从一开始就对薛绍没什么好感,屡屡的设了坑让薛绍往里面跳,以至于跟独孤弄得势如水火。   那样的男人可不敢把一辈子交给他呢,至于那萧挺嘛……反正我只是个小小的丫鬟奴婢,根本做不了自己的主,既然公主殿下都说要便宜他,那就便宜他好了!   太平看她笑得眯起眼睛,不由得凑过去羞她,“死丫头,刚一说把你便宜给他了,你就高兴成这样!女孩儿家家的……不知羞!”   青奴闻言更是羞得深深低下头去,她自然是不敢跟公主殿下还嘴的,只能在心里想,你还说我呢?刚才是谁说带着自己一块儿去便宜人家来着?   这时却见太平仰起脸儿看着屋顶,伸手摸着圆润的下巴道:“不说这事儿我还记不起来,那家伙可是个十足的大色鬼呢!你想想,他以前都穷成那样了,还能勾搭上杨柳那种花魁呢!嗯,我得好好想想……不但得把你带上,只怕还得把独孤也带上才行呢!”   青奴闻言不由得掩着嘴儿笑,带着自己和独孤一块儿嫁人吗?……她可是死死的迷着那个薛绍呢……不过,正好!   “死丫头你笑什么呢?我怎么觉得你在幸灾乐祸?”太平好奇地问。   “哪儿有,”青奴闻言吓了一跳,赶紧道:“婢子是在想,殿下从现在已经开始想着将来怎么讨好人家了呢!”   “啊?”太平楞了一下,却是马上反应过来,当即扑上去恨不得撕了这丫头的嘴,“死丫头,居然敢笑话自己的主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二十八章 独孤世家的骄傲   两人笑闹一阵,自然还是青奴服了输,太平得意扬扬地瞥了她一眼,“赶紧先帮我想,想出来了再去做你的春梦!”   青奴笑着整理了一下弄乱了的衣服,这才道:“如果说到皇后娘娘的用意嘛,婢子也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只是从萧公子上疏一直到刚才您说的娘娘说的那番话里,婢子似乎隐约觉得,娘娘她以前应该是一直被困在一张大网里了,不管她怎么挣扎都没用,这张大网反而越弄越紧,直到萧公子的这次上疏,她才突然看到了破网而出的机会……”   “……您想想,萧公子上疏用的那个铜匦似乎已经设在大明宫门前有一年多了吧?但是除了那东西刚出现的时候大家热热闹闹的议论了几天,这一年多来,有谁去关注过它?怕是没有吧?只有萧公子大胆的去了……所以婢子猜着,娘娘盼着一个像萧先生这样的人出现,不知道已经盼了多少时候了呢!”   太平听得似懂非懂胡乱的点点头,然后又看着青奴,实在话说,现在的她根本就听不懂这些张网破网之类的东西,这玩意儿在她感觉深奥无比。   青奴的眸子晶晶亮地看着她,“所以奴婢推论,萧公子的那份《百家姓》就是娘娘等待许久的机会,而薛家和薛绍则是娘娘精心挑选出来破网用的剪刀!”   太平撇撇嘴,打断了兴致正浓的青奴,“别说了,我发现你越说我越糊涂!”   她站起身来,“总之本宫知道不会嫁给那个薛绍,同时呢……他也不会有事就行啦!”   青奴笑笑眯起眼睛,“岂止是没事,婢子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经此一遭,只怕将来萧公子还有大富贵呢!所以呢,您尽可以放心大胆的答应皇后娘娘就是了,您不正想让萧公子为您着急一下呢嘛,这岂不正是个机会?看他还敢不理您!”   太平闻言不由喜得眉开眼笑,白了她一眼笑着嗔道:“就你会说话儿,全天下的好人都让你做尽了才好呢!”   她伸个懒腰,“你刚才说的本宫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嗯……”她不好意思地看看青奴,“要么,本宫到晋阳姑姑那里去瞧瞧他?”   青奴闻言却并没有如她所想露出丝毫想要调戏的意思,反而是一脸郑重地道:“千万不可……殿下,在萧公子的罪状没有解除之前,绝对不能让朝廷上知道他的住处,您这一去,只怕行迹就要暴露给有心人了!一切还是等到水落石出之后再说吧!”   她蛾眉微蹙,“婢子甚至想,您阻拦圣旨那么大的罪过儿,皇后却只是将您申斥一番并没有什么其他责罚,大臣们也都没有闹,这是为何?婢子觉得,一是当时有娘娘硬护着您呢,他们已是知道就算硬着追究了也奈何不了您,二是眼下抓捕萧公子最重要,一旦提到您反而会喧宾夺主,倒让萧公子轻松了,这第三嘛……只怕那些老成精的大人们也不是没存了想通过跟踪您来查出萧公子藏身之处的意思!”   太平闻言点点头,却又皱眉看着她,“真不知道你这脑袋怎么长的,什么事情都能给说出个一二三来……哼,既然这样……”她眨了眨眼睛,突然笑嘻嘻的看着她,“青奴,走,咱俩扮上男装出去逛逛去!”   “啊?”青奴吃惊地张大了粉嘟嘟的小嘴儿。   ※※※   这是第一次,公主殿下微服出门居然带上了青奴那小丫头,而不是自己!   独孤不由心中惴惴,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虽然以前的时候公主跟青奴那小丫头也亲近,却也不过就是主子跟贴身丫鬟而已,但是现在看她俩的神情,倒好象姐妹似的。   亲近她,必然就会疏远自己,要知道自己跟青奴可是不对付的很呢,那小丫头平日里就不知道说了自己多少坏话呢,现在这样还了得!   不知不觉想到薛绍,她叹了口气,然后便又想起来昨天那萧挺伸手去摸公主殿下脸颊的事儿,顿时便觉得心里翻腾不止。   那姓萧的实在太可恶了!为什么时时处处都要与我作对!   大概也是从他出现开始吧,青奴那小丫头好像就逐渐的开始取代自己的位置,现在竟似已经成了殿下的左膀右臂了!   她正坐立难安胡思乱想呢,突然听人报说薛二公子来了,不由得赶紧迎出去。   坐在外厅装模作样的说了几句话,两人便寻个借口到了公主府后苑。   “独孤,我今天来就为了问你一句话,你肯定是知道的,那个萧挺到底被公主殿下藏到哪里去了?”刚一走到无人处,没等独孤说一说自己的幽怨和担心,薛绍便忍不住急着问道。   独孤闻言一愣面带犹疑,“您……要去告密?”   薛绍一脸愤愤之色,“当然要去,好不容易他自己办出这么一件大蠢事出来,我岂能不借机致他于死地!只要你能把他的藏身之地告诉我,刑部和左翊卫的人马上就能把他捉拿归案,没说的,拿住就杀,他就死定了!”   说完了他满是期待地看着独孤,他知道独孤是肯定知道萧挺的藏身之处的,因为她是公主殿下的亲信嘛!   独孤犹豫地看着他,“我……我不能告诉你!”   薛绍一愣,“为什么?你不恨那个萧挺吗?”   “我当然恨他,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但是,我不能告诉你!”独孤昂起头,正色道:“我奶奶从小就对我说,我们独孤世家虽然已经是没落了,但是独孤世家的家风不能没落,独孤世家的骄傲不能丢,只要有这两样在,独孤世家就可以东山再起!”   薛绍闻言无奈地拍拍额头,心说独孤这种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一个男人死光了就剩下一个女孩子的所谓独孤世家的一个整天梦想着重现家族当年辉煌的疯狂女子!真不知道她奶奶给她一个女孩子灌输那些骄傲和荣耀有什么用!   你一个女人是要出嫁从夫的,等你嫁了人你就不姓独孤了,还辉煌个屁,还荣耀个屁!   如果不是自己有事必须要指望她帮忙,真想找几个人擒住了扒个精光,玩完了再指着她的鼻子告诉她,从今天起,你姓薛了!你们独孤家的根儿早就断了,从你爹死了就断了,你不过是个只剩下脸蛋儿和奶子还值两贯钱的臭娘们!   “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啊凤儿,据家父回去说,皇后娘娘言辞闪烁,只怕是禁不住太平的软磨硬泡,已经起了回护之心,所以这件事情可千万不能拖,一拖只怕就会有变故,最好的便是现在立刻抓住杀掉,那谁想护他都护不住了!”   薛绍忍着气柔意蜜哄,“凤儿你想想,只要他死了,我把太平娶到手,到时候你就是我薛绍的侧室,有了我薛家的支持,你重振独孤世家的愿望也就指日可待了!”   独孤闻言不由蹙眉,杀了萧挺?薛家侧室?借势重振独孤世家的荣耀?   她当然心动!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把脑海中的那些犹豫和心动通通驱散。奶奶说过的,独孤世家可以没落,但是独孤世家的骄傲却绝对不能丢掉!   睁开眼睛,她郑重地看着薛绍,“二爷,你的意思凤儿明白,但是……我现在是公主殿下的家奴,这背主之事,我决不能做!”   “这是我独孤世家的骄傲!”   薛绍闻言几乎气厥,却听她又说道:“那个萧挺已经是必死无疑了,这种大罪别说皇后便是皇上也根本救他不得,这时候你又何苦掺合进去,你这样告密……岂不是小人行径?你这样做,别说万一事后被公主殿下知道了决计不肯饶你,便是我、我也要瞧不起你!”   薛绍闻言倏然瞪大了眼睛,不由气急败坏地吼道:“瞧不起我?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我是小人?我是小人你就是背主投敌的密探!太平的好恶如何,每次出行去哪里,每天心情如何,这些东西都是谁告诉我的?你自己说说你是什么?你居然敢来骂我是小人?”   见他生气,独孤也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但是这关系到自己的为人,关系到独孤世家的荣耀与骄傲,她不得不继续正色道:“二爷,您这话却是说错了,说您是……那是我不对,您别生气,但是您说我背主却是错了!”   她扬起脸蛋儿神色凛然,“我喜欢你,而且我希望公主殿下也喜欢你,我觉得殿下应该嫁给你,所以才愿意为你提供种种便利,帮助你来接近公主殿下,这是为了公主打算,对她没有丝毫的坏处,相反一旦事情成功对所有人都有好处,这与泄露公主的机密给你让你去坏了公主的事情怎么能相提并论!”   “所以,我虽然也恨不得那萧挺早点死了,但是这个消息,我却绝对不能告诉你!”   “你……”薛绍闻言几乎被她气炸了肺,心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疯女人。   他伸出手来指着独孤,却又久久说不出话来,知道自己已经是不可能从这个嘴硬的女人这里掏出什么消息来了,他不由气得怒哼一声,独孤劝之不及,他已经愤然地拂袖而去。   为什么?   为什么太平一见之下就喜欢上了他?为什么自己好不容易有了这个给他致命一击从而扭转局面的机会时,却连信誓旦旦愿意给自己做妾的女人都不肯帮自己?   这一切,都只能怪那小子太走运了,他遇到的是一群瞎了眼的疯女人!   一路之上,他恨得几乎咬碎了牙! 第二十九章 戳破天啦!   长安永熙坊,望月酒楼。   太平在酒楼里坐了一会儿,很失望,酒楼的客人倒是不少,但即便是酒酣耳热之后,也根本就没人提起自己想让他们说的话。   她皱着眉头看看已经变身为一个俊俏小生的青奴,“怎么回事?这件事还不够大吗?怎么平常最是嘴碎的酒客竟然没人聊这个?”   青奴笑笑,压低了身子凑过去小声道:“我的公子爷,这是多大的事儿啊,谁敢胡说!”她在店里巡了一眼,笑得弯起眼睛,“您可别指望这些人也都跟萧公子似的那么胆大!”   太平撇撇嘴儿,看看邻座一个留着连鬓络腮胡子的大汉似乎已经喝得面红耳赤,不由眨了眨眼睛,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子指着吓了一跳的青奴,“你少为那个混蛋执理,他萧挺明明就是胆大包天,尤其是色胆包天的下流胚子!”   青奴一愣,整个望月酒楼的一楼都为之一静。众酒客纷纷扭头看着她,见自己已经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太平这才满意的坐下,却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地道:“真不明白为什么他犯下那么大罪过,居然还没有被砍了脑袋!”   酒楼里众人面面相觑,没人开口说话,那掌柜的则是被太平这句话给吓得不轻,这要是万一沾惹上是非,自己这酒楼还开不开了,他正想过来劝劝,却见邻座那汉子突然蹭地一下子站了起来,“这位兄弟,你这话却是说错了!”   听他说话,显然是喝高了,太平心中一喜,转过身去问他,“此话怎讲?”   那汉子摇摇晃晃地摸摸胡子,在酒楼里梭了一眼,大声道:“那位萧先生可不是什么下流胚子,相反,他正是当今我大唐最有眼光也最有胆量的无双国士!”   太平闻言不由得与青奴对视一眼,却见青奴眼中有一丝明显的笑意,太平不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唯恐她露了馅,转过身来道:“这位兄台说话倒是新鲜,在下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说法,只是……在下见识浅薄,实在不明白兄台意指何处,还望兄台明示!”   青奴好不容易收起笑意,闻言却又不由得想笑,心说您这不是引着人家夸他呢嘛!   那汉子站直了身子众人才留意到,他穿的还是一件襕衫,想来别看他外表粗豪,却也是个读书人。他抱抱拳,“指教不敢当,在下之所以说那萧先生乃是无双国士,是因为他一下子就看透了当今我大唐的问题之所在,那就是世家大族的权势太重!所以,萧先生这才站出来为我等普通士子进言,以求天下百姓为一,无分高下!”   “自魏晋行九品中正以来,天下官吏皆出士族,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如此垂百年,试问诸位,”说话间,他转身面向店里所有的酒客,语气渐转激昂,“这几百年,天下可曾太平过?百姓可曾安居过?江北五胡乱华,民不聊生,江南六朝金粉,腐糜不堪,也是民不聊生!这原因何在?原因就在于士庶之分,原因就在于国之大事一直把持在‘指鹿为马’和‘何不食肉糜’的那些高门大阀手里!”   他这话一出,顿时唬的与他对坐的朋友一把拉住他,“莫说了,莫说了,小心惹祸上身!”   那人生得身高九尺膀大腰圆,身上倒是有些力气的,被朋友拉得不耐烦了,竟是轻轻地一甩胳膊便把他甩到一边,再开口时声音越发高亢,指着店内众人道:“尔等妄读了十几年的诗书,遇到这等事情,竟无一人敢站出来为萧先生说句话,我老段深为不齿!这是什么事?这是关乎你我每个人的国之大事,我大唐向来不曾以言治罪,为什么你们竟然连说说都不敢说了?十几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酒楼的老板闻言吓得打哆嗦,赶紧命跑堂的拉他出去,便连酒钱都不想要了,但是那两个身量单薄的跑堂如何能拉得动他,只见他胳膊一甩,那两人竟是直直地飞了出去,顿时吓得老板也不敢再废话,直接叫了人去衙门寻官差去。   太平却根本没有留意这些,她已经听得愣住了,这样一番大道理可是她以前从未听过的,当下她看看青奴,却见她也在皱眉苦思,便不由得想,难道那死人真的竟是这般立意高远为国为民?   那老段赤红着脸膛看着太平,“这位兄弟,我也不同你讲什么大道理,咱们单说一点,你可知道太平公主殿下?”   太平闻言一愣,与闻言抬起头来的青奴对视一眼,赶紧道:“知道啊!”   那老段猛地一拍桌子,“这便是了,你想,那公主殿下是什么人?那可是金枝玉叶,就连她都对萧先生的才华赞叹不已,甚至一见钟情,你说说,那萧先生有可能是你所说的那种下流胚子吗?公主殿下的眼力会有那么差?”   太平闻言不由得羞红了脸,却又忍不住还是仰着头问他,“你听那个嘴里胡说的,谁说太平公主喜欢上那个萧挺啦?谁说她一见钟情啦?”   “吓!”那老段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见店里的人虽然都不说话,但是却个个看着自己,不由得豪气更壮,“谁说……大家都说,别的且不提,刑部和左翊卫派人捉拿萧先生的事情你总听说过吧?还不是公主殿下一力掩护,不但救走了萧先生藏起来,而且还死命护住了萧老夫人?你说说,如果公主殿下不是喜欢上那萧先生了,一个未出阁的公主,又怎会去如此行事?”   太平听得心里喜滋滋的,面上却是咬着嘴唇儿跟他辩,“才不是,我听说是那萧挺死皮赖脸的硬缠着太平公主,公主殿下仁义当先,实在是看不过他被朝廷的官兵抓走,这才出手相救呢!对了,那个萧挺还是公主府的侍读学士,公主是起了爱才之心,才会去救他!”   那老段闻言不屑地撇撇嘴,摆摆手道:“你个嫩娃娃不晓得男女之事,那太平公主是什么身份,其实一个寒门士子死皮赖脸的纠缠就能纠缠到手的?若是如此,我老段早就去纠缠不休了,还能轮到别人!我告诉你,以我老段几十年的经验来看绝对没错,公主殿下之所以会那么死心的护着萧先生,肯定是红鸾星动,想要嫁给他啦!”   太平闻言不由羞得面红耳赤,啐了一口道:“你胡说,才不是,公主殿下怎么会喜欢他那种无形浪子,是他不要脸纠缠着公主殿下才对!”   那老段觉得跟一个看上去比女人还漂亮的奶油小生辩论这些问题很没劲,当下摆摆手坐下,“你一个嫩娃娃懂个屁!”   太平刚想说话,青奴却突然拉了她一下,等她回过身来却是看到,店门口已经有两个身着皂衣的衙役走进来,倒不知他们为何来得这样快!转眼一想顿时明白,怪不得那姓段的汉子刚才坐下了,看来他也并不是莽撞人嘛!   那两个衙役在老板的指引下冲那姓段的汉子走过去,当下太平跟青奴打了个眼色,两人当即赶紧起身,趁着衙役还没注意到她们呢,便闪身溜了出去。   这个死人倒也不是只会画画,一卷百家姓还真是让他把天都捅了个大窟窿呢!   ※※※   小道士红尘喊了一声不等答应便端了茶盏进来,却见房里没人,也不知他去哪儿了,当下只好闷闷地先把茶盏放下,眼睛一瞥,却看到那书案上放了一幅画。   这倒也不稀奇,那萧挺最喜欢写写画画,这几天还教她师傅来着。   她歪着脑袋凑过去看,却见画上画的是两个小人儿,但是却没穿衣服的搂在一起,她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一副了然的样子点点头,想必这是一幅残稿,还没来得及画衣裳呢。   只是……这两个人好怪啊,看样子好像是一男一女,怎么能不穿衣服就搂在一起?他们在干吗?   她拿起画纸左右端详,苦思百遭仍是不解,当下也顾不得茶水了,拿起那画纸便往师傅的丹房来。   这座道观乃是当今陛下出资为自己的亲妹妹晋阳长公主修建的,观内女冠也尽是原来宫中的女官,她们都熟知晋阳长公主的脾气,知道公主喜欢静思,所以除了一日两餐之外,这内院可是一天到晚的都没人敢来打扰,静得连叶落蝉栖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红尘一直跑到师傅房里,也不管师傅是不是静思着呢,便喊,“师傅师傅快来看,你看看萧挺画的这是什么?”   正跌坐在锦团上冥思天道的晋阳无奈地睁开眼睛,这个小家伙呀!   她虽然至今云英未嫁,但毕竟已经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了,骨子里那份宠溺孩子的心可是与普天下所有的女人都一样的。也因此,她一直拿小红尘当自己最亲昵的孩儿看待,却是一不小心惯出了她这个无法无天的小性子。   当着外人还好,一旦内观只剩下师徒两个,她就蹦得不是她了!   无奈地瞪了她一眼,晋阳从她手里把画纸接过来,这两天下来,她对萧挺的画技倒是很感兴趣,能把一个个女子画的那般鲜活,几乎像是有了生命有了思想,随时都可能从画纸上走下来似的,这份本事可怎么能让人不肃然起敬?   更何况自己还是一个女子,自然更是能感觉到似乎他画的每一个女子身上都有着自己的闲愁。   他是个懂女人的人哪!这就是晋阳对他的评价。   画面入眼,晋阳看得一愣,这是……   她虽然至今仍是处子,但是十几岁博览群书的时候,宫里贮藏的那些专门发给皇子公主的春意画儿她却是见过的,毕竟谁小时候都不老实!   更何况,就算是没看过那个,《黄帝内经》《素女经》这些东西她总是看过的。   这岂不是……   她当即觉得胸口像是蹭的一下子燃起了一团火,连带着那张纸也有些灼人的意思了,她一撒手丢开,面红耳赤呼吸急促地瞪着小红尘,颇有些气急败坏地道:“你这是……这是从哪里捡来的脏东西,还不快丢了,居然还拿给我看!”   红尘可是很少看到自家师傅这幅模样,闻言不由得有些委屈加迷糊,“哪里是捡来的,这是我从萧挺书案上拿过来的,看不懂这两个小人儿为什么不穿衣服,所以来问问师傅呢!”   “你……”晋阳被她噎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些愤愤地捡起来,却突然瞥见,那画上的男子虽然因为埋首在女子胸口而看不清面容,但是那女子的眉眼却是勾勒得甚是清楚明白,只是这面容……   “要死了,这女子不知是太平还是我?”她心里慌乱得像是揣了五十只兔子,急促促的没个安歇处,一时之间哪里还有心思仔细分辨去,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这幅画上画的女子像极了自己,却又觉得太平与他的关系更近些,似乎更应该像她才对。   至于那画上男子,傻子都知道是谁了!   突然之间她觉得,似乎自己一直圆满无缺的心境,一下子被某种焦急的心情给打破了。   这该死的小淫贼……可是戳破了天啦! 第三十章 画的不是你   师傅好像很慌张,所以说话难免有些混乱,但小红尘还是基本上弄懂了她的意思,那就是赶紧把画送回去,在谁面前都不许提这件事,就当它没发生过。   她撅着嘴儿表示不理解,却还是听话地把画送回去,到了萧挺屋里把画按原样给他在书案上铺好,她忍不住又趴上去瞧瞧,也就是两个小人儿啊,这有什么呀?为什么不能说呢?   师傅又为什么会在看了画之后一下子变得那么凶呢?   她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正好萧挺到观中的小苑里散步回来,一推门见红尘在呢,他不由得一愣,见早已没了热气的茶盏放在一边,十几岁的小道童正趴在自己书案上看着什么东西呢,他不由得顿时想起来,自己早上起来不是一柱擎天了嘛,实在骚情的紧便提笔画了一张自己和杨柳的那什么什么,谁知道小红尘今天怎么那么好,居然想起过来给自己送茶了!   “呃……红尘,你看什么呢?怎么到我房里来了?”他问。   “看你的画呢,你画的这两个小人儿干嘛呢?打架不像打架,亲嘴儿不像亲嘴儿的。”她歪着脑袋,道髻有些松了,一绺头发贴着耳根落下来,门缝里漏进来的阳光正正洒在她腮上,能看出肌肤的明净如玉,也越发显出小脸儿红扑扑的可爱之极。   萧挺一边走过去把画收起来,一边很是费劲的想了想,终于给他想到有一个说法大概可以为小红尘解惑,那就是被无数人重复了无数遍的一句话,“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红尘闻言不屑地撇撇嘴,又是这一套,每个人都是这一套,她挺挺胸踮起脚尖,倒真是已经跟萧挺肩膀一般高了呢,“我可不是小孩子!”   萧挺的目光在她胸口扫了一眼,心说看这身子长得倒真是不像小孩子了,只是……   红尘的大眼睛眨呀眨地看着萧挺,见他竟然也跟师傅似的有点慌张有点尴尬,顿时不由得越发好奇。小孩子本藏不住心事,求知欲又强,当下便把师傅的交代抛到了耳后,她问:“我刚才把这幅画拿给师傅看,师傅也不告诉我,这小人儿打架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吗?为什么你们都遮遮掩掩的?”   萧挺闻言不由吓了一跳,他瞪着红尘,“你……居然还拿给你师傅看过了?而且还告诉她说这是从我房里拿的?”   红尘很认真地点点头,“是啊,怎么了,本来就是从你房里拿的嘛!”   萧挺想想也是,这偌大的道观里就住了自己一个男人,不是自己的才怪哩!再说了,要说起来自己这画风也算是独门绝技了,就算是想找个替罪羊也根本就不可能!   他无奈地拍拍额头,正想说话,却突然听见外面回廊里有人喊,“红尘,给他放好了吗?放好了就赶紧出来!”   说话间脚步临近,萧挺转过身去的同时,门被推开了。   看清眼前的人竟是萧挺,晋阳不由蹭的一下子红了脸,赶紧低下头去,心里扑通扑通地乱跳,手心里顿时沁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她用力的捏着自己宽大的道袍袖口,紧张的手足无措,慌乱之间不知怎么就开口傻乎乎地道:“萧、萧公子,你回来了?”   “呃,是,回来了,刚回来!”萧挺也傻乎乎地回答。   其实他也尴尬透顶了,穿越以来画的第一张春宫画居然就被人家两个出家的女道士看见了,这下子还狗屁的才子,一下子遮羞布全没了!   一句对话完了,两人又都同时沉默下来,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实在是尴尬之极。小道士红尘很是纳闷地看看自己师傅再看看萧挺,真不明白他们怎么一见面就两个人都慌里慌张的,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儿似的。   过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萧挺脸皮厚点儿,他揉揉眉头,前后两辈子都没有处理这种事儿的经验哪,只能笨嘴笨舌地解释一句,“那个……我画着玩儿的,不是你!”   晋阳听见他开口说话,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刚抬起头来却又听见说不是你,顿时又臊得低下头去,这次便连耳根都烧透了,她终于恨恨地跺跺脚,闪身跑开了。   实在是受不了了,这个小淫贼,这种羞人的事儿怎么开得了口,什么叫不是我,这解释怎么听上去都有点此地无银的意思,真难为他有脸说!   小红尘有点莫名其妙,看看门口,又看看尴尬地摸着鼻头的萧挺,“怎么了?我师傅她怎么跑了?”   萧挺心里有点憋闷,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嘛,上辈子在宿舍里再怎么看岛国片儿也没见出过这种破事儿,谁知道这辈子画的第一张限制级就正正好好的被这师徒俩给看了去了,这可不是倒霉透顶是什么?   他瞪了红尘一眼,“你个小萝卜头儿,还真能戳事儿啊!我被你害的快冤枉死了你知道吗?”   小红尘听他语气不善,当然不怕他,当即双手叉腰挺着胸冲他皱皱鼻子,“你敢凶我,以后再也不给你端饭了!”   玄青道袍甚是宽大,却遮不住她胸口处天生的腴挺,她的身子看去纤弱,胸口却是鼓鼓囊囊的,活似揣了两只活蹦乱跳的大白兔。   萧挺闻言无语望屋顶,心说这可真是个活宝!   红尘见状得意扬扬地白了他一眼正想说话,却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喊:“萧先生,萧先生,太平公主府有人找你来了!”   萧挺闻言正好脱身,赶紧走出去,一抬头边看见回廊那头晋阳也站住了,她冲那喊话的道姑和那当初送萧挺来这里的黑大汉子点点头示意他们进去,然后便侧过身快步走了出去,似乎连一刻都不愿意呆在萧挺的目光里。   那老黑跟在道姑身后快步走过来,到了萧挺面前抱拳一礼,正好这时晋阳的最后一片衣角也已经飘出了回廊,他也收回目光,冲老黑一拱手,“老黑大哥,怎么了?”   这老黑为人沉默寡言,但是手底下本事却极为扎实,因此萧挺对他一直都很是客气。   老黑闻言抬头看着萧挺,“回禀萧先生,殿下派了人来找您,说是您已经可以回家了,圣旨就在家里等着您呢!”   圣旨?萧挺不由倏然瞪大了眼睛,难道事情已经要尘埃落定了吗?还以为要满朝上下臣民大论战上半个月呢!   圣旨都到了,自然没必要再躲,说心里话萧挺一开始也根本就不想躲,把《百家姓》投上去之后他甚至还做好了蹲几天大狱的心理准备来着。   ……   老黑的使车本事不赖,小小的轩车一路快速奔驰却丝毫不颠不晃,到了萧家门口,马车稳稳的停下,萧挺撩开车帘下来,见自家大门外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都是左街右巷的邻居,估计是来看热闹的,那位前倨后恭而且随后一看势头不对又立刻对萧家不屑一顾的长寿坊坊正魏岳也赫然在列。   看见萧挺的目光,魏坊正不由得赶紧扭开头去。这个时侯最尴尬了,谁知道这圣旨里写的什么,没念出来之前是既不敢得罪他又不能讨好他,所以只好先躲开他的目光再说。   说来也奇怪,魏坊正一直纳闷,这萧挺都那么大的罪过满朝上下喊杀声震天响了,怎么公主殿下还那么护着他呢?难不成他犯了这灭门之罪还能翻身不成?   萧挺进了院子,太平公主府派过来专门照顾母亲的几个下人已经把香案都准备好了,萧挺叩拜天地之后,跪在院子里双手伏地准备接旨。   说也奇怪,院子外头那些看热闹的百姓们宁可陪着他跪下也非得跟着把热闹看下去不可,这心思真是奇怪的紧。   那面皮白净的传旨太监面朝正南打开圣旨尖着嗓子诵读了起来。 第三十一章 三道旨   “奉天承运,大唐皇帝诏曰:长安县学萧挺铜匦上疏妄言国事,论罪当斩,然,先太宗陛下曾言,我大唐绝不可以言罪人……故,着即刻将萧挺逐出长安县学!钦此,萧挺接旨!”   那太监话音方落,跪在院子外面等着看热闹的人不由得面面相觑。有那心思灵活的就忍不住想,这圣旨到底是啥意思?一个不以言治罪就把先帝爷给搬出来,然后就轻轻的饶过了?还有啊,那萧挺不是已经被长安县学给逐出门外了嘛,怎么这圣旨……又逐出了一遍?这绕了一个好大的圈子到最后岂不是等于什么都没说?那这圣旨不跟没有一样嘛!   萧挺砸吧砸吧嘴,“草民萧挺接旨。”他自然也明白这圣旨实在寡淡无味,虽说就此免罪了,可到底还是有些失望,难道是自己猜错了武氏?   心里叹息一声,他还是站起身来接过圣旨,院子外面看热闹的也都跟着起身,这是只见那才传旨太监冲他笑笑,“萧先生,恭喜你无罪啦!”   萧挺笑笑,要早知道只是这么个无罪的结果,还不如当初就不去投那《百家姓》呢!不过,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呀,武氏不该这样错过一次机会吧?   无罪,但是也只是无罪而已,反而赚来了满朝上下的侧目而视,这下子萧挺已经是没啥可怕的了,站起身来的魏岳魏坊正顿时放下了心,看向萧挺的目光也已经没了刚才的那种忐忑,反而有种轻蔑与幸灾乐祸的意味。   正在这时,那传旨太监却又伸出手去,一个随侍身后的小太监顿时双手奉上一个乌木漆金的小匣子,那太监伸手打开小匣子,居然又取出一道圣旨来,笑道:“萧挺接旨!”   院里院外的人顿时都不由得愣住,居然还有一道圣旨?   萧挺跪下,“草民萧挺接旨!”院子外面看热闹的众人自然也只好跟着跪下,魏岳的心又忍不住提溜了起来。   一道圣旨完了又一道,这可是从来没听说过的奇事儿!   那太监打开圣旨,“奉天承运,大唐皇帝诏曰:经查,永徽八年进士及第第三名萧轩于礼部员外郎任上因贪渎被次配边之事另有隐情,今朕已特命刑部复查此案,待水落石出之日,务以荫蒙其后人,殊慰萧氏泉下之心。钦此!”   这圣旨别说外面那些看热闹的人了,便是萧挺一开始都听得一愣,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萧轩……说的不就是自己的父亲嘛!要为父亲平反了?   这可是望外之喜!   这时突然听到屋子里传出呜呜咽咽的哭泣声,因为有病不需要出来跪接圣旨的老夫人听了圣旨已经忍不住在房间里哭了起来。   这十几年的苦难与哀恸,不都是来自夫君被判入狱,而后又死在了配边的路上嘛,突然得知朝廷要重查此案,给自己的丈夫平冤昭雪,怎能不让她前情后世一起涌上心头?   萧挺默默起身接过圣旨,那传旨太监又说了一句,“恭喜萧先生啦!”   听到屋子里的哭声,在院子外也跟着站起来的闲人们大多不解圣旨何意,只是觉得这圣旨对萧家,对萧挺来说应该算是一个好消息。荫蒙,这是不是说一旦查清了案子人家萧挺就又重新成为官宦子弟了?   但是像魏坊正这样的知情人却一下子听出了一点不对劲,他毕竟大小也是个官,因此甚至现如今的大唐无论是考进士还是授官,都很是讲究门第的,朝廷这旨意下来为萧挺他爹平反,这不会是为萧挺的将来铺路吧?   他心里正七上八下的寻思着,这时却见那传旨太监又已经伸手从另一个小匣子里拿出了第三份圣旨。   魏岳魏坊正不由吓得打了个哆嗦,差点就当场出丑。   三旨连下,这可是……亘古未有的奇事啦!   这时萧挺已经明白过来,他稍稍平抑了一下心头的激动,缓缓地撩袍跪下,“草民萧挺接旨。”   “奉天承运,大唐皇帝诏曰:查萧挺其人才学出众,孝名布于长安,特旨擢为翰林学士,另授同进士及第出身,着其协同许敬宗等员重修《氏族志》,并钦赐崇仁坊宅第一座,钦此!”   那太监话音方落,就听院子外面众人齐齐的倒吸一口凉气!   到这会子功夫要是再听不明白朝廷上是什么意思的,那就是十足的傻瓜了!   大家面面相觑,同进士及第加翰林学士啊!普天之下有多少读书人苦苦的熬上一辈子也熬不到个进士,这萧挺居然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同进士出身了,而且还做了翰林学士,这翰林学士可是非大才不授啊!   这样一看,第一道圣旨根本就是掩人耳目堵人嘴的嘛!   萧挺领旨谢恩站起身来,那太监一脸讨好地把圣旨递过去,笑道:“这下子才算是落到实地上了,洒家可是要问萧大人讨个喜头儿了!”   萧挺笑笑正要说话,这时也不知太平是不是早就安排过了,一个公主府的下人竟然立刻托着一个大红绸布盖住的锦盘过来,双手奉了过去。   那太监见状立刻喜得眉开眼笑,连声道着谢命人把锦盘接过去。都明说了是讨个喜头儿,倒也不必害怕有谁会说什么闲话。   外面已经起身的闲人们又挤在门口能看见院子里情形的,此时见萧挺与那太监言笑晏晏的模样儿,不由得羡慕得瞪大了眼睛。   这萧挺都说是要完蛋了要完蛋了,可是现在你瞧,这哪里有一点要完蛋的意思?这可不是已经一步登天了是什么?   有那相熟的不由碰碰肩膀小声议论道:“这怕是要为公主殿下下嫁做准备了吧?”   另一个点点头唏嘘不已,“他娘的要说起来这萧挺可真是有本事哪!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你说他那《百家姓》,那是多大的罪过呀,咱们可是都听说了的,满朝上下的大人们人人都说该杀呀,可是你看看现在,人家愣是没事儿,非但没事儿,还他娘的一步登天了!”   他摇摇头叹口气,“想来公主殿下喜欢他这件事儿该不是谣传了,只怕离下嫁也不远啦!”   “谁说不是呢,世事之邪奇,莫过于萧挺之发迹呀!”   两人正摇头感慨间,突然觉得有点不对,低下头看时,却发现魏岳魏坊正还傻愣愣地跪在地上没起来呢,当下两人给唬了一跳,急忙蹲下身子搀他,“魏坊正?坊正大人?你怎么了?干嘛还跪着?……哎,不好了,快来人哪,你们看魏坊正这是怎么了?”   他这一嗓子嚷出去,顿时引得大家都转身扭头往这边看过来,只见那魏坊正竟然已经吓得口吐白沫昏倒在地,浑身上下不住的打着抽搐……   ……   送走了传旨的太监,萧挺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看来自己是赌对了,那皇后武氏果然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   他转身要回自家院子里看看母亲怎么样了,却突然听见有人喊他,转过身去一看,却是几个同坊的长安县学学子,只见他们拱着手大声道:“子枚兄,你此番可是高起了,恭喜恭喜,我等以后可要仰仗你子枚兄多多拣拔啦!”   萧挺也拱手,笑得满面春风,“多谢多谢,哪里哪里,客气客气,几位请堂中叙话吧!”   那几个学子闻言倒是想进去,但是一想人家这刚奉大喜,自己还没高兴过来呢,这会子过去凑热闹反而不好,当下几个赶紧道了谢推辞有事,却还是站在那里不走,脸上兴奋不已。   前一阵子因为萧挺被逐出县学,后来又出了个《百家姓》事件,他们走在街上一度有些抬不起头来的意思,就连当初身为公主府侍读学士之同学的威风也根本就抖不出来了,现在可好,堂堂的翰林学士就出自咱们长安县学,这是多大的威风?可比那无品无级的公主府侍读学士说出去更牛气了许多不是?   “你别提那什么被逐出县学了之类的,到底怎么回事你不知道吗?那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再说了,即使被逐出县学了,萧挺毕竟还是我们县学出来的不是?”   “老子跟翰林学士是多年同窗好友,那交情,没的说!”   一眨眼的功夫,他们的思绪已经跑开了四万八千里,甚至连炫耀时故作低调的神态都提前构思好了,自然是兴奋的恨不得蹦起来才好呢,又怎么舍得就此走开?   这时萧挺笑笑准备回家,却又听见有人大声问道:“萧大人,听说太平公主殿下喜欢你,是不是真的呀?你准备什么时候帮咱们长寿坊迎娶一位公主殿下呀?”   这场面太热闹,所以根本就没人注意到有一辆小小的轩车一直停在街道那侧,此时车窗的布帘子已经被撩开了,两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正往这边瞧着呢。   听到这问话,坐在车里的当事人太平不由羞羞地啐了一口,“这起子闲汉真是可恶!”   撅着嘴儿偷偷笑了一下,她又不满意地皱起眉头,“怎么到处都有人说是我喜欢他,就是没人说是他喜欢我?这也太丢人啦!”   青奴掩嘴儿笑笑,“殿下,自古以往,男人家喜欢女人的无论在当时有多了不起,几十年后也就泯然不见了,但是女孩儿家喜欢男人的,却没有哪个是不青史留名的呢!您想想是不是?这可有什么丢人?”   太平闻言一愣,这个……似乎也是道理。   她想了想问青奴,“这样会不会让他太得意了?”   青奴还没来得及回答,却听萧挺已经开口道:“在下家境贫寒是诸位邻里都知道的,可不敢高攀公主殿下,再说了,诸位如此说法也有辱公主贤名,因此,这个话以后提也休提,在下可担当不起!”   众人闻言不信,不由得纷纷起哄,这事儿都传遍长安了,到处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能不是真事儿?   见萧挺只是一味地笑着并不说话,车里的太平气哼哼地剜了他一眼,“哼,这人最没良心啦,看见他这副样子就烦,青奴,咱们走,不理他啦!”   “走?您不是要……”她眨了眨眼睛,“真的不见他了?”   要说女孩的心思还真是诡异的紧,刚才还一脸愤愤然呢,但是一想到待会儿把那半真半假的消息告诉给萧挺时他脸上可能出现的精彩表情,太平就又重新高兴起来。   撅着嘴儿看了青奴一眼,装腔作势地道:“你去见他吧,反正我是烦死他了!”   青奴低头想了想,抬起头来笑着道:“好,婢子就替您去见他!” 第三十二章 驸马驸马我爱你   好不容易脱身,萧挺也顾不上那些看热闹的人议论什么了,反正无非就是羡慕或嫉妒罢了,这些日子他也早就适应做一个公众人物了。   回到屋里笑着把那三道圣旨递给母亲,老夫人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万分虔诚地接过去。   乌木为轴的圣旨从外表看很是华美,老夫人来不及阻止呢,萧挺已经在床上摊开了一个,虽然知道这玩意儿象征着无上的权力,但是在他这个穿越者的心里,却始终还是兴不起多少小心翼翼的供奉起来的心思。   黄帛,龙纹,金押,魏体碑书,这就是传说中的圣旨。前后两辈子加在一块儿四十年都没见过这玩意儿,今天一天却一下子见到了三份,说起来人生真他娘的唏嘘啊!   老老实实读书做人打工挣钱到十八岁,却到处受气,这里也敢给个白眼儿,那里也敢踩你几脚,突然大起胆子闯了一把,看看吧,这就是结果。   恩授同进士出身,翰林学士!这要换在前些日子,基本上也就是偶尔一觉大梦的时候敢想一想罢了。   没有人不愿意做官,没有人不愿意享福,当然也没有人愿意辛辛苦苦守着窗牖破落的祖厝甘心穷困不起,以前的萧挺尽管不愿意做官,害怕惹上那些足以令人顷刻间家破人亡的麻烦事情,但是在他心里,又怎么会不盼望那功成名就万众瞩目的荣光呢!   而如今这一刻已经来到!   老夫人看见圣旨,哪里还有心思再去责怪儿子的不恭,当下抚着圣旨泪流满面。   正在这时,突然听见院子里有一个娇娇媚媚的声音问:“萧公子在家吗?”   萧挺与母亲对视一眼,转身走出去,却见大门已经被关上了,而院子里则俏生生地站着一个女孩子,可不正是在公主府里常常见到的小丫鬟青奴?   只不过,一直以来给人感觉甜美而羞涩的青奴此时脸上却是一副悲悲戚戚的样子,看得萧挺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青奴,你怎么来了?是你家公主让你来的?……你怎么了?”   青奴闻言越发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儿低下头,编贝玉齿咬着下唇,两手把玩着衣角却不肯开口说话,一如每次相见的羞涩。   萧挺已经收起了笑容,微微地蹙着眉头又问:“好青奴,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呀!”   青奴闻言抬起头来看着萧挺,她的眸中仿佛起了一场大雾一般,令人一看之下心肠就被紧紧揪起,面对这样娇媚而清醇的女孩子如此眼神,萧挺自然也不能免俗的顿起怜惜之念。   她目光柔媚地仰着脸儿看着萧挺,鼻翼轻轻地起伏,看去娇憨可人。   “殿下让婢子来告诉萧公子一声,让您以后不用去公主府了,殿下说,那侍读学士的事儿,就到此结了吧!”她说。   萧挺闻言点点头,却是不由得松了口气,伸出手来笑着捏一捏青奴红润而娇滑的鼻头,“你个小丫头可吓死我了,原来就是这个啊,结了就结了吧,原本就是个笑话!”   他还以为青奴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儿,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呢,却原来只是因为把他这个侍读学士的身份给开除了,现在圣旨下来,自己已经做了那劳什子翰林学士,自然没有办法去公主府里应卯了,这便是不用通知也必须如此的。   他笑了,但是青奴却没笑,而且这一次,即便是萧挺伸手捏她的鼻头她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害羞地躲开,反而还是定定地看着他,这让萧挺觉得有些不对。   他不由得慢慢收起笑容,这时青奴却突然张开双手扑过来,萧挺吃了一惊的当儿,已经被她狠狠地拦腰抱住,顿时便觉得一股女儿幽香直扑鼻端,小腹处更是有两团丰盈挤在一处,箍得人密密匝匝的,直直是喘息可触。   萧挺心里猛地跳了一下,这小妮子的胆子什么时候倒变得那么肥了,在太平府中呆了十几天下来,每次见她都是羞羞怯怯的,似乎连看看自己都只会趁人不注意时偷眼瞧瞧,根本就不敢与自己对视,但是现在却好像是突然一下子疯了一样。   他伸手反抱住她,今天艳阳高照,虽是春末却已经有了小夏的劲头儿,因此这小丫头外面也只是穿了几层轻薄的刍纱衣,萧挺的手放在她后背上,甚至能直接摸出里面贴身小衣的系带。纱衣滑不留手,但是那系带却足以令人恋恋难舍。   “傻丫头,到底怎么了?”他回手捧起她的脸蛋儿,顿时青奴急促而灼热的鼻息打在胸前衣服上,虽然隔着两层布,但胸口处却依然能感觉到那细腻如火的撩拨。   青奴闻言不答,而是突然踮起脚尖在萧挺左腮上亲了一口,然后便在萧挺还没回过神儿来的功夫,她低下头小声地道:“皇上和娘娘已经选定了薛家二公子薛绍为驸马,不日便会为他们定亲了。”   说完了她再次抬起头来,果然和来之前两人预料的一样,萧挺脸上的表情精彩无比。   她低下头,在萧挺视线不及的地方嘴角微微弯起一抹微笑的弧度,再次抬起脸来的时候,却又已经是一副红晕初透不胜娇羞的模样,她突然挣开了萧挺的手臂,跑开了几步又站住,转过身来却不敢看他,“我……我喜欢你!”   说完便转身跑开了。   ※※※   作为关陇一带上百年的世家大族,又是当年拥护高祖皇帝从龙定鼎的家族之一,薛家在大唐的地位自然是很高的,不然先太宗皇帝陛下也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城阳公主嫁到薛家,尤其到了今日,似乎薛家的身份地位又已经陡然的拔高了一个台阶。   这些日子府里的下人们就在背地里兴奋地传递着小道消息,而到了今天,这小道消息已经经由管家之口被证实了。   太平公主殿下,就要下嫁到薛家啦! 八_ 零_电 _子_书_ w _ w_ w_.t _x _t _ 0_ 2. c_o_m   想一想,父子两代人娶了两位公主,这是何等的荣耀!又何况几乎每个人都知道的,太平公主乃是最受当今皇上皇后宠爱的大唐第一公主。   薛家的主人们就不必说了,便连下人家奴在这个时候也都不由得把喜劲儿挂在了脸上,一见面便是互相拱拱手,眉开眼笑同道一声,“大喜啊大喜!”   薛绍本就生得英伟不凡,其人又颇有才气,再加上他母亲城阳长公主与太平的姑侄关系,这桩婚事倒也是早就在人们意料当中的,不过毕竟前段时间有个叫萧挺的小子出来打岔,一时间公主爱才子的说法在长安城里甚嚣尘上,弄得薛家人不由失声,但是到了现在,管你是姓萧的还是姓大的,都滚到一边去吧,皇后娘娘金口玉言,可还有假吗?   薛绍自然也是得意的,这个时侯虽然还是难免有些担心,毕竟作为迎娶太平公主的交换条件就是薛家在朝堂上公开支持皇后娘娘无罪释放萧挺,但是在这个时候,他似乎已经兴奋地懒得再去想那些让人不高兴的事儿。   不就是做了什么翰林学士了嘛,归根到底其实那萧挺还只是一个寒门子弟,充其量也就是迈入官阶了罢了,在根本就没有一棵为他遮荫的大树的情况下,自己想要找机会收拾了他还不是手到擒来的小事?   这样一想,他的心情不由得更好。至于下人们窃窃私语说的那些话,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太平喜欢那萧挺?别说他根本就不相信太平眼界那么高的人真的会喜欢上一个一贫如洗的穷小子,就是真喜欢又能怎么样?这个天下什么时候轮到女人自己去选择喜欢谁不喜欢谁了?只要嫁给了我薛绍,那她就只能喜欢我!   再说了,天底下女人都一样,上过床之后就老老实实的听话了,公主也是女人,不会例外到哪里去!   他对着屋子里那面大铜镜照了照,镜中的年轻公子长身玉立卓尔不群,他不由满意的点点头,转身正准备叫了人来吩咐,却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回禀道:“二公子,独孤小姐在后门求见!”   “哦?独孤来了?”   他心中一喜,心说瞧瞧吧,女人就是这么贱!上次还装模作样的说什么独孤世家的荣耀骂本公子是小人呢,现在怎么又主动上门来找我来了?怕是她也已经听说了太平要与本公子我定亲的消息了吧?   他心想本来自己就正准备去太平府上呢,这下子正好省了过去的功夫,就在自己家里办了她再去见太平岂不正好?   哼,这回倒要看看你这个整天装模作样的骚蹄子还敢不敢跟我装了! 第三十三章 打赌   薛府后苑花厅内。   薛绍蹲在地上痛苦的捂着小腹,等他抬起头来想要发泄一下怒气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刚才还一脸冷厉的独孤凤早已经泪流满面。   他一愣神的功夫,她已经转过身去从背后抱住了他,“二爷,你争点气好吗?”   薛绍张张嘴想说话,小腹处又是一阵钻心的痛,他不由得捂着肚子又一次萎顿下去。   短短一刻之前,打死他他也不相信到了这个时候独孤凤居然敢对自己下如此重手,在他看来这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但是手才刚伸出去,小肚子上就挨了她这狠狠地一膝。   “我知道你想要我,我也可以告诉你,我独孤凤这辈子肯定是你的人!但是你为什么要如此心急?我奶奶说过,一个男人要做大事,女人只不过是做事之余的点缀罢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女人看得那么重?难道得到我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薛绍闻言一愣,竟不知不觉的忘了小腹的剧痛。独孤凤扶着他到锦塌上坐下,他抬起头来看着泪流满面的她。   独孤凤虽然泪眼婆娑,却是毫无退避之意的与他对视着,“你以为你已经成功了吗?公主殿下喜欢的是那个萧挺,不是你!你以为女人会跟男人一样那么容易喜新厌旧吗?”   “不能得到殿下全心全意的爱,你将来又怎么能指望借力于她?又凭什么能保证她会全心全意的帮你?或者对你来说,得到一个国色天香的公主和她的陪嫁,然后再得到一个毫无实权的驸马都尉就满足了?”   薛绍完全愣住,这个时侯即便肚子不疼他也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似乎眼前这个梨花带雨的独孤凤已经并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只会整天做些不切实际的大梦的傻女人。   她突然单膝着地半跪在他面前,拉起他的手合在手心,“二爷,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愿意把我的一切都给你,但是我爱的不是现在的你!”   “二爷,振作起来吧,你是一个男人,是薛家未来最大的希望,你还是大唐公主的儿子,你的一生应该出将入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不是把精力都浪费在几个漂亮的女人身上!振作起来,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打败那个萧挺,堂堂正正的让公主殿下爱上你!”   “踩着他们的肩膀跃上巅峰!”   这最后一句,她几乎是贴着薛绍的脸低吼出来的,听得薛绍顿时热血沸腾。但是很快,他又不由得苦笑一声低下头来。   放在以前像萧挺这样的穷小子明明连给自己提鞋的资格都不够,但是现在一想到萧挺这两个字,就会下意识的想到《百家姓》,就会想到父亲那番话。   跃上巅峰?不知为何想到萧挺那任意挥洒的模样,他突然之间便觉得一阵气闷。   ※※※   青奴实在是低估了萧挺。   一直以来她在萧挺面前从未露出过丝毫破绽,萧挺也一直很喜欢这个娇憨可爱却又有些羞涩淳朴的女孩子,在他心里甚至觉得自己对她比对茜桃那个小丫头的感觉还要好了些,但是就在刚才,她抬起头来看到萧挺脸上吃惊表情的一刹那,却突然的被萧挺捕捉到了她嘴角残留的一丝笑意。   这个刚才还悲悲戚戚,而且自从进了自己家门就一直在悲悲戚戚的小丫鬟,突然露出了一种类似奸谋得逞一般的微笑。   这一笑有着妖狐一般的狡猾和诱惑,但是却让萧挺遽然而醒。   目送她走出门去,萧挺愣愣的在院子里站了许久,与她认识以来的每一次见面都次第的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也逐渐的被他抽出了蛛丝马迹。   好精好鬼好厉害的一个小丫头!   他心里忍不住惊叹,说起来真的是有些让人难以想象,这个才刚刚十五六岁的小丫头难道真的是一直都在自己面前装出一副清醇模样?   他心里涌起的那股想要立刻去公主府见见太平的冲动逐渐平息了下来,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他正要回屋,大门却突然被推开了。   “咦?道济兄?”萧挺看清来人不由一愣。   张说笑着走进来,“哈哈,子枚兄,在下来向你子枚兄贺喜来啦!”   萧挺看见他不由得心里一动,然后便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有什么值得贺喜的,”他伸手指了指大门方向,“碰见了吧?那是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婢青奴,她来告诉我,公主殿下就要与薛绍薛公子定亲了!”   说完了他一副疲惫之极的模样转身回屋,张说灿烂的笑容顿时僵死在脸上,一肚子的恭维话也不由得胎死腹中。   公主殿下……要嫁给薛绍?   那怎么行!   ※※※   回到府里,太平高兴得差点蹦起来。   哼,看样子那个死人还是很关心自己的嘛!一路上她拉着青奴问个不停,几乎是逼着青奴把萧挺脸上的每一个汗毛孔的抖动都给汇报出来了才算完。   “殿下,您就放心等着好了,他一定会很快就上门来找您哄您开心的!”青奴笑着道。   “为什么?”太平坐在石栏上,脚下不安分地踢着面前的几棵出挑的细嫩桃枝,微微地撅着嘴儿道,“我看可未必,那家伙很死要面子的,让他主动来哄我,哼,只怕很难!”   青奴笑笑,“不会呀,萧公子虽然看上去是个很硬气的人,其实骨子里怜香惜玉着呢,您放心吧,他肯定不会乐意看着您嫁给薛绍那种人的,所以他肯定会过来讨好您!”   她低下头,不由得想起刚才两人身体相接的感觉,竟也是出奇的微微有了些心动,要说起来嘛,萧挺那温厚的怀抱倒确实是挺舒服的。   好像只是回味一下就能让人心里突然很安静似的。   她笑看着太平,犹豫了一下才道:“再说了,是人哪里有不自私的?婢子看那位萧公子抱负非小,而他若是将来想在朝堂上有一番作为,一个驸马都尉的身份外加皇上和娘娘对您的宠爱,岂不是绝佳的助力?他又怎肯轻易的把这些让给他人?”   太平闻言皱着眉头想了想,不由瞪了青奴一眼嗔道:“你把他看成什么人了?就听你这番话就可以知道你根本就不了解他,如果他会因为我是公主而喜欢我,那他就不是他了!”   说完了又指着青奴道:“本宫警告你啊,不许把他想的那么坏,就算是他真的主动到咱们府上来找我,也肯定只是因为他也喜欢我,你听见没有?”   青奴乖巧地笑着点点头,“是,是婢子胡言乱语了,殿下和萧公子之间只是单纯的爱恋,怎么会容许那些个龌龊的缘由掺杂其中呢!婢子真是该死!”   太平哼了一声得意地仰起脸儿眯着眼睛看太阳,显然很是受用这番话。她两条修长的腿儿不住地晃动踢踏,直将翩然的裙裾荡起了潋滟水波。   青奴忍不住低下头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心想殿下还是太单纯了些,这天下的男人千千万,却也不过都是一般模样的好色爱财外加贪恋权位罢了,却哪里会有你想象中的完美男子呢?   男人如果不坏,还是男人吗?   太平突然扭头看着她,“青奴,咱们打个赌吧?”   青奴闻言一愣,微微笑着说:“打赌?打什么赌?婢子可不敢跟殿下打赌,跟您打赌哪里有婢子赢的份儿呀!”   太平璀然一笑,眼神中却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悲苦,“你放心,这一回你肯定能赢的。”   青奴微微地张开小嘴儿,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太平又笑了笑,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我赌他肯定会主动来找我,至于你,就赌他不会来吧!”   “殿下……”青奴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太平淡淡地笑笑,“虽然我知道你肯定赢,但我还是盼着,我能赢这一次!” 第三十四章 春梦岂能了无痕   春日里独有的凌乱而明媚的阳光透过刍纱窗照进来之后,已经变成一片暧昧而浮亮的光幕,道髻凌乱香肩半露的晋阳长公主拥衾而坐,大汗淋漓。   她努力的回想自己刚才梦到了什么,一开始的时候似乎有个人站在自己身后,一条有力的臂膀从背后揽住自己的腰肢,下巴点在自己肩膀上,正手把手的教自己作画。   然后呢,然后又做什么来着?   她好像是恍惚记起了什么,却又好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乱糟糟的让人头疼。伸出手指揉着脑袋,她突然觉得自己两腿之间似乎有些不对劲。   掐指算算日子,距离上一次才刚六七天,还不到那个日子呀,她有些狐疑地蹙起蛾眉,探手伸进被子里往自己下身一摸,却被两腿之间那种潮湿而灼热的温度吓了一跳。   她愣了愣,然后脸上却蓦地大红起来。   小心翼翼的把手指抽出锦被,两指轻轻一捻,腻腻的,她羞得扭开头去,几乎不敢去看自己手指上那润腻如油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天哪,自己昨晚到底做了什么梦了?又怎么会……梦到他了?   两根纤细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抿在一起,指尖上有一抹水润的亮色。   这时候开始感觉到,似乎身下锦褥也已经是潮湿的,贴在臀上黏糊糊的难受,活似昨夜自己被窝里发了大水一般,悄悄地把锦被掀开一条缝,顿时有一种淫靡而暧昧的香气逸出。   她赶紧把被子死死的压住,压严实,似乎稍稍跑出一些气味便会被人发现什么奸情似的。   这可是……羞死人了!   眼下这境况,可不敢等外面那些道姑来给自己收拾了,她当即便想起床,却不知为何伸出手臂撑在锦塌上时突然觉得身子一阵无力。   好容易咬着牙穿上衣裳起了床,她小心翼翼的把被褥拾掇起来,希望等下面人进来拾掇的时候能稍稍晾干一些,不至于被人发现什么。   坐在菱花镜前梳着乌亮如瀑的青丝,不知不觉开始回忆起昨夜的梦境,可惜能记起的只是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罢了,让她害羞之余却又不由得微微有些遗憾。   那似乎……不,那应该确实就是一个很温柔缱绻的梦吧!   她叹了口气,梳洗完毕之后打开了房门,然后便捧了一卷《上清黄庭内景经》跌坐在锦团上轻声诵读,似乎这经文能帮她驱走心内某些荒诞的梦一样。   “黄庭内人服锦衣,紫华飞裙云气罗。丹青绿条翠灵柯。七蕤玉龠闭两扉,重扇金关密枢机。玄泉幽关高崔巍,三田之中精气微。娇女窈窕翳霄晖,重堂焕焕明八威。天庭地关列斧斤,灵台盘固永不衰。”   “师傅,您又读经呢?”小道士红尘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晋阳吓了一跳赶紧抬起头来,看见是红尘才又松了口气,“死红尘,大早上的你咋呼什么,也不怕吓着人!”   红尘闻言撅着小嘴儿,心说这几天师傅是怎么了?自己不管做什么都不对,这在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以前的时候师傅都别提多疼自己啦!   她突然瞪着自己师傅的脸,“师傅,你怎么了?”   晋阳闻言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我……没怎么呀,你看见什么了?”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意思。   红尘定定的看着她,“我也不知道,总之觉得师傅好像跟昨天不太一样,嗯,是比昨天漂亮了!”   “吓!”晋阳闻言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还以为给这小丫头瞧出什么来了呢,“又胡说,你什么时候也跟萧挺学会那油嘴滑舌的一套了!”   红尘嘿嘿地笑了起来,萧挺在这里住着的那几天,可是不住的夸师傅和自己漂亮来着,不知不觉的就学会了。   “本来就是漂亮嘛,长得漂亮还不许人夸啦?”红尘笑笑背起手,倒是把萧挺拍晋阳马屁时无耻的样子学了个十足。   “呸!”晋阳不知怎么就又红了脸,看见小红尘这装腔作势的模样,不知不觉又想起了昨夜那个恍恍惚惚的梦。   红尘走到师傅身边挨着她跪在锦团上扯着她的衣袖,“师傅,我有点想萧挺了,咱们去看看他好不好?”   晋阳闻言不由得心里一热,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也有些心动,当下不由得吓了一跳,赶紧拍落红尘的小手,“胡说什么呢,咱们是出家人,怎么倒去想他一个俗世的男子,你真是没规矩,快洗洗手诵经去!”   红尘闻言不由撅起小嘴儿,大大的眼睛很可爱地滴溜溜乱转,“其实……我突然想起来,那天萧挺不是说等他没事了之后要请咱们吃饭嘛,这可是债呢,咱们是出家人,有俗世的债务未清,是不能静下心来清修的,师傅,你说对不对?”   晋阳闻言不由一愣,这算是什么歪道理!   她张了张嘴想要训斥红尘几句,说出口来却不知为何变了味道,“这……是这样吗?”   “当然是了!”小红尘高兴地一下子蹦起来,一边在晋阳身前撒着欢儿一边道:“咱们得先去把这笔债要回来,然后再回来清修,自然能进益飞速的!”   晋阳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儿跳得飞快,胸口也一阵紧似一阵的发闷,她急促地喘了两口气,“那要么……咱们就先去把这债要回来?”   ※※※   萧挺从礼部出来不由得抬头看天,艳阳依旧高照,可惜自己过的却是稀里糊涂一上午。   接到圣旨之后的第二天他就先到翰林院里去报了道。   在后世人的眼里,翰林院当然应该是一个才子大师云集的地方,如果换个说法,那么翰林院在古代的地位应该比后世的中国社会科学院还要高,甚至在后来人的意淫中,翰林院里一个扫地的老头都应该是一代师宗才对。   但是像萧挺这样在唐朝长安生活了十七八年的人却知道,在大唐时代的翰林院里呆着的,不过就是一批徒有才子虚名,却没有什么权力的闲散人员罢了。   这些人一个个心比天高,可惜却几乎毫无意外的怀才不遇困顿一生,无他,脾气太过刁钻,为人太过刚愎,性子也太过傲气,所以没有谁愿意用他们罢了!   谁让他们谁都敢骂,谁都不服气呢?   作为彗星一般突然崛起的大唐才子,萧挺自然也是他们这些怀才不遇的大才子们最瞧不起的人之一。因此萧挺才刚到翰林院报道,便充分感受到了他们的“热情”。   不过还好,作为他顶头上司的翰林承旨高月是一个看上去约有六十来岁的小老头,或许是在院里呆了许多年,早就把当年那些古怪脾性给磨平了,因此言谈之间他对萧挺这个眼下长安城内的大红人大才子倒是很客气。   其实说白了,翰林学士这个名号听上去虽然威风,本身却并无品秩,只是以原品入职,偏偏萧挺在成为翰林学士之前只是一介平民,所以其实他现在还算不上官,多了这么一个名头除了说出去好听一点之外,也就只剩下每个月都能从翰林院支取一些油米钱这点好处罢了,所以说到底实在没什么好争的。   与这个翰林学士相比,反倒是圣旨里那一句“协同许敬宗重修《氏族志》”要重要得多!不过可惜的是,他到礼部报道之后,也只是给分派到一个小屋子里,然后便没人理他了,主动去求见礼部尚书许敬宗,却一直没有得到接见。   于是,昨天一天加今天一上午,他就一个人闷闷的坐在那间分给他的小屋子里,没人理他,更没人来关照他该去做什么,等于就是一个十足的闲人。   其实略想想也就明白,他一个十足的新丁,谁都不认识,无根无底的一个猛子扎进来两眼一抹黑,有人理他才怪了!   实在憋闷的受不了了,他干脆甩甩袖子跑去请了病假,那当值的郎官一看是萧挺请假,立刻没二话的就答应下来,然后萧挺便在礼部同僚们不屑与嗤笑的目光中昂首走出了礼部官衙。   看来入仕这东西确实是一件急不得的事儿,否则即便你进去了也一样吃人家软钉子。既然这样,与其坐在那里憋得几乎发疯,倒不如潇洒一点,老子请假,不陪你们玩了!   一路苦思着该怎么应对这软钉子,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家门口,一抬头看见家门口停着一辆青布轩车,他不由得摇头苦笑一下,不知道今天这来的又是谁。   信手推开门进去,他不由一愣,这两个背影……她们怎么来了? 第三十五章 被捉奸的感觉   一路上晋阳犹豫了好几次想扭头回去来着,最终她十几年的清修功夫却没能架住小红尘的几句话,马车辚辚前行,她坐在车里期待之余又有些罪恶感。   道家最讲清静无为,可是现在这心里怎么可能清静的下来呢!   她的心砰砰地跳得极快,手心里腻腻的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这时一阵阵的害怕涌起,心想自己这一去会不会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忍不住心里骂自己,没见过男人吗?怎么都三十开外了,反倒一下子心里活络起来了,倒跟那些深宫里幽怨的宫女似的,见个男人就心热成这样!这才几天不见就做那样的梦,红尘三言两语的一说,自己就忍不住厚着脸皮来了!   但是骂归骂,她却狠不下心来就此回去。她心里明明知道,就这么一去只怕自己十几年的功业便要就此毁掉,但是一想到脑海中残存的昨夜那场春梦的支离片段,她便忍不住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就去见一面!   红尘说的对,我是去讨债去,了了俗世债务,回来才好心无破绽的清修。   这么一想,似乎已经在心里建起了第二道防线,这才终于又逐渐安定下来了,但是等她听到身后萧家大门吱呀一声,心却忍不住猛地一紧,转过身来看见他,那一瞬间却又紧张的几乎连呼吸都忘记了。   “长公主殿下,小红尘,你们怎么来了?”   晋阳张了张嘴,却没脸说自己是来讨债来了。讨债,讨什么债?真为了一顿饭也值得她堂堂的长公主来讨?   这不摆明了是借口嘛!   小红尘蹦蹦哒哒地跑过去,围着萧挺转了个圈,笑嘻嘻地道:“喂,萧挺,你穿上这身衣服比以前还好看!”   萧挺往自己身上看看,俗话说人靠衣衫马靠鞍,这衣裳是为了到翰林院和礼部去就职而特意请人新作的,衣料华美裁减合体,他又生得风姿玉骨,穿上之后自然是倍觉精神。   他笑笑,“几天不见,你倒是学会夸人了嘛!”   “那是!”小红尘得意地昂起头,然后拉起他的手向晋阳走过去,“我师傅说了,我们今天是来讨债的!”   晋阳闻言脸上一红,虽是强自克制住没开口,心里却是忍不住埋怨,这个死红尘,明明是你说要来讨回一顿饭的,干嘛说成是我!   “讨债?”萧挺一愣,心说自己什么时候欠下债了?   红尘撅着嘴儿拿手指头指他,“你可别耍赖皮哦,那天你说了的,等你没事儿就请我跟师傅吃饭!”   “啊!”萧挺闻言瞪大了眼睛,不由得拍拍额头,“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要真是纯正的唐朝人,可不会说什么改天请你吃饭之类的话,关键是萧挺前后两辈子光是读书就读了近三十年,穷学生没钱,觉得请吃饭已经是很隆重的感谢形式了,因此那天晋阳将他收留下避难之后,他是顺嘴就说出了这句话。   “好,请你们吃饭!”说话间他忍不住扭头看了晋阳一眼,却不提防晋阳也正偷偷的看他那,俩人眼神儿一碰,晋阳赶紧闪开。萧挺笑笑,“欠下的债自然要还,马上还,你们等我一下,我去跟家母说一声。”   说完他又笑了笑转身进屋里去了,晋阳和红尘一起等在外面,不知怎么就心里就蹦出来一句话:   你……只是还饭债吗?   ※※※   位于归义坊的狗肉店是萧挺最喜欢去的地方,现在对他来说倒不是大酒楼请不起,实在是个人喜好的问题。他觉得越是小店小风味越能吃出感觉。   三人坐了晋阳的马车一路到了店门口下了车,一身女冠打扮的小红尘毫无顾忌的抱着萧挺的胳膊进去,晋阳则落后半步,看着红尘对萧挺的痴缠,忍不住叹了口气。   和前几次一样,这次还是店里的老板陈勇直接迎上来,“几位客官要点什么?”   “跟上次一样,一壶酒,二斤肉!”   “好嘞,几位请坐!”   那陈勇引着萧挺到一处空着的桌子前坐下,然后便转身去忙活其他,红尘很少出观,即便出观也是跟着师傅去宫里,根本就没机会见到这市井景物,因此乍一放出来见到这简单的狗肉店便觉新鲜的了不得,跟刚进了林子的小鸟一样围在萧挺身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倒是晋阳走到桌前也不知看见什么了,脚下不由的一顿,脸上顿时显出几分尴尬来!   萧挺顺着她刚才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邻桌坐了一个梳着道士髻却穿着一身粗布衣衫的老者。   他看去约有七十岁上下,眉目清癯骨架奇大,衬着宽大而朴素的衣服,看去竟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   老头儿瞥了晋阳一眼,然后又笑着冲萧挺点点头,萧挺也冲他笑笑。因为喜欢这家狗肉店,所以他这些日子倒是没少来,因此倒跟这老头儿有过几次相遇,有一次还相谈甚欢,说起来也算是点头之交。   晋阳瞥见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走到萧挺这边来,却是一边坐下来一边忍不住小声问萧挺,“你认识他?”   萧挺点点头,“认识啊,聊过两次,很博学的一位老先生。”   “你知道他的名字?”晋阳又问。   “知道啊,他说他叫李茂公。”萧挺皱皱眉头,“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些?”   他看看那李茂公,侧着身子凑过去,“你也认识他?”   晋阳低头不语,心想自己岂止是认识他!他可是……   十几年前的时候,自己差一点就嫁给他的小儿子了呢,后来还是托词许身道门终身不嫁,这才在父皇的建议下认他做了干爹,却没想到会在这么一家破旧的小店里遇到。   那感觉好像是……好像是偷情的小儿女被长辈堵在被窝里了一样。   自己还是出家人呢!   想到这里她不由羞得面红耳赤,不由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萧挺一眼,然后不管萧挺怎么叫她,她都再也不肯抬起头来了。 第三十六章 太平要出家   萧挺心里觉得纳闷,仔细想想,觉得李茂公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当下不由得看过去,这时那李茂公冲他遥遥举杯,萧挺只好笑着冲他一抱拳,“老先生好雅兴啊,怎么独自饮酒?”   正好这时店里的老板陈勇已经端着萧挺叫的狗肉和老酒送到桌上,那李茂公见状便径直起身走过来,笑道:“倒也是,那我老头子叨扰两杯如何?”   萧挺一笑,肃手让座道:“当然,请坐!”   老头儿到萧挺对面坐下,晋阳却站起来,并没有按照道家规矩稽首为礼,却是如世俗女子一般屈身道了个万福,羞答答地低了头小声道,“晋阳见过义父。”这时候小红尘才注意到走过来的老头儿,她不由得吓了一跳,然后赶紧蹦起来甜甜地叫了一声,问:“师爷爷,您怎么也在这里?”   萧挺的笑容不由得僵在脸上,他看看晋阳,再看看那李茂公,又看看红尘,不由得拍拍脑袋,好像是突然想起来一点什么,却又一闪而过的抓不住,顿时急得他直皱眉头。   能做晋阳长公主的干爹,那自然不可能是籍籍无名的小人物,可笑自己前几天还一口一个老兄的跟人家老头儿把酒言欢纵议天下呢!   姓李,茂公,这是谁呢?   老头儿看出萧挺的窘迫,一边摆摆手让晋阳跟红尘坐下,一边笑着说道:“老夫本姓徐,字茂公,后来蒙高祖陛下赐姓李,遂以李茂公自称。”   “啊!”萧挺忍不住惊叫一声,赶紧站起身来。他就算是再笨,听到徐茂公这三个字也该想起来是谁了。   李勣,本名徐世勣,太宗在位时选定了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绘图做相,他就是其中之一,作为大唐开国的两大军神之一,他一向与李靖起名,被封为英国公。高祖时就被赐姓为国姓李,后来因为避讳太宗皇帝名字中的那个“世”字,他改名为勣,他也就是后世的小说隋唐演义里那个智比诸葛的牛鼻子老道徐茂公的原型人物。   萧挺抱拳拱手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又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再次拍拍眉头,苦笑道:“我可够笨的,听到李茂公这名字就是觉得耳熟,却偏偏没想起来。”   他端起一杯酒,“晚生萧挺不识国公大人真颜,多有冒犯,请国公大人见谅!”说完了一口饮尽。   “好!”一身穷困老书生打扮的英国公李勣拊掌笑道:“所谓不知者不罪,没什么的,少年人就是要这等豪气洒脱才是!坐吧,坐!”   萧挺看看晋阳,说实话面对什么薛绍啊太平他完全找不到一点与历史人物面对面的感觉,但是当眼前人换成了一代军神李勣,他却不由得感觉心里有些紧张。   这可是中国历史几千年里少有的智慧人物啊!   晋阳瞪了他一眼,心里还在埋怨他把自己带到这里来呢,见他的样子有点可怜兮兮的紧张,却又不由得笑笑,“干爹让你坐你就坐呀,平日里都是傲的了不得,还以为这普天下都没有能让你紧张害怕的人呢!”   萧挺笑笑坐下,晋阳对李勣道:“干爹,您怎么这么一身打扮啊,还到这样的小酒馆来喝酒。”   李勣笑笑,又冲萧挺使了个很玩味的眼色,倒是颇有些老小孩的意思,道:“那有什么,你不是也来这种小酒馆了?”   晋阳脸上不由一红,刚刚勉强扯起来的一点装腔作势又给戳破了,她不由得低下头去不敢说话了。反倒是萧挺看看老头儿再看看晋阳,顿时觉得心里放开了许多。   这时老头儿笑笑,端起酒杯咂了一口,“人老了,开始怀念起年轻那时候的事儿,所以就不愿意在家里憋着,到这小酒馆来跟你们这些年轻人坐坐,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纵议天下,反而觉得心里爽快的多,呵呵!”   他右手抚须,“不过我也该走了,后生啊,咱们改天再聊!”   说完了他站起身,晋阳红尘也都跟着赶紧站起来,萧挺笑笑也站起来送他,老头儿跟陈勇打了个招呼挂账,然后便要走,临走前却又站住,转过身来看着萧挺,“后生,想要的东西就大胆的去拿,别怕这怕哪的!”顿了顿又说:“你很不错!”   萧挺一愣,老爷子似乎意有所指啊,他笑笑抱拳,“多谢老先生赠言!”   老头儿飘然而去,萧挺若有所思的站了一会子,转过身来一看,晋阳已经把红尘拉过去,侧过脸儿看着门口,脸颊上似乎还有一丝残存的嫣红。   “我们……也先回去了!”   萧挺一愣,“饭还没吃呢,怎么又突然要走了?”   晋阳心说还吃,都快丢死人了!   这个当儿小红尘很乖巧地不敢插话,当下晋阳拉起她便往外走,到了门口处却又停下来,转过身试探地问了萧挺一句,“太平要嫁人了,你知道吗?”   “啊?”萧挺一愣,“要……要跟薛绍定亲是吗?”   晋阳点点头,紧紧地盯着他的脸,生恐错过每一个细小的表情变化。   萧挺闻言状若痴傻,先是张大了嘴,然后喃喃道:“难道青奴说的……是真的?”   他又不是石头做的,虽然心里未必待见太平那个刁蛮的性子,但是人家女孩一直都在喜欢自己,而且也全心全意的在帮自己,他心里又怎么可能不感动。让他去娶太平他未必乐意,但是要说让太平嫁给薛绍,他心里却是一百个反对。   这个却是每个人不分男女都会有的正常心理了,那就是我可以不爱你,但是多你一个人喜欢我我也不反对。   晋阳点点头,不由得又想起昨天太平到自己观中说要跟自己出家的事儿,她叹了口气,看来自己还是回去清修吧。   “是真的,就在四月三日,从现在算,还有四天。”顿了顿又道:“太平她……想出家!”说完了她头也不回的扯着红尘的手一路飞快地走了。 第三十七章 喜欢上了侄女婿   萧挺闻言松了口气,四天不四天的没什么,太平要出家却是有点纠结。   其实要说呢,太平这小丫头也不错,除了脾气娇贵横了点儿之外,其他的倒也蛮挺可人疼的,就是……人家是公主啊,娶太平公主?他可从来都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记得好像是上一世上大学在宿舍里闲聊时有位历史达人说过还是怎么的,反正他印象中记得,在历史上太平公主下嫁给薛绍之后,女皇武则天还嫌薛家的门第太低配不上自己女儿,最后硬是逼着他们离婚让太平另嫁了才罢,又何况自己只是出身寒门呢!他可不想让这种窝囊事儿发生在自己身上。   等晋阳走了,他也没有心思吃饭喝酒了,干脆起身结了帐也回家,一路上还想着刚才李勣老爷子那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到了自家所在的巷子里却发现,自己家门口竟然围了一大群人。   “瞧瞧人家萧先生,身为堂堂的大唐第一才子,又是公主殿下的小情郎,却居然安居陋室而闲适不促,伺奉病母而甘之若怡,这是什么风范?纵是颜回大贤一箪食一瓢饮也不过如此罢了!”几个书生打扮的人在那里指着萧家的大门摇头晃脑地感慨道。   萧挺听了不由好笑,心说我要是有钱我早搬家了,这不是没钱买不起院子嘛!不过再想想,好像自从自己在太平的公主府里一画成名以来,自己这穷家破院的倒逐渐成了长安城里最热闹的地方了,时不时有三五成群的人光临,倒真是该考虑想办法挣点钱换个地方住了。   呃,好像圣旨里还要赐一座宅第给自己来着,但是现在看来,自己很不受许敬宗的待见啊,再加上长孙世家薛家等等从中作梗,那宅子能拿到才怪咧!   离家门口没多远,他停下脚步摸着下巴想,有没有必要去找长公主殿下借点钱先买个宅子呢,且不说这容易惊扰到母亲休息,光说老是这么一群人围在家门口也不是个事儿啊,这时人群中却已经有个人看见他走了过来,“子枚兄,快来!”   “啊!哦!道济兄啊,你们这是干嘛呢?为何堵住在下门口?”   张说一抱拳,“子枚兄,那天听说公主殿下就要与薛家订婚了,在下实在是义愤填膺,这才与许多学友联系了,大家一致都觉得,公主殿下与萧兄乃是天作之合,正是才子佳人千秋佳话,难道就因为萧兄出身贫寒,那薛绍出身世家,就要拆散这一对好鸳侣嘛,这将置我辈贫寒士子于何地?因此,在下不才,特与诸位学友相约,誓要为萧兄讨一个公道!”   萧挺听了张说这番话却是不由一愣,心说这张说果然不愧是将来要做宰相的人,说起话来可是真能上纲上线啊,其实说白了,不过就是门第不相称,有钱人家小姐要倒追穷书生的段子嘛,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这件事居然立刻就有了非同一般的重要意义,好像皇上他们不把太平嫁给自己就表示皇家在蔑视天下所有的寒门士子了似的!   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可问题是……自己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娶太平啊!   说话间那张说已经侧身招呼那帮士子过来,众人显然都是萧挺的崇拜者,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只要一跟崇拜这俩字挂上钩,那几乎毫无疑问是盲目的。   当下众人一副崇拜的目光看着萧挺,齐齐的兜头一个大揖,“我等见过萧先生!”   萧挺回过神来抱抱拳,脸上勉强挤出笑容来,“诸位好!”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济兄,你们这是要……”   张说神情很是亢奋,倒是颇有些学生领袖闹革命的意思,他涨红着脸道:“咱们要去大明宫请愿去,特来与萧兄告别!”   ※※※   坐着马车一路回到青羊观,晋阳的脸始终紧绷着。红尘时不时侧着小脑袋看她,晋阳终是忍不住嗔她,“看什么看?”   “师傅,你是不是喜欢那个萧挺呀?”红尘问。   晋阳脸上腾地一红,瞪着她道:“少胡说,咱们出家人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再说了,你一个小丫头又知道什么叫喜欢!”   红尘见师父脸色不对,便很乖乖地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却又忍不住侧过脸来,“可是师傅……红尘觉得你很喜欢他呀!”   晋阳闻言不由啐了一口,正想说话这时青羊观已经到了,她撇了撇嘴,恨恨地道:“师傅才不喜欢他,师傅烦他,对,就是烦他,烦死他了……下车!”   下了车她才知道,太平公主已经在观里等了许久了。   晋阳心里有些忐忑,感觉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儿似的,却最终还是进去见她。   太平听到消息迎出来,脸上颇有些强作欢颜的意思,“姑姑您干什么去啦,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这才几天哪,已经可以明显看出她的脸颊瘦了下来,晋阳不由得有些心疼,心里自然也就更觉得愧疚,怎么会做梦梦到跟那萧挺……太平从小就跟自己这个未婚的姑姑很是亲近,可是现在,自己居然喜欢上他的小情郎了。   不过现在好了,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一生侍道了,再也不会胡乱的有那些绮念了。   她笑笑拉起太平的手,“怎么,找姑姑有事儿?”   太平抱住她的胳膊,“昨天不就说了,我要跟着姑姑您出家,您就收下我这个小弟子吧!”   青奴此前没有机会出府,所以还是第一次见到晋阳与红尘,此时她和红尘都落在后面,不由得相互打量起来。两人都是十五六岁年纪,又都是生得粉团团的娇艳可爱,两人一个是长公主唯一的小徒弟,一个是公主的小军师,自然颇有一比。   青奴闻言不等晋阳说话便道:“殿下要是拜我师傅为师,那我可是你的师姐了呢!”说完她得意地瞥了青奴一眼。   太平闻言笑了笑,站住脚步回过身来,“是啊,以后就是咱俩作伴了,你这个师姐可不许欺负我!”晋阳却不由回头瞪她,“少胡说!”   她转过身来看着太平,“你真的决定要出家了?” 第三十八章 心里有鬼   太平当然不愿意出家,她停下脚步低着头,嫩黄色宫裙下那双枣红的小蛮靴不住地踢踏着,“姑姑,那个家伙……根本就不喜欢我!”   晋阳叹了口气,转身对青奴红尘道:“你们先下去吧,我跟太平聊聊天。”   青奴偷偷抬眼瞥了太平一眼,然后赶紧点点头,两人一齐下去了。   这里晋阳拉起太平的手,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前几天那萧挺到这里来避祸的时候,我见过他,他这个人嘛……是不错,但是月儿,我劝你还是不要做这方面的打算了。”   太平撅着嘴儿抬起头,“为什么?”   晋阳叹口气,牵着太平的手往自己的房间走,边走边道:“且不说你们两人之间如何,就算是那个萧挺爱煞了你非你不娶,你觉得你父皇你母后会同意让你嫁给他吗?更何况现在……现在你也明白,人家萧挺根本就不喜欢你呀!”   太平鼓着小嘴儿一扭头,“才不,我就是喜欢他嘛!也不知道为什么,姑姑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也知道他根本就不喜欢我,他宁可去喜欢平康坊的一个名妓,甚至去喜欢那个名妓的小丫鬟,都不肯来喜欢我,但是、但是……但是他越是这样我就越喜欢他!”   说着说着,她的眼角似乎有泪光盈动,晋阳闻言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想把她擦掉眼泪,“那你准备怎么办?用出家来威胁你的父皇母后?坚决不肯嫁给薛绍?”   太平一闪身避开了晋阳的手,吸溜了一下鼻子自己那手擦着泪,“我当然不肯嫁给他……父皇病重,我出家修行为父皇他祈福不行吗?再说了,我父皇母后那么疼我,才不用我威胁呢!母后说啦,我想出家,那就出家吧!”   晋阳闻言又叹了口气,“但是这样下去终归不是个办法呀!”   太平不说话,晋阳又继续道:“月儿啊,你听姑姑一句话,你是女孩子,可耽误不起,既然你也知道你父皇母后是不可能同意你嫁给他的,那你还要等什么?其实想想,女人家的一辈子不就是这样嘛,那个薛绍……只要不是太差,嫁了也就嫁了吧!”   “不!”太平紧紧地抿着嘴唇看了晋阳一会子,这才又道:“姑姑,月儿不死心!我就是打着绑着也非得让那死人喜欢我不可!”   晋阳闻言语结,她爱怜地摸摸太平的脸蛋儿,“傻丫头,他不喜欢你,你就算是杀了他他还是不喜欢你,你那套办法提也休提!”   太平认真地看着晋阳,“姑姑,听你这么说,你一定有好办法喽?”   她拉着晋阳的袖子,便如小女孩吵着要糖果一般痴缠,“好姑姑你帮我想想办法嘛,我跟青奴我们都想大了脑袋,可是两个人都没有经验,实在不知道那家伙怎么那么古怪,普天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做梦都打着我的主意呢,只有那个傻子,我送上门去他好像都不屑一顾似的,真是……气死人了!”   晋阳被她说的脸上一红,乍做嗔道:“死丫头,你胡说什么,你们没经验,我也没有啊!”   太平一愣,心想也是,姑姑至今云英未嫁,可不是没有经验嘛!   她撅着嘴儿,“我真是纳闷死了,姑姑你来说,我缺什么?男人都喜欢女孩儿家生得美貌些,难道我长得不好看吗?而且、而且我虽然是个公主,但是我并不嫌弃他啊,如果他想要做官,我去求求母后,比他自己考进士容易多了也有用多了,他想要钱,我多的是钱,他想要……那个、我甚至都准备好了带上十几个漂亮的丫鬟一块儿出嫁的,你说,我还缺什么?他凭什么不喜欢我?他有什么理由不喜欢我?”   晋阳心里叹了口气,看向太平的目光越发怜惜,“傻丫头,你有什么能给他什么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有的能给的他根本就不稀罕啊,你想想是不是?”   太平闻言一愣,晋阳又继续道:“你想想,在你认识他之前和你认识他之后,他可曾是那种贪恋富贵到处巴结的人?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性子疏淡得很,如果有可能,我猜他甚至都不愿意出仕,宁可找个小地方天高皇帝远的隐居去,你说说,你的高官厚禄对他有什么吸引力?这时候非但没有吸引力,你的公主身份反而让他排斥你!”   “再有,像他那样的人,身边会缺女人吗?同样是女人,同样都漂亮,娶谁不好?何苦娶一个公主回来一辈子压在自己头上?”   她叹了口气,“人人都说公主是金枝玉叶,人人都想娶公主,其实他们却不知道,真正有本事的人,公主喜欢的人,却根本就不屑于娶公主呢!”   太平愣了半天,感觉晋阳姑姑这番话真是犹如当头棒喝一般,很多以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让她这么一说,好像一下子全明白了,她吓得煞白着脸儿紧紧攥住晋阳的衣袖,“姑姑,那您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呀!”   晋阳看着她,“如果你真的喜欢他,非他不嫁,那就仔细想想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甚至去请教那个什么花魁一下也无妨,先让他喜欢上你,然后才能说其他的一切。或者,所谓无欲则刚,反过来亦然,你想想有什么是他需要的,而你又恰恰能给他的!”   顿了顿她又道:“至于你父皇母后那里,虽然也是大问题,但是现在说还早,如果他喜欢上你,而你父皇反对的话,姑姑愿意帮你说情去!”   太平拉着晋阳的衣袖晃了又晃,感激地了不得,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放开晋阳在屋子里打转转,喃喃自语道:“他喜欢的?我能给的?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她突然转过身来,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晋阳,“姑姑,我记得那个杨柳看上去很是丰腴,你说他是不是喜欢身子丰腴点儿的?”   晋阳闻言脸上一红,“死丫头,说丰腴就说丰腴,你看我做什么!”要怪就怪晋阳的身子生得恰好也是纤细处见丰腴,正是那顶顶妖娆的成熟妇人才有的身架,因此倒也不能怨太平盯着她打量,只不过这动作落在晋阳眼里却顿时联想就丰富了起来。   没办法,心里有鬼的人总是联想丰富,而且容易自我代入!   太平这时候也觉出自己话里的歧义,她扑哧笑了一下,过来抱住晋阳的胳膊,“好姑姑,你别生气嘛,我就是打个比方,我刚才想,你要是我姐姐就好了,那我就缠着你陪我一块儿出嫁,到时候看那死人心动不心动!” 第三十九章 死要面子   晋阳听得心里噗通一下,似乎是自己心中那根刚刚沉寂下去的弦又突然被拨动了。   又是激动,又是害怕,又是欣喜,又是心悸。   她啪的一声在太平的手背上拍了一记,脸蛋儿晕红如抹了上品的胭脂,“死丫头,最近你越来越能胡说八道了,连这种话儿也敢说!”   太平嘿嘿地笑笑,她自小便与晋阳姑姑关系亲近,因为便什么话儿都敢说,尤其是现在正愁肠百结的时候,晋阳姑姑便更是成了她心中的救命稻草。   晋阳拿手指在太平额上死命戳了一下,“你呀,是关心则乱,女人生得各有其美,人爱好有别倒是不错,但那可不是最重要的,尤其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最重要的并不是女人!你还是仔细想想那萧挺最看重的什么再说吧!”   太平“呜”了一声捂着额头,皱着眉头道:“他最看重的,当然是他母亲的病情了,不过我早就已经派御医去给她治病了,现在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了呢,也正是因为这个,那家伙对我还是蛮客气的,至于其他的,我想想……对了,那家伙最是死要面子!”   她兴奋地看着晋阳,“我想到了,记得那天我请他去我府上参加文会,他是死活不肯去的,但是到了那一天,我带着半副銮驾去,他就半推半就了!”   晋阳闻言又是不由得瞪她一记,这丫头真是,什么半推半就的,这种词儿也适合用在这地方?不过她这说的,倒也似乎有些道理,仔细想想,那家伙倒真好像是个好面子的。   这时只听太平继续说道:“后来在我府上后花园,他一开始也不乐意画来着,可是后来如何?后来被人捧的时候他还不是很得意,哼,我知道了,这家伙最是死要面子!”   晋阳笑笑,说来也是,太平要是不说自己还想不到,记得太平派人把他送来避难时,明明见他吓得脸色都有点儿发青了,却偏偏还要死撑着说自己本来是准备去坐牢的,哼,这人,就不信真抓你去坐牢你会不害怕!   要说这人怎么会没有弱点呢,这无关乎胆量能耐,纯粹是人的天性,临到谁头上谁能不害怕?任你再是才高八斗,再是生性疏淡,再是不羡名利,可是你偏偏还是有个死要面子的破毛病不是?这就算是死穴啦!   太平一旦想通这个,立刻兴奋地什么似的,似乎已经看见未来的美好光景了似的。正在这时,突然听见外面似乎有吵闹声。   若在平时,谁敢在自己待的房外喧哗,那可绝不会给她好果子吃,但是今儿特殊,太平心情很好,因此也不愿意跟她们计较,只是大声问:“青奴,你们干嘛呢!”   声音倏然消逝,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门外脚步声,然后便见青奴与独孤一起走进来,青奴当先低着头道:“回禀殿下,独孤侍卫要见您,婢子说您正在和长公主殿下说话儿,此时不便见她,但是她非要见您,因此独孤侍卫便与婢子争吵起来,扰了公主殿下,请您恕罪!”   太平并不生气,而是笑吟吟地看看独孤,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呢,只是见到独孤居然热得一头大汗,这才微微蹙眉。独孤的身手她是知道的,多咱也没见她这幅模样过,当下不由得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独孤?除了什么事儿非要那么急着见我?”   独孤单膝跪下,“殿下,求求您救救薛公子吧!”   太平一愣,心说这倒新鲜了,我救他?怕是该让他饶了我,别整天缠着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才对吧!   “我救他?他怎么了?”她问。   独孤一脸的汗水显然不是累出来的,而是急出来的,只听她微微带着一丝哭音道:“薛公子不知哪里听来消息,说是殿下要出家避嫁,于是发誓要杀了萧挺,现在已经带着许多家里下人去长寿坊了,他手下有个人很是厉害,婢子不是他的对手,怎么也拦不住,求公主赶紧去拦住他,一旦出了人命,可就坏了!”   “啊!”太平闻言立时便愣住了。   ※※※   萧挺这人……确实是有点好面子,或者换个说法叫爱现,而翻译成中国话就叫人来疯,也就是说,越是有人捧他就越是来劲,想下都下不来,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会因为一时的得意就忘形起来。   听了张说的话,他顿时就傻了眼。   去大明宫,还请愿……问题是如果张说他们真的这样去了,简直就是把自己架在柴火堆上烤啊!   如果自己与太平情投意合,而皇上他们嫌贫爱富非要拆散一对好鸳鸯的话,张说此举实在是在做一件大善事,但是眼下嘛……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拉住张说:“诸位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此举并无必要,在下与公主殿下之间实在是清白的紧,诸位想必是误会了!”   张说等人闻言哪里肯信,只以为是萧挺客气呢,当下不等张说说话,已经有人站出来大义凛然道:“这整个长安城谁不知道公主殿下与萧先生乃是郎情妾意,早已经私下里定了终身,我辈决意为萧先生而大明宫请愿也正是基于先生才华,还有这相如文君一般的美事,怎的先生自己倒推诿起来,岂不叫我等寒心!”   呃……萧挺闻言无奈地看着那位老兄,心说这误会还真是大了去了,你们那只耳朵听见我跟太平有奸情了?什么时候听说我跟那个疯妮子私定终身了?   他正想开口解释,却听东北方突然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抬头一看,见东北方上空腾起尘烟如雾,不旋踵间,街角处已经转出一队杀气腾腾的马队。   当头一人锦衣玉带高冠束发,正是薛绍! 第四十章 好汉门前是非多   薛绍杀不杀人犯不犯法的,太平可不管,她只是在担心萧挺。   “姓薛的要是敢碰萧挺一根汗毛,不用朝廷,本宫第一个宰了他!”说完了她立刻就要往外走,却听青奴突然道:“薛公子去杀萧公子,独孤侍卫怎么会那么快就知道,是不是与薛公子早有联系啊?还有,薛公子听谁说了公主殿下要出家?就算是殿下要出家,与萧公子何干?他为何立刻就想起来要去杀了萧公子?”   独孤已经站起身来,正准备随着太平出去,闻言却是一下子被青奴给问得张口结舌。   太平也站住脚步,慢慢地瞪了独孤一眼,略犹豫了一下才道:“现在还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又对晋阳道:“姑姑,我先走了!”   晋阳显得比她还急,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自己也去的话,只是叮嘱道:“快去吧,切记不要火上浇油,先想办法保住他的平安再说!”   “晓得了!”太平一边回答一边已经带着独孤走远了。   乍逢大变,晋阳显然是急得有些失神了,当下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还喃喃地说着,“这死人,怎么偏生又那么多事儿找到你头上!都怪你平日里不做好事,死了活该,死了活该!”   房中只剩下她和青奴,当下青奴本来正想退出去呢,却又不由得站住,抬起头来瞥了这位长公主殿下一眼,再想想萧挺,不由得嘴角微微一弯,竟是笑了笑,然后才悄无声息的退出去了。   ※※※   这马蹄声倒是委实的有声势,众书生顿时都扭头看向那尘土飞扬处。   一二十骑飞奔到众人面前却又倏然停下,马蹄声落如刀斩南瓜,整整齐齐脆生生。据说薛家以前也是随过军的,现如今看他家里下人身上都多少带些兵勇的彪悍气息,而且动作如此整齐划一,想来此言不虚。   萧挺皱眉,抱拳,“薛二公子,你这是……”   薛绍看见他就恨得咬牙切齿,这会子还那里有跟他说话的心情,当下二话不说翻身下马,左手把把掌中宝剑擎起,右手呛喨一声宝剑出鞘,顿时骇得众书生齐齐后退一步。刚才独孤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忍不住了,堂堂世家贵胄子弟,什么时候轮到他一个小小的寒门书生这么说踩就踩了!   马背上众人随后都翻身下马,然后迅速的成半月状散开,将门口的二十多名士子包括萧挺张说在内围在了门口。薛绍道:“良叔,你带人帮我守住阵脚,我要亲手宰了他!”   萧挺闻言不由瞪大了眼睛,敢情这薛绍是专程来杀自己的!他疯了吗?还是他以为自己的世家出身当今皇上的亲外甥就能逃过国法?且莫说他就算恨自己也不至于恨到这种要当街杀人的程度,即便是恨死自己了,他该玩个暗杀什么的吧?   “是,二爷!”人群中一个看去约有四十来岁的精壮汉子越众而出,身后还跟着几个长相凶悍的大汉,那人往人前一站,虽然暴在晴光下,却仍是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诸位,我家公子要在此处理些事情,无关者请尽快离开,以免波及无辜!”   萧挺一时惊住,竟是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只是新乡看来这薛绍还没疯到家,还知道杀人之前要先清场子。这时众书生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会突然蹦出这么一出来,倒是张说反应快,他看看薛绍再看看萧挺,只犹豫了一下便站了出来,手指薛绍道:“你们要干什么?当街行凶吗?你们不想活了!”   说完了他立刻招呼大家紧紧地聚在一起,然后还特意把萧挺拉到门里边,顿时他就被众人给裹粽子一般裹住了。   薛绍剑尖指过来,虽然咬牙切齿却并不敢动手,他不傻,即便是刚才很冲动,但毕竟是公主的儿子,从小耳濡目染之下,他是不会办那种当街杀人的傻事的,他只是听独孤说,太平决定要出家很可能是出于萧挺的怂恿,所以一时间咽不下这口气,想要赶过来把萧挺抓走,然后给他扣个大帽子弄个半死罢了。   但是他没想到,萧挺的家门口好巧不巧的居然聚了那么多人!别说不敢杀萧挺,便是随便一个士子他也不敢动啊,要知道大唐可是讲国法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个话也不是光用来宣传的,这几年因为跋扈弄死了人被砍头的纨绔已经不是三个五个了。   “良叔,你把他给我抓出来!”薛绍怒喝道。   “是,二爷。”那中年汉子的回答依然很低沉,他抬起头来看了被众星拱月一般挤在门口的萧挺一眼,身子作势正要拔地而起,却又突然一愣,犀利的目光犹如鹰隼一般突然看向萧挺的身后。   萧挺被他看得出了一身白毛细汗,见他目光挪开正松口气呢,不由得也随着他的目光往自己身后看,却发现不知何时老黑竟然站到了自己身后。自打接到圣旨脱离危险之后,自己还没见过他呢,也不知道他这突然一下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老黑?你怎么在我家?”   那老黑笑笑,笑容一如既往的憨厚温和,“公主殿下有令,所以老黑一直都在的!”   萧挺闻言一愣,如果换在平常,他知道太平居然派人跟踪自己早就不舒服起来了,但是在这个时候,却突然觉得太平这小丫头也不错。   说起来萧挺是死过一次的人,谈不上什么怕死不怕死的,但是他决计不肯这样不明不白的死掉。要死的话,不名留青史,至少也得遗臭几十年一下吧?   薛绍口中那位良叔显然是有些忌惮萧挺身后的老黑,所以愣了一下之后竟然没敢扑过来,他这一犹豫的功夫,便听见街角处又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众人闻声齐齐看去,这一次当先来的却是一个梳着朝阳髻满头珠翠身着宫装的女子。   “是太平!”萧挺心里哀叹一声,心想人家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现在看来,自己门前是非也不少嘛,这下子倒跟商量好了似的,该来的人都聚齐了! 第四十一章 要嫁就嫁萧子枚   马队在街当中停下,太平见萧挺虽然被围在当众,但是却并没有出事,当下不由得松了口气,她忽地下马,将手中马鞭高高扬起,“都给我滚开,薛绍,你想造反吗?”   薛绍早就一眼瞥见了跟在太平身后的独孤凤,当下不由恨得目射凶光,但是当他看见太平公主,却是不由得的心里一怯,虽然勉强咬着牙撑住一口气没有当即命人撤开,但气势上却早就已经不如方才。   “殿下,”时下两人还没有婚约,所以薛绍仍然必须行臣子礼,他单膝跪下,当场众人除萧挺外,明白过来之后也都纷纷跪倒,这时只听薛绍道:“启禀公主殿下,臣薛绍正在执行公务,请殿下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公务?你对他执行什么公务?你又有什么公务可执行?”太平指了指萧挺道,却又瞥见萧挺站在那里抱着肩膀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看了自己一眼,也高声喊着“参见公主殿下”跪下了,便不由得恨恨瞪了他一眼。   心说这人可真是,明明知道自己又不会挑你的理儿,偏还装腔作势跪下,这不是摆明了气人嘛!平常也不见你这么参拜过,这会子当着人多你倒突然知道我是公主了,哪个按着你的脖子让你跪了是怎么着,也不看看那地上多脏啊!   薛绍偷眼瞥见两人在那里眉来眼去的,心里说不出的堵得慌,但是这个当儿还必须硬着头皮先扯出个理由来,当下他道:“臣现任左神武卫骠骑营折冲校尉,自然是有公务要执行,”他瞥了一眼萧挺,又看看他身边围着的几十个学子,当下继续道:“这萧挺聚集学子想要闹事,臣奉命前来捉拿!”   太平闻言不由得张口难言,这薛绍毕竟是大家出身,身上挂着几个虚衔倒是真的,他非要说有公务,自己总不能让人去查一查这到底是不是公务吧?   她冷哼一声,“左神武卫骠骑营?哦……就是那个所谓‘衙内’衙门吧?你们除了吃喝打架之外,也会有公事?”   薛绍被她这句话给噎得不轻,抬起头来正想说话呢,却见太平手里的鞭子已经几乎碰到自己的鼻子了,而她的声音也突然提高了八度,“你不必再编你那些理由借机找茬了,本宫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本宫这辈子就算是不嫁人,烂在家里,也不会嫁给你!你就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薛绍闻言突然觉得眼前一黑,脸色登时涨得紫红紫红,他忽地一下子站起来,右手紧紧地握住剑柄,手指攥得发青,脸上青筋曝出,看去煞是狰狞。   这可是……是指着鼻子骂了,换了谁都受不了!   站在太平身后的独孤凤一见他伸手握住剑柄,不由吓得赶紧冲他使眼色,但是太平面对暴怒的薛绍却是毫无惧色,冷哼了一声道:“怎么,你想杀了本宫吗?来呀!”   薛绍深吸一口气,他可是在大唐朝土生土长的,并不像萧挺一样有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和意识,因此他对皇权有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惧怕,当下他看到太平的目光,不知怎么那怒火就倏然地下去了一半,低下头缓缓地道:“臣不敢,臣也从来都没有攀附殿下的意思,想来是公主误会了。”   “误会?哼!”太平自然能听出他话里隐藏的意思,说什么攀附,不就是在骂萧挺呢嘛,扭头见萧挺还老老实实地跪在那里呢,太平不由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只是可惜萧挺低着头看不见,她扭过头来看着薛绍道:“攀附?你是在说谁攀附?”   想一想刚才在青羊观里与姑姑的对话,她摆摆手对众人道:“你们都起来吧,别跪着了!”眼睛却是看着萧挺,见他装模作样的跟着众人一起高呼谢恩然后爬起来,太平又不由得恨恨瞪他。   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就跟其他人那么不一样呢?   她手里马鞭一扬,“你是想说萧挺在攀附本宫是吧?那好,现在本宫告诉你,不是他在攀附本宫,是本宫在巴结他!本宫要嫁就嫁给他,哪怕给他做妾,本宫都心甘情愿!”   嘶!   这话一出扣,当场所有人全部傻掉!   堂堂的公主殿下居然巴结萧挺这么一个破落户儿穷书生?敢情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呀!堂堂的公主殿下居然当街倒追小情郎……还做妾都愿意?这可真真是……   众人的目光先后又转向看着萧挺,那目光里已经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嫉妒了!   这萧挺可真是他娘的好福气啊,他怎么就能把人家公主殿下给迷成这样呢!他娘的,能得堂堂的大唐第一公主当众说出这么一句话,便是死了都值了!   萧挺闻言恍惚觉得脑袋被那撞钟的大木头桩子给撞了一下似的,眼前金星直冒,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一会儿,他傻乎乎地看看众人艳羡的目光,这才回过神来,不由得很是尴尬地冲大家苦笑一下,心里却是叫苦不迭。   这下子死定了,太平居然敢当众喊出这么一句话来,看来自己这辈子是甩不开她了!   要是换了别的女孩,这叫桃花运,简直是好到没法再好的美事儿,但是当这女孩换成了太平,这可就不叫桃花运了,这叫桃花煞!   他拍拍脑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要是这会子当众反驳吧,那可就把人家女孩的脸伤尽了,估计这辈子都没脸出来再见人。仔细想想可不是嘛,人家堂堂公主皇室贵胄,在光天化日之下当众说出“要嫁就嫁给萧挺”和“做妾都乐意”这个话,你要是给人家反驳回去说我不稀罕,岂不是让人家脸面丢尽?这以后还让人家活不活了?   其实要说呢,萧挺这人最大的毛病其实不是好面子,而是……怜香惜玉。   没办法,这个当儿尽管他对这种霸王硬上弓似的示爱很不喜欢,但是要说让他拉下脸来把人家女孩这话给挡回去,他还真是办不出来!   尤其是回头想想自打两人认识开始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要说呢……太平这丫头虽然骄横了点儿,其实对自己还真是不错!   他再次拍拍脑门,一副很苦恼的样子,却不知道这会子早都把人家薛绍给气死了!   听到太平当众说出那番话,他便已经知道,自己此前的所有打算已经全完了,自己也已经失去了迎娶太平的最后一丝可能。太平连这种话都敢当众说出口,看来是铁了心非要嫁给这个萧挺不可了!   而且,即便是他们之间最后成不了,自己还有什么脸再娶太平?   已经被当众说出宁肯嫁给萧挺做妾也不愿嫁给自己了,换了谁都不可能会有那么厚的脸皮还继续贴上去死皮赖脸的缠着了!   此时他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苦涩之余还有一股无力感。   是啊,要说论身家论相貌,自己论什么都不输给这萧挺啊,但是这又如何?太平就是死了心的喜欢他了,这岂不是让人无奈的紧嘛!   偏偏这个时候萧挺还做出那副很苦恼的样子,好像公主殿下当众倒追了,他还要犹豫一下似的,让薛绍看了恨不得冲上去直接一剑捅了他!   这是个什么人哪这是!   此时的太平看见萧挺的脸色却并没有生气,她把马鞭捏在手里,双手背在身后走过去,众士子自然而然的便分开了一条道路,她走到萧挺仰起脸儿,活似一个羞怯的邻家女孩,却又好像是一个高傲地在遴选男仆的女王,“怎么,你不愿意吗?” 第四十二章 一个拥抱   大唐的国情历来如此,别管你多大多小的事儿,总是少不了看热闹的,今儿就更是如此。   你想啊,堂堂的公主殿下当街倒追情郎,这景儿可是千年等一回呀!那老百姓们整日里茶余饭后最喜欢听的,不就是这才子佳人的故事?那读书读到一肚子酸气的士子们最羡慕的最稀罕的,不正是这名门女子巨眼识英才然后红拂夜奔的段子?遇到这么个热闹事儿,那还有个不架秧子起哄加集体围观的道理?   因此,不大会儿的功夫里,萧家所在的这条小巷弄内已经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现在已经可以肯定的是,今儿长寿坊上演的这一出公主倒追情郎的大戏,必将成为长安人乃至整个大唐所有人以后许多年茶余饭后的重要谈资,而有幸作为现场目击者,自然足以成为以后闲聊时显摆的资本,因此,那围观者一个个倒显得好像比当事人还激动些。   说起来萧挺这厮莫非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吗?非但年纪轻轻便已经是才高八斗名动长安,还能叫堂堂的公主殿下对他这般死心塌地,甚至连公主的威仪女孩儿家的矜持都不要了,当着那么些人就敢把“要嫁就嫁萧子枚”这等话喊出来,怎能不让人慕煞羡煞?   众人艳羡的看着萧挺,等着他开口说话。   太平仰着脸儿看着他,也在等他开口说话。   萧挺却是尴尬地搓搓手,对太平笑了笑,心想这回自己真是死定了,因为不管怎么说都肯定要出事,说不愿意吧,只怕等不到太平的那些拥趸们出手,光是现场围着的这些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把自己给淹死了,但是要说愿意吧……你当大唐朝的礼法制度是吃素的吗?当皇后武氏是吃素的吗?随随便便就敢说自己要娶公主?随便挑个大帽子扣下来弄死自己就跟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太平仰着脸儿,脸色羞涩渐渐转淡,背在身后的双手掌心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握得那马鞭也油浸浸的,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呼吸困难。   整个现场犹如被定格了一般,几百人远远近近地围住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萧挺,大家甚至下意识的把呼吸都放轻了,就支愣着耳朵等他开口说话。   萧挺咬了咬牙,操,左右不就是个死嘛,既然说愿意是不行,说不愿意也是不行,那还怕个鸟!   他突然平静下来,看着太平微微地一笑,然后突然伸手把她的身子扳过来,一下子把她拥进了自己怀里。   在场围观的几百人不由得倏然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   唔,触手处的小蛮腰纤细柔软却又腴不露骨,上好的刍纱摸起来滑不留手甚是舒服,萧挺突然松了口气。   人就是这样,面临选择时犹豫不定,而一旦选定了,那么即便前面有再多的苦难艰险,心里也都坦然了!   他低下头看了已经愣住的太平一眼,然后抬起头来冲大家笑笑。   这时已经有人开始回过神来,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萧挺也……太大胆了,居然敢当着这么些人就把公主搂到怀里去了,这个、这个……   “萧挺,好样的!”   “这才叫才子配佳人哪!我辈慕煞羡煞!”   周围顿时响起震天的喝彩声,便连那些士子们现在好像也都忘了平日话不离口的所谓君子五仪——都这个时侯了,还扯什么礼仪不礼仪的,就这么一下,这么一搂,最带劲儿!   男女之间嘛,要的可不就正是这个脆乎劲儿加黏糊劲儿!   此情此景,还有比这更好的回答吗?   太平公主殿下说过,萧挺这人其他的都好,就是有一点儿,好面子。她这个话还真是没说错,话说当着眼下这么个出风头的打好机会,萧挺岂有个不显摆的理儿!当下他微笑着冲大家点头示意,那样子端的是春风得意的紧!看得底下有个士子忍不住心生羡慕,心里想道:“瞧瞧人家这风度!这派头!”   眼见得底下众人彩声又起,太平终于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真的已经被萧挺当着那么些人给搂在怀里了!   要死了!公主殿下吓了一条,脸色登时红得如大红绸布一般,狠狠地瞪了萧挺一眼赶紧拨开他的手,身子一绕一转,轻轻地闪到一边去了!   这死人,当着这么些人就敢搂搂抱抱的,脸皮真真厚死了!刚才自己亲口说出那般羞人的话儿都没觉那么臊得慌!   公主殿下又羞又恼,眼睛却是晶亮晶亮的,柔媚的似乎能滴下水来。   “你真不要脸!”公主殿下骂他,萧挺撇撇嘴,心说刚才把你拉到怀里的一瞬间,明显看的到那脸上的惊喜与激动,这会子倒跟我装模作样起来了,你不知道我最擅长这个吗?   太平见了他的表情眼神儿,顿时觉得这下子真是连最后一丝儿脸皮都丢干净了,这死人,真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人留!   公主殿下不由得恨恨跺脚,当下不由分说地挤出人群去上了马,然后便在一众随侍的扈拥下顺着街道急急忙忙的逃走了。   人群中薛绍几乎咬碎了牙,却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连底下人都不招呼,便转身也走掉了。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脸留在这里?捉拿萧挺?还拿什么拿!还嫌丢人不够吗?赶紧走吧!只怕从今之后自己已经是普天之下最大的笑话啦!   不过,有了今天这一出,只怕你萧挺的风光日子也该到头了! 第二卷 菩萨蛮   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 第一章 佞臣   “叮铃铃”,铃声响了起来。   萧挺放下文卷抬起头来,起身打开门往外一看,果然日已中天,随着铃声的回响,整个回廊里十几间工房的房门都陆续打开,礼部的吏员们陆续走出来……   又到了中午会食的时候了,萧挺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请假只请了三天,三天过去之后毕竟还是要回礼部的,不过回来之后大家对他比以前更加避之不及,一个偌大的礼部衙门还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他,而他也一个都不认识,因此也就是照旧没人来告诉该干嘛,该去做什么。   按照圣旨上说的,他被分到礼部是来协助许敬宗重修《氏族志》,但是许敬宗好像根本不需要他帮忙,前些日子求见了几次都没见到人,这些日子萧挺也懒得再去自找没趣了。所以,他只好自己闷在房里看那书架上一卷卷的文案。   这样倒是更清静!   其实他心里明白着呢,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官府衙门都是一个泼水难进的地方,像自己这样没有任何根基贸贸然闯进来的,有人会搭理自己才怪。   更何况在大家的眼里,自己进来的颇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意思,更有甚者觉得自己得罪了那么多人,估计是随时都会被弄翻了打倒在地且万劫不复的,这个当儿连尚书大人许敬宗都避着坚决不见自己,其他人怎么敢往自己这个大灾星身边靠!   要是换了个人来面对这种情况,估计早就受不了了,但是萧挺却也并不觉得如何,毕竟这么些年他已经习惯了躲在角落里的孤单和寂寞。   因此,除了每天看这些大唐关于典章器物方面的律条看得他实在有些头大之外,其他的倒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至于害怕担心之类更是没有。   怕,有什么可怕?当街调戏公主,轻言什么娶公主之类,这个罪名大不大?据青奴那丫头后来说,事发的第二天就已经有几十本奏折递上了龙书案,无一例外是告自己罔顾礼法,要求严惩不贷的,但是结果如何?   这些奏章统统被现如今主政的皇后武氏给硬生生的拦下来了!   据说她只是笑了笑说了一句话,“两个不懂事的小家伙胡闹而已,不必在意,谁都年轻过!”   有了太平转述的这一句话,萧挺心里顿时就有了底了。   上次百家姓那是一回,这回又是一回,这都前后两回了,哪一回不是惹得那些朝廷大臣们暴怒不已,恨不得置自己于死地而后快,但是结果呢?自己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这已经说明,当初自己拿百家姓当敲门砖这一步是走对啦!   在现如今这个时候,有了皇后武氏做后台,自己就什么都不怕了,想想来俊臣那种酷吏还能抱着最高领导人的大腿,历十几年不衰呢,又何况自己?   就自己现在这个境况,也只好走一步瞧一步了。   他心里偷偷的想,如果自己有资格进入后世人编纂的史书的话,充其量也就算是个佞臣吧?反正是不会被划进酷吏啊奸臣啊这一类的。   这就行啦!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便是佞臣也只好做一把了!   萧挺回房略略收拾了一下东西,便也跟其他人一样关好了门,往回廊的一侧大家吃会食的小厨走过去。   会食,其实就是因为衙门里的官吏们来不及赶回家去吃午餐,所以便在衙门们会餐,同时还可以商议一些事情,说起来倒与现代社会的工作午餐颇为类似。   离得老远就听见小厨里嗡嗡的,想来不管是谁,整日呆在礼部这种气氛压抑而沉闷的大衙门里都会憋得难受,好不容易有个放松的机会,大家谈笑几句倒是正常,反正但凡是有些官阶的尚书侍郎郎中等大人们是不会去那里吃的,便是放肆些也没什么关系。   萧挺身上现在的职位是翰林院学士加礼部帮办,这两个职位都是无品无级,仔细考究起来其实屁也不是,就这他还要整天耗在这礼部衙门里受人家的不待见,说起来自然是应该尴尬的紧,但是萧挺却偏偏不在意这个,他每天上午准时到部来点卯,然后便到自己屋子里喝水看文案,中午拉了铃就出来吃会食,下午到了时候就拍拍屁股走人,过得倒是神仙一样,让礼部这一帮等着看他笑话的官员和刀笔吏们一个个背地里犯足了迷糊。   他走进小厨,那些刀笔吏们看见是他,嗡嗡的说话声顿时小了许多,原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在他走过的时候也都停下不说,等他走过去了才在背后指指点点的小声议论几句。   “你瞧他那样子,牛哄哄的,倒要看他还能潇洒几天!”   “就是,看见他我就烦,你说咱们当今圣上是不是糊涂了,他老人家该发句话呀,像这种人居然也能混进咱们礼部来了……啧啧!”   “哎,说什么呢你,找死啊,我看是你糊涂了才对呢,可别乱说,要杀头的!”   这些人背地里议论些什么是不会让萧挺听到的,都是在衙门里混了多年成了精的人物,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不过呢,他们大概会说些什么,萧挺也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自己心里明白,现在整个长安城里只有两种人支持自己。   世家权贵和大臣们自然不在此列,他们之所以愤怒就是因为觉得萧挺亵渎了他们的权威和荣耀;还有各个衙门里的普通小吏和某些士子,已经那些似乎有些身份有些才华,但是却又不足以耀世的人,他们也不在此列,至于他们是因为嫉妒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萧挺可就没心思去一一的想明白了,反正他知道,自己最想要得到的支持已经得到了,那就成了!   这两种人,第一种人当然是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的普通老百姓们。因为萧挺的出身贫寒和矜傲不羁,所以天然的便得到了他们的追捧和喜爱,因为作为挣扎在社会下层的老百姓,他们最大的奢望也不过就是做一做这样的才子梦罢了!   还有一种人,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后武氏。   萧挺领了饭,根本就无视前后左右无数双偷觑的眼睛,径自找个空闲位子坐下吃饭,吃完了饭那厨工来收拾东西的时候,他又径自的起身回去,飘飘然的似乎跟周围的环境没有一点关系,没有一点挂碍,看得一众刀笔吏们纷纷低下头去窃窃私语。   “要说起来,这家伙倒还真是有些风骨气派,唉,可惜啦!”   ……   中午除了吃饭之外,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是留给刀笔吏们休息的,因此萧挺每次吃过饭之后都要出去在礼部衙门附近随意的溜达溜达,散散步消化消化食儿。   这一次吃过午饭他照例要出去,才刚要走出回廊,却突然有人从身后叫他。   转过身去一看,竟然前几次求见尚书大人许敬宗的时候负责通禀的,当下他刚进抱拳问好,又道:“不知道您有何事唤我?”   那人脸上一如既往的不苟言笑,只是淡淡地道:“尚书大人下午有闲,命在下来请萧大人申正时刻去见!”说完了他见萧挺点了点头说好,便也冲他点点头转身回去了。   萧挺却是摸着下巴犯起了寻思,怎么,许敬宗又愿意见我了? 第二章 许敬宗   下午申正时刻,萧挺掐着点儿提前了一刻过去,到了礼部正堂门口,果然见到那传话之人正站在门口等着自己呢。   萧挺冲他笑笑,“有劳带路了。”   那人冲他点点头,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不知道算不算笑了,他说道:“请萧大人在此稍后,容在下进去通禀一声。”   萧挺笑笑,他转身进去了。过了一会儿出来,便引着萧挺进去。   在大唐生活了十几年,萧挺还是第一次进这么高级的办公场所,唐代行三省六部制,作为六部长官的尚书虽然不是朝廷中级别最高的官员,但是他们的地位比之后世的中央大部部长却是绝对要高出去许多的。   那人推开门要进去的时候,萧挺又停下来整了整衣冠,然后才面带笑容随他进去。   以萧挺上一世那半吊子的历史水平,他能听说过并记得的历史人物自然有限,所以原本的他对许敬宗这个名字是完全陌生的,后世对此人的评价如何,更是没有丝毫印象。不过毕竟是被分派到了他手底下,所以前些天去县学拜望恩师陈学正的时候,萧挺还是向这位学正大人稍稍打听了一下。   陈学正一个勉强入了品流的小小学官自然不可能认识堂堂的太子少师兼礼部尚书许敬宗,不过他到底是积年的老人,即便没见过,多少也是听说过的,也就大体的能给萧挺一些看法。他对许敬宗的评价就是两个字:滑、贪!   据说此人颇有文才,但是性轻傲,不过有一点让人不得不佩服,那就是从他年轻时在先帝太宗手下做官一直到现在作为永徽重臣,不管这政局如何变动,不管其他官员如何起落沉浮,对他却是一点儿影响都没有,他居然顺顺利利的一步步爬了上去,直到最近,更是成了皇后武氏在朝中的重要助力,在长孙无忌称病引退不再上朝,而英国公李勣也告老在家之后,他已经成为了和褚遂良比肩而立的大唐两大重臣。   陈学正的那个滑字的评价便是由此而来。   至于那个贪字,陈学正则举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例子。   据说在高宗初年的时候,时任礼部侍郎的许敬宗贪图冯盎给的彩礼多,便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当时被朝廷上下普遍视为蛮酋的冯盎的儿子,因此发了一笔大财,在长安置办了豪阔的府邸,但是随后便被有司弹劾,并因此被贬为郑州刺史,那豪宅自然也就只有闲置了起来,一直到三年后,当今皇帝陛下爱惜他的文采,这才重新把他召回长安,任为卫尉卿,加弘文馆学士,命他兼修国史。因此不管是在大唐官员内部还是在市井百姓们的口碑中,对他的评价都是不高。   仔细想想,陈学正的这两个字的评价还真是恰如其分的很,有了他这两个字打底子,萧挺心里对这位上司也就基本上有数了。   说起这个时间的历史,萧挺记忆最深刻的一点就是,武则天是一个颇有野望的女人,而现在看来,这许敬宗又最擅长钻营之道,因此双方一拍即合,武氏提拔重用他这位老臣,而他则作为武氏在朝中的支持者,负责与长孙无忌等人对抗,自然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也正因此,武氏要借修《氏族志》来揽权,许敬宗自然要替她出头了。   许敬宗这样人物如果在后世的京戏里,应该算是白脸的奸臣了吧?萧挺笑笑,对于在这样一个大奸臣手底下混日子他倒是并没有什么抵触的心理。   不管是忠是奸,一个人能站到某个位置必然有其原因,要知道那位一代女皇可不是傻子!   萧挺进了门,一抬头正好看到一个须发花白正襟危坐的老者。   见那老者闻声要抬起头来,萧挺忙低下头,那人引荐毕,萧挺躬身施礼,“小子萧挺,见过尚书大人。”   “唔,萧大人,请坐,请坐!”许敬宗抬起头来,脸上笑容倒是和煦。   萧挺闻言连道不敢,许敬宗再让之下他不好推辞,才在旁边一处胡凳上坐下了。刚才不坐是表示下谦逊知礼,也算是给长官面子,但是既然坐下了,那就正正经经的坐下,他可不像其他官员一样欠着身子只敢坐下半边屁股。   见他大大方方的坐下,全无一丝拘禁,许敬宗脸上的笑容越发和软,当下侍者奉茶毕,他笑着道:“萧大人到礼部来了也有些日子了吧,本官可是早就想见一见的,可惜部务冗杂,这许多日子竟是抽不出片刻闲暇,说起来倒是慢待了萧大人了!”   顿了顿他又道:“今日一见,始知坊间盛传的长安第一才子果然名不虚传哪!”   萧挺笑笑,面上既无得意也无惶恐,只是淡淡道:“大人过奖了,小子辈可不敢当。”   至此,他才算是找到机会抬起头来与许敬宗对视了一眼,却发现这位被老师评为奸猾之徒的佞臣无论面相还是神态,竟都是十足的凛然正气。   唔,说是凛然正气或许有些过分,但至少从面相上看,这是一个很谦和很儒雅的人!   这就邪了门了,只看这人的神态,萧挺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许敬宗。   他虽然对历史了解不多,却也知道古往今来大奸者多有正相,甚至有很多奸邪之徒乍看之下比正人君子还要正人君子些,但是那只是说的面相,一个人的气质却是不可能不受到心性等方面的影响的,因此很难让人相信一个著名的奸臣会是一副凛然正气的堂皇师者像。   尤其是在与他对视的那一刹那,萧挺注意到他的目光虽然深邃,但是那眸子却是清清亮亮的。一个年逾六十的老人,一个历史上著名的奸臣,居然有这样清亮的一双眸子!   作为一个人物画者,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萧挺总是会特别的留意别人的眼眸,而他也一直认为,只有问心无愧的人,才会有这样清亮的眼眸!   萧挺片刻的失神似乎并没有引起许敬宗的注意,他笑笑道:“萧大人大才,自然是应该为朝廷效力得以展布才是。”   “唔,虽然一直没有与萧大人见面,但这件事本官却一直惦念在心哪,眼看着这《氏族志》已经重修成典,这两日里本官就要提交给皇后娘娘圣览,届时萧大人协助之功自然是要有所封赏的。”   “至于其他的么,本官随位卑言轻,却对萧大人之才欣赏之极,到时说不得也要为大人附言几句了,这般仔细算来,萧大人鱼跃之期已是指日可待,只是不知,萧大人意在何处啊?”   萧挺闻言一愣,《氏族志》……竟然已经修好了? 第三章 万年县尉   等他回过神来,不由深深地看了许敬宗一眼,然后又赶紧躲开目光。   《氏族志》……竟然已经修好了!   圣旨上明明说的是让自己协助许敬宗及礼部等员重修《氏族志》,但是这些日子以来根本就没人招呼自己,而自己也根本就不知道到底都是谁在修这本志典,在哪里修,修到什么成色了,现在好不容易能见到许敬宗这个顶头上司了,他却突然告诉自己,《氏族志》已经修完了!   这算怎么回子事儿啊!   最奇怪的是,明明自己根本就自始至终的没有参与这件事,但是听这许敬宗话里的意思,似乎他上奏折报功的时候,自己还是要被记上大功一件的!   这可真是太邪门了!   萧挺思量了一下,勉强笑了笑道:“大人爱重,小子感激不已,只是这《氏族志》……”   “这《氏族志》修的好啊!”没等萧挺把话说完,许敬宗已经接过去继续说道,“说起来还不是你萧大人那一份《百家姓》的功劳?有这个底子放着,萧大人的前程已经是如背锦绣了,只是不知道萧大人眼下志在何方啊,本宫的奏章里也好为萧大人彰言几句,务求让萧大人顺心顺意。”   萧挺闻言无语,敢情这兜了一个圈子他又把话牵回去了,而且,他似乎从这许敬宗的话里嗅出了一丝很不对劲的味道。   务求让我顺心顺意?他一个堂堂的礼部尚书,何必对自己如此客气!   萧挺前世今生都没有做过官,因此对于这衙门里的道道儿委实是懂得不多,于是他只能用最简单的道理去推测,那就是几乎所有中国人都知道的一句话,“权大一级压死人”!   当权力比自己高了无数级的人摆出如此的低姿态,而且话里话外颇有些不忿的意思时,萧挺能想到的一点就是,肯定是有一个比他权力更大级别更高的人为自己说了话,然后,那人的权力和级别把他给压死了。   这个人是谁?   萧挺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居住在深宫里的那个女人。   他站起身来,不卑不亢,“大人客气,小子辈安敢客当!能得大人美言相荐,实在是肺腑知感……晚生一切听朝廷的吩咐。”   绕了半天,萧挺又把话给绕了回去。别的官场手段他不会,照着葫芦画瓢总是好学的。   许敬宗闻言惊异地看了萧挺一眼,却又笑笑,连声道:“好,好,好,果然是后生可畏呀!”   他站起身来,双手抱拳冲北道:“明日本官将上本皇上皇后,举荐萧大人为京兆府万年县从八品县尉!”   ※※※   萧挺走出礼部官衙门口的时候,回头看日头已经快要沉下去了,然后便一眼瞥见了停在正门口的那辆马车。   车身饰龙凤纹,黑章,黄底,四角翘起飞檐,缀明黄宫穗,一看就是御用的车马。   车帘子掀开,一双小手冲他招招,似乎有人在小声喊,“喂,上来!”   自从那天在长寿坊萧家门口闹出那般的大动静之后,太平倒是突然变得羞涩了起来,轻易的也不出公主府到处逛游去了,也不主动的去找萧挺了,似乎突然从一个嘻嘻哈哈的假小子变成了一个含苞待放的大姑娘,这就准备待字闺中了似的。   萧挺迈步走过去,车帘撩开一点儿缝隙,一张娇俏的鹅蛋儿脸含羞带笑地露出一半来,“快上来,找你有事儿呢……你倒是快点儿啊,待会儿让人看见了!”   萧挺哂笑了一下,“又不是没让人看见过!”车帘子缝里太平已经嘟起了小嘴儿。   驭者早已在马车旁放好了车踏,萧挺踩着车踏上去,马车里只有太平一个人,或许是因为自从上次那件事情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她脸上有着明显的羞赧。   “怎么了这是?怎么突然想起来这里找我?”萧挺进去坐下,尽量的语气平淡,要知道他现在可是一脑门子官司呢!   万年县的从八品县尉?这是谁给想出来的职位?又是谁在后面使了劲儿?   是许敬宗?或者……是皇后武氏?再或者,长孙世家?薛家?   都不应该呀!   关于自己未来会走哪一条路,他在脑子里转过了几万遍,到哪个中央衙门里头寻个没什么权力的小缺历练个几年,然后在武氏的有意扶持下逐渐成长起来,最后成为坚定的武后一党,这是一条路;   被武后打发到某个冷衙门去锤炼一下,结交下应该结交的人物,为了将来大用做好准备,这是第二条路;   作为一个御用才子被鼓吹出偌大的名声来,为武氏的一切作为歌功颂德,虽然这是萧挺竭力避免的,但也可以算作是第三条路,接下来还有第四第五第六第七条路,但是再怎么往后数,数再多的路子,他也从来没想到自己要去万年县做县尉。   官大官小且不说,那属于半个武职啊!怎么会让自己这个半吊子进士去做武职?   县尉是干嘛的?大唐律里说得明白——“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之事。境内有游民、奸民则逮治。若车驾亲郊,则率夫里供事。”   要说起来,这个活儿倒跟后世的警察局长颇为类似。   太平见他颇有些神思不属的意思,不由得有些纳闷,旋即一想却又撅起了小嘴儿,“你不会是已经知道了吧?”   其实她是真的想憋在公主府里做个待嫁的大家闺秀来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是走着坐着躺着,甚至是睡着,眼前晃悠的全是萧挺那张脸,这才短短两三天,她就已经快要憋疯了,好容易今天在母后那里得了这个大好消息,便赶紧献宝似的跑来告诉他,谁知道他却已经早就得到消息了,这可不是一场空欢喜嘛!   “啊?知道什么?”萧挺明显有些走神,“哦,刚知道,下午许敬宗大人告诉我了!”   太平撅起嘴儿,这会子也没心思害羞了,“还以为你不知道呢,这么说你已经知道在哪儿了?咱们去看看吧!”   “看?看什么?什么知道在哪儿?”   “去看母后新赐给你的宅子呀,就在永兴坊,那可是好地方呢!”   “啊?宅子?什么宅子?”萧挺终于回过了神来。 第四章 新宅   皇后武氏代皇帝下旨赐给萧挺的宅子,在永兴坊的桐雨巷。   巷中高墙深院,青石铺地,气象颇为森严,其实萧挺也知道的,永兴坊因为位于长安城东北部龙首原上,又西临皇城,因此自隋以来便一直是世家大族在长安城里的聚居之地,甚至连左翊卫的官衙也设在这坊内。由此可知,在这桐雨巷中居住的人家定然也是非富即贵。   马车格楞楞的碾过青石巷道时,萧挺特意留心的数了数,这偌大的一条街巷中竟然只有寥寥七户人家。   马车从皇城内礼部衙门出发一路往东北走,进入永兴坊之后转而向南拐进东西向的桐雨巷,然后一路穿过巷子,最最东边两扇黑漆铜门便是武皇后赐给自己的府邸。   马车里太平早就忘了刚才见面时的别扭与羞涩,此时倒似全然成了一个一心想要持家兴业的小媳妇儿。   她掰着手指头帮萧挺算账,“万年县尉,那才是多大点儿的小官,从八品下阶呢,不过勉强是个流内官罢了,这要升上去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我就不信母后给你安排的是这么个小官儿,一定是你那上司许敬宗没安好心!”   她撅着嘴儿生了一路的气,这还算好呢,刚听说萧挺要被任命为小小的从八品下万年县县尉的时候,她几乎当场蹦起来,当时就说要立刻进宫去见母后呢!   可不是,前几天那场事之后她见母后都没说什么,她便已经开始数着日子等着做萧家的媳妇儿了。但是现如今,这小小的八品官儿……拿什么来娶堂堂的公主殿下?皇家嫁女儿,总也得要些脸面吧?你即便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出身,好歹也得弄个差不多的级品,也好能配得上公主的身份不是?总不能让堂堂的公主殿下嫁给一个芝麻绿豆点儿的小吏吧!   记得前两天青奴还告诉她,这次《氏族志》修好了皇后娘娘一定会论功行赏,到时候正好给萧公子攒一攒资历,皇后娘娘如果有心,也就可以借机为公主的出嫁做点面子上的准备了。当时她对这番话可是信以为然的,但是现在看来……难道母后并不同意自己与他的婚事?可是前两天那事儿是她给压下去的呀!   太平怎么都想不明白,因此只好把罪过归咎到许敬宗身上,一路上不知道念叨了多少次要去告那位礼部尚书大人的黑状。   马车缓缓停下,车夫在外面道:“殿下,萧大人,到地方了。”   萧挺叹口气,笑着伸手摸摸太平的脸蛋儿,“你呀,真是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之你放心,这辈子我肯定把你娶回家来就是了!”   太平闻言一羞,红着脸儿打落他的手别过脸去,“呸,哪个说要……嫁给你啦!”   话刚说完,旋即又想起来,那天在他家门口自己可不是当着那么多人都亲口说过要嫁就嫁萧子枚嘛,而且还说了什么宁肯做妾的话……   呸呸呸,她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几句,脸上却是越发的娇羞起来。   真是的,怎么当时就脑子一懵说出那样不知羞的话来,现在连想一想都觉得丢人!   萧挺笑笑,抓过她的小手来握在掌心,要说么,太平这小妮子对自己实在是没话说了,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皇权至上的朝代,她的爱似乎更是显得珍贵了许多。   她虽然性子顽劣,但毕竟还是一个蛮讨人喜欢的小女孩的,至于历史……去他娘的历史吧,还没发生的事情管它作甚,有自己在,她肯定不会变成历史上那样了,那么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将她拒之门外?   太平羞羞地拿眼睛觑他,他笑笑,“走吧,陪我去看看你母后到底赐了一栋什么样的宅子来做她宝贝女儿的嫁妆!”   说完了他牵着太平的手下车。   门口已经有几个人在站班,见萧挺牵着太平的手下了车,顿时都躬身行礼,这显然是太平出门去找萧挺的同时,已经安排了人来这里打扫看守了,说起来这丫头倒是心急得很。   萧挺决定先把自己的心事放一放,满足一下太平的小心思。   两扇黑漆铜门被下人推开,萧挺不顾太平当着外人的羞涩硬是拉着她的手进去,不过等离开下人们的视线之后,就是她反过来五根手指紧紧地扣着萧挺的手了。   宅院内水榭歌台,画栋雕梁;楼阁重重,回廊道道,气象确实非同一般,虽然因为荒废多日而显得有些野气,幸而时常有人来打扫侍弄,因此倒也不曾完全废掉。   宅院前后分为四进,每一进院子旁边还带着两个跨院,说起来这宅子倒真的是很大。   连接这四进院落的,是两边的抄手游廊。每进之间左右各有两扇垂花门,梅兰竹菊,松枫荷合,各具形态,倒是能看出前面那位主人的玲珑心思。   太平像是一只欢快的雀子,虽然拉着萧挺的手却还是蹦蹦跳跳的全无一丝安稳劲儿,她走一路指点一路,像什么这里的门要换成小竹子排出来的疏竹门呀,那几扇窗子要拆了重做成高山望月的雕窗呀之类的,听得萧挺微笑不已,心想到底是皇家教育出来的,太平虽然性子跳脱,不是个能静下心来学东西的,但是到底眼光境界上比普通人高出去了不知多少。   他忽然停下步子,连带着正蹦蹦跳跳的太平也被他扯得停下来,她看看萧挺,“怎么了?”   萧挺左右看看,“这宅子确实不错,对了,它原来的主人是谁?”   太平闻言皱眉,歪着脑袋想了想才道:“这个我倒没问,我去宫里见母后的时候,恍惚听见她说过一句,好像说是我一位皇伯父以前的小宅,嗯,好像是魏王。”   她笑嘻嘻的晃着萧挺的胳膊,“母后说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去世啦,好像还是在外面去世的,后来是他的家人回京后有人在这里又住了几年,至于现在,这宅子已经空了两三年了,只是固定的安排了人过来打扫罢了!”   萧挺闻言猛地扽住太平的手臂,眉头紧紧皱起,“魏王?这么说……这里原来是王府?”   太平“嘶”了一声,“你抓疼我啦!”   萧挺松手,太平撅着嘴儿揉揉手指头,却又很快笑笑,“也算不上是王府,只不过是一处外宅罢了,现在延康坊还有魏王府呢!”   上一世的时候,萧挺的历史知识还不足以让他知道魏王是谁,但是穿越到大唐并且在这里生活学习了十几年之后,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魏王李泰这个人。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认真地看着太平道:“咱们走吧,这栋宅子……我不能要!” 第五章 大胆做官   按照大唐律,凡官员百姓商贾等所用服饰宅居器物皆有定制,一旦逾越就是犯法,轻者可罚以布帛钱谷责令改回,重者则或刺配或流放,最最严重者,如果擅为天子服饰器物等,更是非但要砍头,还要族诛之。   简言之,这就是封建等级制最鲜明也最直接的体现,你的官没做到那个品级,就连穿的衣服用的洗脸盆住的房子都不能逾越!   刚刚好的是,这些日子萧挺闷在礼部整天看的就是这些典章制度,他心里自然是明白的紧,而他心里更加清楚的是,现在满朝上下的官员不知道有多少人心内对自己不忿,正等着自己出了错好上门找茬子呢,自己如果在这个当口如此明显的违制的话,岂不是把对付自己的借口给人家送上门去了嘛!   在一些模棱两可无关大局的事情上,皇后武氏能护着自己,但是在这种事情上……可就未必了!   他认真地看着太平,“这栋宅子……我不能要!”   说完了不等太平说话,他又道:“我回去立刻写奏折谢恩,至于这宅子……既然是皇后娘娘所赐,做臣子的自然不敢推拒,但是我却不能住进来呀,干脆就让它空着吧!”   太平虽然娇憨,却也只是在面对萧挺的时候当局者迷罢了,她毕竟是先太宗皇帝的血脉皇后武氏最疼爱的女儿,因此是自小就生就的玲珑心思,当下她看到萧挺一脸严肃的表情,只消稍微一想,便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生于皇家的人,即便是再怎么生性跳脱不拘礼俗,又怎么可能不被牵入宫闱之争朝堂之斗呢,太平虽然自小就不喜欢住在皇宫里,因此十二岁就搬出来开府自居,但是这些事情里面的道道儿,她却是绝对晓得的。   当下她想了想,像眼下这种情况,推也不敢推,住又不敢住,实在是没有比萧挺说的这个办法更好的了。她不由得笑笑,那眼睛瞥他,“你还挺厉害的嘛!”   不入官场的人不知道官场之险恶,这是自来便有的说法,太平久处其中,自然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她却不知道,萧挺虽然没有在唐朝做过官,但是后世里那发达的资讯让他足以了解到很多对这个时代来说不可想象的巨量信息,其中就包含有无数古代政治斗争的详细剖析,因此对于他来说,即便没做过官,却也能迅速的明白到其中的阴差阳错。   因此在太平公主看来,像萧挺这样初入此门者却居然能立刻就敏感的把握住个中三味,当然是少见之极的了,在她想来这自然又成了自己眼光好的佐证,当下便一边在心里责怪自己,光顾着高兴了,竟然忘了他可是个刚刚做官的新丁呢,居然也没想着替他提防些,一边却是甜甜地笑了起来。   她拉着萧挺的手臂抱在怀里,“那咱们走吧,这宅子……不要也罢!”面对这样的违禁之罪,即便太平是大唐第一公主,却还是不敢有丝毫轻忽。   萧挺点点头,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两团软肉裹在中间咂住了,不由得伸手捏她的鼻子,太平撅着嘴儿躲开,却是笑出了声来,“呜……别碰,一捏就不好看了!”   两人笑闹着往外走,这一次即便是到了门口,太平也已经敢大大方方的拉着萧挺的手了,胆子一大起来才发现,其实自己一开始就不必担心的,因为那些下人们都低着头,根本就没人敢看。   虽说因为萧挺的机智冷静而避开了一桩潜在的祸事,但毕竟眼前放着这么好的一栋宅子却没法住还是一件挺让人窝心的事情,因此等走出大门的时候,太平回身再看看,面上便不免有些不舍。   她脚下小蛮靴踢踏,嘟着嘴儿定定地朝大门看了一会子,转过身来问萧挺,“不行,我还是不舍的,我马上回去找母后去,她既然赐给你这么好一栋宅子,又干嘛再让你去做一个从八品的小官,这不是明摆着把你往套子里赶嘛,还好你够机灵,要不然岂不坏事!”   萧挺笑笑刚想说话,却是不由得遽尔一惊,心想是啊,皇后武氏这么一个几乎可以说是算无遗策的人,怎么会做出这样明显拧着劲儿的两件事来呢?   从此前的两件事来看,她已经是决意要保自己的了呀!如果想下手对付自己,她还需要这种小手段吗?前面任何一次机会她只需要顺水推舟一下就可以了吧?   他转首看着太平,“你是亲耳听到皇后娘娘说,这栋宅子是她决定要赐给我的?”   太平点点头,“是啊,当然是母后亲口说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萧挺闻言缓缓地点点头,然后他认真地盯着洞开的黑漆大门里的雕梁画栋。   封我八品官,赐我一品宅。这可真有意思!   他转身笑着对太平道:“或许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我猜差了,这样吧,我明天上奏折谢恩的时候问娘娘再要一件东西,看她给是不给再定吧!”   太平闻言蹙眉,“再要一样东西?”旋即她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倏然一红,心儿砰砰地跳了起来,便连声音也有些发颤,“你……想问母后要什么?”   能跟这宅子配得上的身份,自然是没有比驸马都尉更合适的了,因此在她这个小丫头想来,估计萧挺要上奏折问母后要的……估计就是自己了吧?   萧挺笑笑,“我想要问皇后娘娘要的,是胆量!”   ※※※   第二天,萧挺上奏折谢恩,当天下午便有一道圣旨和他被任命为京兆府万年县县尉的旨意一起到了礼部,随着圣旨一起来的,还有一把漆口吞金的三尺宝剑。   前来传旨的太监一边笑着把宝剑递给他,一边附耳小声道:“娘娘说了,你是个聪明人,所以娘娘让你尽管放心大胆的去做官就是了!”   他拍拍手里的宝剑,“你要的胆量,在这里!” 第六章 新官上任   传旨的太监走后,萧挺收拾了东西就要离开礼部了。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因为他这个无品无职无权的三无官员在礼部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去求见尚书许敬宗而不得见,萧挺夹着一个小布包便准备走。   正好赶上部里要议事,许多刀笔吏也都是刚刚走出门来,因此萧挺走出去的时候,顿时便有许多双眼睛看过来。   这个时侯礼部这些刀笔吏们的目光,已经开始多多少少有些肆无忌惮的意味了。毕竟大家都是整天在大衙门里混的人,于这做官的道道上都清楚的紧呢!   他萧挺挂在礼部无品无级无职的时候,倒是没有人敢轻易的当面开罪的,因为谁也不知道眨眼之间他会走到哪一步,但是到了现在……一个小小的从八品下的万年县县尉……好吧,虽然这个小官儿好歹也是八品,是官,比起礼部里很多只能算是吏,并且还只是小吏的人来说,仍然是要高了许多个等级的,但是不要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三省六部中的礼部!   俗话说宰相的门房七品官,礼部衙门里一个无品无级的刀笔小吏看似不起眼,但其实即便是那京兆府的刺史等闲的也不愿意开罪他们,至于萧挺这么一个小小的县尉,就更是不值一提了。   “小小县尉……哗众取宠者亦不过尔尔!”   “什么狗屁的长安第一才子,嗬,从八品……只怕这一辈子也熬不出来喽!”   声音蛮大,他们是故意说给萧挺听的,毕竟在他们看来,现在的萧挺说是落水狗也不为过,从天子衙门一下子掉到一个小小的八品衙门,这几乎就是一棍子闷死了。   这辈子也翻不了身啦!   萧挺转过身,背对着他们缓步走出门去,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笑,可惜那些人看不见,否则他们肯定要纳闷,现在他一个小小的落难八品官,怎么还会露出这种笑容?   其实他们不知道,萧挺心里却是明白的紧。   既然宫中那位女强人都告诉自己要大胆做官了,还有什么是需要害怕的?   说到底无非从是从一个狂书生变成一个疯县尉罢了。   他在想,既然武氏特意把自己安排到天子脚下的长安城去做一个小小的八品县尉,那么只怕自己重新回到这些人视线中的时间,应该不会太久吧?   兴许,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呢!   第二日他便去万年县的县衙报了道,县令大人陈应量是进士出身,说话间倒是瞧不出什么有什么不对,毕竟虽然这段时间萧挺在长安城内也算是风生水起一时间名声大噪,但毕竟不过只是限于坊间私议罢了,真要放到官面上,他这才刚刚拿到自己的第一个品级罢了,在那些真正做官的人眼中,他说到底最多是个恃才傲物的读书人,其实还不值一提。   因此那县令大人陈应量只是简单的向萧挺交代了一下县尉这个官职的职责,然后便很模式化安排了一位县丞带萧挺去他这个县尉的衙所赴任去。   县衙签事房东边有一个不小的跨院,里面一溜儿排开又有六个紧挨着的小院,萧挺的小小衙门,就在最东边。   一路上那位名叫陈楠的县丞大人倒是客气,不住的向他解说些县衙里的细小规矩,萧挺一一凛听了,还不住的向他道谢。   推开院门的当儿萧挺还想,以后这里可就是自己的根据地了,但是当他推开门却不由得一愣,院子里居然空落落的,一个人都没有。   刚才县令大人不是说昨天就已经把自己今天来上任的事情安排下去了吗,怎么今天自己这个上司来上任,居然见到的会是一处空院子呢?   他的第一反应是有些尴尬,下意识地偷偷瞥了那带路的陈县丞一眼,却是不小心正好看到他嘴角的一丝讥笑。   萧挺遽然一惊,立刻醒了过来。   看来这一处空院子……十有八九是有人预先就安排下,而且是专门为了“迎接”自己这个上任的新官的了。   本来嘛,新官上任到了衙所却没有一个下属在等候恭迎,却只见到一处空院子,这换了谁都够丢人的,如果是那脸皮薄,指不定当场就要拂袖而去,到县令大人那里说道说道了。   萧挺想了想,很快让自己脸上的表情回到一个正常的样子,甚至还微微带些笑意。他大步走进去东看西看,然后转身对那陈县丞一抱拳,“多谢县丞大人带路,这院子不错!”   那陈楠闻言不由得上下打量了萧挺两眼,面上表情有一忽儿遮掩不住的僵硬,显然是萧挺的反应让他有些意外。他强自笑笑,然后做出一副愤怒状,“这祁宏功真是好不晓事,萧大人新官上任,他竟然敢如此不恭,居然留下一处空衙门,这……”   “哎……”萧挺笑笑抬手,心想自己果然没猜错,这位说话里就带着挑拨的意思呢,当下他笑道:“县丞大人不必气恼,我们做的是什么?我,和他们,我们是负责长安城里治安缉盗的,这长安城一天大大小小的,得有多少事情啊,总不能为了等着我来上任,就不去执行公务吧?不碍的,空衙门就空衙门,反正我已经到任了也就是了。”   “呃……”那位县丞大人陈楠闻言不由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像萧挺这么“通情达理”的人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呢。   当下他尴尬地冲萧挺拱拱手,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县尉大人真是一心公事,胸襟开阔,佩服,佩服!”   萧挺笑笑,也拱手,“哪里哪里,县丞大人客气了!”他的态度倒是照旧谦和客气的很,但是不知为何,他越是这样,那位陈县丞脸上就越是尴尬。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那陈楠便赶紧的告辞而去了,萧挺送他出了门自己转身回来,脸上笑容收起来,却又忍不住苦笑一下。   新官上任啊,而且认真说起来还是自己前后两辈子第一次真正当官,怎么可能会不想热热闹闹普天同庆的,却没想到居然立刻吃了这么一记下马威。   看来自己这县尉大人以后的日子,估计会比想象中的还要精彩了!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迈步往里走,却突然瞥见正堂门口人影一闪。   “谁?” 第七章 烫手山芋   听到萧挺的喊声,跟着萧挺来后一直抱剑站在门外的老黑立刻一个箭步便冲了进来。   门口一个瑟瑟缩缩的人站出来,看去却是一个约有五十多岁的老头儿。看见老黑闻声冲进院子,本来就提心吊胆的他更是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萧挺问道。问完了才发现自己这问的挺傻的,只看他穿的那一身皂衣便知道,他肯定是县衙的牙兵。   “回、回大人……”那人赶紧站好,哈着腰结结巴巴地道:“小人乃是大人手下杂役,在此、在此特意恭迎大人到任!”   萧挺闻言一愣,不由得下意识的转身想与老黑对视一眼,却发现老黑已经把手里的宝剑又收了回去,显然他是发现了这老头儿没有什么威胁。   萧挺心里打了几个转才道:“唔,原来是这样,但是……怎么这里就你一个人在等本官上任?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闻言脸上又是害怕又是尴尬,显然刚才萧挺和那陈楠推门进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而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他也听见了,只不过是躲在门口没敢出来罢了。   怎么说也是一个治下有着三百牙兵的县尉啊,上任第一天居然只有一个杂役在“恭迎”……实话说,还不如干脆没有一个人呢!他当时要是出来,等于是在萧挺脸上又扇了一巴掌。   “回禀大人,小人名叫石富贵,”那人道:“衙所里的军士们都出去巡街去了,是以、是以只有小人一个人在此恭迎大人。”   说完这话,他吓得低着头浑身发抖,眼下这种境况,换了哪个官老爷来了都受不了,这摆明了就是下马威呀!   萧挺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便可看见那石富贵已经是满脸通红,本就干瘦的额上更是青筋曝出,汗水也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萧挺还是不说话的看着他,又过了一会子,那石富贵终于顶不住了,他突然噗通一下子跪在地上,口中喊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啊!是祈大人他一定要小人如此做的,小人我、我也是被迫无奈呀,求您大慈大悲,切莫与小老儿计较……”   萧挺闻言一笑,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其实刚才看到这老头儿出来他就已经想明白了,之所以会留下这么一个人来加倍的羞辱自己,断然不会是他一个杂役自己敢做的事情。也就是说,自己的手下人中,有人是相当的不欢迎自己呢!   之所以要威慑这老头儿,是因为萧挺需要从他这么一个积年的老人儿口中知道些东西。   他走过去双手把那石富贵扶起来,“你起来吧,本官知道与你无关,也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他拉着那陈楠的手往屋里走,“来来来,本官刚上任,正好有许多事情想要了解一下,便由你为本官讲解一下吧,如何呀?”   当此情景,那石富贵如何敢不答应,当下只好苦着脸连称不敢的随着萧挺进屋去了。   过了好大一会子,那石富贵从屋里出来,不由得松了口气,心说幸好这位新任县尉老爷没有问什么让自己为难的事情,否则……他摇摇头叹口气,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他不知道,屋里萧挺几乎和他同时也叹了口气。   果然不出他所料的是,这万年县县尉……还真是一块烫手山芋。   长安城除去皇城宫城和大明宫之外,尚有一百零八坊和东西两市,其中以南北向的朱雀大街为界限分为东西两部分,朱雀大街以西为长安县,以东则为万年县。作为京县,长安和万年两县所有一应官员的品级比之地方大县要高了一级,即便比之长安附近的畿县也要高出了半级去,所以在地方小县只是九品官的县尉,在这万年县也成了八品官。   而根据那石富贵所说,这万年县治下共有六个县尉,分区负责境内各坊的治安缉盗等事,萧挺只是其中一个。但是不巧的是,分管给他这个县尉主管的却是永兴、安兴、崇仁、胜业、平康、宣阳等六坊之地,外加一个东市。   作为一个在长安城里生活了十几年的人,萧挺自然知道,这六坊加一市可都不是什么安生的地方,其中尤其是平康坊和东市,因为这两地都是长安城里最最繁华的地方之一,自然也都最是容易滋生事端。因此关于这一点,他对那陈楠所说深信不疑。   而且,永兴、安兴、崇仁和胜业四坊因为位于龙首原上,且紧靠宫城,所以坊内住的多是高门世家和三省六部里的官员,像这样的门第人家,只怕是随便从家里拉出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来,他身上赐的官衔儿荣衔儿都比自己高出去好些个级别。   管他们?那简直就是自找不自在!   在那些高门世家面前,哪里有像萧挺这样一个从八品下的小小县尉说话的份儿,怕是他恭恭敬敬的给行礼人家都懒得低下头瞧他一眼呢!   偏偏这帮人还最是整天吃饱了没事干喜欢惹是生非的!   “下属不服,县里有人使绊子,辖区又是最最难管的……这些情况应该都在那位皇后武氏的掌握之中吧!”萧挺心想,“看来自己还真是免不了要当一个疯子县尉了。”   他转首看看一直闷不做声的老黑,突然站起身来开口道:“两个人守着一大间空屋子有什么意思,老黑,咱们换上行头,也出去巡街去!” 第八章 平康坊   萧挺脱下官衣,与老黑正准备出去,才刚走到门口,却突然听得外面喧哗了起来,老黑拉开门,萧挺迈步出去,正好与一帮十几个皂衣的牙兵碰个当面。   临来之前萧挺还是做足了功课的,因此关于县尉这个职务虽然陌生,却也心里有底,当下他看见这些人迎面走过来,只看身上衣服便知道,领头的两个人乃是小校。   这座小院在最东边,他们既然奔这边走过来,那显然就是自己的辖下了,刚才翻检花名册的时候萧挺注意到,自己辖下一共才不过只有七个小校,由他们每人分领四十到五十人不等,来具体负责治下六坊一市的治安。   当下萧挺在门口站住,那帮人走到面前也站住,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没穿官衣的萧挺与老黑两人。   “汝等何人,为何在我六衙门口?”那当先一个古铜脸色的三十多岁汉子开口问道。   此人身高足有八尺,臂膀腰腹皆粗犷壮实,一看就是个能打能拼的汉子,但是萧挺却注意到,他的眼睛细长,眸中精光闪闪,而且举止沉稳,显然他不会只是个单纯的武夫。   “本官萧挺,今日到任万年县县尉,分管此衙,汝等又是何人?”萧挺双手负后,目光一一扫过众人。   其实那汉子心里早就猜出来这人必是今天来上任的新任县尉萧挺了,只不过萧挺的反应似乎与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刻意的愣了一下,好像是一副刚刚明白过来的样子,转首与另外一个小校对视一眼,然后两人同时抱拳行礼如仪,“万年县治下第六衙巡街校尉祁宏功、宋旭东见过县尉大人!”   萧挺闻言点了点头,“唔,原来是祁校尉、刘校尉,两位免礼吧!”   刚才他看那花名册的时候就留意到,这祁宏功是专门负责东市的,而且是排在最前面的一个校尉,再想想刚才陈楠送自己来的时候还提了这祁宏功一句,想要挑拨着自己与他生衅来着,如此想来,这祁宏功在自己治下的七个校尉里,应该是最有地位也最强势的一个了。   那祁宏功与刘猛对视一眼,然后退到一边,这当儿两人身后的众多牙兵也都赶紧行礼参见,萧挺板着脸命大家免礼。   等大家乱哄哄的施礼毕,那祁宏功才又站出来,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道:“县尉大人到任,属下等本该恭迎,奈何县令大人定过规矩,万年县各县尉治下必须对辖境一天三巡,因此属下等一早便去巡街了,这个……想来县尉大人定能谅解!”   萧挺笑笑,心说你拿县令大人压我么?   “唔,好,诸位勤于公事,自是理所当然,呃,你们巡街巡的如何了?”   说话间萧挺一直目光炯炯地盯着那祁宏功,可惜他却一直低着头,萧挺看不清他的脸色,倒是那宋旭东沉不住气,偷偷地抬起头来打量了萧挺一眼,见到萧挺脸上毫无怒色一脸谦冲的表情,他不由得愣了愣才又低下头去,心说这萧挺怎么就不生气呢?换了自己是他,早就该气得脸色发青身子发抖了呀,可是你瞧他,脸上居然还挂着笑模样。   这就好比是做了贼的人,非得那失窃的人家哭天嚷地的,他才有成就感,要是人家虽然丢了东西却并没什么反应,他这成就感便不免要打一个折扣,要是人家居然还放鞭炮庆祝,那他可就窝囊的几乎连上吊的心思都有了。   眼下的宋旭东,便是如此。   他低下头去想跟祁宏功交换个眼神儿,但是那祁宏功却是看都不看他,只是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双手抱拳对萧挺道:“回禀大人,属下该管东市,宋校尉该管平康坊,适才我二人带人出去巡视,两处皆平安无事,是以属下等只把今天份该执勤的人留下继续巡查,然后便赶紧回来迎接大人到任。”   “嗯。”萧挺点点头,心里对这祁宏功的评价又高了两分,或者说是重视又高了两度。   显然这是一个极有城府的人。   “本官这还是第一日为官,唔,其他的就不说了,至少于这县尉一职上,本官是并没有什么了解的,以后如有不对之处,还望诸位能不吝多多指教。至于今日嘛,嗯,依本官看不如这样,诸位出去巡查一番应该是很累了,就请先回去歇着,祁校尉,宋校尉,你们两位流下来陪本官出去走走,本官也想看看咱们大家平日是怎么当差的,如何?”   宋旭东闻言看看祁宏功却并不说话,显然他虽然与祁宏功同为校尉,却是唯祁宏功马首是瞻的。   而在这种事情上,祁宏功自然不会留难,当即便一口答应下来。   和祁宋两人再加上老黑一起走在平康坊的街上,时不时会遇到一两个正在值勤的牙兵,因此要说起来,倒也算是萧挺这个新任的县尉下来让大家参观参观认识一下了。   因为萧挺官大,所以他走前头,其他三个人都是跟在他身后,但是也不知怎么着走着走着萧挺突然发现,眼前这路可是好熟悉呀,他停下脚步四处打量了一下,前面不远处可不就是凤还巢了,此前两年自己每隔几天就要来一次,当然熟悉。   他摇摇头苦笑一下,正准备继续往前走,突然听见劈空里有人喊他,“萧挺,你上来!” 第九章 花魁大娘子的情郎   上午时分的平康坊,正是一天中最最安静的时候,除了几个宿醉之后刚刚醒来打着哈欠往外走的恩客之外,也就只有几个龟公在门口转悠罢了。   因此,这一声“萧挺,你上来”就显得分外响亮,几乎一整条街上的人都闻言一愣,然后便停下脚步抬头看。   萧挺,这个名字太熟了,尤其是对于平康坊来说。   且不说人家是传说中长安城里第一大才子,也不说人家曾被太平公主殿下当街倒追过,单说人家是平康坊第一花魁杨柳大小姐的情郎,这就够了不得了!   因此,即便是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的,愣了一下之后也都赶紧抬起头来往声音来处看过去。萧挺也抬起头和众人一起往上看,却见眼前凤还巢的四楼有一扇雕花窗是开着的,似乎抬头的瞬间还有一个翠绿的影子一闪……   杨柳一把把茜桃拉回来,忍不住拿眼睛瞪她:“死丫头,你疯啦,你这样喊岂不是闹得满大街人都听见了!”   茜桃却哪里听得进去,她反手拉住自家姑娘的袖子,“真的是他,哎呀你过来看看呀,真的是他,这个没良心的,还知道来,就是要闹得满大街都知道是他负心薄幸才好!”   杨柳闻言咬咬嘴唇,一个不注意就被茜桃拉过去,因为下面很多人都抬头往上看呢,两个人不敢探头出去,因此便跟做了亏心事似的偷偷的贴着窗棂子往下瞥,可是这个别别扭扭的姿势哪里能看得清街上的人呢!   凤还巢的四楼代表着什么?那代表着平康坊最尊贵的第一花魁杨柳大小姐。平日里这四楼总是静悄悄的,偶尔有个小丫头开窗子都能惹得下面路人抬头看半天,更何况这时候竟然有人当街大喊杨柳的情郎萧挺的名字,那还有个不站住等着看热闹的道理?   八卦之心大作的众人忍不住纷纷抬头看,还有那反应快的,见窗子里已经没了人影,便在人群中四处的瞄,想要瞧瞧看能不能把那第一花魁的小情郎萧挺从人群里给挑出来。   这个当儿萧挺就不免有些尴尬了,听声音他就能听出来是茜桃那丫头在喊自己,而他当然想抬腿上楼,毕竟也好些日子没见杨柳跟茜桃了不是,但是呢,眼下自己还在巡视下属们的工作啊,这个时侯……似乎不太妥当。   他想了想,招呼了老黑他们就要转身往回走,准备抽时间过来一趟瞧瞧她们主仆俩也就是了,但这时却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快来看,萧挺萧先生在这儿!”   众人闻言顿时看过来,当下也不管是路上的行人还是妓家的龟公,抑或是刚刚起来准备回家的宿客们,顿时都拱手为礼一个个萧先生、萧先生的喊着,笑容那叫一个亲热,迫得萧挺也不得不抱拳带笑的连连拱手还礼。   要说起来这些镇日价在平康坊厮混的人都有这么一点特殊,那就是他们只管自己喜欢,可不管你是不是得朝廷的喜欢。   这会子萧挺被发配到万年县当县尉的信儿还没传出来呢,大家知道的都是他以前的事儿,想想人家一幅画换了半副銮驾,一纸《百家姓》换了一个翰林,尤其是人家还能让堂堂的大唐第一公主当街倒追,这是何等潇洒不羁的人物,怎不当得陌生人尊称他一声萧先生?   至于朝廷里那帮官员们纷纷叫嚣着要把萧挺锁拿了问罪……说句老到家的话儿,做官为宦的又咋了,想当年人家杨柳大小姐才红起来的时候,那帮大官小官的老头子们几乎是排着队来,可结果如何?还不是一样被人家花魁娘子拒之门外了?   但是人家萧先生就不同了,那可是花魁大娘子的情郎!   说到底这个年头不但花魁稀罕,花魁的情郎还更稀罕呢!   甚至在朝中官员们吵着要杀了萧先生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大家背地里还议论过,这指定是那帮被人家花魁娘子拒之门外的老骚客们在吃醋哩!   大家私底下都传过的,据说人家萧先生每每留宿在凤还巢非但不用花钱,咱们的花魁大娘子时不时的还拿出自己的体己钱来倒贴呢!而且随着萧挺的名气越发的大,就连杨柳大小姐当年是靠着萧挺传授的画技才一跃成为花魁之首的消息也传出来了。   就为了这个,也不知有多少位当红的姑娘说过,那杨柳只不过是当年行了大运正好撞见萧先生罢了,要是当年碰见萧先生的是自己,指不定现在自己早就成了花魁娘子了呢,却哪里还能轮得到那杨柳出头儿!到时候莫说倒贴些银钱,便是卷了铺盖卷儿随他茅屋草堂的红袖添香去又值得了什么!   就凭这些,朝里做官的那帮老头子们能跟人家萧先生比么?   是不是能比先不说,至少在眼下这个当儿,大家纷纷恭敬地冲着萧挺行礼,可真是比见了那些朝廷的官员们要热情的多,更有那心思灵动的龟公,这会子已经回过神来,哪里还有这个闲心呆这儿看热闹啊,早就蹭蹭的跑回去了。   趁这个功夫把自家的头牌红阿姑喊来,指不定还能请动人家萧先生上去喝杯茶,要是说得好,便是挥毫泼墨的给咱留上一副墨宝也并非没有可能不是?这要是自家楼上有一幅人家萧先生的画镇着份儿,怕不得比别的楼啊阁的高出一头去?那自己这个通风报信的功劳怕不得值得打赏个几贯通宝?   能在平康坊上百家妓寨中拔得头筹,凤还巢自然不是只靠一个杨柳撑场面那么简单,这里的龟奴自然也是心思活泛的紧,他们瞧清楚了眼前这人确实是自家花魁娘子的小情郎之后,当下便赶紧知趣的凑过去道:“我家花魁娘子有请萧先生。”   这会子没人抬头往上看了,杨柳和茜桃自然也就敢趴在窗子上往下看了,只不过有杨柳管着,茜桃没敢再大声吆喝罢了。   看见下面乱哄哄的,萧挺被那么多人围在中央,茜桃不由抿着嘴儿笑得很是幸灾乐祸,“活该!叫他这些日子都不来!”   杨柳不由得给她一肘,“死丫头,就你坏点子多!”见萧挺在那里连连拱手倒跟上官们下乡体察民情似的潇洒的紧,这花魁大娘子不由得啐了他一口,哼,这死人,这会子被抓住了当着人装腔作势呢,话说这都多少日子没来过了?上次在那狗肉铺里说什么来着?   不过一转眼儿的功夫却又看见对门的停玉阁还有附近的几家画楼里,颇有几个小丫鬟急急慌慌的跑出来,挤到萧挺面前之后似乎在说着什么,看萧挺那样子是在婉拒呢,她又不由得笑笑,然后拿肩膀碰碰茜桃,“去,把昨儿下面送上来的樱桃洗了去,咱们边吃边看。”   小姐的话自然不能不听,但是茜桃又舍不得丢下眼前萧挺威风八面这场景儿,因此磨磨蹭蹭的好一会子才不情不愿的去了。   这里萧挺好容易婉言推拒了几个俏丽小丫鬟替自家小姐发出的邀请之后,抬起头来正好与杨柳的眼神儿碰了碰,给出一个歉意的眼神儿之后,惹得杨柳顺手从窗边搬起一个花瓶,看那样子要是萧挺敢不上楼,这花魁大娘子恨不得照头就砸下去呢!   这时大家都抬起头来看,杨柳也不躲了,只是手里擎着花瓶儿那眼神儿瞪着萧挺,人群中的萧挺只好苦笑了一下摊摊手,这个当儿,总不能两个人一个楼上一个街上的对情歌告诉她怎么回事吧?但是他又实在的不能上楼,毕竟眼下可是在当差呢!   有那喜欢吃油馕胡饼的官员下朝之后走到路边买个胡饼,为了趁热乎于是边走边吃,结果还给言官们弹劾的去职掉官呢,何况自己当差期间公然狎妓乎?   他有多为难大家不知道,大家能看到的就是,花魁大娘子公然的趴窗子上跟自家情郎调情呢,这可是稀罕的紧哪!花魁大娘子,大家几乎都没见过,也不认识,但是只看那花容月貌的,又是在凤还巢的四楼,除了她还能是谁?   遍长安城都知道花魁大娘子杨柳平日里最是洁身自好,只要是她不喜欢的,便是拿再多的钱出来,人家也是连见一面都不肯的!但是你再看眼下,这花魁大娘子见了萧先生,竟然恨不得人还在四楼呢就要上演全武行啦!可见她心里对人家萧先生得欢喜到什么地步!   当下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顿时都知趣地退开了。   人家那儿你侬我侬的,咱还能连这个眼力价儿都没有?   这等才子佳人对,谁都乐意成全,甚至还有不少人心里寻思着,不是说那太平公主殿下也喜欢萧先生嘛,还当街倒追来着,要是这样一来,那咱们花魁大娘子杨柳代表的可就不是她一个人了,她代表的是咱整个平康坊,碰到这么个境况,那还能不帮着咱们自家人多攒点儿暖被窝的时间?   总之,花魁大娘子在四楼上抱着花瓶一发威,街上众人顿时作鸟兽散,一时间萧挺身边倒是安静下来了。   但是这个时候,他回头看看老黑,再看看那依旧不动声色的祁宏功和已经看傻了眼的宋旭东,却也只能抬起头来皱着眉头冲杨柳摆摆手,道:“我改天过来,今儿不行,有事儿!”   杨柳闻言撅着嘴儿趴在窗户上示威似的晃晃手里的花瓶,萧挺却也只能苦笑一下,赶紧招呼了老黑他们走人,顾不得她生不生气了。   好容易离开了这条街,萧挺心里逐渐安定下来,这平康坊自然也没心思去看什么了。而且想一想刚才,即便是遇到那种情况那个祁宏功似乎仍然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他不由得心里暗暗寻思,自己是初来乍到,人家是积年的老人儿,看来自己要在这万年县县尉的位子上干出点事情来,必须得先把他给折服了才好。   他转身向祁宏功道:“让两位校尉见笑了。”   祁宏功面皮上带着一丝笑容,看不出是奉承还是讥笑地道:“大人长安才子之名,卑职等素有所闻的,佳人有情,卑职等更是感佩不已。”   萧挺笑笑,“宋校尉的辖区已经看过,现在咱们去东市看看如何?”   东市却是这祁宏功的辖区了,当下她闻言赶紧抱拳垂首道:“卑职荣幸之至。”   说完了等萧挺转过身去往前走,他不由得抬起头来,第一次与宋旭东对视一眼,宋旭东肯定地冲他点点头,他这才又赶紧低下头追了上去。   说话间一行人就要进入东市,这时突然有人从身后喊那祁宏功,众人一愣停步转身,却见是一位穿着皂衣的牙兵,那祁宏功显然是认识他的,当下等他跑过来不由得皱着眉问:“怎么了?”   那牙兵道:“祁校尉,宋校尉,不好了,出事了!”   那祁宏功闻言点点头,然后便伸手一引,侧身对那牙兵道:“这是咱们新任的县尉萧大人,你快来见过,有什么事尽管告诉萧大人,自有萧大人定夺!”   那牙兵闻言虽然气喘吁吁的却还是赶紧向萧挺见了礼,萧挺不由得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了,怎么累成这样?”   “回禀县尉大人,永兴坊出事了!” 第十章 欺人太甚   萧挺闻言皱眉,赶紧问他:“你别急,慢慢把话说清楚,永兴坊?出什么事情了?”   那牙兵道:“回大人,永兴坊一辆马车撞伤了人,被撞者伤得不轻,现在已送往医馆,而那撞人者却连停都没停,直接走掉了,我们的人在身后紧追,但是追到最后,却发现那马车进了遂平侯府,因此,卑职等不敢擅闯,只好前来禀报给大人裁处。”   那牙兵虽然气喘吁吁,但是口齿伶俐,这一番表述清楚明白,让萧挺听了不由得点点头。   在上任之前,他已经做好了要应付这些嚣张的不可一世的世家权贵子弟的准备了,只不过没有想到,自己这才上任第一天,这种事儿就已经来了。   当下他冷哼了一声正想说话,却突然觉得左侧腰眼上有人拿东西戳了自己一下,萧挺一愣,微微侧脸看去,却又见老黑一脸木滞的看着正前方,似乎与他无关。   但是萧挺心里可是知道,只要自己站在老黑身边两丈之内,那么任何人任何东西都别想碰到自己,也就是说……刚才那一下肯定是老黑!   他顿时愣了一下,把刚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老黑虽然看上去老实,甚至有些木讷,但是在这个时侯他既然出手提醒自己,那就必然有他的道理。   这一切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萧挺已经重新冷静下来,也从刚才勃然兴起的激情里退出来,他犹豫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看看祁宏功,“祁校尉,像这种事情,你们以前可曾遇到过?当时你们的前任县尉又是如何处理的?”   祁宏功愣了一下,显然是对萧挺的反应有些意外,不过他还是很快回答道:“回禀大人,像这种事情……卑职等也曾多次遇到过!至于前任县尉大人的处断么……”   在他说话的时候,萧挺紧紧地盯着他的脸,这一次终于让他从祁宏功的眼角眉梢处发现一丝微不可查的失望,他也一下子想通了老黑碰自己那一下的目的之所在。   只不过一旦想明白了,他心里却又忍不住怒气冲天!   今天是自己第一天来上任,但是想一想这才多大会子功夫,先是给自己来个下马威,见自己没有发怒,这随后的圈套就又来了,幸好自己有老黑提醒了一下,否则在这新官上任表现心切的情况下,岂不是要当场就过去缉拿肇事者?如此一来则不免要一下子跟那些世家大族对抗起来,若是换了个普通官员,只怕这一下子就要了命了!   说起来这祁宏功可是真够厉害的,他这是算出了自己新官上任肯定会有些急于表现,所以才准确的布下了这么一个让人不得不闯的局呀!不过……有一点他却是想错了,他那个所谓的圈套对自己来说非但不是圈套,反而是一次真正的表现机会!   之所以自己会痛痛快快的到这个从八品的县尉一职上就任,不就是想要挑那些豪门贵族们下狠手整治一番嘛,而皇后武氏的意思也正在此。所以,即便他们不送上门来,自己还要找碴儿去惹他们呢,而他祁宏功自以为得计的这一番筹划,却也不过只是刚好的帮了自己一个忙罢了!   那祁宏功说到前任县尉大人的处断方法时,第一次支支吾吾了起来,让始终盯着他的萧挺不由得心中暗笑,可想而知,上一任县尉面对这种事情,肯定是一筹莫展,总不能真个去人家大宅门上抓人吧?要是真这样做,那只怕他连门都进不去呢这官儿就没啦!   所以几乎是必然的,以前的县尉大人们遇到这种事情的处断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装不知道!民不报,官不究,民报了,官亦不究!   但是话到了祁宏功这里,他却又不能腹诽前任上司,总不能说前任县尉大人总是用装不知道来应付吧?因此便不免迟疑了起来,不过他毕竟是久经事故的,只支吾了片刻便很快想到了对策,他回答道:“前任县尉大人遇到这等事情,都是上报给县令大人处断!”   “唔!”萧挺点点头,“本官初来乍到,不知道这个中情由,说起来刚才几乎一冲动就要……呵呵,幸得祁校尉提醒啊,既然如此,那本官回去就上报给县令大人便是!”   话是这么说,萧挺可不准备真的把这种事情上报。笑话,前面几任县尉从来都没有出过这种事情,自己刚刚上任就这事儿那事儿的弄几件让县令大人都头疼的事情报上去,岂不是自讨没趣!   不过想想也是好笑,这祁宏功为了对付自己还真是一步一个坑啊!   当下他转身对那牙兵道:“你到医馆去,一来照顾那伤者,二来,一旦他醒来,记得留下笔录证词!”   那牙兵闻言一愣,心想昨天宋校尉吩咐的不是这个剧本啊,当下他忍不住抬头看看宋旭东想讨个主意,但是这个当儿,宋旭东哪里能搭理他,当下只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那牙兵才赶紧低头道:“是,卑职立刻去办!”   萧挺点点头,看着他快步跑开,不由得又看了祁宏功和宋旭东一眼,这才道:“走吧,咱们逛逛东市去!”   ……   萧挺本来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其实他也觉得,自己毕竟是初来乍到,还是先小心的观察一段时间摸清了底细再做事比较好,但是很明显,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又或者说,他还是有些小瞧了祁宏功,在接连两次的圈套先后失败之后,他并没有灰心,很快,他的第三招便来了。   下午时分,萧挺正在正堂里翻看本衙的花名册,想要先对几个校尉多一些了解,而这时老黑自然还是抱着剑站在门外——他是一个如果萧挺不主动跟他说话,他就可以一整天都一句话不说的人。   这个时侯,老黑却突然带着那祁宏功进来,告诉萧挺说县令大人有请。   萧挺急忙赶过去,县令大人脸色很不好,说话也跟上午刚见面时不一样,很是有些阴阳怪气的意思,“萧县尉,这状子你看看!”萧挺接过状子还没等打开,县令大人陈应量又道:“这种事情,还是赶紧解决了的好,不然扯将出来,于你我的官声都有不利,萧县尉你可明白本官的意思?”   萧挺点头,“是,卑职明白。”然后他打开状纸一看,永兴坊,遂平侯次子,马车撞人……原来是事主告到县衙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很明显,这事情要是放在以前,是肯定不至于闹到县令大人这里,说白了在人家侯府和县里牙兵们的威慑和弹压下,那些平头百姓们即便被撞了,也只能怨自己倒霉走路不长眼睛,是决计不会有人敢到县衙里递状纸告侯爷家的公子的,但是现在……   他抬起头正好看到那位陈楠陈县丞的眼睛,那眼神儿说不清是嘲笑还是什么,似乎在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呢,是啊,状纸上来了,事情很清楚很明白,你作为县尉的,事情发生在你的辖区,那没别的话可说,去拿人吧!   但问题是,那是侯府,人可不是那么容易拿的!   他微微侧首,看到祁宏功还是一如往常的神色凛然,似乎眼前的事情与他没有丝毫的关系。   萧挺阖上状纸,拱手道:“大人放心,卑职立刻去捉拿凶犯,今天下午定能将他锁拿至衙,届时听凭县令大人发落!”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愣。   锁拿遂平侯次子?这不是大白天说梦话嘛,一个小小的从八品县尉,恐怕连人家大门都进不去,还想进去抓人?   这事儿别说是老于此事的祁宏功了,即便是没有办过这类案子的县令大人和县丞大人也都知道,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县令大人陈应量点点头,“唔,好,既然如此,萧县尉速去速回!”   萧挺走后,每个人背过身去都是一脸的冷笑。 第十一章 萧挺的能耐   萧挺带着老黑出门之后,他要去遂平侯府抓人的事情立刻像风一般传遍了整个万年县县衙的各个角落。   不为别的,就为萧挺这人的不知死活!   疯了,疯了,这萧挺真是疯了!   萧挺在长安城里的名声不可谓不大,尤其在普通老百姓和下层官吏口中,他的名声更是大的了不得,因此,关于他的一些事迹大家都是听过的,据说这人非但才华盖世,因而得到太平公主殿下和花魁杨柳的爱慕,而且还特别的恃才傲物,便连长孙世家的招揽都敢当面拒绝,让那长孙家的大爷当场下不来台,偏偏人家在事后还能让长孙世家对自己无可奈何!   他那一纸《百家姓》在长安城里掀起了多大的乱子?可是最后如何?还不是平安无事?而且还引得太平公主殿下当街倒追,一下子更是让他名满长安!   关于这些,以前大家提起来时当然是津津乐道的紧,那是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萧挺是个传说中的人物,但是现在么,当身为县尉大人的萧挺站到了他们面前,他们一见之下才发现,却原来萧挺也只是个普通人嘛,除了生得俊美英朗了些,倒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   这样的人,凭什么让花魁大小姐倾心?凭什么让公主殿下当接倒追?   不管是在什么时候,人们总是会下意识的在心里抬高那些只见传说不见其人的人物,于是传说越传越神乎,最终变成了神话。大概是因为传说中的形象太过仰之弥高,让人连嫉妒之心都兴不起来,所以最多也就是在低下头膜拜感慨的时候发出一声“如果我是……就好了”之类的艳羡与妄想。   但是当一个传说中了不得的人物真正的走到他们身边,当蒙在传说身上的那种神秘感消失无踪之后,随之而来却是人们强烈的妒忌之心,于是这个时侯人们又总是会不知不觉的贬低那些原本被他们奉若神灵的人物。   所谓距离产生美,这大概也是一个佐证吧。总之在这个时候,大家满心里想的是等着看萧挺出丑,等着看到他这个所谓的牛人碰一鼻子灰!   祁宏功出去装模作样的巡视了两条街便迫不及待的回到县衙。而宋旭东下午则干脆就没出去,这个时侯他兴奋地连面子活儿都懒得弄了,干脆就拎了一个大瓦壶坐在六衙的屋檐下笑眯眯的喝茶,等着萧挺抓人回来的消息。   他们这些老人当然不欢迎萧挺来做县尉。   在此之前据陈县丞那里透漏出来的小道消息说,本来县令大人已经拟了公文要上报京兆府,准备要命祁宏功暂时署理县尉一职来着。祁大哥跟自己的关系那没的说,由他来署理县尉自然比上头选派一个小白脸书生来骑在自己等一干兄弟头上要好得多,尽管其实在此之前他还曾是萧挺忠实的拥趸来着。   看到祁宏功走进来,他笑着站起来嘴角咧开,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之情。   “祁大哥,你就别晃悠了,这个当儿还怕什么,那家伙居然真的去拿人了,哈哈,你就等着瞧好吧,遂平侯府岂是那么好惹的!”   祁宏功勉强笑笑,他也觉得萧挺这么做近乎自取灭亡,换了自己是他肯定不会去做这种傻事,充其量想个办法暂时推诿开,甚或连威带吓的把那递状纸的事主安抚下也就是了,但是那萧挺却居然就立刻带着他的那个跟班一起去了永兴坊遂平侯府了。   说起来还是年轻气盛啊,如何能不坏事!   但是不知为何,他老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上午的时候自己也是接连两次试探那萧挺来着,但是每一次都被他轻轻松松的就给化解掉了,让祁宏功觉得这人虽然年轻,但是心计却绵密细致的紧,为何这一次反而沉不住气一下子就被激起来了呢?   事情不到最后,这心便悬着不敢放下呀!   他笑着看看宋旭东,见门口处闻声走出来的两个牙兵也都是自己人,这才问道:“那马二那里的口供你可自己排算过了?万一那萧挺真的把人带来了……不会出什么问题吧?还有,那个马二可靠不可靠?”   宋旭东闻言笑起来,要说这祁大哥哪里都好,就是太婆妈了,三十来岁的一条昂藏汉子,给人的感觉却总好像是那缩在大帐里面摇羽毛扇的鬼军师似的。   “我说祁大哥,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那马二是个青皮,咱们看中他让他帮着演出戏是给他面子,他还敢给咱们玩什么虚的不成?除非他以后不想在长安城里呆了!”   祁宏功笑笑松了口气,如此……就万无一失了。   其实他也是绝对不相信萧挺能把那遂平侯府家的二公子带来的,别说带来,只怕他连人家大门都进不去,但是怎么说呢,有关萧挺的故事在长安城里传的神神乎乎的,从那些闲人们嘴里说出来,那萧挺倒好象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似的,这世上简直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人家连长孙世家都敢不屑一顾,何况一个小小的遂平侯乎?   他转身对一个贴身的牙兵道:“永兴坊那边有消息传过来没有?萧县尉是被拒之门外了还是怎么着?”然后看看跟在身后的弟弟祁宏勋,又道:“二弟,你去衙门正堂那里去侯着去,一有消息立刻过来通知我!”   “回禀祁校尉,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不过想来也快了,那萧县尉是根本不可能进去遂平侯府的大门的,说不定过上一会儿,永兴坊的兄弟就该抬着咱们的县尉大人回来了!”   祁宏勋应声点点头正准备去前衙,闻言却又不由得哈哈大笑,宋旭东等几人也都纷纷大笑,只有他大哥祁宏功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却又催促他,“愣着干嘛,快去!”   “哎!”祁宏勋答应了一声正要走开,却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喊,祁宏功微微皱眉转身,这时已经有一个牙兵跑进门来,看见祁宏功宋旭东两人都在,那家伙顾得不擦擦脸上的汗便两步赶到面前双手抱拳,“祁校尉,宋校尉,出大事了!”   祁宏功闻言心里一紧,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升起来,他紧绷着脸问:“你是从永兴坊过来的么?出什么事了?看你慌里慌张的,慢慢说!”   那牙兵闻言低头应是,却又很快抬起头来看着他,抬起左手往北边一指,“那姓萧的……呃,是县尉大人,县尉大人把遂平侯的二公子带出府门来了!”   整个院子顿时静得针落可闻。   祁宏功倏然瞪大了眼睛,宋旭东则一个箭步窜出来,一把勒住那牙兵的衣襟,“你他妈胡说什么?那姓萧的怎么可能把人抓来?”   那牙兵几乎被他提溜起来,一急之下不由更是满头大汗,“是真的宋校尉,是我们头儿命卑职前来给两位校尉报信的!”   宋旭东犹自不信,祁宏功突然伸手扳住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开那牙兵,然后他看着那人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亲眼看到县尉大人已经带着人出府往县衙来了么?”   “是!”那牙兵应声答道,然后便看见祁宏功紧紧地皱起眉头,似乎还是不太敢相信,于是便又添了一句,“千真万确,那二公子看上去虽然很不情愿,不过却很老实!”   祁宏功突然吐出一口气,面色阴沉得犹如冬日晦暗的天空,他转身对已经呆住了的宋旭东祁宏勋道:“旭东,二弟,走,咱们看看去!”   ※※※   萧挺带着遂平侯家的二公子回到县衙的时候,顿时看得正堂前的两个门子呆住了,随后,这消息如同一个时辰前他们对萧挺的讥笑一样风一般的传遍了整个县衙。   萧挺把人带到堂前,得到消息的县令大人愣了半天之后却并没有急着升堂,他一边命下面皂隶把那高月高二公子先款待起来,一边命人把萧挺叫到内堂来。   要说起来高月也算是出身名门了,遂平侯高家嘛,陈应量作为万年县的县令在长安城里也呆了好几年了,自然是不会不知道的,这高家祖上那可是当年从龙入长安的人物,先太宗皇帝时封了侯,后来虽然一直也没有什么大作为,但是毕竟有擎天保驾的老底子在,再加上现任遂平侯高老爷子是个火爆脾气,所以等闲的可没人愿意去招惹他家,便是在一帮子长安城的老家士族面前,他们家也不输什么!   而高月身为高家的二公子,就更是个十成十的傲性子。他做事狠辣,胆子又大,再加上他父亲最是护犊子,即便是出了什么事也会站出来护着他,因此这些年他在长安城里可是颇有凶名,便是等闲的大家公子也都不敢惹他。   若是放在平常,莫说是小小的一个八品县尉,便是自己,甚或是京兆府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儿,只怕那高二公子都懒得正眼儿去瞧,马车撞个人又算得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至于刚才那状纸的事儿,他也只是本着民报官究的准则去做罢了。   但是谁能料到,这萧挺却居然真的把人给带来了!   县令大人陈应量觉得自己的脑子快不够用了,心里砰砰地跳得厉害,看见萧挺走进门来,他甚至顾不得挥退下人便赶忙站起来,走过去一把拉住萧挺,那样子看去亲热极了,倒好像两人是多年的至交似的。   他脸上又是怀疑又是担心,“这个……萧县尉,你是怎么把高二公子给请来的?” 第十二章 头把火·满堂惊   怎么请来的?萧挺笑笑,心想可不是请来的,是逼来的。   高家的门槛确实很高,萧挺带着老黑到了遂平侯高家的大门口求见时,那门子的脸拉得长长的,几乎是斜着眼儿瞥人。本来嘛,像遂平侯这种门第的,自然是谈笑有王侯,往来皆重臣,因此那门子也都是极有眼力的,当下一见只需要看看萧挺身上那深青色的衣裳就知道,这不过是个八品的小官儿,人家会拿正眼瞧过来才怪哩!   萧挺无奈,只好从老黑手里要过那把剑来递给那门房的管事,递给他之前还特意拉开剑鞘,露出剑脊上那个梅花小篆的“武”字给他看。   那管事虽然是个眼界高的,但毕竟是在大宅门上做事,察人观物的一点眼力价儿还是有的,当下他看见这个“武”字,虽然不明何意,但是看看来人仪态不俗,而且又是一副郑重之极的样子,当下他不由得暂时收起那份张狂,老老实实的捧着剑到府里给老爷看。   于是,一刻钟之后,他又回到门口客客气气的把萧挺迎了进去。   他不识货,遂平侯高老爷子却是识货的,他知道这是先高祖皇帝赐给当时的大将武士彟的佩剑,而这武士彟,又恰恰是当今皇后武氏的父亲。   这样一来,这把剑的代表意义立刻就变得与众不同起来,让高老侯爷也不得不派人礼敬有加的把萧挺请进府去。   但是,在萧挺说明了事情经过之后,要求带二公子高月过堂问话的时候,高老侯爷却是一口回绝了——   “我们高家丢不起那个人!”老爷子一脸的倨傲,身上犹自带着军人的痕迹,六十多岁的老人,头发已然花白了,腰杆却还挺得笔直,他说完犹豫了一下看看萧挺,又道:“不过看在你是带着这把剑来的面子上,那伤者的医治及赔偿等本候愿意负责,萧县尉意下如何?”   萧挺咂嘴,沉默,要按说一个侯爷之子撞伤了一个平民,能愿意拿出点钱来赔偿,这态度已经是够好的了,也够给萧挺面子了,就这样回去也足以向县令大人交代了。但是萧挺此来的目的却并不只是解决这个案子,他是要借此立威的!   像今天这种一天三个暗坑等着自己往下跳的情况,他可不希望继续发展下去。但是,想要彻底收服祁宏功那帮人却并不容易。因此,暂时先吓唬他们一下,让他们老实一段时间,也给自己挤出一段辗转腾挪的功夫,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否则的话,自己以后光是应付那些背后算计自己给自己挖坑的人就已经焦头烂额了,还哪里有心思有精力去做其他的事情?   所以对于萧挺来说,眼下这个威是非立不可的!   只拿到赔偿和抚恤当然已经不简单了,已经足够让那些人都刮目相看了,但是相比起把人带到县衙去受审的震撼性效果,却是差了太多。   现在的他需要的是借着把高月捉拿回县衙这种高姿态的举动,来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自己一定要让这第一把火烧的大一些,骇人一些,这样才能借此确立自己的威信!   只要自己能把这高月带回县衙,那就非但可以一下子把今天吃的那些下马威全部给他们原封不动的还回去不说,还能让他们从此以后见了自己都得小心翼翼的,即便是有人想出什么坏点子挖什么暗坑,也得先掂量掂量他惹不惹得起自己!   所以,高老侯爷虽然已经够妥协了,但萧挺还是无法满意。   他笑了笑,一副拉家常的样子对高老侯爷道:“老爷子您护短的美名传遍了长安,下官早有耳闻却是一直都不肯相信,直到现在才不得不拊掌叹息,高家数代人累积起来的偌大门第,只怕就要毁在老爷子您手里啦!”   高老侯爷闻言拍案而起,冷哼一声道:“果然传言不虚呀,你这狂生的名头还真不是白叫的,难道觉得就凭你拿着的这把剑,本候就不敢杀你了吗?”   刚才还微笑着的萧挺此时却突然也拍案而起,目光毫不相让的与高老侯爷对视着,两人几乎是鼻子对着鼻子,萧挺道:“您当然不敢!”   此言一出,以脾气暴躁著称的高老侯爷立时起身拔剑,而萧挺却伸手按住身后老黑的手,把那比高老侯爷还早了一瞬出鞘的半支剑摁回去,向前迈了一步道:“如果在您二十多岁的时候,您当然敢,但是现在,您当然不敢!”   高老侯爷闻言愣住,已经快要出鞘的剑停在那里,目光炯炯地盯着萧挺。   萧挺毫无所惧地与高老侯爷对视着,“我虽然官小,但好歹也是官儿呀,更何况我是拿着那把剑到您家里来的,来此之前整个万年县县衙尽人皆知!……您年轻的时候可以不害怕连累自己的父亲,但是现在总不会不害怕连累自己的儿子吧?”   高老侯爷闻言愕然,萧挺则泰然自若地笑了笑,回身坐下又道:“老爷子,您只有一个爵位,却有三个儿子,您在时固然一切都好,但是等您一朝撒手西归了呢?这遂平侯的爵位,可是只能由长子继承的。这二公子高月么,……说真的,您该管管啦!”   长剑呛喨一声归鞘,高老侯爷冷哼一声道:“本候的家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   萧挺笑笑,仍旧说下去,“有您在时,二公子固然可以逍遥之极,但是您却不可能护他一辈子呀,而眼下二公子现在这个脾性么……”   高老侯爷倏然抬手打断了萧挺的话,“人,你可以带走,但是不许为难他!”   萧挺闻言长身而起,脸上满是诚恳的神色抱拳道:“老爷子您放心,下官只是想走个场面的把二公子带走由县令大人问话罢了,决计不会留难于他的!”   老侯爷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以喜欢护犊子著称于长安的他当场便把自己平日里最疼爱的二儿子高月叫过来训斥了一番,然后命他老老实实跟着萧挺到万年县县衙认罪,该赔偿就赔偿,该坐牢就坐牢。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么简单,人抓来的就是这么容易。当然,在萧挺把这经过告诉给县令大人陈应量的时候,比这还简单——   “卑职登门拜访,见到了高老侯爷,将事情原委一说,高老侯爷深明大义,当即便要把二公子高月亲手绑了送到县衙治罪,但是卑职觉得,这高家毕竟是侯门府第,这种事情是断断行不得的,毕竟侯爷家的体面不可不顾,于是卑职便好说歹说这才劝下了老侯爷的怒火,只是由属下将二公子高月带来县衙问罪罢了!”   县令大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嘴张开了就再也合不上,萧挺却不管他,仍自说道:“高老侯爷叮嘱了,请县令大人在断案的时候尽管秉公执法,他绝对不会出面袒护自己儿子的!”   县令大人陈应量闻言下意识的点点头,却不由的心想,话是这么说,但是遂平侯的二公子……自己一个小小县令怎么敢当真的秉公执法去!   他看看萧挺,实在无法相信传说中的遂平侯有那么好说话,但是既然萧挺这么说了,他却也只能姑且信之,只不过把疑惑放在肚子里罢了。   等到他升了堂在堂上见到一副吃瘪样子的高二公子的时候,这心里的疑惑便不由得越发重了。   包括堂下的差役们在内,大家都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往日在长安城里一向以嚣张跋扈著称的高二公子怎么突然之间就变得那么老实了?   案子本来就简单,肇事者又态度诚恳,因此这案情很快便被县令大人查清问明,高二公子对于撞人之事供认不讳,并且甘愿掏钱赔偿伤者,于是,县令大人轻轻巧巧的罚了他十贯钱赔偿给伤者马二,然后让高家人来画了个押之后,高二公子便被准予当堂由家人领回了。   这些事情,不止县令大人做的熟练之极,便是堂下站着的差役闭着眼睛都能想到这结果,贵贱悬殊,能闹到这个成色就算不错了,王法上说的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是你整天看见庶民挨刀子了,见过几个王子上刑场的?   所以呢,这案子了了也便了了,除了退堂后县令大人陪着笑脸邀请高二公子后堂奉茶被人家冷着脸回绝了的小道消息之外,没有人会去关注这些个,大家关注的是,他萧挺怎么就能把高月给带到衙门来了?而且居然还能让他那么老实!   慢慢的,有人联想起以前萧挺做过的那些事儿,开始渐渐的回过味儿来了,看向萧挺的目光也一下子变得战战兢兢的了起来。   这萧挺……只怕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哪!   当然了,没有人知道那把剑的事情,萧挺也不会主动去说,所以大家都只能凭空猜测,然后口耳相传,总之就是觉得萧挺这个才只是第一天上任的县尉能把遂平侯家的二公子给拎到县衙来乖乖受审,这本事……实在是牛的到顶了,要说他没有后台,鬼才信哩!   至于后台是谁,大家的看法自然不一,有人说是太平公主殿下,当即便有人开口反驳,太平公主殿下地位尊隆是不假,但是她对高老侯爷这种级别的老爷子的威慑力却并不大,再说了,下午萧挺去高家的时候永兴坊巡街的牙兵们都看见了,的确就是只有他自己带着他那个黑灿灿的贴身护卫进去的,也没见着有其他动静。   还有人说是礼部尚书许敬宗,这个说法刚一出来便被大家嘲笑得抬不起头来,许敬宗?就那个贪财之辈,又只是个礼部尚书,能吓住高老侯爷这种老军户?扯淡去吧!   ……   祁宏功装了一耳朵的各种窃窃私语走在回家的路上,脸色阴沉地吓人。他弟弟靠过来,“哥,你说那姓萧的……呃,是萧大人,你说萧大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不知道。”祁宏功淡淡地应了一句,心内犹如沸鼎,当真是百般煎熬。   他实在是没想到,萧挺居然真的就把人带回来了,没有任何可能的,也不讲任何理由的,反正你眼睁睁的看着吧,人家就是把人给你带回来了,而且带回来之后还老老实实的认罪了!这个……你不服怎么行?   即使气得他几乎呕出血来,却还是不得不服!   所谓一力降十会者,不过如是!   你经验丰富有个屁用?你的计谋出神入化有个屁用?你的圈套布置得再好又有个屁用?人家萧挺轻轻地一挥手,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一切的一切,就是这么不可思议,就是这么蛮横,就是这么没有一点道理可讲!   自己辛辛苦苦想了一个晚上的三条连环妙计,居然非但没能让他知难而退,从此夹着尾巴做人,却反而成全了他在县衙里的赫赫威名!一想起现在衙门里那些差役牙兵们看向萧挺时既敬且畏的眼神,他就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说实在的,他也害怕呀!   但是祁宏勋显然不明白自己哥哥此时的心情,他继续问:“哥,我可听人家说了,那萧大人的后台厉害的紧,据说……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哩!”   端官府饭的人可不像老百姓,他们不会去相信什么天上文曲星下凡之类的说法,与此相比,他们更愿意相信大树底下好乘凉这一套,所以,祁宏勋说的这个皇后裙下好乘凉的说法,是下午时候在衙门里被大家一直认为最有可能的一种可能。   毕竟萧挺迭遭群臣围攻,都是皇后娘娘给他解的围嘛!太平公主殿下都能当接倒追,那人家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也是挡不住的事儿!   而这却也恰恰是祁宏功最害怕的一种可能,如果萧挺的后台真是现如今当政的皇后武氏,那自己岂不是……他停下脚步,勃然大怒地转过身子,“以后你少跟那帮子人在一起胡混,这些个小道消息以后更是不许再议论,祸从口出,你懂不懂?”   祁宏勋突然被训了个狗血喷头,而且还是在大街上,大哥的声音还蛮大,身后还跟着几个同路回家的牙兵兄弟,他不由涨的面色通红,却最终还是只咕哝了一下嘴,什么都没敢说,低着头答应了一声,“是,哥。”   ※※※   萧挺信步走出县衙,身后老黑依然是抱剑紧随。   身后众人的目光,他当然能感受得到,于是,在胸中郁结了一天的那股愤怒之气,也就随之逐渐消散了。   其实对于自己来就任这县尉一职未来要做的事情,萧挺心里很清楚,因为他很清楚皇后武氏的野望,并且从那把赐剑中味出了武后安排给自己的任务。   那就是,打击长安城里的豪强士族!   所以,对于这样一个目标来说,眼前的这一点初步的成功实在算不了什么。但是不知为何,当案子审理结束他走出正堂看到众人那既敬且畏而又躲躲闪闪的目光时,尤其是当他看到那祁宏功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的样子,和他脸上那绝对能称得上复杂而精彩的表情时,还是忍不住心里一阵爽快!   说他是小人得志也罢,是城府不够也行,总之在他看来,既然某些人要在自己上任的第一天就这么给自己设下连环套,企图让自己一下子栽进去难以翻身,那么给他一个让他毕生难忘的震慑就是理所当然的。   不如此,当官作甚!   他心想经此一次,只怕自己以后在这县尉一职上的经历就会爽快的多了,至少不太可能会出现有自己的手下人给自己使绊子了。   他神清气爽的一路走回家去,心里只觉得自己对未来的把握更强了些。   将将的走到离家门口不远的地方,那长寿坊坊正魏岳早已看见他,当下赶紧陪着笑脸迎上来,“县尉老爷,您看,您这怎么就搬走了,这个,长寿坊的左邻右舍都是万分不舍呀!”   萧挺闻言一愣,搬家?   昨儿想通了之后,他是说准备搬进皇后武氏赐给的那栋宅子来着,也跟太平说准备等自己就任的事情过去,稍微安稳一下之后就准备搬家来着,但是,自己还没有决定立刻就搬呀!   他微微皱眉,“搬家?我搬家?是谁在帮我搬?”   还没等魏坊正回答,萧家大门里已经走出一个人来,萧挺看见他,立刻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第十三章 青奴   身为长寿坊坊正,魏岳可是个消息灵通之人,因此萧挺就任万年县县尉的事儿,他今天一早就知道了。虽说长寿坊位于朱雀大街以西,归属长安县管辖,而萧挺则是万年县的县尉,两人并不是上下级,但是他要在萧挺面前自称一声卑职倒也没错。   上次自己回家接旨时候这魏岳的反应萧挺还记得一清二楚,虽然心里不怎么欢喜,却也并没有记他的仇,因此每当这魏坊正凑上前来问好,他也总是淡淡的答应一句,不至于让人家下不来台,但是这一回,他却没心思想着给魏坊正留面子了,看见青奴从院子里走出来之后,他直接便冲她走了过去。   “是太平让你来的?我母亲呢?”他问。上次青奴到家里来,是来告诉萧挺,太平要与薛绍订婚了,结果却被萧挺意外的发现她偷笑了一下,由此,他心里对她的印象顿时大改。   在此前的萧挺看来,青奴这个小丫头乖巧、羞涩、清醇、腼腆,便如邻家小妹一般可爱,甚至对她有一丝淡淡的喜欢,但是那一次见到她那种表情之后,一下子让她在萧挺心里的印象变为诡诈、精明、狡猾……总之是不太讨人喜欢的那种。   但是萧挺心里的这种转变,青奴是不知道的。   她躬身道个万福,低着眼睑不敢看他,声音柔柔怯怯,“回禀萧公子,是公主殿下命婢子来接老夫人到新府里去的,上午便已经过去了,只有婢子留在这里等着公子回来。”   萧挺点点头,脸色颇有不虞。他很不喜欢太平的这种自作主张。   当下没有二话,青奴招手把停在院子里的轩车叫过来,然后便肃手请萧挺上车,要一起去永兴坊桐雨巷的新宅。   萧挺已经抬起脚来,却又放下,转身往回走了几步,伸手推开院门,在众人诧异的目光里走进院子。   他在这里住了十几年,日子虽然贫苦,却也安乐,在这即将离开的时候,若说他心里没有些许留恋和感慨,又怎么可能。   当下他在院子里走走看看,又进到堂屋里走走看看,眼中既有欣慰,又有苦涩,如此好长时间,几乎把这座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走了一个遍,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过身去叹了口气。然后便大步走到门口,冲魏岳一抱拳,“魏坊正,我与家母在此居住多年,承蒙照顾,多谢了!”   他这一抱拳,唬的那魏岳赶紧哈下腰,笑话,现如今的萧挺那是什么人哪,当日里太平公主殿下当街倒追那情形别人只是听说,他却是亲眼看见了的,就看公主殿下对他那股子热乎劲儿,将来这驸马都尉的位子是决计跑不了的啦!   再说了,就算不是驸马都尉,人家现在至少也是个堂堂的八品县尉不是,也不是自己一个不入流的小小坊正敢受礼的呀!   当下他闻言赶紧陪着笑道:“大人客气了,这都是……呃,都是卑职应当应份的!另外,卑职已经与那陈山良说妥了,大人虽然搬走了,但是这栋宅子却绝对不能改变分毫,以方便大人思乡之时可以随时回来!”   萧挺闻言一愣,继而却是一种淡淡的欣喜,然后才在心里叹息一声,要说这魏岳能在坊正这个位子上一呆多年,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光是这个拍马屁的功夫,便足以令人叹为观止。   那魏岳抬头看见萧挺脸上的表情,顿时为自己刚才临时起意的这一记马屁兴奋不已,当下他继续说道:“大人他日必然青云直上,足可称是我长寿坊之荣星,是以本坊将保留大人这一座故居,并安排专人每日打扫,务求维持原貌,即便大人以后不常回来,此地亦可为我长寿坊乃至整个长安城的一处胜景!”   萧挺笑笑,要说这种级别的马屁,还真是让人拒无可拒,人家一不送礼,二不许愿,只是满足一下每个人都会有的虚荣心,但就是这样,却比实打实的送礼还让人心里欢喜。毕竟每个人都是自命不凡的,每个人都是渴望自己能成为被他人观摩和崇拜的偶像的,他萧挺虽然是个穿越者,却也只是个凡夫俗子而已,这一点他也无法脱俗。   当下他看看魏岳,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再一想,发现自己心里除了高兴就是高兴,在这个当儿也实在是想不到什么可以煞风景的话儿说,而一旦把自己心里的高兴说出来,只怕就会给这魏岳一种错误的信息了,到时只怕会惹来麻烦。   这会子萧挺倒有点明白过来,怪不得历史上有那么多所谓的圣主明君明知道自己手下人中谁是马屁精加奸臣,却仍然不舍的把他从自己身边赶跑了,因为有他们在身边,这心情确实是相当的好!   于是萧挺干脆什么都不说,被他这一搅和,连带着刚才兴起的那淡淡的愁绪也都飘散无踪了,当下他一笑之下转身等车,“老黑,走!”   当下青奴也上了轩车,老黑与那原来的车夫交换了下位置由他来赶车,鞭子一挥,马蹄哒哒,车行辚辚,离开了长寿坊。   ※※※   萧挺陪着母亲吃过晚饭,又陪她老人家聊了会子天,这才看着两个大约只有十四五岁的小丫鬟服侍着老夫人躺下了。   这些日子以来看着儿子步步登高,老夫人也算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再加上宫里出来的御医确实是有些本事,因此她此前多年经年累月攒下的那一身病竟是好了个七七八八,平日里根本不需人搀着也能自己晃悠着四处逛逛了。   据青奴说,老夫人对这宅子喜欢的不得了,来了之后也顾不得累,一邸院子她倒是逛了有大半个,而且还跟青奴约好了,明天要她陪着把剩下的一半儿也逛一遍呢!   萧挺知道自己母亲也是出身富贵人家的,因此他想,像这样的住处这样的生活,母亲应该很怀念也很喜欢吧?   一想到这个,他心里对太平的一点不满也便消散个差不多了。   走出母亲的房间,萧挺抬头看见廊下已经挂起华美的灯笼,上面是一个规正的萧字,不由得便叹了口气,要说太平这妮子……心快、嘴快,手也快!昨天才看了宅子,居然今天已经收拾的利利索索,连一应该备的器物都已经备齐了用上了。   只是……他转过身看见走在自己身后的青奴,“你不回太平身边去吗?”   青奴深深地低下头,“回少爷,公主殿下说,婢子以后就在这边服侍老夫人好了,不必回去了。”   萧挺听她悄然改口,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地点点头,太平的心思,他当然知道,只是,喜欢太平是一回事儿,吃软饭是另外一回事儿。虽然萧挺其实并不怎么排斥吃软饭这个说法,只是太平这样做却到底还是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伸手指指母亲的房门,“那两个丫头也是和你一块儿过来的?现在我府里的人都是从公主府上带过来的?”   聪慧如青奴,从刚才在长寿坊萧家门前第一眼见到萧挺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不对劲,萧挺在看到自己时,无论是眼神儿还是表情,都很不对劲,但是她一直不知道是为什么,到现在听了萧挺这句似乎包含着许多莫名情绪的话,她好像是突然之间明白了一点什么,当下她犹豫了一下,临时的突然把公主的说法给换了一下。   “回禀少爷,殿下说了,包括婢子在内的所有家奴下人,都是折价卖给少爷的,公主殿下主要是想着少爷才刚刚赴任,必然整日忙于公务,肯定会无暇顾及这些,但是老夫人身子这才刚刚的快要将养好,实在是不该继续住在那旧宅子里,是以这才着急忙慌的帮着少爷搬了家,然后就把婢子等人卖给少爷。”   说话间,她偷偷地抬头瞥了萧挺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却是正好看到萧挺那副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当下她只在心里微微笑了笑,便继续说道:“公主殿下说了,婢子等都是按照官价卖给公子的,账目清清楚楚,欠条都已经写好了,回头还要让公子签字画押呢!公主殿下还说,等公子有钱了,一定要记得还债才是!”   萧挺笑笑,听了这番话,他倒不由得想赞太平一句了,如果她在跟前,甚至想把她用到怀里谢一句。以前倒不知道,太平还有如此细腻的心思,竟是把自己的担忧全都考虑到了,而且这个说法这个做法……也还相当不错。   尽管这很有可能只是太平为了照顾自己的心情而做的一件面子事儿,但就是这样,对她这么一个贵生贵养的公主殿下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心里松了口气,连带着对青奴的讨厌也没那么严重了,不过他想了想,还是觉得青奴这个丫头太诡,她呆在身边会给自己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当下他想了想,笑道:“我只是你是常在太平身边的,你到这边来了,太平那边岂不是不方便,这样吧,太平让你带过来这些人,就留下好了,至于你,还是回公主府上去吧!”   青奴闻言一愣,隐藏在心底的那一份担心一下子跳了上来,自从见到萧挺以来,她第一次突然觉得心里发慌,当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脸蛋儿抬起来眸含薄雾凄凄楚楚,“少爷,青奴哪里做的不对惹您生气了么?您、您为什么不肯要青奴?”   若是换在那次看见她那诡秘一笑之前,萧挺看见她个小姑娘家这么楚楚可怜的模样儿,肯定心疼的了不得,但是在当下,他却不由得一阵心烦,心里反而越发坚硬了起来。   他绷着脸低下头,借着灯笼发出的昏黄的光线看着青奴清醇而惹人怜爱的脸蛋儿,冷冷地说道:“我不喜欢心机太过诡秘的女孩子,尤其是这个女孩子还作弄过我,今天搬家的事情,我谢谢你了!不过,你还是回公主府去吧!”   青奴闻言脸色一滞,顿时连可怜的样儿都做不出来了,那盈盈欲滴的两颗清泪,也就此悬在了长长的睫毛上,映着灯笼昏黄的光线璀璨如星。   果然如此,果然是自己出了问题!   青奴心内一凛,早在公主殿下与自己打赌之后,萧挺果然没有如自己推算的那样到府里去的时候,她已经感觉到一些不对,但是却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直到现在她才从萧挺的话里突然明白,原来这问题……竟是出在自己身上!   可是……自己不记得什么时候出过问题呀?是怎么被他看出破绽来的?是什么时候,破绽又在哪里呢?突然之间,她觉得萧挺有些莫测高深的感觉,心里对他……竟然是有些害怕!   心念电转之间,她突然跪伏在地上,身体瑟瑟索索,似乎是吓得发抖,奇怪的是,她本来丰腴娇满的身子此时看上去倒好象很单薄似的,顿时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婢子……知道错了!婢子平常是有些鬼心眼儿,可是、可是却从来不敢用在少爷您身上呀!婢子确实是一心一意的为了您和公主殿下考虑的,还请少爷明鉴!”她再次抬起头,这一次却并没有哭,或许是觉得在萧挺面前已经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反正不管怎么装,好像都能被他给一眼看透似的,既然如此,倒不如老老实实来得好些。   “婢子以后绝对不敢对少爷耍任何心机,求少爷千万不要赶婢子走,因为、因为如果您把婢子赶回去,公主殿下一怒之下,会打死婢子的!”   萧挺犹豫了一下,关键是有些形象一旦留在心里就很难再有改变,所以,现在他心里实在是不怎么喜欢青奴,但是想想,自己把她赶回去虽然未必就像她说的那样被太平打死,但至少有一点却是肯定的。   她是太平千挑万选出来的贴身侍女,平日里是极为喜爱和宝视的,就自己在公主府做侍读学士期间所见所闻,在公主府里她几乎是一人之下的位置,现在太平把她送到自己身边来虽然名为卖,而且是还是打着卖过来照顾老夫人的旗号,但却是太平在表达她的一番心意,如果自己就这样硬生生把她给退回去,还真的是有点伤情面。   当下他犹豫了一下,仔细想想,心内却又很快释然了,即便她这个小丫头鬼灵鬼灵的,却毕竟只是一个小丫头,又能对自己有什么伤害?再说了,她虽然不免有点小心思,但是要说对自己做过什么不利的事儿却也是并没有过的。因此,倒也不必一下子把她归到某一类人里面去,再加上有了今晚这次敲打,她以后肯定会更加收敛些,如此……留下倒也无妨。   当下他打定了主意之后看着青奴,“既然你说的这般诚恳,那就姑且留下也无妨,嗯,那就留下好了,不过我有一句话你要记住!”   青奴闻言心里一喜,赶紧点点头看着萧挺,萧挺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你要对谁耍什么心眼儿我不管,但是你记住,不要被我发现,一旦被我发现了,我绝对不会让你继续留下的,你可记住了?”   青奴闻言抿着嘴唇儿乖巧地点点头,那小样儿看去既是欣喜又是可怜,倒是巴巴的可人疼的紧,即便是萧挺对她印象不怎么好,也还是不由看得心里有些不忍。   当下他叹了口气,手掌虚空里抬了抬,“起来吧,其实以前在太平府上时,我蛮喜欢你个小丫头的,就是讨厌你那副鬼精鬼精的模样儿,你那副样儿让我感觉自己被你耍了!”   青奴站起身来,闻言又是咬着嘴唇儿点点头,样子实在是乖巧到让人心痒,又可怜可爱到让人心疼。   正好这时左边抄手游廊上有人挑着几盏灯笼走过来,却是巡夜的家奴。他们都是在公主府上呆了有些年景的老人儿了,虽然不识的家里主人长相只知道叫萧挺,但是却都是眼力价儿不低的人,当下他们看见萧挺背起手站在老夫人房门口,连青奴小姐都低眉垂首的站在一边,因此不用说也知道这就是府里的少爷,当下几个巡夜人赶紧停下巡查走过来见礼。   萧挺摆摆手命他们起来,尽管巡他们的去。等他们走远了萧挺才想起来对青奴道:“府里早上什么时候点卯?我也该去见见大家才是。”   青奴垂首答应,“是,少爷,明天早上点卯的时候婢子带着大家给少爷见礼,等老夫人起身了,上午时候再给老夫人见礼。”   她瞧瞧抬头看看萧挺,然后又赶紧低下头,“少爷,夜深了,婢子带您去您的房间休息吧!”   “唔……”萧挺看着眼前雕梁画栋的豪宅,好像有些走神儿,过了好大一会子才想起来淡淡地应了一声。 ㈧_ ○_電_芓 _書_W_ w_ ω_.Τ_ Χ_t_零 _ 2 .c_o _m   ※※※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吃过早饭,见过了府里上上下下全部的三十几口丫鬟婆子下人家奴,萧挺还在想一个问题。   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了?   他睡觉的房间很大,东西很多,但是看上去却丝毫不显杂乱,一切都井井有条,简洁而大方,让人看了便感觉心里充实而干净。   昨晚临睡前他还特意去瞧了瞧书房,那房间也很大,但是却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只是几排书架和器物架往那里一摆,书架上典籍陈列,器物架上鼎玩罗布,便顿时有了一种让人想要捧卷品茶的心情。   这两处地方都是青奴亲手布置的,而且据青奴昨儿晚上说,本来公主殿下还要过来亲自动手来着,但是晋阳长公主殿下说太平是个未嫁的女子,怎么能去给一个男子布置房间呢,于是公主殿下害羞了,就没敢来。   萧挺笑笑,突然发现搬家其实是对的,面对眼前这好像是做梦一样突然间得到的一切,让人心里怎能不油然生出一种要做些事情来证明自己的想法?   他不习惯让别人帮自己穿衣服,所以便拒绝了青奴的服侍,自己在书房里换上了自己深青色的八品官衣,然后便招呼了老黑一同去县衙。   这一觉睡得不太好,前尘后世的杂糅在一起,萧挺梦见了很多熟悉的场景,很多熟悉的人,醒来了犹觉疲倦。但是一路走来,尤其是走到县衙门口看到那两个皂衣差役满脸奉承的笑容时,他却越发的精神抖擞起来。   人生一世,不管是在什么时代,总归是要去做出一番事业来,才好放心的去享受一些东西,若不如此,人生何趣?   他在差役们既敬且畏又有些讨好的目光中,昂然走进衙去。 第十四章 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萧大人过来了!”   随着这一声喊,宜阳坊东西大街上几个无精打采的巡街牙兵顿时抬起了头,赶紧几步走到路中间去,挺着胸脯子迈起了大步。   巡街的牙兵嘛,实话说要不是每个月等着那几百通宝大钱养家,真是没人乐意当这个差事,因为只是隶属于小小的万年县衙,所以大人物犯了事他们不敢管也管不了,也就是能收拾几个街头上没有后台的小青皮罢了,所以大家干起来自然没有什么精神。   对于不能保护自己的这些牙兵,老百姓们自然是满腹怨言,从心里头就不待见,所以穿着这身皂衣走在街上,往往会被人戳脊梁骨偷骂的!   其实牙兵们不是不想管,大家都是七尺二三的昂藏汉子,谁身上还能没点儿血性脾气?遇到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恶奴们欺负人,谁都想上去拦着,谁都想攥起拳头来狠狠地揍那帮龟孙子一顿!但问题是,不管没错,一旦伸手管了,反而是闯下大祸了,到时候别说差事,只怕小命儿要保住都难!这样一来谁还敢管?   归根到底一句话,上面没人给撑腰啊!   说起来还是县尉萧大人厉害!这些日子以来,萧挺萧县尉上任第一天就把那遂平侯家给制服了的消息,早就被大家口口相传,在大家心里,萧挺早就不是当初被人们嘻嘻哈哈地谈起的那个专会勾搭公主的大才子了,他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咱长安城里的第一条好汉!   为什么?人家有路子,有胆子!   这些年县尉大人换了多少个?有敢这么做的没有?没有!只有人家萧挺萧大人,上任的第一天就把号称是最难惹的遂平侯高家给办了!每每听当时在衙门里的兄弟们谈起当时高家二公子高月脸上那副丧气样子,大家心里就觉得解气,直恨自己当时怎么就没在衙里,竟然错过了这么出气的场面!   他娘的,你们高家有什么可显摆的?遇到咱们萧县尉,还不是立马完蛋?   据说人家萧县尉的关系能一直通到当今圣母皇后娘娘那里,这可知道人家为啥敢得罪长孙家了吧?跟长孙家相比,高家又算个屁?人家上头有大树给遮着呢,再大的雨也淋不下来!   说真格的,像人家萧大人这样,这才叫当官呢!   随着这一个月以来萧大人的脚步踏遍了辖下六坊一市,跟下面三百个牙兵们一一的见了面之后,大家心里隐隐约约的有了点期望,要是以后萧大人能帮咱们在背后挺腰子,咱是不是也能硬气一把?不用再整天装孙子被乡里乡亲的老百姓们在背后戳脊梁骨了?   他娘的,只要萧大人敢给咱们撑腰,老子下次再遇见哪个王八羔子欺负人不上去先给他两个嘴巴子然后抓着胳膊拧回衙门去,老子就是后娘养的!   往日见惯了这些牙兵们溜着街边儿散步的老百姓们乍一见这几个牙兵竟然顶着大太阳走到路中间去了,不由诧异地看过来,看着看着又不由得扭头偷偷的吐一口唾沫。   一帮拿了钱粮不给老百姓当差的怂蛋!   长安城是统一规划建造的京师大城,向来以街道笔直而宽阔闻名天下,这样的街道于交通之便利自然是好的,因此几乎从来没听说过长安城哪里出现过车马拥挤难行的情况,但是正因为路非常宽,所以街道两旁的树荫根本无法遮蔽路面,也因此每每到了现在这样天气热太阳毒辣的时候,巡城牙兵们的日子就开始变得苦不堪言起来。   按照上头定的规矩,牙兵们巡城之时是不能只沿着路边溜达的,必须走在路中间随时关注路两边的境况,要走一处看一处,时时处处留心民情以上报,但事实上呢,谁会真个去那样走一处看一处,要真是那样,只怕一上午也走不完一条街。   所以大家心知肚明的,那规矩也不过就是做个样子罢了,真正巡起城来的时候,大家都是在溜着街边儿来回走走,遇到有人街头青皮们打架斗殴的抓了带回去敲一顿板子,没有什么情况也就是这么溜达两趟就算交差了。   平常日子尚且如此,更何况现如今是在这样灼灼的日头下,那皂色的公衣一见太阳便热的要死,偏偏还不能脱了,因此穿着它走在街上便活似一个移动的蒸笼,等闲的来回走两趟就要出汗,然后便有一道蒸汽顺着帽檐儿腾起来,看去简直是街头一景儿。   是以巡查街道的牙兵们每到此时便更是一副应付差事的样子,一路闷着头走过去,别说街上没事,实话说,便是有事儿都懒得抬一抬眼皮子,反正看见了也多是管不得的。   但是现在,这几个走在路中间的牙兵却一个个挺直了腰杆儿,左右前后巡视的十分认真。   不是为了做个面子应付一下萧大人,他们这么做是真的想让县尉萧大人看看,其实大家还是挺喜欢这个牙兵的差事的,只要他愿意给大家撑腰,这个差事,咱还干定了!   ※※※   连着一个月走遍了辖下六坊一市,萧挺早就已经从疲惫欲死到麻木无觉变成了现在的步履轻松,而现在,他继续在走,在巡视。   跟在他身后的独孤凤看见不远处几个牙兵挺胸昂头的模样,不由得哼了一声,摇摇头道:“你装模作样给他们看,他们也装模作样给你看,真没意思!”   她是在萧挺到任第三天被分派到了他的手下,说是分到萧挺手下做助力,而且还是皇后武氏亲自分派下来的,让人拒绝都没得拒绝,也说不清是来协助的还是来监督的。以独孤凤对萧挺的反感,这一个月来两人之间的关系可想而知。   萧挺皱皱眉,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走,同时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在装模作样?你又怎么知道我是在装模作样?”   独孤凤冷哼一声,侧过脸去不愿意看他,“上官视察,视察什么?这一个月来我只看见你不断的这里那里的走,也没见你视察什么!下属应付视察,也不过就是临时做做样子,又有个什么用?”   萧挺闻言止步,转过身来看着她,“那依你之见,我该怎么办?每天坐在衙门里打一打双陆,抹两把吊子牌,然后等着他们来告诉我,今天一天街上平安无事?”   独孤还是侧着脸儿不看他,心说小家子气就是小家子气,就算是当了官,就算是将来能当上大官,只怕还是这种小家子气难改。做官做什么?奶奶说过的,做官做官,关键就在这个做字上,做者,坐也!没有一坐一天的功夫,没有单凭坐在那里就能把下面的一切变动都掌握得一清二楚的本事,还当个什么官!   说白了,做官之道,就是驭下之道!当然了,她是懒得跟萧挺说这些道理,说到底在她看来,只要你不是出身高门大阀,那么就算你读了很多书,但境界却是天然的就低,想高都高不上来!因此在她看来,跟萧挺这么个出身小门小户的土包子说这些,不啻于对牛弹琴。   萧挺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的答案,说实话这段时间两人一直呆在一起,什么话从独孤凤嘴里出来都变了味道,不是挖苦就是讽刺的,萧挺对她的容忍自然已经濒临极限,这会子既然逮住了一个话题,也就不想放过。   独孤凤受不了他的目光,只好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是做官之道吗?祁宏功、宋旭东、白书升他们那几个校尉才是你最该下力气去抓住的东西,驭下,你懂吗?这些小卒子,你每天那么辛苦的下来看他们,有什么意思?你以为你装模作样的来几回苦肉计就能让他们对你心悦诚服?我告诉你,少做你的春秋大梦了,抓不住那七个校尉,你现在做的这些,屁用都没有!”   估计也是这些日子天天跟着萧挺下来走动让她受不了了,所以她甚至忍不住说了脏话。人家姑娘家原本白皙娇嫩的皮肤已经给晒成了微微的小麦色,这让一向珍爱自己容貌的独孤凤怎能不烦?   “哦……”萧挺闻言点点头,“原来这就是你的为官之道!”   他转过身去犹自点头,“明白了,明白了,怪不得!”他想要走,却又转过身来,笑嘻嘻的在独孤凤看来可恶之极,“要么咱们打个赌吧!”   “我按照我的办法去做,保证三个月之内我治下这六坊一市没有一个泼皮无赖敢惹事,没有一个世家里的公子恶奴敢欺负老百姓!如果我做不到,那就是我输了,证明我的办法是错的,从此以后我对你言听计从,如果我做到了,那就是你输了,嗯,我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你以后跟我说话别那么阴阳怪气的就好,如何?敢不敢跟我赌这一把?”   独孤凤闻言犹豫了一下,却又不由得转过脸去,“呸,谁稀罕你言听计从!”却又转过脸来看着萧挺,“赌就赌,本姑娘还怕了你不成!”   “好!”萧挺赞了一声,转身对老黑道:“老黑,你做个证人!”   独孤凤冷哼一声,“不必,本姑娘虽然是女子,却还不至于言而无信!”   萧挺闻言不由一笑,心说这个小丫头实在是太傲气了。他转过身抬头往路边看,前面不远处就是晋阳的青羊观了,想到昨晚青奴跟自己说明天就是英国公李勣的嫡配夫人七十大寿了,他不由得笑笑。这时那几个挺胸腆肚的牙兵正正走到观前。   这些日子下来,他自认对牙兵们的了解已经不逊于他们牙兵自己对自己的了解,他在等待的,是一次机会。   “本官要进去拜会一下晋阳长公主,劳烦你们二位在外面稍等吧!”说完了他转身便冲着那几个牙兵走过去。   独孤凤一愣,心说不是巡查吗?怎么改成拜会长公主了?   离得远远的,她只看见萧挺走到那几个牙兵们面前,也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就见那些牙兵们的腰杆儿挺得越发笔直,那看向萧挺的眼神里说不出是崇敬还是期待。   她冷哼一声,却是不由得想,他要跟自己赌,他怎么就有那么大把握?难道说,奶奶告诉我的话还能有错不成?   说话间的功夫,已经看到萧挺与那几个牙兵错身而过,冲着青羊观过去了。独孤不由得想,晋阳长公主可是公主殿下的亲姑姑,而且是个出家持道之人,真不知道他去拜访长公主做什么。不过一想也不难明白,就他那个性子,还能有什么好事儿!   当下她不由得啐了一口,这个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混蛋!   人家可是姑侄呀!   ※※※   “呀,师傅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   随着红尘的一声惊叹,有一抹羞红不由得悄悄爬上晋阳的脸庞,她看着自己正值妙龄的小弟子怯怯地问:“真的好看吗?”   “当然!”小红尘唯恐她不信,硬是拉着她要往外走,外厢处有一面巨大的铜镜,前两天刚命人拿去磨了,正是亮的发丝可鉴的成色,等着美人对镜梳妆呢。   晋阳反手扯住红尘,不太敢去照,一个穿了十几年道袍的人突然一朝换上艳丽的女装,心里总有一种做贼似的感觉,总是觉得不敢见人,甚至不敢见自己。   但是她心里到底还是犹豫,因此力气太小,被红尘猛一用力,便给拉出去了。   “喏,师傅你看,可漂亮不?”红尘伸手一指铜镜,晋阳的目光乍碰乍离,扭过头去不敢看,三十六岁的女人了,还能漂亮到哪里去!   红尘不依,非得拉着她看,她坚决背过身去不敢看,但是过了一会儿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可能到底还是女人的爱美之心占了上风,她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却顿时看呆了。   只见铜镜内映出一个高裙束腰,酥胸半露的美丽女郎,她穿着滚金边的柳红色锦绫抹胸,外罩泥金羽黄薄纱衫子,下穿高腰泥金撒花百褶宫裙,更兼发髻高耸,乌黑油亮几可鉴人,看去活脱脱一个气质高贵而又娇柔妩媚的娴雅仕女,直是说不出的风流蕴藉,道不尽的高贵典雅。   晋阳倏然掩面,又是喜又是羞。她突然发现,似乎自己还没有老到不敢见人的地步!   只是现在这副打扮,却哪里还有一个出家女冠的样子?   她呆呆地看着镜中的绝色女子,不由得迷惑起来。难道说出家修行十几年之后,自己竟然还是喜欢着俗世中的红红绿绿脂粉铅华?   不过是一忽儿的功夫,那些年少时的迷离梦想似乎重又活泛起来一一的掠过脑际,然后,便是一个人的笑脸被不断放大,不断由模糊变为清晰。   她突然想到那一夜醒来后腿心里那种黏腻腻潮乎乎的感觉,顿时猛的一阵心跳,低下头来不敢再看镜中的自己,低低地道:“还是……穿道衣去吧,咱们是出家人呢!”   明天就是义母的七十大寿了,此前这些年她都是带上一本自己手抄的道德经做寿礼,过去也只是给义父义母行了礼拜了寿就回来,连寿面都不留下吃一口的。   只不过今年是红尘这丫头自己想穿那些俗世中好看的衣裳,便借着这个机会鼓动着她也穿上宫装去拜寿,免得穿着道袍过去清清淡淡的,影响了老人家过寿的心情,而且这丫头很可能是蓄谋已久,说话的功夫便把还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两身华丽的宫装拿了出来,说明了一身是给师傅的,一身是留给自己的。   晋阳不知怎么就被她给说动了,羞羞答答的换上了这么一身衣服,红尘看着眼馋,正准备自己也穿上呢,却又突然听师傅说不穿了,当下哪里会愿意。她拉着师傅的手告诉她有多漂亮,但是晋阳却丝毫都不为所动,很快便把外罩的那泥金羽黄薄纱衫子脱了下来。   红尘情急,又实在是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不由得灵机一动病急乱投医,“师傅,您穿着这身衣裳要是让那萧挺看见了肯定也夸好看!”   晋阳闻言手里的动作蓦地一顿,只堪堪把那衫子脱下来挽在手臂上,便愣住了。   “他会觉得好看?”她心里一紧,怎么都狠不下心来把手里的薄纱衫子抛开。   红尘见了顿时眼前一亮,当下赶紧道:“当然了,师傅您是没发现,就算是您穿着那道袍的时候,萧挺都盯着您看得挪不开眼珠子呢,又何况是现在您穿上这身衣裳那么漂亮!”   “啊?”晋阳闻言吓了一跳,不由得伸手抚着胸口,眼睛几乎不敢看自己的徒弟,只是开口结结巴巴地问:“他……盯着我看过?”   “嗯!”红尘无比肯定地点点头,“当然!”   晋阳低头良久,然后抬起头来,再次打量起了镜中那个千娇百媚倾国倾城的绝世姿容。   此时的镜中女子上身只穿了一件抹胸,将两瓣白皙丰嫩的香肩和一大片雪腻馋人的白美胸脯都露在外面,看去竟是香艳无比,似乎让人闭上眼睛就能回忆起那晚梦中那个与年轻男子颠鸾倒凤的饥渴女子从胸口处溢出的撩人呻吟。   她蹙眉,镜中人也蹙眉。她的手指从性感的锁骨与丰润的胸脯间滑过,幻想着如果是那双妙笔生花的手抚过这里,不知道该是什么感觉。   “哎呀师傅,您就别犹豫了,您看,这多好看呀,整天穿着那道袍,一万年都是一个颜色,穿的烦也烦死了!”红尘说着从她手里夺过那泥金羽黄薄纱衫子,拿在手里理了理想要再帮自己师傅披上,却突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   然后便是一道熟悉的声音想起来,“红尘,我来了?你师傅呢?”   红尘听得愣了一下,然后突然蹦起来老高,也顾不得先帮自己师傅把衫子披上,便撒腿冲着门口跑过去,“萧挺,你怎么来啦?我跟师傅正说你呢!”   听到是萧挺的声音,晋阳心里不由得一颤,等她看清红尘手里拿着自己的衫子跑过去时,呼吸都不由得为之一顿,然后还没等她想动手找件衣服呢,便觉得肩膀与胸口处裸露在外的肌肤好像突然就变得滚烫起来,她愣了愣,心尖儿发颤,不知为什么突然不想转身回里间穿衣服去,倒好像是自己竟然巴不得就这样被萧挺把这不该看的全看了去似的。   咬了咬牙,她正要折回里间取了衣服穿上,至少不能就这样半裸着让萧挺看见,但就在这时,门已经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晋阳只觉腿心里蓦地一热,似乎有一股暖流不受控制的喷发了出来,然后她便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丝力气,想走,也走不动了。 第十五章 侄女婿   萧挺笑着推门进去,红尘已经一下子扑过来,这小丫头大概是从小就在道观里长大的缘故,心思竟是单纯的紧,也丝毫不知道不在意什么男女有别,对她来说,心里喜欢就是喜欢,可不会装出那种羞答答的矜持样子来,因此自从认识以来,她对萧挺可是着实的亲热之极。   她手里还拖着晋阳的那件泥金羽黄薄纱衫子来着,于是扑过去的时候这丫头干脆兜头一套,一下子人扑进了萧挺怀里,那衫子也带着扑鼻的脂粉香兜住了萧挺的脖子。   这一下偷袭差点儿把萧挺弄个踉跄,他一把抱住小红尘娇嫩的身子,往后退了半步才刹住退势,嘴里却是笑着嗔道:“好你个小红尘,想杀了我呀你!”   红尘咯咯地笑着,也不管那衫子了,直接用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嘴唇儿撅起来,脸上明明笑靥如花,却偏偏娇哼一声,责问萧挺道:“那天说什么来着,不是说以后常来找我玩吗?你自己说说你这都多少天不见影子了?”   她的道袍袖口甚是宽大,胳膊一抬,那袖子便退了下去,露出两条白生生粉嫩嫩的藕臂,看去煞是鲜嫩可人,萧挺笑着摇伸出一只手去想掰开她的胳膊,毕竟人家女孩是个出家人不是,而且还是晋阳长公主的小徒弟,自己这样子被她抱着要是被长公主殿下瞧见了可是不太好,但是他的手刚伸出来,下意识的往屋里看时,却是一下子愣住了。   小红尘喜笑颜开的,并没有注意到萧挺的异常,她一把把萧挺的手臂拍开,然后又咯咯地笑了两声,可能是觉得搂着他的脖子自己还得踮着脚尖太累了,便干脆改为搂着他的腰,但是随后,她抬头看萧挺时,却突然发现他脸上的表情不太对。   她顺着萧挺的目光看过去,却发现妆镜前自己师傅犹自赤裸着香肩站在那里,脸蛋儿通红手足无措,看样子她似乎是想逃进里屋来着,但是不知为何只迈了半步便停下了,虽然停下了,却是不敢往这边看,只是低着头咬着嘴唇儿站在那里,身子似乎在微微发颤。   小红尘“呀”了一声,突然意识到师傅的那件衫子还在萧挺脖子上呢,而师傅似乎已经被萧挺这个死家伙看去了些不该看的东西,当下她赶紧松开萧挺的腰,一手想要从他脖子上把那衫子扯回来,另一手却是高高举起挡在萧挺的眼前,“死人,不许看!”   萧挺反应过来,赶紧别过脸去,心里却是砰砰直跳,刚才那一幕,还需要看很长时间吗,只看一眼就足以终生难忘了。   那白皙秀美的脖颈,雪腻馋人的肩膀和高贵娉婷的身姿,一下子便让萧挺有一种被雷给击中的感觉。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这里避难时手把手教给晋阳皴染笔法的情景,那时节她穿着道袍,而自己也是心绪不宁,当时倒没有发现,这晋阳竟是有着如许动人的风姿。   红尘见萧挺别过身子去了,这才赶紧又蹬蹬的跑回去,“这下子糟了,师傅可被萧挺个家伙给看见了,”她把衫子递给晋阳,小脸蛋儿上刚才的欣喜犹未褪尽,却又多了一抹怯生生的样子,“师傅,您赶紧穿上吧,弟子保证,他只看见了一眼!”   晋阳闻言几乎气晕,心说一眼跟很多眼有什么区别,看了……就是看了!看了一次,就等于看了很多次!   她瞪了小红尘一眼正想说话,却偷眼瞥见萧挺一副君子模样的背过身去了,不知为何心里竟是不由得微微有些失望,心念电转之间,却是把想要说的话又收了回去,倒是一副大大方方的模样接过衫子来,慢慢的穿好了,对萧挺道:“你……转过来吧!”   萧挺闻言收起飘渺的神思,暗暗咽下一口唾沫,然后默默的告诉自己,屋里这位身着艳妆的华美女子不但是一个出家持道的女冠,更是太平的亲姑姑,这个……是绝对不能动什么歪心思,否则不用别人,便是太平也能把自己给生生的撕了!   不过转过身来的时候,看到晋阳那故作大方的模样,他心里还是忍不住为之一荡。赶紧收敛心神走过去,离了三步便是飘然一拜,“萧挺见过真人!”   以前的时候,萧挺可没这么叫过,都是管晋阳叫长公主殿下来着,但是这一次,他却是突然改了口叫起真人来了,这用意当时是在提醒自己面前佳人的身份是自己碰不得的,连动个旖念的心思都不能有。   但是这称呼落到晋阳耳中,让她先是一愣,继而却是不由得想,怎么他今天,倒称呼我为真人起来了?莫不是他觉得……我是个出家之人,本就无所谓辈分了么?   她心里一跳,顿时觉得两股之间又是一热,心中蓦地大羞的同时却是又有一股压抑不住的微喜,忍不住心里偷偷骂了一句,这人怎么……那么快的心思!   她面带晕红地抬起头来,“看来你那些天在礼部倒没有白呆,现在倒是恁的懂规矩了!”   说完了她自己却是一阵的后悔,怎么自己一见他就好像不会说话似的了?这口气怎么那么别扭,倒好像是小女儿之间的嬉闹与玩笑了,不知道听上去会不会显得太亲近了些?   十几年的清修,让她的心智与定力比普通女子强了不知多少,所以即便是在心绪最最迷乱的时候,她仍然是清楚的记得眼前这人是太平相中了的,是将来要做自己的侄女婿的,但是不知为何,在他面前她却愣是管不住自己的心,仍是忍不住要胡思乱想——   刚才自己那样子让他看见已是不该,现在再说这样亲昵的话儿……他刚才称呼我真人,已是挑逗之意,我现在又用这样亲近的口气同他玩笑,会不会让他去胡思乱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她的心思已经打了几千个来回,当下连呼吸都有些发颤,抬起头来见萧挺尴尬地笑笑,她也勉强笑笑,勉强压下自己心中那些荒唐的念头,吩咐红尘道:“你去烧一壶水来烹茶吧!”   虽然师傅没有责怪自己,但是红尘也知道似乎自己刚才又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祸。她闻言“哦”了一声,转过身去冲萧挺吐了吐舌头,走到门口却又道:“萧挺,你刚才没看见什么吧?”   “呃……”萧挺和晋阳闻言同时有些尴尬,又不由得同时白了她一眼,心想这小丫头真是没眼色,你没见两个人脸上的尴尬都刚刚才被掩饰下去,却又被你这一句话给拎起来了。   萧挺伸手刮刮她的鼻子,故作轻松道:“就你事多,烧你的水去!”心想不就是看了下肩膀嘛,这也就是在唐代,也就是看见了身为女冠的长公主的肩膀罢了,这要是换到一千年后,或者即便是在现在这大唐时代,那大街上就有很多艳丽女子只在肚兜外面披件透明的纱衣呢!这有什么呀!   再说了,现在她穿上那衣服了,那肩膀还不是照旧看得见?   说到底也就是多这一层纱还是少这一层纱的事儿罢了!   好容易红尘个惹祸精出去了,晋阳伸手肃客,两人在锦团上相对跪坐下来。   晋阳搜肠刮肚的想要说上一句什么来显示自己的波澜不惊,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反倒是萧挺笑了笑首先开口,“还是第一次看见真人这副打扮,当真是美艳之极!如此盛装贵人,殊不负真人的长公主之尊!”   晋阳闻言低下头,不知怎么便顺口说道:“你也觉得好看么?可惜本宫……贫道已经不复韶龄,”她笑笑,“刚才红尘那丫头大惊小怪的,叫你见笑了!”   萧挺听了这话才松了口气,顿时就觉得轻松起来,道:“无碍的,红尘……很好玩!”   晋阳笑笑,一低头那笑容便倏然无踪,“你来找我……有事么?”   “呃……”萧挺心说当然有事,但是他想了想还是说:“没事来看看真人聆听教诲不行吗?再说了,我不是还欠着真人您一顿饭呢嘛,所以此番是我特意还债来了!”   晋阳闻言不由得抬头白了她一眼,不由的心想,你要真是来看我的就好了!再想想,上次是自己这么些年来第一次出观到街市上去,便跟你一起被义父大人逮个正着,他老人家心里在想什么可还不知道呢,现在可不敢再出去了。   当下她抬头瞥了萧挺一眼,只看他脸上表情便顿时明白,却原来是自己会错意了,看他那副样子,哪里是要请客还债的,这分明就是打着这么个借口上门求自己办事来了。   他的心思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她,要知道晋阳在十几岁的时候便已经可以帮她的父皇先太宗皇帝出谋划策指点天下揣度群臣了,萧挺的那点城府,还能深过那帮子开国老臣不成?   她心里叹了口气的同时倒也松了口气,他不是为专程看自己而来,那至少自己也就暂时不必面对来自心中的诱惑了。   “说吧,到底什么事儿?”松了口气之后,她也开始变得轻松起来,不再像刚才似的患得患失,只不过她自己没有发觉的是,其实现在她的口气却是越发亲热了——   “有什么事情需要贫道帮忙的话,倒是可以听听!”   萧挺笑笑,不好意思的搓搓手,“这个,我听说明天就是英国公府诰命夫人七十大寿,英国公对我颇有指点,所以我想……”   话到这里,聪明如晋阳已经瞧清了他的来意,顿时不由得笑了出来,想要拉拉关系套套近乎就直说嘛,偏要绕这些个弯子,看他年轻轻的,倒学得跟那些白胡子老臣们的嘴皮子功夫差不多了!   她微微翘起嘴角,让自己的笑容落在萧挺眼中既不轻佻,又无谑意,她打断了萧挺的话,道:“说吧,是想让我帮你捎着送份礼,还是想让我干脆把你带进去?”   “呃……”这一句话说得萧挺顿时老脸一红,感觉好像是被人家给一眼看透了似的,当下他不好意思的笑笑,还想为解释一下稍稍挽回些面子,“那个,主要是我没有请柬,我这个身份……也进不去!”   晋阳闻言一语不发含笑带嗔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萧挺只好耸耸肩,“好吧,我想进去见见李老公爷,所以只好找你带我进去!”   “你为什么不找太平带你进去?”晋阳问他。   “找你找她还不是一样嘛!”萧挺道。   他想要求人家办事,说话自然也就软和的多,甚至有点奉承的意思,谁知却是听得晋阳忍不住嗔了他一眼。   太平昨晚就进宫了她怎么会不知道,每年逢到像义父这样的几位国之重臣家里有大寿时,皇室总要派一位皇子或公主,甚或是太子亲自登门贺寿,尤其长孙舅舅家里,更是要治皇兄亲自过去才算圆满。   而这个当口太平被叫进宫去,自然是皇后准备让她代表皇家去给义母拜寿了。   萧挺上下打量她一眼,继续拍马屁,“如果真人明天穿着这身衣服去,肯定会让整个长安城为之惊艳!”他嘿嘿地笑笑,“到时我给您做个贴身侍卫,倒也与有荣焉!”   晋阳闻言忍不住横他一眼,什么贴身侍卫!   “本宫可是个出家人,岂能这种着装出门,你那些话还是省省,留着哄太平去吧!”   话是这么说,天知道她心里有多爱听!   第二日一早,萧挺特意在衙门里请了假,还带着一个手下牙兵过来,到观里请她动身的时候,她穿的正是今天的这一身华丽的宫装! 第十六章 女为悦己者容   “长平候携诰命夫人王氏,祝国公夫人寿比南山!”   “吏部左侍郎孙,携夫人邹氏,为国公夫人寿!”   “…………”   英国公府的大门口,随着衣着光鲜的门子们此起彼伏的高声唱喏,变得越发热闹了起来。一辆辆轩车在府门前排着队,管事的负责把寿礼的礼单递过去之后,随着门子的一声唱喏,那前来祝寿的人才会撩开帘子下车,然后只带一个随身的小厮便迈步往大门里走,二门处有李家的几位公子在迎宾。   另外大门处还有专人负责带着每位管家走偏门进府去坐席,便连马车和马车夫都有专门的人带着走偏门进去安置好,说起来这些年英国公府大寿过的也多了,这些招待事宜非但管事的安排起来轻车熟路,便是门上的这些下人们做起事来也是熟谂之极。   要知道英国公府是什么地位啊,咱们这位老公爷,可是被先太宗皇帝陛下亲许为大唐军中双璧的人物,是与卫国公他老人家齐名的开国重臣,至于那凌烟阁绘图的二十四功臣,那更是没的说!甚至于说句犯忌讳的话,这大唐江山至少有两成,是咱们老公爷给皇上家打下来的,就这地位,这资历,这声望,便是与号称大唐第一臣的长孙世家那位老爷子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尤其还有一点,咱们家这位老公爷一身谨慎,虽说是大唐立国之后在朝为官多年,却从来也不党不群,是以非但深得两代陛下的信任,在朝中的名声那也是一顶一的好,正是因为不党不群,所以反而得到了更多朝中大臣的敬重与仰慕。   所以,英国公府每次办寿,都是将整个长安城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大官小宦们一扫而空,光是开宴用的桌子就要几百张,更何况今年是公国夫人的七十大寿,这来的人也就越发的多!   身为英国公府的管家,陈宥诚此时正背着手站在台阶上,看着一辆辆马车在巷子里排起了长龙,他不由得翘起嘴角下意识的伸手掸掸衣襟,看这场面的热闹,他作为府里的管家怎么可能不随之有些得意?   但就在这时,他突然瞥见那排队的马车中有一辆看去很是寒酸的小小轩车,不由得为之一愣,瞪大了眼睛再看,只见那车厢外壁上写着一个“萧”字,再看那马车的式样儿,他恍惚记得好像应该是七品以下的官员才用的规格。   谁知道呢,呆在这英国公府里,自己也不知得有多少年没见过五品以下的小官了,七品以下的小官该用什么的配饰什么规格自己哪里记得住!   他不由得皱眉,咱们府上过寿,什么时候轮到一个七品八品的小官儿登门了?这人也未免也没有点儿自知之明了吧!姓萧?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当下陈宥诚管家看着那辆挤在一队华丽的车马中显得很寒酸的轩车,心里有些不太舒服,虽然他一再的告诫自己,老爷吩咐过的,要和煦待人,切切不可对人摆什么臭架子,更不可仗着英国公府的名头狐假虎威,但此时此刻,他还是觉得包括自己在内的整个英国公府都被这辆小小的给蔑视了。   他挥了挥衣袖,愤愤不平地迈下台阶走过去。   马车很小,而且看上去也不新,但是承载的重量可不轻,车辕上坐着一个驭者,车厢里还塞着两个千娇百媚的黄花大闺女。以至于在来的路上,那步行跟在车旁的祁宏勋听着车子吱呀作响,都担心这马车会随时跑掉一个车轱辘。   这马车是萧挺前些日子刚淘换来的,一来自己只是小小的八品官,太平“卖”给自己的大马车不能用,二来,自己很穷,没钱是个大问题,迄今为止还欠着太平一屁股债呢,至于这三来嘛……说实话他就没准备在县尉这个职位上干多长时间!   于是,他索性买了个二手的。回去之后青奴围着马车前前后后足足绕了有三圈,眼睛更是瞪得溜圆,她还以为自家少爷这不定是有什么深谋远虑的安排打算呢,说的最皮相一点至少也得是个骄敌之计吧!因此当时她看向萧挺的目光亮晶晶的,还让萧挺一阵子的不好意思。   那陈宥诚来到车前,先是瞥了萧挺一眼,然后对着马车上上下下的打量,眼中的神色自然是不对劲得很。   他拱拱手,态度还算客气,“请问车中坐的可是你家大人?他是哪一位?与我们国公府是有亲,还是有旧?”   萧挺自然能看出他眼神中对自己的蔑视,当下不由得皱皱眉头,“无亲也无旧,只因为仰慕英国公大人,所以来拜个寿,不行吗?”   陈宥诚闻言心道果然,果然是个小官想借机来走门子的,当下他脸上连刚才的客气都去了几分,重新背起手来淡淡地道:“当然可以,我们国公爷说了,不管有爵无爵官大官小,谁来拜寿都是一番心意,本府自当好酒好菜的招待,只是……”他指指这车队里前后的马车,看着萧挺道:“你们府上这马车行在队列里……你不觉得不对劲吗?”   他甩了甩衣袖,连看萧挺都懒得看了,“还是请你们贵主人就在这里下车步行吧,我们府上有专人带路,走偏门进去比较好!”   萧挺闻言不由得一笑,正想说话呢,身后的车帘子却突然被撩开了,一道淡淡的声音传过来,“陈管家,是我!”   陈宥诚抬头一看,先是一愣,然后一惊。   晋阳长公主作为英国公李勣的干女儿,虽然出家为女冠了,但每年总还是免不了要到这边府里来上几趟的,陈宥诚怎么可能不认识她!   只是,这得多少年了,在他心里晋阳长公主殿下从来都是那副清清淡淡的模样,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仙女,但是眼下,撩开帘子探头出来的这个淡妆丽人……   过了一忽儿的功夫,陈宥诚才反应过来,晋阳长公主竟然穿起仕女装来了!   他回过神来赶紧恭恭敬敬的问安,太平放下了帘子,他转身跑开几步想要让前面的马车都先让让,让长公主殿下的马车先过去,但是跑出两步了却又忍不住回头,盯着萧挺看了两眼,他心里忍不住嘀咕,这人是谁?长公主殿下的轩车呢?她怎么坐在一个带着个“萧”字徽识的马车里?   陈宥诚这位英国公府的大管家很多人都是认识的,当下他亲自过去要求前面的几辆马车让路,众人顿时都明白,显然这是后面有了贵客,当下自然不会有人驳他面子,都顺从地把自家的马车向路边靠了靠,这样萧挺那辆小小的轩车便可以过去了。   其实萧挺的使车本事不怎么样,只不过这马是老马,所以车行倒还平稳,当下见前面腾出了空子,他顿时吆喝一声,小轩车咯咯吱吱的越过前面几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了英国公府的大门前。   陈宥诚早已招呼下人把下车凳搬过来了,此时正站在车旁想要恭迎长公主殿下下车呢,却见萧挺已经从车辕上跳下来,竟是自然而然的横在了他前面,他犹豫了一下想要伸手推开他,心想这个功夫哪里有你一个车夫站的地方,但是还没等他伸出手去,那车帘便已经被人从里面撩开了,先是一个穿着柳绿宫装的俏丽侍女探身出来,萧挺伸出手去,她便毫无顾忌的笑嘻嘻地就把手交给萧挺,然后借着他的劲儿踩着凳子下了车,然后继续伸手撑着门帘,这时才是长公主殿下走了出来。   她刚刚探出了半边身子,就听见周围人齐齐的瞪大了眼睛,恰在此时,陈宥诚被萧挺挡得愣了一下之后,只好无奈地后退半步,看见长公主探身出来了,他无暇多看,先是扯着嗓子亲自唱喏道:“晋阳长公主殿下到!”   这一声唱喏中气十足,便是巷子口只怕都能清晰的听到,站在府门前的门子们,以及排队等着入府的马车车夫们闻言都是一愣,这个风华绝代艳丽无双的贵女竟然是晋阳长公主?不是说她已经出家为女冠多年了吗?此时,还没等他们认真的看向那刚刚走下车来的长公主殿下呢,就听见到处都是一片车帘被掀开的声音。   无数个大大小小的脑袋先后从车帘后探出来,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毕竟晋阳长公主殿下大家都是多少年前就久闻大名,但是却一直都没机会见过,关键是这位长公主殿下自从先太宗陛下驾崩之后便一直非常低调,等闲人根本就不可能见到她的真容,此时听见唱喏,哪里还有个不看的道理?   一看之下,这些人也都不由得先是一愣,这是……晋阳长公主?   此时的晋阳身上穿着的,就是昨日萧挺见到的那一身娴雅的仕女宫装。她修持多年,本就一副飘飘如仙的神姿,更加这一身华贵的宫装衬托之下,越发显出卓尔不群的气质来,只将众人看傻了眼。   晋阳自然能感受得到周围炽热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自己身上,因此脚步落稳之后,她的身子还是忍不住微微抖了一下。说起来自己已经多少年都没有过这种被人关注被人艳羡的感觉了,因此竟然会有一点紧张,但是更多的,却是一份说不出的欣喜。   她扭头看到萧挺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微微咬了一下嘴唇,心里说不出是羞是喜,因为萧挺的目光落处,是自己的肩膀。她自己也知道,那薄纱一般的纱衣穿了跟没穿几乎没有太大区别,因此她几乎能想象得到阳光照在自己那接近透明的纱衣下一截雪腻的肩膀上,又落在萧挺眼中时,该是怎样的一种情景。   她似嗔似怨的瞪了萧挺一眼,见萧挺还在发呆,她的脸上不由飞起一抹淡淡的晕红,借着往前走了一小步的姿势,偷偷的在他肩膀上掐了一下,萧挺这才遽尔醒来。   刚才看着明朗的阳光下晋阳那条雪腻的膀子,他突然想到,身为晋阳的侄女儿和一代女皇武则天的宝贝女儿,不知道太平是不是也有这样一条白腻而腴美的肩膀?   萧挺笑笑,丝毫没有作为一个马车夫的自觉,伸出手来示意晋阳先走,但是不知怎地,晋阳却突然也把手伸出来,轻轻地搭在他的手上,略显羞涩腼腆地笑了笑,那一瞬间竟似一个情窦初开的稚龄少女,“走吧,你陪我一块儿进去!”   就站在近侧的陈宥诚不由得一呆,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也听错了,晋阳长公主殿下穿着这样一身艳丽的宫装过来,就已经是让人想破脑袋也不明白的奇事了,她居然还把手伸给一个马车夫?   他一愣神儿的功夫,萧挺已经笑了笑拉起晋阳的小手,红尘跟在身后,两人已经登上台阶走进大门往府里去了。   按说像晋阳长公主这个级别的客人,他这个大管家该亲自头前引路才是,但是现在他已经顾不得这个礼仪了。   再大的事儿,还能大得过晋阳长公主殿下有了心仪的情郎这件事儿?   当下他转过身,见府门前不拘是下人还是伸出脑袋来往外看的贺客们,都还在失神之中,他不由得跺跺脚,“愣什么,赶紧请诸位贵客进府啊!”   随着他这一声喝,大家纷纷回过神来,却在心里问着几乎同一个问题,刚才那车夫,是晋阳长公主的什么人?   吼完了这一嗓子,他转身想要里面追,却又犹豫了一下回过身来,一伸手拦住那引着祁宏功和那辆小轩车要往偏门走的下人。   “你把这辆马车赶过去好好看着,我要与这位小兄弟说几句话!”   “是,管家大人!”那小厮闻言从祁宏功手里接过马鞭,也不上车便赶着马车往另一边去了。   这里陈宥诚拉住那祁宏功,脸上挂着些笑意道:“请教这位兄弟贵姓?刚才那马车上的车夫,又是什么人?”   这个时侯祁宏功也还没回过神来呢,第一当然是因为晋阳长公主的惊艳,这第二嘛,他也在纳闷,不是说晋阳长公主已经出家为女冠了吗?自己还以为是县尉大人要讨好人家长公主殿下,这才甘愿放下架子亲自驾车呢,可是看刚才这长公主分明是跟自家大人亲昵的很嘛,这哪里还有一点需要讨好的意思?看上去竟是比男女关系还男女关系!   陈宥诚一拉他,他回过神来。他当然知道这一个月来这位新上任的县尉大人跟自家哥哥祁宏功的关系很是不好,所以当昨天下午萧大人通知自己明天要自己跟着他出来办件事的时候,大哥还千叮咛万嘱咐,生恐是这位萧大人要找机会打击自家兄弟俩呢。但是在眼下,他看着自家萧大人在这么多人的瞩目下,这般风光的与晋阳长公主殿下牵着手走进英国公的府邸,不知怎么心里就油然升起一股自豪和骄傲。   当下他挺了挺胸膛,骄傲地看了那陈宥诚一眼,“什么车夫?这是我们萧县尉!我是他手下牙兵,我叫祁宏勋!”   “你们……县尉?”陈宥诚闻言不由想起那马车上的“萧”字,但是心里却愈发迷惑了,这是那个县的县尉啊?他怎么就那么大本事能让长公主殿下坐进他这辆破旧的小轩车里?而且还让长公主殿下还俗一般重又穿起了宫装,还亲昵的把手交给他……   “呃,请问一下,你们这位萧大人的名字是……”   这个时侯,虽然门子们的唱喏声又起,但是这些轩车里的来客们似乎已经不太在意,大家纷纷支愣着耳朵听着陈宥诚与祁宏勋的对话。   毕竟大家心里也都纳闷着呢,晋阳长公主殿下出家为女冠的事儿几乎天下人都知道,再加上先太宗陛下对她的宠爱,以及她一直以来在大臣们口中良好的口碑,使她几乎成了大家心目中女神的化身。因此,当有朝一日大家突然得以觐见这位女神时,却突然发现她已经不再身着道袍了,而是穿着艳丽的宫装手挽着情郎的手臂……   你要问我怎么知道那是她的情郎?这还用说嘛!我大唐虽然风气开放,但是像长公主殿下这种级别的女子,怎么可能对一个不是自己情郎的男子如此亲昵!   “我们大人?他姓萧啊,叫萧挺,字子枚!现如今是我们万年县的县尉大人!”祁宏勋骄傲地挺着胸膛大声道。   “啊!”萧挺这个名字大家当然都是知道的,毕竟他现在也算是长安城里最有名的狂生了。是以众人听到这个名字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会吧?他不是与太平公主殿下那个、那个什么嘛,什么时候又把晋阳长公主也勾搭到手了?”   “这人本事也太好了吧?”   ※※※   萧挺他们一路进去,晋阳的绝世风姿几乎看傻了一路上所有的人!   还没到二门时,李家几位公子已经得到消息迎了过来,他们毕竟都是大家的公子,说起来可也是见过大世面的,是以虽然看到晋阳这身装扮吃惊不已,更兼看到她身边有萧挺这个男伴诧异不已,却只是微微一走神的功夫便已经恢复常态,只是笑着道谢把一行三人请了进去。   此时英国公府的内宅正堂前人潮涌涌,便说是云集了当今大唐最顶尖的一批人物也不为过,与外面人不同的是,虽然以前的晋阳行事非常低调,但是这里毕竟还是有些人见过她的,再加上晋阳这一趟来的本就非常高调,所以门外的消息此时早就已经传了进来。   饶是如此,当他们见到艳妆而盛贵的晋阳时,仍不由得纷纷失神。   此时萧挺已经落后了晋阳半步走在她的身侧,当正堂前的众人回过神来纷纷向晋阳见礼时,他不由得笑笑,见大家都低下头施礼,便稍稍快走了半步,凑到晋阳耳边小声笑道:“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这一路过来,可不是把他们都看傻了!”   晋阳正在冲众人点首示意,此时却不由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萧挺的声音很小,因此倒感觉他在自己耳下吹了口热气似的。   当下晋阳心里噗通跳了一下,将手里的绫帕捏得更紧了些,心里却是不由得想:“我才不是穿给他们看的呢!你难道没听说过女为悦己者容吗?”   她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却见义父已经迎出了正堂,老人家定是已经听到了外面传回的消息,七十多岁的老爷子了,此时脸上笑得倒是有些贼兮兮的暧昧。   “萧挺,长公主,你们来了?” 第十七章 狂士风范   “萧挺,长公主,你们来了?”李老爷子站在台阶上笑道。   他这一叫,可是大有学问。首先他从屋里出来却能一张口就叫出萧挺的名字,显见他与萧挺的关系非常熟,然后,他居然把称呼萧挺的名字放在了叫晋阳长公主之前,这样顿时就显出,在他的心里萧挺的地位似乎还要高过堂堂的长公主,最后,他的语气显然是非常亲热,而且脸上笑容看上去给人的错觉便是,这老爷子跟萧挺的关系,可真是铁了去了!   李老爷子有意无意的,仅仅是站在那里一声喊,便让在场所有人的心为之一紧。   大家都是浸淫其中数十年的官场老客,有多大本事不好说,至少于这些称呼上都是极为关注也极为在意的,是以李老爷子这一开口,立刻便让场中绝大多数人把目光投向了萧挺。   萧挺这个名字,最近在长安城里实在是热门的紧,让人即便是不想知道都不太可能,只不过在绝大多数人那里,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只知道那是一个一幅画换了半副銮驾的才子,是一个拒绝长孙世家招揽的狂士,是一个上书言《百家姓》事满朝衮衮诸公皆曰可杀,但是最后他却越活越滋润的政治新星,是一个被太平公主殿下当街倒追的未来驸马爷!   但是当下,大家听见这个名字,再看看那个站在晋阳长公主身边的男子,终于一下子便把萧挺这个名字,同萧挺这个人,联系起来了。   没错,萧挺必须得是这么个风姿长相的才对劲儿,而这副潇洒不羁的模样儿,也就只该是萧挺才好!   这一瞬间,似乎连晋阳长公主殿下的绝代芳华,都失去了颜色。   “父亲大人万安!”离得远远的,晋阳在原地便拜了下去,萧挺却只是笑着拱手为礼,道:“见过老爷子!”倒是故意拿出了一副十足的狂士风范。   其实他心里明白,自己跟李老爷子的关系可还没到这个份上,晋阳此番之所以盛装前来,固然是有帮着自己的意思,外面的消息传进来之后,现在李老爷子又如此的降阶相迎,而且还故意的表现出一种非同一般的亲热态度,也未尝不是阅尽人事的老爷子看破了晋阳的用意,所以便作态帮上一把。   这些东西,萧挺在心里翻个滚儿便全闹明白啦,但是当下,他却还是要做出这番姿态。也必须如此,才能更好的配合着晋阳与老爷子的这番抬爱,把自己的狂士之名往更大的范围造出去,并且为自己这个疯子县尉下死命的收拾那些世家子弟和豪奴,打下一个基础。   当下见到萧挺这般姿态,众人不由得为之侧目。   这人……可真够狂的!   英国公李老爷子那是什么地位,那可是便连当今皇上都要降阶相迎,称呼一声老将军的开国重臣,现在李老爷子降阶相迎,那萧挺却居然只是大大咧咧的抱拳为礼,意态竟是傲气的紧,倒好象他如此这般,便已经是表示了对老爷子极大的尊重了似的。   但是大家回头一看,李老爷子脸上的表情竟是又愈发的和煦起来,心里不由得啧啧称奇。   要说这萧挺,可真是怪人了!   也没见他有多大本事啊,除了会画两笔画,性子狂傲一点之外,他还会什么?他凭什么就让当今皇后娘娘百般回护,又让太平公主殿下不顾皇家高贵与矜持地当街倒追,甚至于,看今天晋阳长公主殿下一改往日淡雅之姿的身着盛装站在他身侧,倒好像是她在陪着他一起前来贺寿似的,两人之间是看得到的亲昵,显然此前关系已经不知道好到什么份儿上了。而且现在大家又突然发现,他居然还早就不声不响的与李老爷子关系熟到这个份儿上了,看上去倒好象是忘年之交似的。   这样掰着手指头算下来,大家心里不由悲哀地发现,似乎自从萧挺这两个字被大家所熟知以来,他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远远的跳出了人们的正常思维范畴,几乎可以说是,你想不到什么,他就做了什么!   这怎能不令人惊叹?又怎能不令人羡慕?   当下李勣见晋阳拜倒,忙伸出手去虚托了一下,笑道:“殿下太客气了,”等晋阳起身,他侧着身子肃客道:“萧挺,殿下,快正堂里请!”   萧挺笑着拱拱手,与晋阳并肩步入堂内。   他们这一进去,身影消失在门内,刚才还安静无比的正堂外突然嗡的一声,倒好象是有什么东西闷声的炸开了似的,却原来是大家忍不住几乎同时转身,同身边人议论起来。一个人两个人的小声议论自然不算什么,但是那么多人同时开口小声议论,这声音和气势却是突然而来的,超乎想象的大。   “晋阳长公主渡身为女冠已经十几年了吧?今天突然又穿上宫装,却居然是艳丽如凤凰仙子,说起来当真不愧是我大唐当年的第一公主呀!”   “那可不是,老夫几乎都认不出来也不敢认了!”   ……   “哎,明辉大人,你说长公主殿下突然换回宫装这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是要还俗啊?”   “那谁知道!不过据我看来,刚才长公主殿下与那个狂生萧挺的关系……唔……这个……似乎不一般哪!”   ……   “我怎么听说好像太平公主殿下当街那个……那个什么,大家背地里都说,这萧挺估计就是将来的驸马爷了,可怎么他跟晋阳长公主的关系也这般的好,这狂生不会是……”   “嘘……霞飞大人,你瞎说什么,小心被别人听了去,那些言官的奏折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唉,也是,禁口,禁口……可我怎么想都还是觉得,好像这世上的美事儿都被这萧挺一个人给占光了呀!”   “呃……谁说不是,我也正郁闷着呢,想当年得知晋阳长公主渡身为道,那个时侯本官还读书呢,当时的那个心痛啊,难受得好些天都没心思读书,可是现如今你看……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你说咱们怎么就没有一回这样的好运都没有过呢?”   ……   正堂外群言粥粥,正堂内的萧挺却是忙得不可开交。   与晋阳一同进来之后,他随着晋阳给国公夫人,也就是晋阳的义母行了礼,这一次背了人眼,行礼倒是庄重无比,与晋阳前后映衬,看得李勣李老爷子眉开眼笑的一脸无辜状。   然后,晋阳带着红尘陪国公夫人说说闲话儿,李勣却是拉着萧挺过去,竟是如介绍子侄一般亲自郑重的将他介绍给坐在堂内的诸公。   随着一声声“晚生见过……”,萧挺知道的,听说过的,和不知道的,没听说过的一个个名字从李勣口中说出来,萧挺挨个儿的见礼,他随之越发的认识到了李勣这位看似闲居在家的老爷子对眼下这个大唐王朝的巨大影响力。   基本上可以说,从先太宗时期的开国重臣名将,到现如今当朝衮衮诸公中举翘首者,已经尽在此处!让萧挺心里忍不住感慨,果然不愧是以智慧著称的军中双璧之一呀,即便是长孙无忌过寿,估计顶多也就是这个规模了吧?   这一番李老爷子亲自带着他介绍给众多大佬们认识,虽然很多人看向萧挺的目光着实是有些怪异,但到底是没有人敢不给李老爷子面子,所以这一路下去倒也扎扎实实的让萧挺收获了不少。   首先是把一些原来只存在在脑子里的人物名字跟现实中的真人对上了号,然后就是,除了那些个早就修炼的喜怒不形于色的之外,随着李勣的这一路介绍和自己这一路拜见,他竟是把朝中的两党大概的分辨个差不多了。   毫无疑问,看上去好像对自己挺感兴趣的,十有八九便是对《百家姓》感兴趣,那么他即便现在不是,将来估计也会成为武氏一派的人物,而那些对萧挺或不屑或讨厌的人,自然也就是相反的一派人物了。   这认识得来的就是那么容易,以至于连萧挺心里的惊喜感都好像是没有多少!现在在坐的这些人可能自己都不明白,但是萧挺却清清楚楚的知道,就是眼前这些人,决定了以后十几年乃至几十年大唐的朝堂格局。   说起来今天此来就只这些认识,也算是赚得不少了!   萧挺一边面带微笑的见过一个个随便拉出一个来都能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一边脑子里的思绪却在飞速的跳跃着,等介绍到礼部尚书许敬宗时,萧挺才逐渐的收拢心神,却发现许敬宗这个堂堂的礼部尚书,已经算是敬陪末座了。 第十八章 亲昵   李积笑眯眯地伸手一引,“这位乃是现今礼部尚书许大人,许大人,这是老朽的忘年之交,当日也是在你那礼部当过值的,萧挺。”   萧挺等他介绍完了,笑了笑抱拳为礼,“下官萧挺,见过许大人!”   其实,现在的萧挺当然知道,许敬宗这个人不管是在当下还是在后世,不管是在百姓中还是官员们当中,名声都是极不好的,所以,虽然他身居高位,但是行事恣意狂放的大唐世家们却往往是不屑于与他往来的,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但是在英国公李积的府邸,萧挺却看到了他。   虽然他只是敬陪末座,但是考虑到前面那些人物特殊的身份与地位,这个规格和待遇还算恰切,而那些原本不屑于与他来往的世家大族们此时也竟然能够忍受与他同席,由此不但可以看出李积李老爷子巨大的威信与人望,同时有一点颇为值得玩味的是李积正是借由这些乍一看好像不起眼的小事情,向所有人表达了他的政治观点。   那就是——没有观点。   作为以智慧着称的大唐开国功勋,这老爷子非但在指挥阵仗方面辟易天下无出其右,更是浸淫官场达数十年,于这官场里头辗转腾挪举重若轻的功夫早就练得炉火纯青。   以他的智慧,自然不难看出最近这些年武后的权势越来越重,并逐渐与以长孙世家为首的高门大阀形成对立,而夹在其中的皇帝陛下偏偏又常年有病不克政务之繁重,由是以来,两派之争近些年可以说是越来越激烈。普通的老百姓们或许还察觉不到什么,但是像他这样的已经老成了精的元老人物,自然是已经嗅到了长安城里的空气中那种紧张的味道。   而他也明白,以自己的地位和声望,无论支持哪一边,都将对眼下的朝堂政局起到不可估量的重大影响,但问题是,支持哪一边才好呢?这个问题除非是像萧挺这样的时空偷渡者,否则没有人敢说自己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做出判断。   所以,暧昧不明两不想帮与居府静养不问世事的姿态,自然也就成了他最好的选择了。   其实仔细想想,当初那遂平侯高家的高老侯爷之所以会那样低调的答应让萧挺把高家二公子高月带走,也未尝不是在表明这样一种态度,那就是他不会去加入或者帮助武后一派,但是,他也不敢不愿意得罪武后一派。因为真正的聪明人,从来都不会在形式还暧昧不明的情况下就去轻易的决定自己的态度。   关于这一点,萧挺心里自然早就已经想的通透明白,所以,他当日才敢只凭一把剑就登门要人,而今天,更是摆出一种高昂的姿态前来拜寿。   因为他知道,在那些世家大族的眼里,自己的身上早就已经被打上“武氏走狗”这个标识了,但是,不管是在那些敌视者的眼里,还是在真正的武后一党眼里,自己都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罢了,所以,他需要出位。除了《百家姓》之外,他还需要有一份让自己足以让自己在这两党之争中游刃有余的资本。   所以,他欣然的带着武后所赐的宝剑去到万年县县尉一职上去赴任,所以,他在上任的第一天就已经开始在谋划自己的从政之路。   他知道,眼下的自己在许敬宗的眼里根本就算不了什么,说破大天了顶多也就是一个靠着些才名糊弄着太平这样的小姑娘来吃软饭的弄臣罢了,但是他有绝对的信心,有朝一日自己一定会让他吃惊的发现,其实从一开始,整座长安城的人除了大明宫中的那位皇后武氏之外,都无一例外的看错了自己!   或许是萧挺进来的会子已经不短,许敬宗早已经把刚开始的吃惊给化得云淡风轻不露痕迹了,所以这会子除了听到李积在介绍萧挺时用上了“忘年之交”这个词还有些微微的讶异之外,他的脸上只剩下了和煦的微笑,倒好象他跟萧挺的关系也很熟似的。   “子枚老弟别的我不知道,至少在我礼部期间,我还是知根知底的,现如今他已然走了,但是礼部里几乎上上下下那是交口称赞,他可是一员干吏呀!积老与子枚老弟有如此交情,可真是我国朝的一桩佳话!”   “尚书大人过誉了!”   随着萧挺的一声谦虚,三个人都明明知道许敬宗这话里实在是连一点真东西都没有,却还是不约而同高兴地笑了起来。   客套完毕转过身去,萧挺恶心的想吐。   但是他心里明白,这就是朝堂,这就是自己以后必须要去走的道路,必须去面对的东西。从本质上来说,这和自己在下面的校尉们面前摆出一个高傲的样子,在牙兵们面前又做出一副亲近体恤的姿态是一样的。   或许以后只有在杨柳那里,在太平那里,又或者在晋阳那里,自己才能真实一点吧!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抬头看了晋阳一眼。   她已经与国公夫人聊了好一会子,现在正站起身来,面带微笑的与萧挺刚才拜见过的那些大佬们一一叙话。眼下在堂中的这些人,几乎有大半都是在当日先太宗皇帝在位时承过晋阳的情的,因此与她说话时,一个个脸上都十分恭敬。   当然,还有些年岁小一些些的,或许当年还是晋阳的追求者来着,看到眼前这个一身盛装艳丽逼人的晋阳,心里说不出的五味杂陈自然也是难免,因此不断有人用嫉妒或憎恶的目光向萧挺这边瞥过来一眼,也是正常的紧了。   不知是不是始终在留意着萧挺这边的情况,他的目光才刚定格到晋阳的身上,晋阳便已经转眸看了过来,一开始是微微有些嗔意,但是旋即,当她看清萧挺眸子里竟是从未有过的落寞,竟是不由得一愣,连正在说着的话都不由得停下了。   她停下说话愣愣地与萧挺对视着,刚才与她攀谈着的几个人自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待及看清了萧挺,不由得脸上纷纷露出不虞之色。   恰在此时,萧挺却突然转身也不知与李积李老爷子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便大步往这边走了过来,一边走还一边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晋阳。   晋阳被他看得心里突然一阵的慌乱,不由得心想,我的小祖宗,你想干什么?   萧挺走过来先是冲那几位一抱拳惹来两声不屑的轻哼之后,却又笑笑走进晋阳一步,上身竟是贴了过来。   晋阳被他的动作给唬了一跳,心说这个小冤家不会是要……   萧挺附在她耳边,用仅能被两个人听到声音道:“别害怕,其实我只是想气一气他们!”   晋阳闻言一愣,转眸之间恰好看到刚才与自己说话的那几人正往这边看呢,看那样子探头探脑的,似乎是对萧挺说的话在意之极,而且他们见到萧挺竟然能够在这种公众场合与自己亲近到耳语,一个个脸上的愤怒几乎是傻子都能瞧得出来。   看到这副场景,她顿时明白了萧挺的意思,见他说完了之后退开半步一脸贼兮兮的笑着看自己,晋阳不由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心里却是哭笑不得。   这人可真是……他明明知道这几个人之所以围着自己,是因为他们都是当年多多少少对自己存了些非分之想的,还偏要做出一副与自己亲近耳语的姿态来气人家!   不过……心里却是有一丝说不出的甜蜜。   转过身去看到那几位已经气得纷纷怒视着萧挺,她也不由得想笑,这种小孩儿使性子一般的损主意真是难为他怎么想来!   看看你把人家给气的!   不过旋即她又想到,刚才自己看到他突然走过来时怎么会去担心那些个?   想着想着,她心里不由得大羞,忍不住啐了自己一口,却又觉得这都是萧挺的不对,本来嘛,今天穿了这一身衣裳来自己已经够别扭了,偏偏这人还一副洒脱不羁的样儿跟自己走的那么近乎,自己作为一个出家的女冠,当然会忍不住胡思乱想了。   这样一想,自然一切都是他的不对!   她不由得又是转眸恨恨瞪了他一眼,这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些,只剩下一些羞羞的欢喜。   但是此时她却不知道,一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目中的女神与一个自己看不起的无形浪子眉来眼去的,那几位旁观者已经快要气疯了。   正在那几位忍不住想要拂袖而去的时候,好巧不巧的是,这时候红尘突然跑过来,虽然当着那么些人,她却还是毫无顾忌的我行我素,一伸手抱住萧挺的胳膊,仰着小脸儿看他,“萧挺,你刚才跟我师傅说什么了?我也要听!”   众人闻言顿时又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住了没动。此时对于他们来说,他们宁愿继续忍受着尴尬与妒火焚身,也还是想要知道刚才萧挺这小子对晋阳长公主殿下说了什么了,怎么就能让刚才还端庄高贵的长公主殿下突然变得那般且羞且喜的女人味儿十足,便连顾盼之间,那眼眸里都能流出浓浓的媚意来。   当下萧挺闻言不由得笑笑,刚才红尘一直都陪国公夫人说话来着,老夫人上了年纪,因此很是喜欢女孩,更兼红尘最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以前穿着万年不变的道袍还不觉怎么,今天换上一身俏丽的宫装,再经由晋阳的妙手稍稍的一收拾,便顿时显出一个婉转可爱的小佳人来,让老夫人见了如何能不喜?因此便连晋阳这个身份尊贵的干女儿都顾不上,净拉着红尘问东问西了,却没想到这小丫头一边应付着老夫人,一边还一直都在悄悄的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呢!   他伸手揉揉红尘的发髻,却被小红尘一抬手拨开了,还是瞪着眸子看着他,嘴儿已经开始撅起来了,“你说嘛,到底跟我师傅说什么了?”   萧挺微微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耳语几句,红尘先是觉得耳根处被他嘘得发痒,忍不住咯咯地笑着缩着脑袋,等到她听清了萧挺的话,却又不由得转身看着那几个人,然后便捂着嘴儿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忍不住拿脚丫儿踢他,“你真坏!”   小红尘看向几位大人时的目光颇有些肆无忌惮的意思,当然了,这也难怪,她自小就跟着晋阳长公主修道,更是长公主唯一的小弟子,便是见了当今皇上都是不行礼的,眼下这几个“小官儿”,自然更不会放在她眼里。而她一个小丫头,有这等地位的情况下又没有晋阳的那种涵养与气度,因此在敌对的人看来,自然不免有些尖刻了。   于是,这眼神儿落在人家那几位眼中可就难受到极点了!   好嘛,敢情自己还巴巴的留在这儿想知道萧挺这小子刚才到底说了什么,却原来自己早就已经成了人家的笑料了!   当下这几位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只看长公主殿下的这个小弟子与那萧挺的关系,谁还能瞧不出来,那实在是亲近的没法儿再亲近了,由此,长公主殿下与这萧挺的关系也不难揣度一二。   总之就是,这事儿一件接着一件,就没有一点儿让人心里舒坦的地方!   当下终于有人再也受不了这种当众的羞辱,忍不住站出身来,“萧挺,你一个下贱小子,竟敢出言侮辱我等,我与你势不两立!” 第十九章 萧挺的野望   萧挺闻言皱眉,他可以允许别人轻视自己,但是却绝对不能容忍别人辱骂自己,当下还没等那人撸胳膊挽袖子的冲过来,他已经伸手拨开红尘,就要冲过去。   都被人家骂了,当然是先揍一顿再说,至于会有什么后果,他现在可没心思去考虑。   晋阳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担心,萧挺是个什么人她还不清楚么,此人最是在意脸面,岂能容忍别人当面骂做“下贱小子”!   但是还没等她伸出手去拉住萧挺,他已经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就在这时,晋阳紧张的几乎连心都蹦出来了,却突然听到有人大喝一声,“萧挺,你想干什么!”   萧挺闻言险险的刹住身子,这一拳没揍到对方脸上,不过那人却显然给吓得不轻,因为他的袖子才刚挽到一半,没想到萧挺的动作居然会那么快!   大唐建国迄今已垂四十余年,现在的这一代大家子弟,早就没有了先祖们身上那种血性,至于身手就更是没有,让他们欺负一下不能还手不敢还手的人还行,真让他们光了膀子跟萧挺打架,他们肯定会被揍得鼻青脸肿。   毕竟萧挺从小就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为了不被其他孩子欺负,打架自然是不可少的,他这种从小打群架练出来的身手虽然不成套路的紧,但是用来教训一下,抑或吓唬一下这种没见过什么场面的世家子弟,却是绰绰有余了。   见到萧挺这一拳到底还是没有落到那人脸上,包括晋阳红尘在内的在场所有人不由得轻轻地嘘出一口气。   这人也太野了,说打就打,你没看人家虽说要动手其实也只是做个样子吗?只消有人一拉一劝……世家子弟是不会那么粗野的当场就跟人动手的,可这厮居然一言不合真的就冲上去了!这就是出身贫贱的缘故了,果然世家子弟就是世家子弟,寒门出身的人再怎么有学问再怎么有才气,也只不过是野鸡多长了几根鲜亮的羽毛罢了,终究不是凤凰!   李勣李老爷子大步走过来,先是看了那几个人一眼,他的目光凌厉,显然是有些责备的意思,毕竟今天是人家李府的大寿,就算是有再大的事情,也不该在这正堂里闹起来坏了人家过寿的心情。   他毕竟是带兵几十年德高望重的老将军,他这一看,顿时吓得几个后生子弟噤若寒蝉,嘴皮张了几张,却愣是没敢说出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来。   然后,李老爷子叹了口气,转身看着萧挺,“你也太莽撞了!”   眼下这个境况,萧挺当然是见好就收,微微躬身抱拳道:“是,萧挺失礼了,扰了老夫人的寿礼,实在是……”   李勣摆摆手,“罢了,这件事就此为止,今天在我英国公府内,谁都不许再多事!”   说完了他转身对晋阳道:“你们先去入席吧,待会儿我让他们几个小子给你们敬酒!”   晋阳此时已经松了一口气,闻言不由下意识的点点头,刚才那一幕可真是吓坏她了,认识了也有一段时间了,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萧挺发飙呢!   但是旋即,她却又味出这话里的不对来,怎么听义父他老人家话里的意思,竟是把自己和萧挺归为一席了?这可……想到这里,她脸上不由得一红,心里却是连一丁点儿反驳的意思都兴不起来,只是微微抬头瞥了萧挺一眼,然后便低下头扯了扯红尘这个小惹祸精,快步向一边走开了。   摆在这正堂里的,一共三十席,东十五席,是勋贵老友,西十五席,朝中大员。实话说萧挺也只有跟晋阳一席,否则的话这三十席里可不会有他的位置。   萧挺见晋阳过去了,自然也要跟过去,此时他觉察到背后的目光,不由得转身看过去,那人的目光与他对视了一眼,然后哼了一声,不再看他了。   萧挺知道,这些世家的大少爷们可是比自己还爱面子呢,今天在李府当然是闹不起来了,但是这个过节却不可能就此过去,毕竟当着这么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丢在地下的这个面子要是不捡回来,让他们这等子弟以后如何立身?   不过,萧挺正等着这机会呢!   当下他转过身去只是微微地笑了笑,便跟在晋阳身后往东面第四席走过去,以晋阳堂堂长公主的身份,也只能坐在这个席位罢了。   他刚走过去想说话,可还没等张口,却听得外面突然有人高声唱喏道:“长孙大爷到!”   这一声喏唱毕,除了李勣夫妇和晋阳之外,正堂中人竟是纷纷起身,看样子竟是都准备出去迎接那长孙大爷。   萧挺回过身来看见这一幕,不由得眉头一皱。   要说是长孙无忌来了,当然能当得起这个待遇,但是长孙大爷长孙冲来了,这正堂之内比他地位高辈分老的可不止一个两个,却也要出去迎接,这个待遇,可就有些过高了!   萧挺往李勣脸上瞧过去,却见他倒是仍然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不过看那脸上的表情,倒也好像是并没有什么不快似的,当下他不由得低头笑笑,想必现在李老爷子心里不会太舒服吧?不过是长孙家一个长子而已,居然让这正堂里那么多人一齐出迎,李老爷子心里要是能舒服得了那就怪了!   不过由此也能看出,眼下这长孙世家在朝堂中的地位是何等的高!   “你还不快点过来,还想惹什么事不成?”晋阳忍不住喊他。   他笑笑,过去与晋阳并肩跪坐在席前,笑道:“长孙大爷的面子可真大呀!”   晋阳闻言横了他一眼,萧挺话里的意思她当然听得懂。虽然自从父皇去世之后她便出家为女冠,不再关心朝中的大事小情了,但是毕竟眼光心智还在,而且比之十几年前那时候,不知道要高明了多少,眼下朝中这个态势,她当然能瞧得清楚。不然当初即便是有太平的面子,也不至于让她破例收留萧挺一个大男人在自己道观里呆了那些天。   因为能看得懂当前的局势,所以她才知道萧挺的可贵之处。不然你以为,一个禁闭身心长达十几年清心寡欲的女冠,会那么容易就动了凡心吗?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过脸去认真地看着萧挺,眸子清澈如水。   “我明白你的心有多高,但是你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眼下长安城里这潭水,太混了!”   萧挺闻言身子蓦地一愣,然后不由得扭过头来与晋阳对视着。   他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除了皇后武氏之外,居然还有人已经看清了自己的野心!   过了好大一会儿,在外面众多大佬们的高声谈笑里,萧挺对晋阳笑笑,“其实我倒觉得,眼下长安城里这潭水非但说不上混,反而是清澈见底!”   可不是嘛,对他一个已经知道了历史走向的人来说,未来的历史除了自己这个穿越的命运实在无法预知之外,其他的一切几乎都是清楚明白的紧。虽然自己对这段历史所知有限,但是一些大致的走向,却是再也不会错的!   晋阳闻言一愣,这时萧挺冲她挤了挤眼睛,晋阳顿时红着脸儿瞪了他一眼,然后扭过头去不肯理他了。——倒感觉只要跟他在一块儿,自己就变成小女孩了似的,动不动的就想生气不理他,动不动的就想耍点小性子啊什么的,也不知这些年清修的那些平和一眨眼的功夫都跑哪里去了,心里有些微微羞恼,却又有一种甜丝丝的感觉,让人高兴也不是,撅嘴儿也不是,总之不管做什么,都好像是已经坠入了某种魔咒。   红尘看着自己师傅跟萧挺眉来眼去,不由眼馋的紧,忍不住从身后趴到萧挺背上,搂着他脖子问:“萧挺,你跟我师傅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没等萧挺说话,晋阳歪着脑袋小女孩儿一般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弟,嘴唇儿竟是跟小红尘一样微微地撅着,“红尘,你是他徒弟还是我徒弟?”   红尘一愣,赶紧过去跪坐到两人中间,嘿嘿地笑着抱住自己师傅的胳膊,一脸讨好的表情让她做出来鬼兮兮的可爱,“我当然是师傅的徒弟啦!”   晋阳哼了一声,“鬼丫头,你知道就好,还不快老老实实的坐下去!”   小红尘看看晋阳,再看看萧挺,萧挺冲她眨了眨眼睛小声道:“你师傅吃醋了!”   晋阳闻言脸上蓦地一红,当下心里恨不得逮住他胳膊掐一下才好,想了半天终于想出来一句反击的话,却还不等她说出来,便听见外面的喧闹声已经到了正堂的门口。   正坐在那里同自己夫人相对笑语的李勣李老爷子显然也听到了这声音,当下面带微笑长身而起,往下迈了几步,眼睛看着正堂入口处正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来的长孙冲。   在李家两位公子的陪伴下走进正堂的长孙冲首先便看到了笑吟吟的站在台阶上的李勣,当下他赶紧紧行几步,同时抱拳笑道:“叔父大人,侄儿给您和伯母贺寿来了!”   与长孙冲之父长孙无忌相比,李勣年岁稍轻,故而几十年来,长孙家的人对李勣一直是以叔父呼之,这一个称呼看似不算什么,却在无形之中让两家之间的关系显得更加亲近了些。   大唐立国之初,自然是废太子戾王李建成与先太宗皇帝当时的秦王李世民相互对立,尔后太宗嗣位,又变成李承乾与魏王李泰之争,到了当今皇帝陛下即位,几个有地位的皇子都是当今皇后娘娘武氏的儿子,有陛下和娘娘在,好不容易这兄弟之间的皇位之争没有了,却又出了长孙世家的老爷子与当今皇后娘娘对立的情况。   这要是认真的掰着手指头算下来,这几十年风雨至今,自始至终能站在大唐政坛的最高处,对朝政或明或暗的发挥着重大影响力的,也就只剩下长孙无忌老爷子和眼下这位李勣李老爷子了。   而从当年一直到现在,长孙家都是和皇家有着直接的姻亲联系的,甚至可以说,长孙无忌老爷子一个人保了先皇和当今皇上两任陛下登基,而李勣却始终是置身事外,他除了效忠当时的皇帝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明确的政治目标,所以,在这种情况下,长孙家自然巴不得与他的关系更近一些,而李勣对于这种近乎,不管对方是谁,向来是来者不拒。   基本上可以说,只要对方不造反,那就是他李勣的好朋友。   当下李勣笑着走下台阶,伸手虚托了一把,“贤侄太客气了,这些日子老夫精神头儿也不大好,所以也不怎么走动,有什么事儿也都不关心了,不知道你父亲现在身子骨可好?还硬朗不?”   长孙冲闻言笑着答道:“多谢叔父大人关心,家父这些日子身子倒还好,昨儿还来了兴致,到书房里临了一贴王右军的兰亭序呢!”   李勣闻言笑着连声说好,萧挺坐在晋阳身边却是一个劲儿的贼笑,弄的晋阳忍不住拐了他一胳膊,萧挺才收敛了些。恰在这时,那长孙冲却是看了过来,当下看清席上坐的是晋阳长公主,他不由得愣了愣,显然是没有想到,晋阳今天竟然是一身艳妆,等他看清晋阳身边坐着的人竟然是萧挺,不由得脸色又是一变。   当下他微微地失神了片刻,便赶紧对李勣告了声罪,然后趋步到了东边第四席前,双手一揖到地,“臣长孙冲拜见长公主殿下!”   晋阳早已站起身来,在这个时候萧挺自然也不会托大,他也起身往一边站了站,表示他是受不起这一礼的。   “大表兄客气了,今天是我义母的生日,你既来了,还是赶紧先去给她老人家拜寿要紧!”   “唔……”长孙冲闻言不由得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下,一脸无奈的模样道:“瞧臣这脑子……一看见长公主殿下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该死,该死!”   当下他道了罪,拱着手退后几步,这才直起身来,临转身之前,又深深地看了萧挺一眼,这才换上笑脸,冲着坐在正堂上的老夫人走去,“叔母啊,侄儿给您拜寿来啦!”   萧挺摇摇头,其实他知道,长孙冲是个聪明人,而长孙冲也知道自己不是个蠢蛋,所以,其实两个人谁都不愿意得罪对方,但是在眼下这个局势下,双方却还是不得不成为对立的双方。   当然,眼下的萧挺还没有资格谈什么跟人家长孙冲这么一位长孙世家的嫡长子兼当朝驸马都尉对立,在几乎所有人眼里,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被太平公主护在羽翼之下的小小弄臣罢了,不过萧挺明白,即使连许敬宗这样的武后一党都并不重视自己,长孙冲却一定会无比的重视自己。   因为自己当日毅然拒绝他的招揽,已经向他表明了某种政治取向,那些外人不晓得这里面的深意,只是简单的啧啧而论,说自己是个狂生,他长孙冲可是明白的紧呢!   当下他见晋阳已经坐下了,便深深地吸了口气,也过去坐下。   该来的人似乎已经来齐了,眼看着寿宴就要开始,但是萧挺在这正堂里来回瞧了一圈,却发现大家虽然已经纷纷入了席,却还在相对闲话,而李勣老爷子也与长孙冲站在一边相对闲谈,这正堂里竟是丝毫没有开宴的意思。   他皱皱眉头,这时晋阳已经瞧出了他的疑惑,不由得身子稍微往这边侧了侧,歪着肩膀小声道:“大家在等圣旨呢!”   “哦……”萧挺闻言不由恍然大悟,可不是,像李勣这种身份,又赶上七十大寿,即便没有圣旨,少说也得皇后娘娘那边发一道懿旨派一位皇子或公主带着御赐的寿礼过来贺寿才够体面,才能对得住他英国公的身份。   萧挺冲她点点头,正想说话,却听得外面突然有人高声唱喏道:“圣旨到!太平公主殿下到!”   萧挺闻言眼睛一瞪,“太平来了?” 第二十章 到底是谁的情郎   既然是圣旨到,那就肯定是所有人都要出堂恭迎跪地接旨。 ( 重要提示:如果 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 c o m ) , ( t x t 8 0 . c c) , ( t x t 8 0 . l a )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萧挺和晋阳跟在众人身后出了正堂,一抬头正好看见一身男装的太平走进院来。   唐人大有胡风,即便是女子也喜欢骑马涉猎打马球等活动,是以女着男装实在是平常之极,不过大多数女子即便身着男装,看上去仍是脂粉气很重,因为唐风女子着装喜艳丽,以丰满绚丽为美,所以时人往往喜欢涂浓重的眉眼脂粉,便连头饰繁复多样,甚至还有贴在额上的额黄,贴在两腮的花钿等等饰物,一个化好了妆的贵族女子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纷繁绚烂,所以大多女子即便身着男装,仍是改不了这个喜浓妆的习惯,是以仍然能让人一看之下便知道这是女子。   但太平却不是这样。   她穿着男装的时候如果不是认识的人,便几乎看不出来她是一个女子。   萧挺与她认识以来逐渐了解到,太平与时下的女子的爱好大不相同,她平日里便不喜欢那些秾艳的装扮,即便是出席什么重要的场合,也仅仅是化一些并不显眼的淡妆,至于头上装饰等,更是能从简就从简,家居时萧挺甚至见过她只挽着个松松的发髻,头上连片饰也无,说起来虽与这个时代颇有些格格不入,但是却有一种分外的清丽之美。   她这个装扮的习惯,倒是颇合萧挺的胃口。   比如今天,她穿着一身紫玉八爪蟒袍,头戴金冠,脚下一双帅气的锦靴,却是做了皇子的打扮,更兼她顾盼之间眉目生辉,行动时洒洒脱脱,举止亦大方自如,看去简直便是一个十足的帅郎君,却连一丝儿脂粉气也无,以至于看得晋阳都忍不住赞了一声,道:“太平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   众人跪下之后,她高声宣读了圣旨,然后跑过去亲自搀着李勣夫妇起来,又乖巧的给国公夫人拜了寿,命人把皇上和皇后赏赐的寿礼搬进来,她今天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然后,她的眼睛便开始在人群中来回的瞧。   一见她这举动,晋阳不知怎么就有些心虚的感觉,下意识的往萧挺身后退了退,离开他远一点儿,这时就见萧挺抬起手来冲太平招了招手。   太平给萧挺使了个眼色,便要扶着国公夫人进堂去,一转首的功夫,却又突然瞥见了站在萧挺身后一侧的晋阳与红尘,她不由得一愣,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姑姑这幅盛装的模样,然后低下头也不知跟李勣老爷子和国公夫人说了一句什么,也不管现在多少人看着她呢,便三两步跑过来,格在萧挺和晋阳中间背对萧挺,一把拉起晋阳的手,喜得眉开眼笑,“姑姑,你今天怎么倒改了性子穿这种衣裳了?你穿这衣裳真好看!”   晋阳被她看得突然有些心慌,却也只好强自镇定下来,抬起手来帮她把几根茸茸的乱发抿到金冠里去,笑着说:“你今天才好看呢!快把这满院子的王孙公子们都比下去了!”   太平闻言得意地笑笑,看似不经意地转过身来,却是狠狠地冲萧挺一瞪眼,嘴唇开阖之间没有一丝声响,不过萧挺还是能读出她的唇形来,她说的是——   你作死啊?她是我姑姑!   萧挺无奈地翻个白眼,心想你姑姑怎么了,我跟她又没什么!   但是没等他把心里话说出来,太平已经又扭过头去,拉着晋阳的手也不知说着什么,萧挺自然不好过去打断。   自从太平进了这院子,她便始终是众人瞩目的焦点,相比之下,晋阳虽然是长公主,但是她毕竟已经出家多年,对朝政的影响力现在已经是微乎其微,所以,大家对她尊敬是尊敬,但是却比不得对太平这位眼下大唐第一公主的逢迎。   也因此,她突然从李勣夫妇身边跑开过去拉住晋阳的手自然也是在大家的关注之下,甚至她转过身来跟萧挺无言的交流都被很多人看在了眼中。   当下也不知有多少人在心里哀叹,这萧挺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啊,以前听说他是太平公主情郎的时候,有多少人还曾愤愤不平来着,说这么一个寒门小子,哪里有资格与堂堂的大唐第一公主往来,至于什么情郎一说,就更是些无聊的人胡乱附会罢了,根本不可能是真的。   但是后来太平公主殿下当街倒追的段子传出来,现在已经是长安城内人人皆知,大家看到皇后武氏对这件事的态度之后,对于萧挺是太平公主的情郎这一说法已经没有丝毫怀疑,因为不管萧挺以前再怎么着出身寒门家境窘迫,只要人家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这一对母女都喜欢他看中了他,那这些东西都已经变成次要的了,而这件事,也几乎就是板上钉钉了。大家可都知道眼下这位皇后娘娘平日里最是说一不二,很有些男子的泱泱气度的。   另外,现在刑部不是正复查着那萧挺之父的案子嘛,说白了,不管什么冤情不冤情的,都免不了要翻案了,这还不就是为了给萧挺抬抬身价嘛,也就是个让皇家嫁闺女的时候勉强有个说法,不至于太丢人的意思!   对此,尽管还有很多人心里郁结难解,但毕竟已经几乎成为事实,所以不管接受也罢不接受也罢,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家萧挺搬进那座违禁的宅子,都没有一个言官敢上奏折把这事儿拎出来说道说道。   但是到了刚才,大家突然发现,这萧挺不但与太平公主殿下关系匪浅,便是与十几年不问世事几乎在长安城里失踪了一般的晋阳长公主的关系,那也是暧昧非常。   这怎能让人心里不郁闷之极!   而更让人郁闷的是,似乎人间该怎么打情骂俏就怎么打情骂俏,不管是晋阳长公主与萧挺还是太平公主与萧挺,似乎都是一点儿都没有正置身大庭广众之下作为被瞩目的焦点人物的感觉。   正是这种毫无顾忌的暧昧,既看得人心里痒痒,又恨得人牙根儿痒痒!   当下众人回殿,太平既然代表皇室而来,自然要坐在左边第一席,当她看见晋阳要去第四席上,便一下子拉住她,笑着道:“姑姑你陪我,让他去你席上!”说完了她还故意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咬着嘴唇儿看看萧挺。   萧挺耸耸肩,表示刚才自己是被冤枉的,但是太平却只是赏了他一个白眼儿。   其实这个时候,她最希望的是萧挺陪着她坐到第一席去,但是呢,说真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天豁出去了似的在长寿坊萧挺家门口说出那番显得有些不要脸的话之后,太平倒变得突然羞涩起来,以前没这么说的时候,该怎么着怎么着,便是拉着萧挺的手缠着他陪自己干嘛干嘛的,都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眼下,但凡遇到人多的地方,她便只会跟萧挺使眼色,却连走过去说话都不愿意了,倒好象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正常的女孩似的。   不过惟其如此,萧挺才发现自己已经是越来越喜欢她了。   其实刨除了太平这个高贵的身份,最初的时候萧挺对她实在是没有任何好感,只不过随着后来逐渐接触频繁,才慢慢发现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在高贵与刁蛮的表象背后,其实她也有一颗敏感而脆弱的心灵,而且最关键的是,她对自己确实是出自真心的爱,仅仅是这一点,已经让萧挺这个素来对女人方面没有什么特殊要求的人开始逐渐的接纳她。   而现在,一个身份高贵气质高雅,而且在审美着装方面更加接近于萧挺生活过的现代女性,尤其是连个性也有些类似的这个一个可爱的女孩,的确已经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现在即便是萧挺自己,也已经无法轻言其他。   当下太平挽着晋阳的胳膊走下左首第一席,萧挺则只好就在第四席前站住脚步,不过这个时候小红尘看看自己师傅和太平,又看看萧挺,脚下犹豫了一下,竟然跟着萧挺到了第四席上,太平和晋阳坐下之后发现了,也只能无奈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太平低下头与晋阳贴着耳朵,两人还不时的冲萧挺和红尘看过来,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众人纷纷落座之后,李勣红光满面的站起身来,高声吩咐开宴,顿时有几十个身着粉红裙裳的侍女将丰盛的筵席流水一般送了上来。   众人齐声举杯祝寿之后,按道理说应该是有歌舞,不过据说李勣一声戎马,最是不喜那些秾歌艳舞,而偏偏自前朝太子李承乾作乱之后,长安城内禁绝私第甲士,虽然李勣这种身份的人是仍然完全可以拥有私第甲士的,但是他却在旨意下发的第二天便将府中原有将士纷纷遣散至各个军营,从此府中便连唯一的壮舞之乐业没有了。   也因此,三十多年来他这英国公府的筵席,从来都是没有歌舞的,因此萧挺便看到,众人敬酒之后,太平和晋阳便已经从左首第一席上站起来到李勣夫妇所在的主席前敬酒了。   眼看右手第六席敬完了酒退了下来,萧挺端着一杯酒离开席位,笑着走向正堂中央的正席,李勣则单手抚须笑吟吟的看着他。   敬完了这杯酒,他今天到这里来的目的便已经完全达到了。   他之所以要拉着晋阳一块儿来给李勣敬这一杯酒,目的有三。   第一,自然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晋阳昨日所言,他确实是想要跟李勣李老爷子拉近些关系,因为眼下的他清楚的知道,虽然武氏必胜,而作为当下朝堂斗争另外一方的长孙世家却是必败,因为这不但是已经被预知的历史,更是大势至所趋,时代之所需,但是,武氏必胜就代表着自己必胜吗?   未必!   他知道自己在武则天心目中的份量大概应该是怎样的,说到底自己只不过是给那个强势而且有野心的女人提供了一个发起政治斗争的契机,而她也对自己敏感的观察力和判断力给与赞赏,所以愿意护着自己,给自己一个表现的机会罢了,与当今朝堂上的大多数武氏一派官员相比,自己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优势,相反,自己因为得罪了很多人,所以劣势还不小。   至于太平的情郎啊未来的驸马这些,根本就没有被萧挺计算入内,毕竟他知道在真实的历史上,武则天杀过太平的两任丈夫!而即便是现在,看上去武氏对自己和太平的事情好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萧挺心里清楚,武氏的内心,肯定不会同意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自己这么一个寒门子弟的。   所以在他看来,是太平保护自己,还是自己去保护和争取未来的太平,还真是不好说呢!   那些说自己是个吃软饭的,是在阿附太平的话,萧挺即便听见了也从来都是微微一笑,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也不可能是,没有资本是。   也因此,他心里有数,自己向武氏提供了一次契机,而现在武则天已经给了自己一个展现自我的机会,那就是万年县县尉和那把剑,所以,她已经把欠自己的人情还上了。说句一点儿都不危言耸听的话,现在的自己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武氏已经不会再护着自己。   所以,现在的自己只是一个和所有人都没什么差别的小卒子。   而朝争一旦最后迸发,那么像自己这样已经失去了武氏保护,却偏偏又得罪对方长孙世家甚深的小卒子来说,倾舟覆船不过等闲事尔!   试想一下,一旦双方撕破脸皮,包括长孙冲在内的那些对自己恨之入骨的世家们,能不第一个把自己收拾掉吗?那时候,武氏不护着自己,自己还有生路吗?   所以,他需要重新寻觅到自己的支点。   而作为在朝堂上除了皇后武氏和长孙世家之外,仅有的一个有着巨大威望和号召力的重要人物,李勣自然是他要极力靠拢的目标。   寻找支点,寻找助力,寻找伙伴,此为目的之一。   第二,他要借助于展示自己和晋阳的关系,以及和李勣的貌似亲近非常的关系,来挑逗一些人。   坦白的说,他需要有些不开眼的人来找自己的茬,逢战者必开刀祭旗,他要找的,就是那些可以被用来祭旗的蔡中蔡和!   而第三,很简单,却最难,他想要向李勣请教几个问题。   当下他端着杯子走到席前,“国公大人,老夫人,小子萧挺给你们敬酒来了!”   老夫人一生平和,关于她长安人唯一知道的一点就是,这位老夫人脾气很好,一生相夫教子,与英国公老大人一生相得,甚是和谐,到了晚年更是崇尚清静无为的道家之理,除了老爷子的饮食起居之外,余事一概不管不问,是以,按道理来说她根本就不会知道眼前的萧挺是谁,而且只怕自始至终对他也不会有丝毫的注意,但是,在萧挺前来敬酒的时候,她却一反常态,目光炯炯的注视着他。   “后生,你多大了?”她突然开口问道。   正在心里酝酿着该怎么开口向李勣提问的萧挺闻言不由一愣,然后便突然想起来,似乎在上一辈子的时候,那些喜欢拉着人介绍对象的居委会老太太,最喜欢问的就是这个问题。   当下他笑笑,“回老夫人,我今年十八岁了。”   老夫人闻言点点头,上上下下的对着萧挺一通打量,一边打量还一边连连点头,拿胳膊碰碰李勣,笑着说:“这后生不错,要长相有长相,要才气有才气,除了脾气爆了点儿,年龄小了点儿之外……唔,其实小点儿也不错!”   这话一出,别说萧挺了,便是李勣都不由得一愣,疑惑地看着她,“老婆子,你嘟囔什么呢?后生给你敬酒祝寿呢!”   “我知道!”老夫人笑了笑,又抬起头来看着萧挺,“后生,刚才我找人问了问,好像你跟太平公主殿下的关系不错?”   “呃……”萧挺闻言犹豫了一下,心说老夫人不会是想要为自己和太平当媒人吧?仔细想想还真说不准,一般老太太上了年纪都特别乐衷于通过这种方式来发挥余热,当下他犹豫了一下,道:“蒙公主殿下爱重,我们两人也算是诗画之友。”   “嗯……”老夫人闻言点点头,脸上的笑容越发慈祥,反倒让萧挺心里七上八下的。这时只见她又看着萧挺道:“只是诗画朋友,那倒也平常,倒也不算什么!”   说话间她笑眯眯地看着萧挺,倒好像是有几分丈母娘看女婿的样子,让萧挺心里不由一动,果然,只听她继续说道:“刚才打从你跟小晋阳一块儿进来,老身就始终在看你,结果就越看你越觉得中意,据我看哪,小晋阳对你也挺喜欢的……”   说到这里,萧挺哪里还会不明白这老夫人的意思,当下他不由得扭头看看李勣,但是李勣却早就已经扭过脸去了,此时正端着杯子似乎在品酒,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萧挺不由得苦笑一下,心说好嘛,自己这是过来讨教来了,却没有想到,先被别人给讨教了。   这时老夫人问他,“这后生,你觉得小晋阳怎么样?”   萧挺闻言几乎是一瞬间就突然地浑身大汗,这个……可怎么回答。   但是这个当儿,老夫人却突然冲晋阳招了招手,竟是将晋阳给叫了过来。   就在晋阳迟迟疑疑的过来的功夫,老夫人又继续道:“后生,小晋阳虽然是长公主之尊,却也是老身我的干闺女,我是知道她的,这十几年来,一直都没有那个男子能入得了她的眼睛,可是眼下她明显是很中意你,我告诉你啊,这可是难得的机缘,小晋阳今年也才不过三十出头,虽然跟你略微有些不般配,但是你想想,她可是金枝玉叶的当朝长公主啊,而且她至今还是个云英未嫁的丫头呢!”   萧挺手里端着杯子,面色十分尴尬地站在那里,走也不是听也不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急出了一头大汗。   关键是这个问题……让人没法回答也不敢回答呀!   说话间晋阳已经微蹙着眉头来到席前,而且还刚好听到了老夫人后面几句话,以她的精明,当然是立刻就明白了义母叫自己过来的意思,当下她的脚步不由得迟疑了一下,俏脸立刻绯红成晕。   她不由得抬头瞪了萧挺一眼,心里忍不住在想,这萧挺怎么那么招事儿,怎么敬个酒都能敬出这么臊人的事儿来!   当下她走过去,几乎不敢看自己的义母,最后咬了咬牙,却还是绕过李勣到她身边坐下,附耳过去害羞如十五六岁的小女孩一般轻声道:“义母,您别说了,怎么想起说这个来,”犹豫了一下,她别过脸去谁都不看,“萧挺……萧挺和太平……太平很喜欢他的!”   “啊?”老夫人闻言一愣,却是立刻就明白了晋阳的意思,只是,她这话明白是明白了,但是心理却越发糊涂了,不由得皱着眉头问萧挺,“这后生,你到底是谁的情郎?” 第二十一章 所谓『脏唐臭汉』   老夫人亲眼看到了萧挺和晋阳的亲昵,所以在她看来,自然是晋阳很中意萧挺,只不过再看她那害羞的样儿,便以为一定是晋阳一个女孩儿家不好意思开口说什么,关键她清修十几年,今年已经不小了呢,而萧挺正是少年英发的时候。   三十六岁,在这个年代都应该娶上儿媳妇了才对,要真是算算年龄,两人便是做一对母子这时间都能够用!   所以,老夫人在唤了人来略打听了一下萧挺的情况之后,便不由得心疼晋阳孤身十几年,自然很乐意出来保这一桩大婚,但是她没想到,自己竟然看错了!   “你到底是谁的情郎啊?”老人家忍不住问。   她实在是不敢相信,看刚才小晋阳和这萧挺的那副亲密劲儿,说他跟太平……那像什么话,论辈分,太平可矮着一辈儿呢!   萧挺尴尬地无以复加,幸好这时候晋阳也尴尬到了极点,不由得扯着自己义母的衣袖,“义母大人,这事儿……您就别问了!”   好巧不巧,这时候太平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瞧了一会子,也已经离席走过来了。刚才老夫人招手叫晋阳的时候她就想过来来着,只不过人家叫的不是她,倒叫她好一阵子的悬心。   晋阳看她过来,不由得从老夫人身边起身快步走了过去,拉住太平也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好歹算是把她安抚住,两人并肩的回去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转首看看李勣李老爷子,苦恼而无奈地问:“难道我真看错了?”   李勣笑笑,不置可否,转过头来对萧挺道:“你要敬酒?”   萧挺回过神来,“啊,对,呃,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完了他袖遮杯举,一饮而尽。   李勣笑笑,“好!”自己也举杯喝了半杯,神态间倒是疏朗的很,好像刚才那一幕与他无关似的。   萧挺不由得心想,老夫人在问这番话之前,肯定是找人了解过自己的情况的,要说他了解情况会不问自家丈夫,那怎么可能,所以显见的,这位老爷子在回答时肯定是故意的隐瞒了一些什么,这才给自己戳下了一个大窟窿。   这事儿指定瞒不住太平,待会儿这丫头不定怎么找自己算账呢!   想想就头疼!   喝完了酒放下杯子,李勣不由得轻抚长须,看一眼那左首第一席的晋阳与太平,又看看萧挺,摇头晃脑地故作叹息,“确实是难哪,不管换成是谁,面对这样……唔……都不好选!”   萧挺闻言几乎被他噎死,当下不由得苦笑着装作没听见,问道:“老爷子,晚生有个问题想要借这个机会向您讨教一二。”   李勣闻言抬头看着他,眸子里精光闪闪,倒好像是他就在等着萧挺说这句话似的。   “吕雉用事,我非三吕,而陈平憎之,将何以避祸?”   萧挺也目光炯炯地与李勣对视着。   李勣闻言眉毛一挑,却是很快又低下头去,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老爷子笑得云淡风轻,淡淡地答道:“子枚亦读史乎?可惜老夫不读史,吕后是谁?老夫不知!”   说完了,老爷子笑笑,“后生,晋阳确实不错啊!”   萧挺愣了愣,要说李勣不读史,谁会相信?但是老爷子说起这谎话来却是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萧挺不由得仔细咂摸他后面这句话的意思,良久之后,他低下头叹了口气。   “多谢国公大人指点了!”他抱拳道,说完了他转身拿着酒杯走了回去。   这个答案,算不得满意,却也没有什么不满意。   要是精明滑头如李勣,能被自己一句话问出什么东西来,那他就不是李勣了!   能得到他一句看似不着调的暗示,已经算是不易,只是,晋阳……自己怎么可能去娶晋阳!   现在看来,至少是现在,自己的第二条路已经被李勣轻轻的一举手给掐死了!   想获得他的援助和支持,就要走晋阳的路子,而自己很明显是不能走,因为有太平呢!什么?你想两边都不放?那你明显是活腻歪了!   别说她们还是姑侄,差着辈分呢,就算不是姑侄,这条路也根本就不可行!   朝中三大块,中立的一块儿不让靠,另外一边对自己憎恶之极,因此,眼下的自己只有按照既定的计划,行破釜沉舟之策了!   要说起来,这路还真是越走越窄呢!   ※※※   “萧挺,你给我站住!”随着一声清脆的叫喊,萧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敬完酒之后他的目的基本上全部实现,本来该是开怀畅饮的时候,但是却有更加浓重的心事缠绕心头挥之不去,再加上在场的众人基本上就没人理他,因此他只是自斟自饮喝了几杯,然后见李勣李老爷子在几个儿子的陪伴下出去向其他宾客敬酒了,便闪身出了正堂往外走,却没想到太平的心思全都系在他身上呢,看见他走了,太平也毫不犹豫的起身追了出来。   萧挺站下,等她过来,太平走得急,几乎算是小跑了,那蟒袍被风荡开,露出里面的月白色雪绸裈裤来,虽然裈裤宽大,但是仍然可以看出她的两条腿比例修长,尤其膝胫笔直,看去愈增秀美挺拔之感。   她跑过来,眼睛瞪着萧挺,小嘴儿鼓了一会子,最后说出来的却又是那句话,“你疯啦?那是我姑姑!”   萧挺闻言苦笑,我怎么会不知道那是你姑姑,要不然我至于像现在这么难嘛,她要不是你姑姑,我倒不至于那么为难了!   只是这些话儿却不能跟她讲,他苦笑着伸手帮她扶起几根乱发,又细细的归入鬓里去,“我没疯,我知道那是你姑姑!”   “那你还……”她瞥见周围不断有下人来往,不由得拍开萧挺的手,刻意的压低了声音道:“其实、其实我不妒的……”话才说了半截却是羞得说不下去了,听得萧挺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当下不由觉得好笑,忍不住笑着问她:“什么妒不妒的?”   太平抬起头来,脸蛋儿虽然薄晕带羞,但是眸子却清清亮亮的,看上去态度认真无比。她看着萧挺,“我是说真的,我不妒的,你想要谁,像那个杨柳啊什么的,你尽管放心的娶你的去,我才不管,但是我告诉你,她不行,她是我姑姑!”   萧挺闻言心里不由得感动,虽然他知道这个年代的女子大多都是这种想法,尤其是大家出身的女子,因为自小便见惯了父兄等人三妻四妾还外加府里养的许多歌妓,所以对这种事情从来都不限制丈夫,但是像太平这样的堂堂公主能说出这个话来,却是不容易了,因为据萧挺所知,大唐建国以来的驸马们,除了长孙冲之外,绝大多数都是过着一千年后的夫妻生活,都是老老实实的“从一而终”。   他不由得想要解释两句,也好彻底的解去太平心里的疑惑,不然她心里老是怀疑这个怀疑那个,非但她别扭,便是自己和晋阳,明明没事,整天如此长期下去也会别扭。   但是还没等他开口,却又听太平道:“其实……我倒无所谓!”萧挺闻言一愣,见太平脚下的小小锦靴在地上无规律的踢踏着,微微地撅着嘴儿道:“其实我巴不得跟晋阳姑姑整天一块儿呢,但是你要知道,这可是悖伦之事呢!”   她抬起头来,可怜兮兮的看着已经听傻了的萧挺,“现在你连我都没本事娶到手里,就别胡思乱想了!”   萧挺已经完全被她这几句话给吓傻了,这意思是……   他伸手在脑门上猛地拍了一下,有点晕!   太平瞪着大眼睛看着他,萧挺回过神来,也看着她,“你这话……我有点晕……什么意思啊?”   虽然在大唐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但是坦白说,萧挺的很多意识都还是现代的,毕竟一个已经长大到了二十多岁的人,他的意识形态思考方式等等方面都已经完全定格,即便是转换到一个完全崭新的地方再住上个十几年,那些在他脑子里已经定型了的东西,也不可能完全扭转过去,所以,萧挺无法理解也不愿意去理解时下唐人的一些观念。   后人有个说法,叫做“脏唐臭汉”,其实这个说法,也只是以后人的观点来看罢了,在后人看来很多无法想象不可理喻的事情,其实在当时人看来却是很正常的。   例如,西汉景帝的一个宠妃号为王美人者,是汉武帝的亲生母亲,而其实呢,她是一个醮夫再嫁的已婚妇人,甚至在入宫前已经有了好几个孩子,但汉景帝对此却丝毫不以为意;再例如,三国时曹阿瞒打破冀州城,听说自己的儿子曹丕抢了袁绍之子袁谭的妻子甄宓,当即命人把她带过来看看,一见之下不由大赞曰:“真吾儿妇也!”于是甄妃遂成为曹丕之正妻,在当时人看来,这也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地方,一切都很正常。   而在眼下的大唐王朝虽然在礼法方面颇有典章,但是因为在社会风俗上接受了很多胡人风俗的影响,所以对这方面便更加开放不羁。   胡人之风,父死,则嫡长子可以继承除亲生母亲之外父亲的所有姬妾,兄死,则弟继其嫂,而眼下的大唐虽然不至于开放到这种程度,但是要说姑侄同嫁一人,虽然一时不免有人背后说些闲话,但是时间长了,估计大家也就只有羡慕罢了,倒也没有什么的。后世的玄宗与杨玉环之事,不就是如此嘛,只不过因为那唐明皇是皇帝,所以才被人们额外的关注与讨论罢了,其实放在当时的社会上,这也说不上太过出奇的事情。   一切都因为时风如此!   但是这些东西,显然是萧挺所不能接受的。所以,他当然是听傻了!   太平不由得白了他一眼,“你少给我装糊涂!”   她转身想要离开,可是看见萧挺眉头紧蹙的模样儿,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把他往一边拉了拉,找个背人眼儿的地方才继续说道:“其实我也看出来了,晋阳姑姑她……好像确实有点喜欢你!”说到这里,她好像是有些苦恼,“刚才晋阳姑姑也跟我说了李家老夫人的话了,所以我说啦,我倒没什么,不过我还是得警告你,现在可不许你胡思乱想,你要记住,你要娶我!等你什么时候能让父皇和母后点头同意咱们的婚事,你再去想别的吧!”   萧挺回过神来,“这……也行?”   虽然表面上是一副吃惊的样子,虽然其实他心里也一直在告诉自己,这种事儿可是绝对不行的,想也别想,想想都觉得龌龊,但是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却有一种旖念不受控制的跳出来,想想太平,再想想晋阳,他的心里忍不住突然的一跳……   太平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知道不行就更好!”说完了小蛮靴踢踏荡开蟒袍下摆,虽然仍是一身男装,却如小女孩儿一般跑开去了。 第二十二章 佞臣的战斗   “你们是没见当时那场景,嗬,当时咱们萧大人那叫一个威风,满院子的人,哪个头上不顶着个侯爷伯爷的爵位?但是咱们萧大人跟晋阳长公主殿下一现身,那帮人立马全部吓傻,给震得只知道瞪大了眼睛看,连一句囫囵话儿都说不出来……”   英国公夫人寿宴的第二日一大早,祁宏勋便在万年县的县衙里绘声绘色地讲起了自己昨日跟着萧挺到英国公府中赴宴的经历,当然了,他说的版本可是加了不少油盐酱醋的演义版本,便连萧挺此去,也被他说成了是受到了李勣李老公爷再三再四的邀请,最后实在是推脱不开才去的,而他也不虞自己的听众,县衙里的那些衙役皂隶牙兵们,能有那份见识从里面挑出什么不对来,所以当下便越发讲的唾沫横飞。   昨天在李府的经历,实在是他祁宏勋这辈子到现在为止最最辉煌的巅峰。要说起来这些年因为有哥哥祁宏功照顾,先是帮他顺顺利利的在这万年县衙里寻了个牙兵的差事,然后又顺利的把他给弄到了知己好友宋旭东的手下,不管是差事还是发饷,事事处处都受着额外的照顾,就这,已是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了!   当下大唐王朝优饷以待天下,所以像他这样的牙兵,一个月都有好几百个通宝大钱,这样的好活儿哪儿找去?而且这牙兵说到底虽然不算什么,但好歹也算是吃官家饭的差事,旱涝保收稳稳当当不说,关键是说出去也体面哪,就算在邻里间,那也能有咱说话的地位不是?这人活在世,不就是图个让人高看一眼嘛!   但是到了昨天,他突然觉得自己以前都白活了,一个小小的牙兵算个屁呀!   当他见到萧挺带着晋阳长公主殿下一出场时那种震撼的效果,看着那些公卿士庶们一个看傻了的样子,原本对萧挺并无好感的他却突然感到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   再怎么说,这也是咱的上官不是?大哥他们为啥那么讨厌萧县尉他不管,萧县尉是个什么人他也不管,他只是知道有个萧县尉这样的上官,说出去长面子,跟着他那就更是有面子!   记得当时自己在那边席上吃酒,甚至有好几个六品七品的官老爷主动来找自己敬酒呢,还对自己说了好些个讨好奉承的话,换在以前,这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儿,六品的官老爷呀,咱们万年县身为京县,县令老爷也不过才正五品上的衔儿不是?这要是换了以前,别说六品的官老爷了,便是一个八品九品的小官儿,自己在人家面前还不得点头哈腰的说话?可是跟着萧县尉出去了一趟怎么样?   这事儿就完完全全的倒过来啦!此前这么些年,别说享受这份荣耀,他便是想都没敢想过呀!因此他心里对萧挺的敬佩和崇敬不由一下子膨胀到无法抑制的程度,也因此,他恨不得把萧挺萧县尉和自己昨天在英国公府经历的那威风一幕告诉给每一个人,他恨不得让每个人都知道萧县尉有多大的本事多高的地位,也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自己是萧县尉亲点了陪他去英国公府的!   这是多大的荣耀!   “要做,就做萧县尉的牙兵!”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其实昨天的时候他在大门口便被带到侧院的小席面上去用席了,后来的很多事情,他根本就没见到,但是,像这种事情自然是一传二二传十,哪里还有个能不被众口相传的道理!也因此便自然的成了席间大家纷纷议论的事情,所以,他在席上倒是把萧挺在正堂前的事情听说了个七七八八。   而正在他和其他人一样听得两眼放光的时候,却也不知道搞得,竟有人认出他就是那位晋阳长公主的小情郎带来的侍卫,当下便顿时有很多人过来找他客客气气的敬酒攀谈,这也便成了他今日炫耀的重要资本。   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很快便像是长了腿一样,在偌大的县衙里被传得风生水起。这个时侯,便是平日里搭不上话不太熟悉的人,此时见了面也都要冲他笑一笑点点头,招呼一声“勋哥儿”,然后凑过来问上几句,“听说你昨天跟着县尉萧大人到英国公府拜寿去了?还出了可大的风头?”   “那是……”然后便是祁宏勋慷慨激昂唾沫横飞的讲一通萧挺先进事迹报告会,那些人一个个听得连连点头,口中啧啧不断,最后看向他祁宏勋的眼神儿都不对了,说话也越发的客气,像“以后没事儿了一块儿喝几杯”之类的,祁宏勋几乎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总之有了这一遭,他祁宏勋在这万年县县衙里的威风可就大了去啦!   跟着萧大人就是好啊!   祁宏功从外面巡街回来,脸色一如既往阴沉着,作为他的亲弟弟祁宏勋自然知道啊,这月余以来,自己大哥脸上就几乎没见过笑模样儿!因此,祁宏勋看见大哥回来了,便不敢再说什么了,再说他也是大哥不是?虽然他跟人家萧县尉对着干很不该,但是自己毕竟是他的亲兄弟,也总不好当众的让他面子上下不来不是?   但是祁宏功进了第六衙之后便直奔他走过来,祁宏勋顿时觉得手脚都别扭得难受。   要说他这个大哥……好是好,就是太霸道,对自己管的太严了!   他是个有本事有心眼子的人,年纪很小的时候就非得跑出去到百十里外跟人家学武,结果后来他果然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甚至这才三十来岁就已经赤手空拳的做到第六衙的校尉了,这在他们左邻右坊几百户人家里面已经是独一份儿啦!   当然了,大哥的这一点本事跟人家萧县尉年纪轻轻的十八岁就做八品县尉,而且还有着那么大的威风地位相比……根本就不能比,但是怎么说呢,所谓人比人气死人,毕竟咱不能指望所有人都是萧县尉不是?   所以呢,其实在此之前祁宏勋心里对自己大哥一直是非常敬佩的,在他看来,大哥简直是无所不能的!是他从自己那个贫家小户里独力挣扎着走出来,做到了让自己一家人在邻里之间都扬眉吐气的校尉大人,后来还把自己这个弟弟也拉扯着吃上了官家饭,兄弟俩也都各自讨了个温柔俏丽的小娘子在房里,作为一个大哥,他这可已经够了不起的了!   要是他不始终板着脸教训自己这个教训自己那个的,就更好了!   大哥从小的苦出身,更兼学武十几年,磨砺的心智极为坚毅,而且因为他吃够了苦,见惯了这世上的坑坑洼洼,所以做事极为谨慎小心,连带着把自己这个弟弟也拘得严严的,便连兄弟们拉着要一起出去喝个酒都要管,他宁肯自己掏钱买了酒,回去之后让大嫂简单的弄点菜蔬,然后兄弟两个一起喝酒。   大哥说这样既省钱又不像在外面喝酒时那么容易酒后生事,最初祁宏勋也深以为然来着,但是……这连着这么些年下来,逢喝酒就是兄弟俩对脸儿一坐,大哥话又少,自己在他面前又是向来拘束得跟什么似的,所以……那简直就是十成十的闷酒……喝着喝着就觉得嘴里能淡出个鸟来,还喝个什么劲!   所以,从最近半年以来,大哥每次喊他喝酒他都推说自己戒了——他宁肯不喝,也不去遭那个罪啦!   当然了,除了像昨日那种特殊情况,否则他还是不敢不听大哥的话出去喝酒的!   他对大哥的害怕已经怕到了骨子里!   祁宏勋眼神儿乱晃,一抬脚想赶紧找个差事闪开,凭着兄弟之间的相熟,他看见大哥那副脸色,再看看他奔着自己走过来就知道,十有八九他这是要来训自己了,那自然是能躲开就躲开呗!   但是还没等他抬起的脚落下,祁宏功已经低声喊了一声,“老二,站住!”   祁宏勋可没胆子装听不见,他转过身来,脸上说不清是哭是笑,“大哥……你叫我……有事儿啊?”   祁宏功蒲扇一般的大手一把抓住自家弟弟的手脖子,“你跟我来!”   “嘶!大哥你轻点儿……”祁宏勋被他捏的不由咧着嘴儿叫唤了一声,大哥的手劲儿从来都是那么大,这也是他怕他的原因之一,这样蒲扇似的大手打在脸上的滋味……他可是真打脸的,而且不止一回了!   祁宏功似乎不为所动,手上反而加了力气,一路扯着他在众人诧异的瞩目下,两人出了第六衙来到一处少人走动的僻静角落,他才终于松开了手。   祁宏勋疼得不住揉着手腕子,“大哥,咱们在家里说什么来着?在衙门里你一定得给我留着面子,可是你刚才……”   祁宏功突然抬起手来,吓得祁宏勋身子不由得下意识往后一缩,几乎一屁股蹲在地上。大哥的这个姿势……往往代表着自己的脸要肿上半个月……   当然了,如果祁宏功认真了的要打下去,他绝对躲不开,但是或许是想到自己确实跟弟弟承诺过,在人前,尤其是在衙门里一定要给他留着面子,否则成了笑柄自己脸上也不好看,再说了,他也不得不顾及到,昨天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弟弟被那位萧县尉带着去英国公府赴宴来着,或者他是那萧挺看中的人怎么办?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只大手终于还是收了回来,就这样就已经吓得祁宏勋好一阵子离开他三步开外动都不敢动了。   “我听说你从一大早来了就在衙门里到处胡咧咧,不就是被人家敬了几杯酒嘛,也至于你这么显摆?你难道就不会想想,那萧挺凭什么那么看重你,他手底下有三百人,为什么他就偏偏挑了你跟着他去英国公府?”   祁宏勋闻言愣住,不由得低下头,好像是受了莫大的打击似的,“我知道我没用,人家萧大人自然不会看中我,萧大人之所以叫我去,都是因为看在你这个校尉的面子上!”   “没错,你知道就好!但是,他要是真的看重我,就该直接叫我去,他为什么又叫了你呢?你知道吗?”祁宏功说话时目光如鹰隼一般盯着自己的弟弟,看得祁宏勋根本就不敢抬头,连惊带吓之下,他自然也就答不上什么来。   “老二,你糊涂呀,你还替他把他那威风到处的扬……你知道吗,他这是要挑拨你我兄弟的关系,是要断我祁宏功的臂膀!”祁宏功恨恨地道。   ※※※   萧挺缓步跟在引路者的身后往县令大人的后堂去。   上任一个多月以来,除了牵涉到几件辖内治安的事情跟县令大人见过几面之外,萧挺几乎都没机会见到这位县令大人,一来他见天儿的往外跑去摸情况,二来即便是他没那么忙也还不屑于去讨好一个县令。而县令大人对他这个新任的县尉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照顾,想来虽然听说过他在长安城内的才子之名,但是对于一个官老爷来说,你有多大的才华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屁股底下坐的是什么椅子,身上穿的是什么颜色的官服。   但是就在刚才,县令大人却突然差了一个书吏前来叫他。看那书吏脸上的恭敬话里的客气,以及那个莫名其妙的找萧挺下盘棋的借口,倒好象是县令大人想要主动跟萧挺套套近乎似的。   萧挺自然能够想到,这很显然是自己特意带着祁宏功的弟弟祁宏勋去李勣李老爷子家拜寿的办法开始生效了。   虽然不屑于去讨好这位县令大人,但是既然自己想要做些事情,那么与他这个顶头上司搞好关系还是很有必要的。   有了他的支持,虽说不至于有多大的帮助,至少会少了很多阻力却是肯定的。   想到这里,萧挺忍不住笑笑,要说起来,前天下午临机一动决定带上那祁宏勋一块儿去英国公府的主意,还真是神来之笔呢!   这一个多月走下来,就说他这个现代人对这些牙兵们的心思了解的比他们自己还要清楚也不为过!   在他看来,这就是自己要做的功课,而现在,功课已经差不多做到地步了,自然就要开始做些事情了,县令大人主动示好,对自己来说可以算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啊!   走到县衙的后堂前,正好遇到那县丞大人陈楠从里面出来,当下他一抬头看见萧挺不由下意识的愣了一下,然后,他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尴尬起来。   他当然不会忘记,在这位萧县尉到任的第一天自己带他去第六衙履任的时候,曾经想着给他一个下马威来着。其实这一个上午,他肚子里已经早就把那祁宏功骂成猪头了!   当然,他也少不得要后悔一下,谁让自己那个时候一时糊涂居然被那祁宏功给说动来着!   不就是十贯钱嘛,自己是管理户口钱粮的,做账目的时候手指头稍微伸长一点儿,几个月半年的也就捞回来了,何苦得罪一个新鲜热辣的县尉大人!   糊涂呀!   当下看见书吏在前带路,那萧挺正迎面走过来,陈楠陈县丞不由强自在脸上挤出一个微笑来,“萧县尉……”说起来他可是这个县衙里除了县令大人之外的第一号实权人物,堂堂的从七品上,比萧挺可高了整整五个级别呢,但是在萧挺面前,他却不由有些腿软的感觉。   人家可是英国公的座上客加忘年交啊!   寻常牙兵皂隶们听了那段几经演义的萧挺拜寿的段子之后,只会羡慕的一塌糊涂,但是像他像县令陈应量大人这样的人物,却不会傻到只关注这些表面的风光,他们的目光自然看得比牙兵皂隶们更深一些。   在此前,陈县丞一直都觉得萧挺不过是个已经开始失势的书生而已,至于公主殿下当街倒追的事儿,在他看来除了给萧挺这么个出身寒门的小子惹祸之外,绝对不会有一丁点儿的好处,到后来礼部的消息传出来,更甚者朝堂上关于萧挺的议论传出来,在他眼里,这萧挺已经不过是一只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所以,他自然很是乐意与落井下石一下,更何况还有十贯大钱好赚?   但是当他听说了昨天萧挺高调的去给英国公李老将军拜寿的场面之后,却不由得马上就意识到,很显然以前自己的判断全都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这萧挺既然能成为英国公李勣李老公爷的座上客,而且据另一个渠道来的消息,他还高踞第四席,这地位,显然不会低了,人家背后有什么路子还真是不好说,这么一看,别说公主殿下当街倒追了,就是公主殿下明天就要嫁给他那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要知道英国公李勣是什么人?那是大唐开国至今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硕果仅存的几位之一,而且是堂堂的军中双璧啊!他的门生故吏帐下将领如今散布在朝堂各处,说句不客气的话,这位老爷子可是随随便便说句话就能影响当今朝廷动向的!   一想到这些,陈县丞就吓得自己一声冷汗,他到这后衙来,就是来找县令大人说道说道,想请他做个引荐,请萧挺吃顿酒陪个不是来着,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不是?   幸好县令大人也正想与萧挺套套近乎,便一口答应了,他这才松了口气。   当下看见萧挺过来,自然不好跟以前似的板着脸,要说该哈一下腰才更好呢,只不过他觉得自己好歹也是堂堂的七品县丞,比萧挺的官儿还大呢,怎么都拉不下脸来给萧挺陪着客气,所以,最少也得给人家陪个笑脸儿了。   当下萧挺走过来见陈县丞主动给自己打招呼,他当然也不乐意平白的树敌,于是便也很自然的冲他拱手一揖,笑道:“县丞大人,听闻县丞大人前些日子添了个宝贝孙子,怎么也不给下官打个招呼?莫不是瞧不起我萧挺?或者是连一碗酒都不舍的?”   “呃……”那陈县丞闻言一愣,却是马上笑逐颜开,忍不住紧张地连连搓手。他实在是没想到萧挺竟会这样对自己主动示好,而且听他话里那股亲热劲儿,让陈县丞恍惚觉得,好像两人之间的关系自来便是无比融洽一样。既然人家都主动示好了,他这个几十年官场磨砺出来的老人儿自然不会错过机会,当下便立刻打蛇随棍上。   “萧县尉太客气了,本来是想着请县尉大人喝酒的,不过那些日子萧大人正忙于各地视察,这个……都是公事嘛,本官自然不好打扰……不过眼瞧着就要喝满月酒了,到时候萧大人可一定要赏光过去喝几杯才是!”   萧挺当即笑着说好,让陈县丞回头派人把时间帖子给他,说是到时候一定要过去叨扰几杯。   谈笑之间,两人便如多年好友一般,如果是不知道情况的,还以为这两人是忘年交呢!   于是当日埋下的一点恩怨,便被萧挺这么云淡风轻的化解掉了。   他的原则便是首先要把身边人都拉拢住,然后才能保证自己身边没有阻力的去做些一些事情。   当下萧挺与那陈县丞又笑谈几句之后,便相互告辞,那陈县丞自心情舒畅的回前面去了,而萧挺则跟在那书吏身后去见县令大人。   萧挺进去之后便陪县令大人下了一盘棋,萧挺向来棋力不高,因此便以两目之差输给了县令大人,然后两人便相互恭维着坐下吃茶,期间自然也是相谈甚欢,甚至说到陈县丞的时候,两人干脆约好了等到陈县丞的孙子满月的时候一块儿去喝满月酒。   说起来此前萧挺再多的动作也仅能换来这万年县县衙内人们的侧目而视罢了,即便是把遂平侯高家的二公子带回来,也仅仅是震慑住了一部分人不敢对自己暗地里使绊子,而现在,只是轻轻松松的去拜了一个寿,便获得了如此之大的收益。   这当然少不了萧挺一时心动把祁宏勋带过去的功劳,但是从另一个方面也能看到,这李勣李老爷子的影响力……实在是太大了!   向县令大人陈应量告辞了出来,萧挺心里还是不由得一阵叹息,其实在去之前他仅仅是想着能够与李勣拉拉关系,为自己未来的命运添一份保障来着,却没料到这一去,光是眼下自己收获的这些,就已经够本了!   当下他一边走下台阶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那送自己出来的书吏,“咱们县令大人平日里很喜欢下棋吗?”   那书吏本问得一愣,想了想才恭敬地回答,“县令大人平日里……倒也下棋,但是却没听说有多喜欢,不知县尉大人怎么想起来……”   萧挺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哦,没事儿,随便问问,行了,你止步吧!”   “原来县令大人并不是特别喜欢下棋……”萧挺不由得笑笑,说起来这就是人在官场吧!他不由得想起昨天上午在正堂里自己与许敬宗相对大笑的事情来。   拐过几重庭院,第六衙已经在望,萧挺心里蓦地生出万丈豪情,以前自己做的一切是对内立威加拉拢,现在和以后要做的,就是对外立威了。   想一想自己在明察暗访的这一个月里见到和听说的那些事情,想一想那些世家公子和恶奴们仗势欺人的可气,让人怎能不心里憋着口气?再想一想马上就可以出手整治他们,又怎能不让人心里豪情顿生?   与此相比,这些官场中的无聊面具又有什么值得挂怀?   想到这里心里一轻,脚下也变得轻快起来,刚才因为应付陈县丞和县令大人时的虚伪做作而带来的不快,顿时消散无踪。   毕竟做什么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但是当他走到第六衙门口正要往里面走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似乎有人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他不由得一皱眉,然后便想笑,心说这不会是那个祁宏勋还在替自己宣阳吧?   当下他笑着摇摇头便要进门去,却突然听到那说话的声音好像大了一些——   “那萧挺,他充其量是个佞臣!”   萧挺一愣,不由得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向着声音来处走了几步,顺着风,那声音便渐渐的清晰入耳了,听上去却是祁宏功的声音。   “你想想,没发迹之前那萧挺算个什么,说白了不就是个县学学生嘛,哥承认那萧挺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人,但是他那本事是怎么施展出来的?是靠着女人,是靠着太平公主对他青眼有家,他才有了施展的机会,所以,他这辈子已经逃不开佞臣之路了,你跟着他能落什么好?……老二,你可别糊涂!”   “我没糊涂!我看你才糊涂了!大哥,你想想,就咱们这样的人……说到底咱们有什么资格去谈什么人家佞臣不佞臣的?你说的那些个大道理我也不懂,反正我就知道,跟着萧大人我肯定会越走越高,跟着萧大人,我就不会一辈子憋在这小小的万年县县衙里做个牙兵!”   这另一个声音,却是他弟弟祁宏勋的,只听他继续说道:“你说人家是佞臣,我问问你,佞臣有什么不好?叫我说跟着佞臣比跟着忠臣舒服多了!咱又不是读书人,哪里来的那么些个说法。再说了,佞臣?那萧大人跟李老公爷可是忘年交,两人在一块儿笑着说话就跟咱们平日里跟其他兄弟说话一样,你说,李老公爷的忘年交,会是佞臣?”   话到这里,兄弟两人都是一阵的沉默,顺着风声,似乎有粗重的喘息声传来。过了一会儿,听得那祁宏功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老二,不是我这个当哥的拦着你,关键是……那萧挺要是万一哪一天突然完蛋了,你要跟着倒霉呀!”   他说:“哥想好了,他是条过江龙,要背景有背景,要脑子有脑子,哥收拾不了他,所以哥也不准备跟他对着来了,他在这儿一天,哥就老老实实的在这个校尉的位子上蹲一天,他交代什么,咱们就认真去干,反正也不再跟他呛着就是了……熬到他走再说!可是兄弟,咱们可以顺着他,却不能干脆的就把以后的身家性命卖给他!”   萧挺听到这里不由得愣住,心想什么叫卖给自己?   这时听到那祁宏勋一下冷笑,“哥,你太胆小了,像你这样固然不会有什么祸事,但是却也会失去很多机会的!反正我不管,我就认准了萧大人了,待会儿我就给他磕头效忠去,我就是要做他的家奴!”   “你……”啪的一声,很明显这是一记耳光。   萧挺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轻轻地走开。   家奴?自己是不是真的该像青奴说的那样,添一些家奴了?   摇了摇头,他把这个诱人的想法给排除掉了,在长安城里,在大唐的军队面前,一切的私人武装都没有必要,没听说李勣李老爷子都自请把自己府里的甲士派出去了嘛!   不过,祁宏勋的转变,倒是自己的一个重要机会!   眼见得下面这几个校尉,甚至是祁宏功的兄弟之间,也已经不是铁板一块了!   ※※※   当天下午,祁宏功过来给他弟弟祁宏勋告了假,萧挺连原因都没问便直接点头准了,倒是让祁宏功愣了愣,一个多月以来,萧挺一直在故意的辖制他,刻意的弱化他在几个校尉中的威信和影响力,所以但凡是他上报的事情少有第一次就准的,所以他倒没想到这一次萧挺会那么痛快的就答应下来。   当下他道了谢正要出去,萧挺却又把他叫住了。   “祁校尉,说起来你也算是咱们第六衙的老人了,有个问题我想问你,”他站起身来绕过书案走到祁宏功面前,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如果有可能,你愿不愿意为你辖区内的百姓们主持公道?你愿不愿意把那帮胡作非为的混蛋抓起来打上一百大板然后投进大狱?”   “……与此相比,你觉得是你的官衔重要,还是为百姓们做点事情重要?”   祁宏功闻言不由得低下头去,眉头微微皱起。   自己和萧挺的关系还没到这一步呀!而且两人之间的关系说是恶劣也不为过吧?为何萧挺却突然如此交浅言深?   他下意识的想到萧挺会不会是有什么阴谋,但是转眼一想,他的头低得更厉害了。   “回禀大人,卑职宁愿选择为老百姓主持公道!”   毕竟是出身贫寒人家的子弟,他虽然想要做官想疯了,但是如果真像萧挺说的那样,有那种可能的话……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做出这种选择的。   “好!”萧挺蓦地大喝一声,“你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睛!”   祁宏功闻言抬起头来,只见萧挺双手背在身后,逼人的目光直视着自己的眼睛。   “你能这么说,让我对你的恶感降低了不少,这至少说明你这个人还不是一个只一心惦记着县尉之位的人,我完蛋了之后让你来做这个县尉,我也放心了!”   祁宏功闻言不由愣住,他的嘴巴微微张开,用充满询问之意的目光看着萧挺。他不知道萧挺怎么突然扯出这些来了,说到让他做县尉,他当然心动,而且他也相信萧挺有这个能力,但是……这事情怎么透着别扭?   这时候萧挺的眼光投向屋顶,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说道:“咱们做官的要做事,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而现在,我就要去付出代价了!”   他收回目光,眼中充满期待地看着祁宏功,而且还伸手在他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我就不带着你了,跟着我一块儿去的话,只怕你也要跟着完蛋!”   说完了他看上去很是洒脱的笑了笑,错身而过往外走去,“老黑,咱们走!”   祁宏功眉头紧皱,不知道萧挺这一番话用意何在,看到萧挺大步流星的走出堂去,他突然想到了前两天那件案子,不由得眼皮一跳,再想想萧挺刚才那番话,此时竟是有一种热血激昂的感觉蓦地冲上脑际。   这种感觉可至少有十年没有过了!   其实他又何尝不想替百姓主持公道?多少次午夜梦回,他甚至在暗暗后悔自己当时对待萧挺的态度,否则的话……其实他心里也跟那些下面的牙兵一样,盼着萧挺能帮着大家把腰杆儿挺起来呢!   当下想想萧挺刚才那番话,虽然还是会下意识的怀疑萧挺会不会是在做戏给自己看,他心里却还是不由得突然一热,此时突然觉得,似乎此前的再多恩怨都无所谓了,他突然转身叫住了萧挺,“萧大人……留步!”   已经堪堪走出堂去的萧挺闻言不由得悄悄松了口气,心说你再晚说一会儿,我今儿这苦肉计可就算是失败了。   他转过身去,“还有什么事?”   “大人,您可是要去曹家?”   萧挺笑笑,似乎是很欣慰,“你倒是果然聪明,只不过……有些事情你自己知道就行了!”   那祁宏功闻言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最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萧挺道:“卑职对曹家还熟,不如就让卑职给大人带路吧!”   萧挺闻言心里一喜,他当然知道有了祁宏功这么一个多年的地头蛇的帮助自己做起事情来会更加得心应手,否则就不会费尽心机的耍这一通热血激将了。   但是当下,他却还是故作犹豫了一下才抬起头来笑笑,“好!” 第二十三章 小小八品官   平康坊的南北大道上,几个牙兵跟在宋旭东身后慢慢的往前走。   刚才宋校尉脸上那副样子大家都是看见了的,还有他脸上那淤青的伤痕,当然,还有他们家最近出的那些事儿,大家也都早就在背地里传遍了。   因此,这几个牙兵虽然都是与他关系极为亲近的,此时跟在他身后却是根本都不敢说话。   他们都知道,眼下的宋校尉心里窝囊着呢!   就在前天,他姑母家的表妹灵灵也不知怎么就被孙家的大公子看上了,立誓要买了去做妾,但是人家他姑母宇文家没有儿子,就这一个女儿啊,还生得那么水灵好看,老两口是准备着要招个上门女婿来着,谁知道就因为自家闺女长得漂亮,就被孙家的大爷孙光英看上了。   这可是无妄之灾不是?   不过说实在的,就宇文家那个妮子生得……还真是谁看见谁心动!光是他们这些在宋校尉手底下混饭吃的牙兵们,就不知道有多少个还没娶婆姨的小伙子惦记着人家那闺女呢!   但是那闺女的眼光可高着呢,这两年也不知道有多少媒人登门,连门槛子都踩烂了好几根了,可是人家闺女却愣是瞧不中,原因就在于他爹娘想着找个上门女婿,可是这个年头但凡有点本事能为的年轻男子,有哪个是愿意自己断了嗣火到人家家里倒插门去的?因此,这既要长得有人才又肯做上门女婿的,自然就不容易找到了。   可是这宇文家也邪,只要不肯做上门女婿,就坚决不肯嫁女儿!因此这两年也不知道有多少富家公子都被拒之门外了,至于这些牙兵们……他们中倒是有不少人甘愿倒插门,可那也得人家灵灵能相得中不是?   所以这眼瞧着灵灵都十六岁了还没嫁人,于是,祸事就来了!   孙家大公子孙光英一见之下几乎看傻了眼,当即命随从们从身上掏出一百个通宝来,找到宇文家老两口,当时便要买了去方才称心,这老两口当然不同意,且不说自家还准备让女儿招个上门女婿呢,就算是愿意卖女儿……一百个钱就想买走一个黄花大闺女?这便是在灾荒的年景也没这个价儿不是,更何况自家灵灵还生得天仙一般的模样儿?   当下两边很快便争执起来,那孙光英自小便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既然看中了那自然是必须买走不可的,因此见这老两口不肯卖,当场便要先抢走再说,反正这事儿也做过不是一遭了,早就顺手的紧。   当下他们便要动手抢人,幸好这时候宋校尉回家拿东西路过那附近,听见动静当即赶过去,他是宇文家老夫人的娘家侄子,这种事情当然不能不管,更何况他自小便疼那个小表妹!于是,虽然他不免也受了点伤,但当时那孙光英带的人却并不多,所以到底还是让他给打跑了,那孙光英也就是被人给紧紧的护住了,否则当时都得吃他的拳头!   但是事情到这里并没完呀!下午的时候人家便找过来了,几十号家丁往门口一堵,怎么办?他宋旭东虽然能打也愿意为自己姑姑和表妹豁命,但是他也打不过那么些人呀,再说了,这个时侯关键的已经不是打架了,是人家的势力地位在哪儿摆着呢!   那孙家那地位宋旭东当然是知道的。   人家自前隋时就是长安城里的世家大族这就不必说了,便是在入了唐之后,这孙家历代也都是高官显贵的,当今孙家的当家人孙翊便是袭了侯爵的堂堂工部侍郎,而孙光英则是他的大公子,像这样的人家,岂是宇文家老两口和他宋旭东一个小小的校尉能对抗的?   所以到了最后……只能答应人家!   一百个通宝大钱,一个水灵灵的黄花大闺女,那孙家带人来的一个管家当场把钱给了,然后又说了三天后过来接人……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说起来这事儿可真是够窝囊的,宋校尉那就不必说了,便是他手下的牙兵们也都窝囊的不行!按说包括宋校尉在内,咱们牙兵可是负责管理长安城坊间治安的呀,咱是玩刀的,是抓人的,平日在城里虽然说不上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但至少也是吃官家饭的,管你爱我恨我,见了我还是得陪着笑脸不是?可是现如今你瞧瞧,便连咱们宋校尉被人家给这么欺负了,而且被欺负了想还手都无计可施!   几个牙兵不由得抬头往前看了一眼,心想咱们宋校尉平日里是个多硬气的人呀,可是碰上这孙家,也是没辙!   你看他现在那头低的,说白了,憋屈的紧哪!   一个走在最后的牙兵也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悄悄地拉了拉并肩而行的一个牙兵一下,两个人眼色一碰,便有意无意的落后了几步。   “哎,你说要是咱们萧大人肯出头儿,这事儿是不是能给拦下来?”   “这……还真不好说!要按说咱们萧大人那可也是有来头的,刚才在衙门里还听说,那萧大人去英国公府拜寿的时候,跟英国公老大人都是平起平坐的呢!这怎么着也不能比孙家差太远吧?这事儿他要是肯伸手……我瞧着行!可是……人家凭什么呀!”   “唉……还真是……人家萧大人刚来上任的时候,咱们宋校尉跟祁校尉他们不是还合计好了想给人家个下马威来着?现在这时候……也实在是张不开嘴呀!”   两人光顾着讨论,没提防前头已经停下了,宋校尉正转过身来看着他们呢,两人脚步一顿,赶紧各自扭过头去,正想归到队列里站好,却听宋旭东突然问:“你们两个小子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   “呃……回大人……没说什么!”   宋旭东在万年县县衙里是出了名的耳朵尖,他自然是听见了有人在后面嘀咕这才站住的,当下那目光不由的盯住两个人来回的看,过了一会儿,果然先说话的那人撑不住了,抬起头来看着宋旭东道:“回禀大人……要不,您去求求萧大人?”   宋旭东闻言一愣,蓦地觉得胸口一热,这就是十几年处下来的老兄弟呀,平时打是打骂是骂,轮到这个时侯,自己的兄弟们还是在为自己考虑的,只是那萧挺……   他又何尝不想去求一求萧挺!   作为祁宏功的好兄弟,也作为现如今县衙里仅剩的几个看萧挺不顺眼的人,他对萧挺的事儿自然了解的不少。单从那萧挺跟太平公主的关系上,还看不出什么来,但是一想到那天他把那高家二公子高月带到堂上来受审,再想想刚才在衙门里传的风风火火的那拜寿的事儿,他如果还不明白萧挺其实是个有背景的人的话,那他这十几年的衙门就白混了!   或许他的能力也不足以对付那孙光英,毕竟人家家里是工部侍郎不是?但是只要他萧挺肯出面,至少还有机会啊,至少他认识的人多而且厉害啊,把那太平公主殿下晋阳长公主殿下或者是英国公大人等随便哪一个往外一搬,那孙光英是不是至少也该犹豫一下?   但是……这可让他怎么长的开嘴啊!   自从他上任以来,自己和祁大哥便是立场坚定的跟他对着干,从来就没给过他这个上司一个好脸儿不说,便是这些天以来,人家也是一只在想办法辖制自己呀!   这两厢里可是结着疙瘩呢,等闲的怎么好张嘴去求人家!   其实事情到了眼下这个地步,为了自己的姑母姑父,也为了小表妹,他倒是愿意豁出去了去求求他,宁肯这脸皮不要了也罢,只要能保住自家表妹不去那孙家被人糟蹋不至于毁了一辈子,那自己丢点面子又算个什么?   男子汉大丈夫的,若是这点儿担待没有,那还成个什么了!   但问题是,就算自己恬着脸去求他了,他能帮自己吗?   这可不好说呀!   看那萧挺一旦发现自己和祁大哥对他下过手之后立刻便开始辖制自己两个便知道,这人可不是什么心胸开阔的人物,要是万一自己开口了他非但不帮自己,反而借机羞辱一番……   他宋旭东好歹也是一堂堂校尉,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所以,从事情出来那时候起一直到现在,他都犹豫了整整两天啦!   宋旭东又看了那两个牙兵兄弟一眼,忍不住想要说两句感激的话,却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动不动拽文词什么谢呀谢的,那可不是他宋旭东的风格。   “你们两个兔崽子,老子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替我着急了,好好地走你们的!”   说完了他又故作沉着地冷哼了一声,便要转过身去,但是这时候他却突然注意到,似乎大家的眼神儿都有些不对,他猛地转过身来,身后站着的,是萧挺!   “萧……萧大人!”此时他突然变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天知道萧挺虽然是他的上司,但是在他面前,他宋旭东可是从来都一点儿不发怵的!   萧挺看了站在自己身侧的祁宏功一眼,又转过身来,此时他的脸上反常的连一丝儿笑容都没有,只是背着手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宋旭东。   “大……大人,您这是……巡街来了?”连他宋旭东自己都能听出自己强调里的那股子软劲儿,话说完了他都恨不得往自己脸上甩两个嘴巴子——   忒他妈没种了,你怕他个鸟!   但是不行,这会子看到萧挺一脸严肃的站在面前,他这说话的口气,却是怎么都高昂不起来,怎么都拽不起来!   萧挺看了一会子,然后突然开口道:“带我去你姑母家看看吧!”   宋旭东听到这话的那一瞬间,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愣了一下,然后傻乎乎地抬头看着萧挺,萧挺此时还是板着脸,两边一直都是对头来着,有笑脸儿那才奇怪呢。   “带我去你姑母家,这件事你管不了,我来试试吧!”他淡淡地道。   宋旭东迟疑了一下,突然转过身去冲着自己身后的几个牙兵大吼,“老子跟萧大人说话,有你们屁事儿,都赶紧给我该干嘛干嘛去!”   ※※※   长安永宁坊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里,此时正有十几个人蹲在街角,也不知在议论些什么。离开他们几十步,有一户人家开着门,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人们脸上都挂着莫名的悲戚。   他们都是住在这条巷子里的,跟宇文家是邻居,那进进出出到宇文家去的,都是去安慰他们家里人的。   作为紧挨着的邻居,大家当然都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儿,要说宇文家灵灵那个小丫头人长得漂亮不说,人还乖巧懂事,见了面总是婶子大娘喊着,左邻右舍的谁不待见?但是遇到这样的事儿……说到底谁让咱只是普通的小老百姓的,也只能认倒霉罢了。   灵灵要是进了那孙家……只能自求多福啦!   大家唯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安慰人家老两口几句,再劝灵灵往开了想罢了!   那孙家,连宋旭东这样吃官家饭穿官家衣的人都只能皱眉头,咱这普通的老百姓又能有什么好法子!   这个当儿,宇文家的那个单门小院里,几个大娘正拉着灵灵的手开导她。   其实说白了,女人这一辈子跟谁不是跟,眼睛一闭,管他是谁!再说了,那孙家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即便是买了去只能做个丫头小妾的,却到底也比咱这老百姓家里的日子要强多了不是?那吃穿用度都紧着好的使唤不用说,便是银钱上也宽松,到时候尽可以把那钱拿出来给老爹老娘养老,倒也未必就不如个养老女婿!   可话是这么说,大家心里还是明白,这事情是没赶到自己头上,要是赶到自己头上……自己这会子还不定怎么哭呢!   且不说平白人家女儿但凡日子能过得去,谁愿意给人当奴仆去?首先良民变贱民,这身份上就矮了一等啊,而且一旦把自己卖给人家,那便是打是骂都得看人家的脸色了,一个弄不好惹大爷生气了,便是一顿板子打死了你也没只有哭的份儿!   再说了,就算是愿意给人当奴仆,也不能去孙家呀!   那孙家在长安城里最是臭名远扬了,就是要买灵灵那个孙家的大公子孙光英,这些年下来在长安城里也不知道糟蹋了多少个好闺女,每次只要他相中了谁的女儿,都是只出一百钱便要买人,你不卖还不行,而买了去多半用不了多久,原本活蹦乱跳的女孩儿就已经给折磨个半死了,那时候再扔出府来……这一辈子可都毁了!   因此,这“孙一百”的名字在长安城里提起来几乎是无人不恨,要不是他每次出门都带着一大帮护卫,这些年也不知道得死了多少回了!   被他买过去,那还能有个好儿?   但是眼下这情形,不愿意又有什么办法!   几个大娘正来回絮絮叨叨的说着连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话,灵灵突然从床上站起来,倒把大家吓了一跳。   “各位婶子大娘,你们也不用劝我了,灵灵知道自己该咋办!”此时女孩脸上竟有着淡淡的笑容,看得几个婶子大娘都有些发愣。   十六岁的灵灵便如一朵正在徐徐绽放的水莲花,娉婷,饱满,灵秀,妖娆,清醇,而此时,又多了一份窥破一切之后的淡然与洒脱。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美,但是在几位婶子大娘看来,却有一种莫名的凄楚。   “婶子大娘们你们都且去吧,我有些话想跟我爹娘说说。”她道。   几个妇人无奈的起身,到院子外头叫了灵灵的爹娘,然后便一个个出了大门,却又不肯走,便在大门口也聚成一团彼此沉默着。   明天那孙家就会派人来接人了。   宇文家老两口进了里屋,一脸担心的看着自己闺女。   他们心里当然也难受,甚至难受的一点儿都不比灵灵少,但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却更担心自己这个从小就性子硬而且要强的闺女!   “爹,娘,你们放心吧,我没事儿,我就是……想睡一会儿,所以就把那些婶子大娘的都赶走了!”女孩淡淡地笑笑,“我都两天没睡了,有点困!”   老两口闻言松了口气,做母亲的想要说上两句什么来宽慰自己的女儿一下,但是张了张嘴,却又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东西来,倒是这一动弹,又忍不住淌起了眼泪来。   “娘,您就别哭了,我真的困了,想睡一会儿,你们先出去吧!”说着,灵灵站起身来推着爹娘往外走,一直到推出门去,她定定地看了爹娘一眼,冲老两口笑笑,关上了门。   两人走开几步,老头儿停下步子,“灵灵他娘,我咋觉得咱闺女不对劲儿呀!”   正在抹泪的灵灵他娘闻言抬起脸来看着自家老头子,“不对劲儿?有啥不对劲儿?你看你,咱闺女都这样了,你连个眼泪儿都不掉,我看你才不对劲儿!”   老头儿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原地蹲了下来。   他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   要怨就怨自己这个当爹的没本事,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护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跳进火坑里去,这时节,哭有个鸟用!   这时候,老两口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喊,“宋校尉来了!”老头儿闻言差点一下子站起来,犹豫了一下,却又蹲下了。   这娘家侄子虽说也是个混官事儿的,但是官太小,他这细细的胳膊拧不过人家孙家的大腿呀!   但是这会儿却突然听见他们那娘家侄子宋旭东在喊,“姑,姑父,你们快来,看我把谁给你们带来了!”   老两口闻言对视一眼,老头儿刚想站起来的功夫,却见外面走进一群人来,当先一人,是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年轻公子,看那衣裳,倒好象也是个官儿似的。   难不成是旭东这几天想办法走通那个大官儿的门子,找到帮手了?   老头儿的眼睛亮了一下,蹭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眼中那抹光亮却又渐渐的黯淡了下去,那身青色的衣裳他认识,那是八品官的颜色。   在孙家面前,小小的八品官,没用的! 第二十四章 沉默的羔羊   萧挺跟在宋旭东身后走进门来,当先便是看到了那宇文大叔脸上的一丝失望之色。   这时候宋旭东走过去满脸的兴奋,“姑,姑父,这是我们萧大人,他是咱们万年县的县尉大人,是我的上司,萧大人说了,我灵灵妹子这件事,他来管!”   老两口闻言不由得抬头看过去,却见萧挺脸上微微的带了点笑容走过来,“大叔……,我就是咱们万年县的县尉,萧挺。”老两口闻言下意识的哈着腰喊了一声“萧大人”,然后不由得转过头去看着自己的娘家侄子,“这事儿……萧大人能管得了?”   听到这话,宋旭东当即就冲他们拍胸脯子,“当然管得了!我们萧大人那可是……”   不知道为什么,此前他心里仅有的一点儿犹豫,随着萧挺那一句“你管不了,我来试试”就一下子都没了。   突然之间就跟中了邪似的,原本对萧挺非常厌恶的他,几乎是在突然之间就变得对萧挺绝对相信起来,他就是觉得萧大人既然说他要管,那他就肯定管得了!   当下他把萧挺的英雄事迹和非凡身份对自己的姑父姑母老两口滔滔不绝的解说起来,非但惹得老两口不住地看着萧挺,便是那站在门口处看热闹的邻居们也纷纷地从背后打量着这位在宋校尉口中几乎便成了神仙的萧县尉,以至于萧挺都听得脸上发烫,这会子要不是为了做出一副淡定的样子来安抚这老两口的情绪,他早就喊停了!   但是他却知道,眼下这个情形,宋旭东越是把自己吹的神神乎乎厉害无比,就越能先把人心给安定下来,所以,他只好硬着头皮听别人当着面的夸自己!   “……萧县尉是咱们万年县的父母官,你们还有我灵灵妹子都是咱们万年县县籍的,正是该他管的事儿!姑,姑父,你们就放心吧!”   当下宋旭东还要再说,一直沉默地站在萧挺身后的祁宏功突然插嘴道:“先去告诉你妹子吧!”   宋旭东闻言一愣,“啪”的一下往自己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你瞧我,对呀,赶紧告诉我妹子,让她放宽心!”   说着他三两步走进屋里,口中大声的喊着,“灵灵,快出来!”   “哥,你来了……”宋旭东喊了几声不见有人答应,正准备推门进去呢,却见房门又突然开了,表妹灵灵在门里微微的笑着。   凭借着多年对她的了解,宋旭东下意识的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当下他顺着门缝往里面一瞧,顿时吓了一大跳。   那屋里的正梁上,悬了一个已经系好甚至已经打好了扣儿的绳子!   “你疯啦!”他老虎一样一把把灵灵从门里扯出来,看看外面没有人跟进来,他压低了声音对自己表妹道:“我告诉你,哥帮你找到菩萨了,有他在,你就放心吧!现在你赶紧给我把那东西解了去,要是让你爹你娘看见……你……快去!”   灵灵被他捏的手腕儿疼得了不得,脸上却是连一丝的异样都没有,仍是淡淡的一笑,但是宋旭东多年查人观物练出来的本事,却从她看似平淡的眼神里,看出了一抹明显的绝望!   “怪不得她要寻死志!”宋旭东一边感慨着自己这个妹子的性子怎么就那么硬,一边无奈地先帮她把房门关上,然后便拉着她往外走。   这会子有了宋旭东的那一通胡吹,那灵灵的爹看向萧挺的眼光已经明显有了些希望在里面,当下萧挺便问起事情的具体情况来,老两口自然是竹筒倒豆子一般从头到尾都讲了一遍。   其实这些情况萧挺早就探查得一清二楚了,但是他仍然要问一遍。   一来可以借着这一问一答,缓解一下这老两口的惊恐,二来向他们表明一种态度,自己今天过来,就是来帮他们问这件事情的!   果然这一通话问完了,老两口似乎是从身子里把什么东西丢出来了一样,脸上明显多了些活泛的神色。   这时候萧挺转头看向了宋旭东的表妹,灵灵。   “刚才我已经把这件事情的前后都问清楚了,你放心,我既然是本县的县尉,你们又是本县的治民,那么遇到这种事情我就不会不管!”他转身看向跟在身后的老黑,“老黑,笔墨!”   老黑答应一声将手里的一个小布包递过来,这是来之前特意准备了用来写状纸和做笔录的文房四宝。   这时候那灵灵明明已经憔悴到了极致,脸上却仍是挂着淡淡的微笑,她屈身裣衽为礼,“谢谢这位大人了!”话是这么说,但是萧挺却注意到,女孩脸上其实连一丝高兴的意思都没有,至于那淡淡的笑容,看了也不过是徒自令人心疼罢了!   这灵灵,乍一看上去还真像是个水一般的女孩子,她的笑,她的一举一动,都轻轻柔柔的,但是不知为何,萧挺却就是能感觉到这个女孩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倔强与傲骨!   虽然沉默,却好像并不甘为羔羊。   萧挺把小布包往身侧的祁宏功手里一递,“祁校尉,你来做笔录!”   祁宏功低着头答应了一声接过去,然后看看那对夫妇,“叔,婶子,来吧,咱们先做个笔录……别害怕,就是把你们刚才对萧大人说过的东西再说一遍,我记下来你们画个押,这就是为你们主持公道的证据!”   老两口闻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们都是老实人,这辈子都没进过县衙,自然对这做笔录一事颇有些害怕恐惧,不过好在祁宏功跟宋旭东的关系很好,便是他这姑姑家里,也是来过几趟的,大家都认识,便少了很多担心。   当下老两口跟着祁宏功到屋里去做笔录去了,这里萧挺一个劲儿盯着那灵灵看,那灵灵抬起头来,又是一笑,“我给大人倒碗水吧!”   萧挺冲她笑笑点头,这时宋旭东见灵灵走开了,才附耳过来小声道:“萧……萧大人,刚才我妹子想悬梁呢,连绳子都系好了!”   萧挺闻言一愣,然后缓缓地点点头,心说果然如自己所料,这女孩子外表看上去柔弱乖巧,其实却是一个外柔内刚的性子!   “知道了!”他点了点头淡淡地道。看看这一院子人都心焦气燥的,他当然必须得拿出点气度来,否则大家心里就更没有底了。   也却是就是他现在这幅淡定的神态,让宋旭东心里更踏实了一些。   要说以前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呢,这萧大人……不但是个才子,是个聪明之极的人,而且人家明明在朝廷里的根子硬得很却并不主动张扬,只有在被逼无奈的时候才突然使出来,一下子就震得你傻半天!   就比如现在,孙家呀,他们家可跟只剩下一个爵位却在朝中没有任职的高家不一样,人家手里有着实打实的官儿,工部侍郎呢!可是看这萧大人,却愣是云淡风轻,好像是就连孙家这样的人家都不放在人家眼里似的!   就凭这份气魄,就是多少人学不来的!   宋旭东心里感慨了几句,不由得对自己以前的作为很是后悔,往屋里瞥了一眼,看见祁大哥的背影,他不由得想,只要这件事萧大人能帮自己妹子渡过难关,那自己就豁出去了,说什么也得拉上祁大哥一起给他办一桌上好的酒席赔罪,就是让自己给他跪下答谢都成!   ……就凭自己和祁大哥的交情,再加上眼下这些事儿他也都是亲眼瞧见了的,祁大哥总不会不乐意去吧?   嗬!估计就凭祁大哥那个聪明劲儿,都不用自己说,他早就想要这么办了也说不准呢!   想到这里,宋旭东的心里越发轻快了起来,当下他走到大门口对那些大叔大伯婶子大娘们解释了几句,想请大家先回去,这里好歹也是办案呢,但是还没等他把人都请走,一抬头的功夫,却瞥见有一队人马往这边跑了过来。   他愣了一下之后马上反应过来,那骑着高头大马领头过来的人,可不就是前天下午带着一大帮孙家的家奴把自己和姑母姑父还有灵灵妹子都堵在院子里的人嘛!   据说他是孙家的一个管家,叫孙旺。   宋旭东看见他就不由气得咬牙,以前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自己虽然也是气不过,却在想到了孙家的地位之后,也只好替那些人家叹口气罢了,但是现在,这事情毕竟是赶在了自己头上,自然就不只是气那么简单了,一看见他就恨不得把这畜生撕了!   当下他转身跑进院子,“萧大人,那孙家的人来了!” 第二十五章 美人如玉   孙光英这个人,萧挺当然不陌生。   事实上昨天去英国公府拜寿之前,萧挺已经听说了这孙光英要强买宇文灵灵的事情,而且他也知道宇文灵灵是宋旭东的表妹。所以即便是在英国公李勣的面前,他都毫不犹豫的几乎要给那孙光英一拳。   这种事情,已经不单单是斗气那么简单,也已经不只是为了杀鸡儆猴的考虑,而是萧挺这么一个纯粹的穿越者对于时下这些世家子弟们如此嚣张作法的愤怒。   萧挺是个现代人,尽管在唐代生活多年,他骨子里的价值观念仍然是现代的那一套东西,在他看来,在眼下这个时代里既然蓄奴是合法的,那买几个女孩做丫鬟或者是小妾之类的也没什么,但关键得你情我愿,得是人家自愿才成!   如果是人家自己愿意卖身为奴的,那你买了,这合法,也合情理,如果人家并不愿意为奴,你却非得逼着把人家买过去,这就是极端可恶了!   蓄奴合法,逼良为奴总不是合法的吧?   别说出于自己一个现代社会穿越者的良心和好恶了,单单是自己身为一个维护社会治安的八品县尉,这种事情便非管不可!   所以,几乎是在去英国公府之前,萧挺心里便已经把自己开刀第一剑的目标锁定在这个孙光英身上了。   此时他站在门口看着巷子里伴着得得马蹄行来那一班人,偶然回首,见那宇文灵灵仍然是一脸淡然的微笑,但是眼中却是枯槁无神。   也不知怎的,看着她那张水灵灵的脸蛋儿上那双看去黯淡无神的眼睛,萧挺忍不住心里一疼,然后赶紧转过身来。   此时那队人马已经来到近前,当先几匹高头大马,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和另几个家奴,身后四个人抬着重重的一抬物什。   那管家显然是没有注意到萧挺,也或者是注意到了,却也只是把他当做街坊邻居里一个普通的看热闹的人罢了,当下他纵着马到了宇文家的大门口,也并不下马,只是微微斜睨着眼儿将众人瞥了一眼,“宇文家的人呢?出来一个,我们侯府送衣裳来了,让你们家闺女好好收拾收拾,明天上午有车马来接她!”   宇文家老两口子此时早已闻声从屋里出来了,当下听了这话喏喏无语,看看宋旭东,再看看萧挺,微微有些慌神,其实在此前他也已经几乎死心了的,但是宋旭东却又突然带了萧挺来,虽然对自己娘家侄子吹嘘的他那些事迹很多也都略有耳闻,但是要说他这么一个小小的八品县尉就能对抗孙家,他却是不怎么相信的。   且先不说能不能抗的了,便是敢不敢,还是一个问题呢!   但是眼下这种情况,这老两口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左不过死马当成活马医,心里多多少少的还对萧挺抱着一份希望罢了,而且这希望也只是聊胜于无的微微一点,实在是不足以支撑起他的信心和底气。   八品县尉小小县衙,也敢跟孙家对着干么?   这可没听说过。   宋旭东此时看看萧挺,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出口说上一句什么,而且萧挺不发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这话是该说软还是该说硬。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自从刚才在平康坊的大街上跟自己说了那句话之后,自己平日里的主见一下子都没了,遇到点儿什么事情都下意识的会想着先去听听他的看法,这让宋旭东微微的有一点心慌,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看向萧挺。   萧挺在那管家的脸上只停留了片刻,然后便转身看着站在门内不远处的宇文灵灵。   她也正看着他。   这个女孩子本来的肤色应该是极棒的,即便是现在,她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那脸蛋儿上已经失去了血色,眼睛也肿的了不得,但是她那皮肤却仍然泛着釉色一般瓷白的光洁,让她整个人在阳光下看去显得珠圆玉润。   只可惜,她的眼睛里已经渐渐的失去了所有神采。如果说还有,那就是萧挺从她的眸子深处,还勉强能感觉到一点微茫的希望。   她定定地看着萧挺,萧挺冲她笑笑,转过身去看着宋旭东,“人家既然把彩礼送来了,不收白不收!去接过来!”   宋旭东闻言一愣,不由得看着萧挺,而萧挺的眼角却瞥见,那个叫做宇文灵灵的女孩听了这句话,竟是不由得身子一晃,几乎摔倒,他娘赶紧抢过去几步扶住了。   宋旭东认真地看着萧挺,从他的眼神里再次得到确认,不由得心里微微有些失望。   接下这厢东西,在法律上可就等于宇文家已经完全答应卖女儿了,如果萧大人他是真的要插手帮自己和灵灵表妹的话,怎么会这么做?   其实他不知道,萧挺比他想象中的那个县尉大人还要嚣张得多!   宋旭东抬头看着那个孙家的管家,那管家先是讶异地看了萧挺一眼,显然是有些不解这人为何有资格在这里指挥宇文家的人,但是等他看清萧挺身上的那身衣服,却又释然了。   原来还是个小小的官儿哩!估计是宇文家的亲戚吧?   不过看他这么乖巧,想必是已经开始盘算着利用自己这家亲戚进了咱们侯府孙家的机会往上爬了吧?   跟在大公子身边这么些年,这种事儿他可是见惯了,便连他都懒得搭理这种小官儿。当下他昂着头,怠答不理的瞥了萧挺一眼便收回目光,看见那边下午挺嚣张的那个小校尉正看过来,他不由得冷笑一下,冲身后的家奴们摆摆手,“把箱子给他们抬进去!”   宋旭东看见他那副眼神便忍不住要大怒,但他知道,即便是在这么一个狗仗人势的小小管家面前,自己这个小小的校尉也是根本就没有发怒的资本的,再怎么发怒,也不过是徒然害了姑父姑母一家罢了!   眼看着孙家的几个下人连抬箱子走进来时都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大门四周围观的街坊邻居们一个个噤若寒蝉没人敢做声,他的目光不由转到萧挺身上。   那目光里几乎都带着一丝祈求的神色了。   老天作证,他老宋这辈子还是第一回用这种目光去看别人!   箱子放下,院子内外无人做声,那管家仍然没有下马,只是缓缓地带了带马缰,看着那面无人色几乎摔倒的宇文灵灵道:“里面都是上好的衣裳,宇文小姐,至于穿哪一件你看着办吧,明天上午我们侯府有马车来接。你要记住,一定要穿这箱子里的衣裳,不然明天接到府里我们家大爷看见了,可是要生气的,一旦你惹了我们大爷生气,这个后果嘛……”   他冷笑一声,用力带了一下马缰想要调转马头,道:“走!”   “慢着!”萧挺突然道。   那管家一愣,微微地皱了下眉头看着萧挺,却见萧挺已经起身走到那箱子前,转身看了看宋旭东,指着箱子道:“打开它!”   宋旭东闻言精神一振,蹭地一下子抽出刀来,一刀挥下,那箱头的大铜锁已经应声而落,看得那管家不由得眼皮一跳。   宋旭东打开箱子,抬头看着萧挺。萧挺只看了一眼便冷哼一声,这里面无论是内衣外裙,果然都是些遮不住肉的轻纱所致。   想那孙光英也真够可以的,强着要买人家女儿已经够无法无天了,现在居然还把这样的衣服送来让人家女孩明天穿着进府!   他转身看看宋旭东,再看看手里犹自拿着毛笔的祁宏功,转过身来看着那管家道:“你是孙光英家的管家是吧?”   那管家闻言一愣,这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敢直呼自家大爷的名字呢!   他当即下意识的就想要出言呵斥,但是看到萧挺那副凛然的模样,他不知怎么就想到刚才那凌厉的一刀,当下脑袋不由得微微缩了一下,强自怒道:“你是哪里的小官儿,居然敢直呼我家大爷的名讳!”   萧挺冷哼一声,又问:“孙光英想要买宇文灵灵为奴,但是宇文家人,包括宇文灵灵在内都不同意,于是那孙光英派了你们府里几十个家奴来,号称要灭了人家一家,最后终于逼得人家签字画押卖女儿,对吧?”   那管家闻言一愣,他又不是傻子,当然开始品出一丝不对来,当下不由得立在马上认真地上下打量了萧挺一眼,声音开始弱下去不少,“你是什么人?”   又道:“你休要胡说八道,我家大爷买那宇文灵灵为妾,乃是双方你情我愿,而且还请了中人作保的,你若是再敢血口喷人,那京兆府的大牢便是为你而设!”   萧挺闻言不由嗤笑道:“京兆府?你倒是挺会吓唬人呀!……嗯,看来你还不是特别傻嘛!”   他收起笑脸儿,看着那管家道:“你记住了,本官万年县县尉,萧挺!”   说完了他转身冲宋旭东和祁宏功挥了一下手臂,“所有人等,给我一律拿下!”   那管家听到萧挺这两个字,不由得眼皮一跳。   他要是不知道萧挺是谁,那他这个管家可就白干了这么些年了!   至于萧挺以前的那些事儿在全长安城里传的风风火火就不用说了,那些掌故都是大家最乐意说起的,虽然说的时候总是用一种不屑一顾的口气,但其实谁都明白,大家背了人眼儿自己寻思的时候,谁不是羡慕得要死?   而昨天他更是跟着自家大公子孙光英一块儿去的李府,所以这萧挺在英国公府办的那些事儿,他就更是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   他非但知道昨天萧挺在英国公府威风出尽,还知道他差点儿给了自家大爷一拳呢!   虽然大爷在回去的路上说起来的时候说的是他差点儿给了这个萧挺一拳,但是少爷是什么性子,自己作为随身多年的管家还会不清楚吗?遇到这种差点儿吃了亏的糗事儿,他的话必得是反着听才是对的!   当下他不由得下意识的心里一阵害怕,按照自家大爷说的那个过程翻译成正确的之后就会知道,这萧挺可是个谁都不怕的活二百五呀!   可不是,如果不是二百五,他敢在英国公夫人的寿宴上当着那么些勋戚大臣便要动手打人?要知道他可只是一个小小的八品官呀!   就在这个时候,听到萧挺一声喝令的宋旭东和祁宏功已经拔出刀来,“万年县校尉,奉命拿人,谁敢反抗,休怪某等刀下无情!”   说话间甚至连那几个骑着马的人都来不及调转马头,两个人便已经冲出了院子,两把刀将巷子两边一锁,包括那管家在内,众人顿时愣在巷子里动弹不得。   那管家当然不肯束手就缚,当即一边调转马头想要冲过去一边色厉内荏的大喊道:“我乃是灵寿侯家臣,谁敢抓我!萧挺,你有何理由抓我?”   萧挺冷哼,“我抓你,还需要理由吗?”   顿了顿他又道:“等我抓住你,自然就有了理由!”   说完了他甚至有心情回身看了那宇文灵灵一眼,却是正好与她的目光对上,只见这个刚才还疲惫之极灰心欲死的女孩子枯槁的眼中突然的多出了一种异样的光彩。   萧挺不由看得一愣,正在这时,那管家已经勒马准备冲出去,同时挥手道:“都给我上,就算是打死了还有大公子给你们顶着呢,上啊!”   萧挺闻言不由笑笑,神色中满是不屑,心想还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奴,这人还真是嚣张的紧哪,便连县衙的公差都敢喊出口号来杀死了也无所谓!   且莫说真的一旦把宋旭东和祁宏功这两个校尉给弄死了,他那个大公子孙光英顶不顶的住,便是他能顶也愿意顶,关键的是就凭这几个人,能打得过宋旭东和祁宏功?   当下他冲那宇文灵灵笑笑,神色中满是稳操胜券的意味,谁知道这时候那宇文灵灵竟然也冲他甜甜的一笑,这一笑与她此前虽然恬淡却内含悲戚的笑容自然是截然不同,充满了一种小女儿的惊喜和期望,看去直若桃花盛开一般,让萧挺不由得一愣。   此时恍恍惚惚的只能想起四个字,那便是美人如玉。   他当然是知道宋旭东和祁宏功的本事的,所以只需要带着他们两个人,他就敢来抓人家十几个。而事实证明,他的判断完全正确。   孙家来的那几个抬东西的所谓壮汉,几乎都是只跟他们碰了一个照面,便被一下子击中要害,躺在地上只剩下哎呦连声了。   当下等萧挺从那宇文灵灵的笑容里回过神来便发现,刚才还在这里围了一群的街坊们已经四散逃开,却仍旧远远的站住了往这边看着,而地上,已经倒下了一大片,只余下几个骑着马的人还在那里瑟瑟发抖。   萧挺笑笑,转身走到马前几步站住,微微抬起头来看着那管家,“你是自己下来,还是让他们把你拉下来?”   ……   宋旭东和祁宏功都是在县衙里呆了多年的,折磨人的本事自然是一等一的,所以他们甚至不需要什么刑具,只消把那管家带到宇文家的屋子里关上门没有多长时间,随着里面前后几声长而凄厉的喊声传出之后,不大一会儿那宋旭东便一脸兴奋地打开了门,“大人,这小子全都招了,也画押了!”   走到萧挺面前他却又略有些担心的问:“只是,这算不算刑讯逼供?万一要是……”   萧挺笑笑从他手里接过那管家画了押的证词来扫了两眼,转身递给宇文灵灵,“有了这份证词在,本官现在就可以去捉拿那孙光英,你可以放心了!”   这话一出,非但宋旭东,便是宇文灵灵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第二十六章 男儿当带杀人剑   捉拿孙光英?别是这位萧大人说胡话呢吧?   在场众人不由得同时看向萧挺,便连一向沉默寡言的祁宏功,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抬起头来用吃惊的目光看着他。   捉拿孙光英……可不是说说就行的事情呀!   祁宏功当然知道这位到目前为止仍然让自己观之不透的萧大人来历不凡,他也知道萧挺能够轻松地把高月高二公子带到县衙去乖乖受审而不敢露出一丝不快,但是他更知道,这孙光英……可不是高月那样的浮夸公子所能比的呀!   最最关键的其实只有一个,这孙光英的父亲,乃是当今的工部侍郎!   就这一个,便是寻常的国公一级元老只怕也不敢轻易开罪他们家,毕竟人家现在在职,手里头攥着大权呢,而且尤其有一点的是,据坊间所传,这孙家跟长孙世家的关系可是不一般呀!   这样的人家,可不是随便什么人敢惹的!   所以,萧挺能够答应出面干预这件事,甚至到刚才还果断的命人出手拿下了孙家的总管,便已经让他足够吃惊了,不管是宋旭东还是他祁宏功,都觉得到这里为止,由萧挺出面吓唬那孙光英一下,让他从此收手,就已经足够了。   甚至连对那孙光英恨之入骨的宇文灵灵都没有想到,眼前这位看似混无所惧的萧挺萧大人会直接干脆的说出去捉拿那孙光英!   这已经超出了她的最大期望值。   从最一开始的心如死灰,到刚才突然的欣喜,再到现在的吃惊,她的心里几起几落,疲惫到极点的精神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身子晃了几晃,倒在了她母亲的怀里。   宇文家老两口当然知道自家闺女这是疲惫到极点了又乍逢大喜,心里安定下来之后便不免失去了精神,这才会昏过去,是以除了手忙脚乱的把自己女儿扶进屋里之外,倒也并不担心,只是让宋旭东去托了一个街坊帮着把大夫找来便罢了。   这个当儿,萧挺已经在问祁宏功,“可问出现在那孙光英在哪里了?”   他知道这祁宏功是个心思极是玲珑的人,相信以他的心智,自然会想到在拷问证词逼着那管家签字画押之余,肯定也会想着问到那孙光英现在的去处。   果不其然,那祁宏功听见萧挺问他便走过来道:“回禀大人,据那个管家交代,孙光英今天中午要在怡然居二楼宴请他的几个朋友,估计这会子……该是在喝酒呢!”   这时候正好宋旭东安排了人去请大夫从门口回来,听见这对话不由得赶紧凑过来。   亲手捉拿孙光英……这事儿换在以前别说做,便是连想都不敢想,但是现在,当他知道萧挺决定要去捉拿那孙光英之后,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便已经决定,这捉拿孙光英的事情,一定不能少了自己!   “萧大人,让卑职跟您一块儿去吧!”   萧挺点点头冲他笑笑,这个时侯的宋旭东叫出这一声萧大人,已经是完全的自自然然了,全不似以前见面时那种别扭的口气。   当下他转过头来看着祁宏功,“你留下看着这些人,宋校尉去叫人!”然后又对宋旭东道:“咱们到怡然居前会和!”   他看着此时已经被归置到院子一角的那五六个家奴,“至于他们,等一会儿就放了吧!”   这件事他需要抓住的人只有孙光英本人和刚才那个狗仗人势的管家,其他人自然是没什么用的,现在说出这句话来让他们听见还能让他们安心,待会儿不至于给祁宏功找麻烦,何乐而不为!   祁宏功闻言点了点头,然后萧挺看了一眼一直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的老黑,不由得笑笑,“老黑,咱们走吧!”   老黑刚才好像是神游物外了似的,其实萧挺知道,主要是他也和自己一样,早就已经判断出了眼下这几个人根本不需要他动手罢了。   听到萧挺叫他,老黑当即微微躬身,又恢复了一脸的憨厚,瓮声瓮气地道:“是,公子!”   ※※※   长安怡然居楼下。   萧挺抬头看着这座传说中长安三大名楼之一的建筑物,心想这个时侯大概还没有太白楼呢,大概到了玄宗之后,太白楼就该出现了吧?   宋旭东站在他身后,在身后的大街上是二十多个万年县县衙的牙兵。   他顺着萧挺的目光往上看,再看还是那个招牌,下意识的想萧大人会不会是事到临头又有点后悔了?当下他不由得凑过去试探着问:“大人,上去吗?”   萧挺突然回过神来,“唔,走吧!”   宋旭东心里松了口气,当下转过身来面色端谨,“给我听好了,楼下五个人,让酒客们不要惊慌,另外两个守在楼梯上,两个在门口侯着,其他人,走!”   他的一声号令发出,立刻便带着十几个牙兵冲进了酒楼。   基本上能在怡然居这种酒楼吃酒的,都是从来便没有正眼儿瞧过这些牙兵的人物,而怡然居的掌柜的虽然平日里并不愿意得罪这些巡街的牙兵,可其实他心里也并不怎么瞧得起这些欺软怕硬的小小牙兵。   因此,当宋旭东带着一票二十几个牙兵堵在他门口的时候,他甚至犹豫了一会子想要亲自出去把他们撵走来着,但是再想一想,还是罢了,虽然这帮人没什么大本事,但毕竟是地头蛇,得罪了他们也不好。   让他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想到,这帮子牙兵居然敢冲进他怡然居来,而且一进来便拔出刀来,明晃晃的照人眼睛。   他先是愣了愣,然后快步从柜台里出来,“你们干什么?给我出去!”他这会子已经顾不上得罪不得罪的话儿了,因此竟是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意思,要知道自己这怡然居酒楼在长安城里就是凭着一个名气在支撑,要是连随便几个小小牙兵都敢冲进来,那岂不是把自己的招牌给砸了,这要是得罪了那帮求安静的贵客们,以后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但是更加让他吃惊的事情发生了,那领头的人居然一把把他推开,“滚开,万年县县尉萧大人执行公务,有敢阻拦者,以重罪论处!”   那掌柜的被推了个踉跄,好容易被店里小二扶着站稳之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帮子牙兵……现在还真是胆子大了,居然都敢推自己了!   “你居然敢对本掌柜动手?你们知道我们这怡然居是谁开的不知道?”   萧挺施施然走进来,瞥了他一眼,“我管你是谁开的!我们万年县县衙出来抓捕罪犯,难道还要看你的眼色行事?”   “你……”那掌柜的几乎被他这句话给噎死,当下不由得道:“你姓萧?你一个小小的八品县尉……我劝你考虑清楚了,我们这酒楼可是……”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不由吃惊地看着萧挺身后的老黑,然后转过头来看着萧挺,期期艾艾地问:“您是……萧挺萧大人?”   萧挺点点头,脸上竟然带着笑容,“你也知道我?”   “呃……”那掌柜的张口结舌,看见老黑跟在他身后,他哪里还有个不知道他就是萧挺的道理,要知道这怡然居就是太平公主府开的呀,眼前这位就说是他未来的主子也不为过。   当下他掌柜的脸上颇为尴尬,先是点头哈腰地看着萧挺,却不知道这话该从何说起,当下不由求救似的看看老黑,老黑自然也认识他,当下他会意,走到萧挺身后小声地说了几句什么,萧挺恍然大悟地看着那掌柜的,此时那掌柜的自然越发点头哈腰地恭敬的不行。   萧挺笑笑,摆摆手,“好吧,我知道了!”   真没想到,太平还有这开酒楼做生意的主意,也不知道是谁帮她想的。要知道这怡然居刚刚建起来也才一年,却已经是名动长安,被誉为三大名楼之一了,这份手笔可不是等闲人能做得到的。   他不由得想,难道太平背后竟然躲着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不成?这个回去之后到该好好见识见识才是,自己眼下正是穷的紧,若有这样人才,定要先讨教几个点子挣点钱才好。   当下他心里只是略略的想了想,落在众人也只是微微一愣神的功夫便已经收起遐思,当下对酒楼里的酒客们抱拳道:“在下万年县县尉萧挺,奉命在此办差,诸位且饮便是,不会耽误大家太长时间的!”   当下说完了他便要迈步上楼,这时却见楼梯上走下两个人来,看见十几个牙兵站在酒楼里,不由得站在楼梯上便皱起了眉头,“掌柜的,你这生意还做不做了?我们小侯爷在此宴请好友,你哪里弄来的这么些兵蛋子在此喧哗,还不快与我轰出去!”   掌柜的闻言连连点头应是,说完了却是转过身来看着萧挺,现在他心里就已经是在拿萧挺当未来的主子看了,毕竟据府里传出来的消息,现在已是连青奴小姐都早早的送到萧家去了,要知道青奴小姐等于是公主殿下的一条胳膊呀,把她都送过去了,这可不是嫁定了?   萧挺此时无暇理会那掌柜的讨好的目光,他冷冷地看着楼梯上两个豪奴打扮的人,声音陡然的冷厉起来,“你说谁是兵蛋子?”   楼梯上那两个豪奴闻言不由一愣,上下的一打量,那人便有了底气,淡青衣裳,不就是个八品官儿嘛,居然也敢在爷们面前耍横!   “爷们说的就是你!”   两人这番冲突,顿时引得一楼的酒客们纷纷看过来,更有甚者窃窃私语起来,话题自然离不了刚才看见的楼上那位孙家大公子,另外的,就是在纳闷,萧挺?不是那个被太平公主殿下当街倒追的大才子嘛,怎么做起小小的县尉来了?   当下萧挺冷哼一声,一挥手之间早就憋不住的宋旭东正要冲上楼梯去,却听见楼上突然传来一道烦躁的声音,“谁他妈的还这么大声说话?”   萧挺听见这声音不由得心里一动,再看看那些酒客们正好奇的往这边看,当下他冲宋旭东压了压手,示意他先稍等。   既然要立威,那自然是要给其他人看,所谓杀鸡儆猴者,杀鸡的时候自然要让猴子们看见,这效果方才最好。所以,去楼上抓人倒不如就在这里。   当下他站住不动,等那楼上说话人走到楼梯上,两个豪奴恭敬的让开,萧挺一看,果然来人正是孙光英。   孙光英看见楼下之人竟是萧挺,不由得先是一愣,然后这声音里的气势便突然一下子弱了几分,“萧挺……你来这里做什么?”   萧挺笑笑,伸出手去,身后宋旭东赶紧把状纸和证词奉上,萧挺把手里的几张大纸一扬,“有人告你强抢民女不成改行强买民女,本官已经取得了你府里管家的证词,确认状纸上所告无误,因此……我特来捉拿你归案!”   孙光英闻言愣住,听萧挺这一说,他当然能想到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听萧挺说要捉拿自己归案,他当然不能置信!   看看萧挺身上,八品的官服,难道他以为傍上了晋阳长公主殿下就能为所欲为了?连自己这么一个小侯爷都可以说抓就抓?不就是买个民女嘛,这有什么,掰着手指头算一算,这种事儿谁没干过,就为这个,居然要捉拿自己?   他不由气极而笑,这会子连对萧挺的一点儿惧怕都忘了,伸手指着他,“就凭你?就凭你手底下这几个牙兵,你要捉拿我?”   他腰杆儿一挺,“姓萧的我告诉你,我可是小侯爷!就凭你那几个小老百姓,休想诬告于我!就凭你这身八品官衣,更是没有资格说什么抓我!”   “是否诬告,到了我们万年县县衙里自有公断,现在还是请小侯爷跟本官走一趟吧!”萧挺淡淡地道。   “你……”孙光英闻言气得冷哼一声,低头一瞧,楼下那么多人眼睁睁的看着呢,这么一个小小的八品县尉带着几个牙兵就要捉拿自己堂堂的孙家嫡长子小侯爷,这要是传出去,自己以后可就别想抬起头来做人了!   这个当儿他已经被萧挺给气昏了头,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其他,当下他一摆手,对身后的两个家奴道:“你们两个就在这楼梯上给爷守着,爷回去喝酒去,我看谁能拿我!”   两个家奴闻言当即答应了一声,不过刚才听自家公子与那小官儿的对话才知道,这家伙竟然是萧挺,竟然是那个开公然要揍自家少爷的萧挺?   当下他们身上顿时便不见了刚才的那股嚣张劲儿,毕竟看看自家少爷对那萧挺说话尽管已经是气极了,却还是不敢如何呢,自己这做家奴的,岂能连这么点儿眼色都没有?   那孙光英说完了自以为最能长面子的狠话之后一甩袖子便要上楼,这个当儿酒楼里的众多酒客不由得都把目光转移到了萧挺身上。   这萧挺再能……怕是也不敢把人家小侯爷怎么样吧?   人家老子可是工部尚书哪!   萧挺伸手,身后老黑把剑递过来,似乎想要劝上一句什么,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开口,萧挺拔剑,横剑上楼,这时酒客们也都不由下意识的站起来,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萧挺,紧张的连眼睛都不敢眨。   那孙光英听见声音不由得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便站在楼梯上也瞪大了眼睛看着萧挺。   萧挺看了那两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家奴一眼,冷冷地道:“挡我者是为袭官,杀无赦!”   孙光英深吸一口气,也豁出去了,“呸!小小的八品官,袭就袭了,给我上!”   两个家奴唯唯诺诺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不敢动弹,这时萧挺已经到了面前,两人对视一眼,到底还是抢前一步,装模作样的横拳在胸,“站住!” 第二十七章 狠辣手段,震惊长安   那家奴一声站住,然后便见萧挺倏然出剑,他跟着老黑学了一个月就学了这一招,自然是凌厉无比,剑光过处,只见一颗大好的头颅冲天而起!   猩红的鲜血溅起足有一尺多高,甚至喷了站在下方的萧挺一脸一身!   随着这一具无头尸体的扑下,另一个家奴也已经吓得委顿在地,浑身上下瑟瑟缩缩的打着寒战,不一会儿便屎尿齐流。   整间酒楼里突然一下子安静到令人窒息,先是有桌椅的动静,然后……好像是有人吐了出来,而那站在楼梯尽头处的孙光英,也吓得一屁股蹲在了地上。   这萧挺……他竟是当真敢杀人的!   太平盛世经年累月,人们早就已经忘了刀剑是什么意思,尤其在这大唐盛世,或许在大家心里,刀和剑除了是军士们手中的利器之外,在更大意义上却是文人墨客们腰间的佩饰之物而已。诗、酒、女人、剑,这就是所有大唐人心目中的诗客形象。   所以在时人心中,酒酣耳热之际拔剑出鞘一番高歌健舞是正常的,比如平康坊那位与杨柳并称四大花魁的公孙玉,便是以舞剑器而名动天下,人称公孙大娘,而一言不合拔剑出鞘鲜血喷洒,却是极端不正常的!   是以,莫说是那孙光英,便是像宋旭东这等整天舞刀弄枪的人,对于萧挺这一剑取了一条人命这种事,都是震惊到了极点。   整座酒楼里除了呕吐声,便只剩下那孙光英牙齿打颤的声音。   一下生就是落在了蜜糖窝里,自小便是在繁华富贵中长大,除了喝酒打架争风吃醋之外一无所长,他的身上早已没有先辈们戎马一生的彪悍与无畏。   平日里他是个不怕死人的人,但是那个时候多数只需要他说一句话,自有下面人去执行去了,甚至在那种情况下,听着那些个犯了错的下人被板子打得一声声的惨嚎渐至于无声,对他来说还是一种难言的快乐。   但是眼下,当他亲眼目睹一条刚才还活生生的生命被人一剑砍掉了脑袋,当他看到那鲜血洒了一地,他心里所剩下的,只有恐惧。歇斯底里的,毛骨悚然的恐惧!   萧挺的情况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不杀,不足以震慑人心,但是杀了之后,面对着面前的无头尸体和那喷了自己满头满脸的鲜血,他却是和下面的酒客一样恶心几乎要吐出来。   此时他强撑着一口气没有吐出来,但脸色却是煞白一片,幸好有那鲜血覆在脸上,倒是不虞会被人看出来。他一边以剑拄地一边冲下面的牙兵们挥了挥手,声音微微发颤,“给我拿下,拦路者,格杀勿论!”   宋旭东回过神来,抬头看向萧挺,却只看到他那挺得笔直的腰杆,似乎在这个时侯,他身上已经突然多出了一抹可以被称为杀气的东西。   宋旭东忍不住也打了个寒战,长安城里,得有一年没杀过人了吧?   他转身,冲着自己身后一个个捧着喉咙干呕的牙兵们大吼了一声,“干你娘的卵蛋,吐个鸟啊吐,给老子拿人!”   这话说完,萧挺正好转过身来,虽然能看得出他的身子也在发抖,但是在一手用剑拄地的情况下,他的每一步都走的很稳。   已经吐无可吐的酒客、店小二和牙兵们,一个个抬起头看着他,眼神中除了那一抹莫名的惊骇,剩下的都是惧怕。   老黑走上楼梯要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这个场景正是他想要的,眼下既然做了初一,那自然不能让十五溜走,索性要来就来全套,务必要给在场每个人都留下深刻到终生无法磨灭的印象才好,这个印象被大家一传出去,自己辖下这六坊一市,从此便好治理了!   萧挺走下楼梯,把剑递给老黑,这时牙兵们对视一眼,立刻便有几个人冲上了楼梯,那委顿于地瑟瑟发抖的孙光英自然是毫无反抗之力的被两个人架着带了下来。   原本抱着膀子站在老黑身后等着看热闹的独孤凤这个时侯不知怎地竟伸出手来,把自己的帕子递给萧挺,萧挺接过来看了她一眼,缓缓地擦着自己脸上的鲜血,只两下,那帕子便已经被洇成了猩红的颜色,但是这时候的独孤似乎并不怎么心疼她那条贴身的绫罗帕子。   奶奶说过,敢杀人的男人,才算得上男人!   其实他不需要这样做也可以的,孙光英那两个家奴挡不了什么事儿,该拿的还是可以拿,即便要动手杀人,即便独孤是他差遣不动的,还有老黑呢,也完全不必由他亲自去拔剑杀人。但是他心里明白,只有自己亲自拔剑杀人,才会收到奇效。   既然如此,那么现在的他就绝对不会因为自己从来没有杀过人而退缩。   但是当他硬撑着走出酒楼没有多远,便终于还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前世今生,这不但是他第一次杀人,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人被杀!   ……   随着萧挺走出酒楼,一众牙兵也在宋旭东的带领下如流水一般走了个一干二净,已经瘫软成一团的孙光英被提走了,那具尸首也被牙兵们带走了,剩下的只有一地令人作呕又令人胆丧的鲜血。   店里没有人动,过了好大一会儿,才终于有第一个酒客踉跄地跑出酒楼,随后便是一阵桌椅乱响,一楼的食客顷刻间便跑了干净。掌柜的也顾不上追着人要酒钱了,只是愣愣地看着那楼梯上口吐白沫的孙家家奴发呆。   事情……还真是闹大了呀!   他当然知道孙家的势力,他也知道萧大人与太平公主殿下的关系……萧大人的胆子也太大了吧?这下子惹了孙家,怕是又要惹起一个轩然大波来了!   这时有个小二碰碰他的胳膊,他恍然一动,只听那小二道:“掌柜的,楼上孙公子的几个客人……都吓晕过去了……”   ※※※   或许是因为刚才那件事情的震撼力太过强烈,一众牙兵带着孙光英到了县衙之后,几乎都没用怎么问,那孙光英便对一切事情供认不讳,与他那个管家的证词两相印证,这案子立刻便成了铁案。   即便是县令大人根本就不敢问案,即便是孙家立刻派人知会了京兆府,那刺史大人慌慌忙忙的亲自前来万年县县衙要人,也都被萧挺给一口回绝掉。   有了那把剑在,谁都奈何他不得。   几乎是在当天之内,这件事就传遍了长安!   有人喜得拍手称快,有人吓得肝胆欲裂。   这孙光英为祸多年都没人能奈何他,但是现在当他被抓了起来,还要论罪处刑,这固然是一件足以轰动长安好些天的大事儿,但是真正最能搅动人心的,却并不是这个。   而是萧挺那挥起的一剑。   想萧挺一个年方弱冠的书生,居然敢说杀人就杀人,杀了人之后还能硬给人扣上一顶袭官的帽子,这等狠辣手段,这等决绝态度,可真真是能震得人好半天都回不过神儿来!   更何况他杀的那还是孙家的家奴!   也因此,随后的万年县县衙几乎是第一次,成为了整个长安城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刺史大人亲自过去要人被萧大人硬生生的拒绝了,结果刺史大人也只能灰溜溜的回去,根本就奈何不得人家萧大人这事儿通过牙兵和皂隶们的嘴巴传出来,在市井间更是被传得绘声绘色,而随后县令大人推诿不敢判案向上司告了病假,这个时侯萧挺萧大人身为县尉站出来代县令大人判断此案,将那孙光英判了个监禁五年的消息传出来,整个长安城上下更是一片欢呼。   而在这个时侯,几乎所有的世家大族们却都被震得一时失了声。   可以说,如果在以前的时候萧挺只是长安城里的老百姓们口头上的文人大才子,是个可供茶余饭后做些消遣的美梦的人物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一跃而成为了百姓们心里可以为民除害的父母官,是无畏无惧无所不能的青天大老爷。   眼下的长安人提起萧挺两个字来,必然都是要恭恭敬敬的。谁敢说萧挺萧大人一个不好,当场便会有人看你不顺眼,立时的就敢找你麻烦!   但是这些还不算完。   就在案子判下之后的当天,萧挺借势发布了辖下六坊一市的治安令,并效仿汉末洛阳北部尉曹操的办法,在每个坊都设下了五色棍,但有违反治安令者,轻则施以杖刑,重则直接投进大狱。   一时间他辖下的六坊一市顿时安静了很多,以前那些作奸犯科者、逞强躏弱者好像是一夜之间都消失不见了,即便是间或有一个两个敢顶风犯案者,也都被一通杖刑打得皮开肉绽,从此六坊一市虽不敢说宵小绝迹,至少却是做到了百姓相安。   而他辖下的平康坊和东市又是长安城里最容易出事儿的热闹之所在,这两处地方一干净,顿时让整个长安城的空气都为之一新。   而在这种情形下,最让长安的老百姓们心里舒坦的是,虽然萧挺萧大人动手杀了人,但是却没有一个大臣像以前那样上奏折告他的状,因为即便是再恨萧挺的人都知道,这一次他虽然张狂依旧,但做下的事情却是让任何人都说不出错来。   三天之后,孙光英的父亲工部侍郎孙舆被皇后武氏以“教子无方”为名,亲自发诏黜为兰台寺大夫,官降三级。   ※※※   萧挺迎着余晖回到家门口,他这栋府邸虽然不像街上的别处人家那样张牙舞爪的派上几个汉子在门口,但是那门房上的老周却是从太平府上过来的,胜在做事有眼色,也够圆滑。   当下看见萧挺与老黑独孤凤等人到了门前,他已经快步从门里出来,捧着笑脸儿接过了缰绳去,见萧挺要往门里走,他却又赶紧说了一句,“殿下来了。”   萧挺一愣,笑了笑之后便也顾不上老黑和独孤了,当下快步往里走。才堪堪顺着抄手游廊拐到后院里,便看见太平正跟青奴两个人坐在花架子下头不知道说什么呢。   青奴眼尖,一溜眼儿的功夫已经看见了萧挺,当下赶紧笑着站起来,“少爷回来了。”   “呀!”太平闻言也站起来,左右看看无人,当下便飞一般跑过来,一下子冲到萧挺怀里,饶是萧挺早有准备,还是被她给撞了个踉跄。   他紧紧地抱着怀里佳人,笑着问:“今儿怎么跑出来了?”   太平虽然早就被皇上皇后同意出来开了府,但是她毕竟还只是个没有嫁人的小公主,再加上又是皇后武氏唯一的女儿,所以一年中的大多数时候她其实都是住在大明宫里陪着自己的父皇母后的,所以也只有在偶尔到自己府邸里住上几天的时候,她才会偷偷的溜到这边来。   “母后这几天高兴,就同意我出来逛逛啦!”太平双手合抱着萧挺的腰,脸上笑靥如花。   萧挺也笑笑,一边拥着她往前走一边附在她耳边轻轻地调笑了一句,“那晚上就别走了!”   太平闻言脸上一羞,一边忍不住在萧挺腰上掐了一把一边道:“才不呢,你想得美!”   其实这是最让萧挺高兴的一点,现实中他所熟知的太平,与他在上一世的时候所知道的那个太平,简直就不是同一个人。眼前这个太平,虽然性子同样刁蛮,但是却并不仗势欺人,反而很是可爱,而且最关键的是,太平看似外向开放,其实心里却羞涩矜持的紧,两人的关系已是到了眼下这个程度,却也只是亲亲小嘴儿罢了,其他的事儿那是想都别想的,与传说中那个淫冶放荡的太平绝不相同。   此时已经走到花架下,青奴娉娉婷婷的站在那里,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她也只是抿着嘴儿笑笑罢了。   太平瞥见她,不由得笑笑对萧挺说:“这不是有现成的嘛,倒难为你那么老实!”   青奴闻言羞得低下头去。萧挺则是不由笑笑,上次太平过来说起来的时候,萧挺才在无意之间豁然明白了上次青奴那个表情背后的故事,虽然萧挺不好意思跟青奴说什么道歉的话,但是在知道了这个小丫头从一开始就是在帮自己之后,萧挺对她的态度却是大大的变了不少。   至于太平说的这个,萧挺倒也不是没想过,只不过前些日子实在是事情太多太累,一回到家里来陪母亲吃了晚饭之后回去甚至连个澡都洗不完就已经几乎睡着,哪里还有心思去想这些个。这回再听太平这么一说,萧挺才突然想起来,似乎眼下自己身边还真是该有个女人了,毕竟对于一个上辈子有过性经验的人来说,十几年没有女人的日子熬下来,并不是什么舒服的事儿。   但是眼下太平好容易出来一趟,倒没必要说这个,是以当下他笑笑道:“去见过我娘了没有?”   “见过啦,还陪她老人家说了好一阵子话呢!”说到这里,太平突然地皱了一下眉头,仰起脸蛋儿看着萧挺,“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呢,怪不得我一进去就觉得不对劲儿,这都什么节气了,怎么老夫人房里连些冰也不放?” 第二十八章 武后之言,家长里短   萧挺闻言一愣,顿时想起来,这个年代的富贵人家确实是讲究冬炭夏冰的。   冬天的时候天气冷,屋里点上炭炉,自然就保暖些,而夏天的时候则把去年冬季储存在冰窖里的冰块拿出来放在房里,自然可以降温。只不过这些东西因为造价不菲,可不是普通的老百姓能用得起的,大抵都是些有钱人家才有财力也有人手去弄这些东西。   萧挺刚穿越过来那几年,因为父亲还在职,虽然他清廉的紧,但毕竟是做官的,所以那时候家里冬炭夏冰也都用过,至于后来家里败亡父亲去世之后,他和母亲相依为命穷的连吃饭都成了问题,自然也就不会去想到这些东西,因此十几年之后乍一听太平说起来,萧挺竟有些恍惚的感觉。   看看眼下自己身上都换上了轻薄的竹纹衫,这天可不是热起来了嘛,倒也确实是到了该用冰的时候了。   这时青奴小心翼翼地看了好像在走神的萧挺一眼,然后才答道:“本来婢子是早就打点好了预备着的,但是前几天婢子亲自把冰桶放到老夫人房里的时候,老夫人却坚持不许,还说道法自然,既然老天爷分了一年四季,那该热的时候便要熬一熬筋骨,该冷的时候也要冻上一冻,如此人才不会生病,如果非要反其道而行之,虽然得了一时的爽利,但终究是不好的。因此老夫人便命婢子把府里所有的一应冰设都去了,老夫人有话,婢子自然不敢不听。”   说到这里,青奴又低下头去,萧挺心里却是不由得感慨起来。   母亲说的那些道理……当然也是道理,但萧挺是知道的,前几年的时候母亲因为身上有病,所以最是害怕夏季,以往每到这个时节,她总是要难受得死去活来,让萧挺的心也跟着揪得高高的,现如今虽然说母亲的病已经去了泰半,倒也未必耐不过这即将到来的酷暑,但是要说母亲是真心的不想要那冰桶……萧挺却是绝对不信。   屋子里放上些冰,自然而然的便阴凉起来,与母亲的身子当然是大有益处,她之所以会坚持不用冰,而且也不许府里用冰的原因,只怕是不想让自己这个做儿子的有太大的负担吧!   且不说自己只是个小小的八品官,每个月也只有八石大米的俸禄罢了,便是再翻上一翻,又能有多少钱?   眼下这府邸虽然是皇后武氏赏赐的,不收钱,而且那些丫鬟婆子加下人家奴的也是太平送过来,虽说打着欠条呢,但是也可以姑且算作不收钱,但是除此之外,府里养着那么些人口,光是这个日常的花费便是好大的一笔,只怕把自己那点少得可怜的俸禄都拿来了,都不够支用,其实说白了,虽然府里的账目一直都是青奴在管,萧挺从未过问过,但是他心里明白着呢,青奴手里支派的钱,其实也都是从太平的公主府里带过来的。   这叫什么?这叫吃软饭!   母亲固然是非常喜欢太平的,甚至她老人家很乐于看到太平嫁过来,但是这并不代表着老人家可以随随便便的花儿媳妇的钱,说到底,只有儿子挣的钱拿过去,老人家才会花的心安理得。但是在眼下这种境况下,自己的那点俸禄自然不可能支撑这么大的开支,所以还必须得用太平的钱,所以,她老人家不用冰,其实是不想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呀!   萧挺不由颇为苦恼地拍了拍脑门,说起来自己还真是笨,作为一个穿越人士,居然混到了需要让女人倒贴银钱养家的份儿上。   其实在决心要踏入官场之前,萧挺一直是在极力避免这种情况的,别的不说,单单是杨柳和茜桃两个人,便不知道偷偷的给他塞过多少回钱,却都被他一概推辞了,因为他宁肯自己苦一点,也想要活得堂堂正正的,但是在进入官场之后,他不得不随之改变,再加上前一段时间他把心都放在了做好自己的第一任职官上,根本就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考虑这些,所以才落到了这步田地。   幸好现如今自己在万年县县尉一职上的事情刚好告一段落了,以后也可以稍微的轻松一下了,倒是真该用点心力想一想这养家糊口的事儿了才是。   虽然自己和太平之间不至于像市井间那些夫妇一样,谁手里有钱谁在家里的地位就要高上一头,但是眼下这个境况,别说母亲了,便是自己心里也实在是别扭的紧。   当下他微微愣神儿的功夫,青奴已经偷偷地给太平渡了一个眼色,以太平的聪敏劲儿,再一看萧挺的表情,她自然是很快就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太平自然是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给他,这于她来说最最正常不过,但是站在萧挺一个男子的角度上想,确实不免有些尴尬!   当下她犹豫了一下,突然晃了晃萧挺的胳膊,“你怎么了?生气啦?”   没等萧挺说话,她已经继续说道:“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你若是心里别扭,就给我打下欠条,反正我也不催你,这一辈子长着呢,你慢慢的还就是了,这样可好?”   萧挺笑笑,心说就凭太平这一句话,也值得自己一辈子把她捧在手心里了。当下他自然不想让太平伤心,便伸手在她脸蛋儿掐了一把,笑着道:“好!”   ※※※   长安城里素来有宵禁,到了时间各坊的大门便会关上了,要想出门必须要等到第二天,所以按照道理说,太平如果晚上要回去的话,吃过晚饭便该动身了。   但是不知为何,今儿太平的谈性特别浓,和萧挺一起陪着老夫人用过晚饭之后,又陪着老夫人聊了好大一会儿天,像些宫里宫外的趣事儿啊,哪位大人有什么怪癖呀,她前几天陪着太子哥哥出去狩猎的时候捉回来一只很好看的梅花鹿呀,等等等等,扯的着扯不着的事儿都能想到拿出来说上一番,偏生今天老夫人的气色也不错,谈性也被勾上来了,当下这一老一小便就着萧挺从刚生下来就不尿被窝这事儿聊了起来,可怜萧挺也只能在旁边陪着。   一直到月上中天,太平才好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呀,这下子坏了,这可走不了啦!”   老夫人呵呵地笑笑,“走不了怕什么的,殿下就在这府里歇了,明儿一早有什么事儿再去忙也不迟!”   太平点点头,好像是有些懊丧,“也只好这样了!”说着她却是忍不住扭头看看萧挺,正好碰见萧挺冲她眨了眨眼,太平不由噌地一下子红了脸,当场恨不得把脑袋埋到胸脯子里去,心里却是臊得不行,“这死人,偏偏到了这个时侯变得那么聪明!”   她抬起头来白了萧挺一眼,抱着老夫人的胳膊,“老夫人,我今儿晚上跟您睡!”   老夫人慌忙地笑着摆手,“可不行呢!殿下是金枝玉叶儿的,怎么敢跟老身一处睡,这人一老身上就不免要有些腌臜气味,可不敢熏着了殿下!”   她又道:“这院子大得很,空闲的屋子总是有的,青奴这丫头心巧,让她给殿下收拾出一间上房来也就是了,家里头多上一个人,倒是感觉热闹些!”   这话倒是实话,相对于现在的萧家来说,这个院子实在是大的紧,虽然青奴里里外外的都盘算到了,便是没人住的房子也都安排了人细细的收拾了出来,这几日又安排了花匠将庭院内外的花木逐一的收拾了,或修剪或重植,院子里越发显得精致而华美了起来,但毕竟就算是加上太平派过来的那些丫鬟婆子家奴下人等,萧家的人口还是太少,所以平日里这院子里就不免显得有些冷清寂寥。   但是老夫人这话落到太平耳中,却是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   老人家老了嘛,自然免不了有儿孙之盼,所谓希望院子里热闹些,大抵也就只能是这个意思了,其实这也正常,只是在太平这个身份有些特殊的人听来,却总是免不了心里又是喜又是羞,还微微有一丝憧憬。   老夫人好久没说过那么些话了,聊的兴起了不觉的,到这会子一说到要睡的事儿,老人家的精神头儿就有些不济了,考虑到母亲的病刚刚才好,其实萧挺早就想劝着让她睡下了,只是心里琢磨着太平这丫头这副装腔作势的模样儿实在是有意思,再加上看着母亲聊的也确实高兴,而自己前段时间因为太忙太累了,都没什么时间陪她老人家聊聊天,所以才一直熬到了这会子,眼看着母亲说完这句话之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萧挺马上站起身来道:“娘,天儿不早了,您还是早些安歇吧!”   “好!”老夫人笑笑,“人一老精神就不行了,殿下,老身可是得先睡了,你们年轻人精神头儿好,倒是可以再玩一会子。”   老夫人说了这话,太平自然不好继续留在她房里,当下便告辞了与萧挺一起走出门来,里面自有两个丫鬟服侍着老夫人安寝。   当下离了老夫人的院子,太平自然不需要顾忌身边的青奴,忍不住攥起小拳头往萧挺胸口死命地捶了两下,仰起脸蛋看着他:“不许你胡思乱想,我刚才就是想聊天来着,一不小心忘了时间罢了!”   萧挺闻言不由笑笑,这口气还真霸道,不过也真可爱。就这个理由,说出去谁会信,也就是她个小丫头自己拿来遮羞儿罢了。   看她那羞羞欲逃的样子,萧挺便不由觉得好玩儿,但是当他真的命青奴去给她收拾房间的时候,她却又不着急了,抱着萧挺的胳膊非要让他陪着赏月不可。   四月的月亮,有什么可赏,无非就是小儿女的心思在作怪罢了!   她是既想让萧挺时时刻刻的都绑在身边,却又害怕会发生些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所以,这赏月自然就成了最好的借口喽!   萧挺也懒得戳破她,其实他心里明白,即便是太平意动自己也决不能因为一时的舒坦而做出那种事情来,自己和太平的事儿只要是皇后武氏那一关没过,便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什么生米煮成熟饭之类的,反而没得让人瞧不起。   却也正好这几日他县衙里的事情处理的爽利痛快,因此这会子倒也颇有些兴致,是以便命青奴去安排了坐席果碟,两个人便在凉亭外的刚搬来的锦塌上坐了下来。   反正身边没有旁人,只有青奴一个等着伺候,太平也便没有顾忌,干脆坐到萧挺腿上去,似乎到了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她肚子里憋了许久的感情才慢慢的散发了出来,那些情话儿竟是说的缠绵之极,也让萧挺忍不住把她搂得更紧了。   “每天早上一醒来,宫人给我梳头发的时候我就想,你是在一个小小的县衙里呀,又是刚刚到职,这个时侯只怕早就已经到县衙去了吧,你一贯是个勤快人呢,等到母后下了早朝,我陪着她看奏章的时候,又忍不住想,这个时侯你是不是又巡街呢,指不定还出手教训了两个小青皮,也或者,你是偷偷的跑去看杨柳了也说不定呢!”   太平趴在萧挺怀里,口中喃喃地说着,手指还不安分地在萧挺的掌心里画着圈圈儿,倒是情谊绵绵的紧。而这个时侯也是萧挺心里最平静舒服的时候了,唯一一点不太舒服的是,太平因为坐在他的大腿上,所以那双丰腴的大腿便好巧不巧地正好顶住了胯下的某根不逊之物。   时已夏日,两人穿的衣物本就单薄,皮肤的温热之息触肤可感,更何况是眼下这种亲密无间的姿势,因此那滑腻的大腿抵在上头,顿时把萧挺的心火给勾了上来。十几年积攒的阳气不曾宣泄,此时美人在怀,胯下那根东西自然免不了要有些不雅的异动。   太平说着说着话儿也不由渐渐的感觉出来,她虽然还是处子,但是宫中自来便有这种教育,是以只是略微一想便也不难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当下她不由羞得微微往外挪了挪,然后抬起头来,嗔了萧挺一眼。   眼眸一转,她立时想到了转移萧挺注意力的办法,不由故意吃惊地叫了一声,“呀,我想起来了,那天母后还提起你来着!”   萧挺一愣,虽然知道太平这是调虎离山的办法,却还是不由得被他把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哦?你母后说什么了?”   其实倒也怪不得他对武后的话会给与特别关注,关键是从一开始踏入官场那会子起,他就已经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连同未来的一切都绑到武后的身上了。因此,除了要关注武后是否能崛起之外,最重要的自然是这个未来的女皇帝对自己的感观了。   太平看着他这幅关注的样子,不由捂着嘴儿笑了起来,这会子萧挺一分心,胯下那物什自然也就消停了下去,但是这个时侯太平的胆子反而大了起来,她倒不急着回答萧挺的话,反而是咬着嘴唇儿看了萧挺一眼,即便是在月光下,那眼中浓浓的柔媚都能让人心里一颤。   但是接下来,她却突然两指相扣在萧挺胯下狠狠地弹了一下。   萧挺“嘶”的一声刚想说话,却听太平又突然笑着说道:“我母后说,长安城里可是好长时间都没出过这种事情了,这个萧挺,胆子倒是够大!”   萧挺闻言微微的点点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道:“好,她能这么说……就好!”   太平闻言却是一愣,她当然关心自己母后对萧挺的态度,因此听到这个评价自然是蛮高兴的,这才在这个时侯想起那这句话来堵萧挺的枪口,但是她却没想到,萧挺听完了之后竟是如此一副审慎的态度。   当下她不由得养着脸儿看着萧挺,“好?你这话……我听着怎么有点糊涂呢?” 第二十九章 佞臣列传,芳心可鉴   太平不理解这话的意思很正常,因为目前这个天真烂漫的她根本不明白萧挺的处境有多么凶险,可以毫无疑问的说,萧挺刚刚做过的事情和正在走的这条路,简直就是在踩钢丝。   不过听了太平这句话之后,萧挺心里便一下子有了底。   皇后武氏虽然权倾天下,但是有很多事情她是没有办法去亲力亲为的,所以有些事情,他需要有人心领神会的去提前帮她做了,而有些人,则需要帮她杀掉。   揣摩上意而行事,想上意之所想,急上意之所急,不动声色帮助上位者做一些她想做而不方便去做的事情,这,就是所谓佞臣。   而萧挺这个佞臣眼下所做的,就是帮她打击那些世家豪门的嚣张气焰。因此,得到武后一句“胆子很大”的评价,萧挺便知道自己这一次又做对了。   想必武后在得到自己当场击杀孙家一个家奴,把在场所有人都吓傻了的时候,应该先是一惊,然后便应该是会心的一笑吧?   这佞臣么,做了也就做了,有甚的了不起!   萧挺把太平拥回怀里,笑着看看青奴,“你可明白皇后娘娘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么?”   青奴抬起头,乌溜溜的眼珠儿转了几转,却还是摇摇头,“婢子笨的紧,连公主殿下都想不明白的事情,婢子怎么可能明白,这种事儿……也就是少爷您才能绕的清楚明白,一点儿都不乱,换了谁来怕是都不行!”   萧挺呵呵一笑,手掌不知不觉的顺着纤柔的细腰滑下去,落在太平腴美肥满的翘臀上,却是低头看着她道:“这个小丫头真是难为你怎么调教出来的,这张小嘴儿,真是练达的紧,说话做事一点儿空子都不留,你瞧瞧,她一句话把咱们俩都给堵在外头了!”   他这话自然是戏谑的意思,甚至也可以理解成是对青奴机敏的一种夸赞,是以太平听了颇为得意地在他怀里扬起脑袋,脸上笑靥如花。   一转眸之间,她的脸上又不由得泛上一抹酡色来,却是萧挺的手有点不老实,只是那个地方……还是可以忍受的,所以太平除了觉得有些痒痒的难受,其他的倒也没什么抵触之心。   早就决定了这辈子跟定他了嘛!   “月儿,你说我这辈子做个佞臣好不好?”   太平闻言抬头,见萧挺的目光似乎有些渺远,当下她的思绪顿时又回到刚才那个问题上,虽然想不明白,但是却好像也约略的感受到了一点萧挺此时的情绪,所谓心意相通,大抵如此。当下她想了想,温柔如小猫儿一般蜷进萧挺怀里,那大腿也不躲不避,便死死地压在他胯下那根耻物上,明艳的髻鬟和脑袋在萧挺的胸口微微地蹭来蹭去,“好!你愿意做佞臣,那咱们就做佞臣,又有什么大不了!”   “吓……”萧挺闻言一愣,心说太平这句话倒是跟刚才自己想的差不多,当下不由得笑笑正想说话,却见太平有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小手伸出来,与自己的右手五指相扣,眼眸中说不出的情意浓浓,“便是将来的史人把你写进佞臣列传里去,也没什么,我陪着你被写进去就是了!”   在她心里,萧挺可是有大本事的人,将来自然是要做大官的,即便不说是手掌乾坤之类的吧,至少也得封疆一方才对得起他,是以,自然是有资格入那后世的史书喽,至于自己嘛,历代的公主传都是简单之极,不过聊胜于无而已,萧挺若是能做个大大的佞臣,自己还能跟着光辉一把咧。   因此她想了想,心里越发肯定,眼中也带着一丝笑意,“不过,要做佞臣也要做大佞臣才行,我记得母后说过,再大的佞臣做到最后,也就成了忠臣!”   萧挺一愣,不由得笑着问,“这是什么逻辑?怎么佞臣到最后反而成了忠臣?”   太平闻言皱了皱眉头,似乎是在思索着皇后武氏的话,然后才缩回萧挺怀里,口气中带着几分犹豫,“那时候母后是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说谁去写历史,谁就是忠臣?”   她点点头,“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过了一会儿,她见萧挺一动不动,便连刚才一直在自己臀上抚来抚去一会儿都不肯老实的那只手也停在那里不动了,便不由得抬起头看着他,却见萧挺正看着月光发呆呢。   过了一会儿,他才长吁出一口气,似乎是在叹息,“成王败寇……皇后娘娘她……早就想明白了呀!可笑我却一直还在犹犹豫豫!”   他好像是一下子高兴起来,突然在太平的大腿上拍了一记,太平“哎呦”之声未绝,他已经笑道:“那好,我便做个大大的佞臣便是!”   这个时侯,青奴似乎也笑了起来,她一笑的时候,她一笑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儿形状,分外的可爱而娇媚。   ※※※   基本上可以说,只要有那个条件,这世上鲜少有人不喜欢奢华的生活,萧挺亦然,但是对于眼下的他来说,舒适、方便,却是更重要的。是以在他住进来之后,便对青奴原先的布置做了些修改,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把浴室设到了卧室旁边。   寝居西侧隔有琉璃屏风,屏风里就是浴房,此时的浴房里热气缭绕,蒸得琉璃屏风上一片雾蒙蒙的,不时有水珠从顶端滑落,扯出一条明晶晶的水痕来。   萧挺自小便喜欢清洁,即便是以前条件很差的时候,他也一直都是非常注意卫生,哪怕是大冬天里,也非要隔上几日便洗一次澡不可,这都是二十多年的现代社会生活带过来的习惯。而眼下搬到这座府邸里,每天都随时的有热水供应,他的这个习惯也就更是自然而然的保持了下来,因此晚饭后泡一个热水澡已经是他每天临睡前必做的一件事。   现在这个时节白天热,到了晚上却仍然是凉津津的,再加上泡热水澡比较解乏,所以萧挺还是一直都在洗热水澡。   本来他是不习惯让人服侍着洗澡的,但是上次忘了拿换洗衣服进来,便命青奴给拿进来,然后青奴说要替他捏捏肩膀,结果从那之后,萧挺每次洗澡便都是由青奴来服侍了。   萧挺甚至觉得,就凭青奴的那双小手儿,不管是谁,只要是享受了第一次,那以后就永远都别想离开她了。而这,也是萧挺对青奴这丫头的感觉越来越好的原因之一。   此时的萧挺坐在大大的木制浴桶里,水桶中蒸蒸而起的雾气将他的头发氤氲得越发黑亮,而脸庞也似乎更加的白了一些,这个时侯若是从正面看过去,他似乎更加符合大唐时代美男子的所谓“唇红齿白”的标准。   青奴静默地站在他背后帮他擦洗着身子,与第一次帮他擦背时相同的是,她还是脸蛋儿上还是略带薄羞,眸中还是那样水光潋滟,手上的劲道还是那么轻轻柔柔却又蛰蛰燎燎的恰到好处。与那一次不同的是,她的心里不再那么怦怦乱跳了。   其实作为一个心里早就认准了萧挺的女孩子,她巴不得萧挺也像别人家里那些馋嘴的公子哥儿一样喜欢偷腥儿呢,但是旬月下来,她发现萧挺虽然有时也会意动,但是却好像总是有些拘束,这才不惜冒着天雷勾地火的危险,每天都进来服饰他洗澡。   萧挺在害怕什么,她大约也能猜得出来,但是,公主殿下提前的就把自己给派到这位爷身边来的目的,她又怎么会不知道!   相比之下,自然还是赶紧惹得这位爷把自己给偷了更对路子。   刚才萧挺说要洗澡的时候,太平似乎不肯进来,但是却又不肯走开,因此两个人只好隔着屏风,在缭乱的水声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青奴正拿了丝瓜瓤子给萧挺擦着腋下的时候,萧挺好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问,“月儿,我记得怡然居的老板说过,那酒楼是你开的?”   青奴闻言好像有点紧张,她下意识的看看屏风,这时只听屏风外面的太平道:“嗯,是啊,不过一直是青奴在照管,我才懒得管那个!”   萧挺闻言不由得苦笑一下,心想说到底太平毕竟堂堂的大唐第一公主,她的生活里实在是不缺钱,所以,便连长安城的四大名楼在她眼中也是不值一提的紧。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这时却听青奴突然小声地道:“少爷,婢子可没有那个本事,那怡然居是殿下做主开的,婢子也不过就是在旁边打打下手罢了。殿下原来的意思就是想能溜出去喝酒,谁知道开起来之后,居然还有了些名气,现在竟是逐渐的成了长安的一座名楼了。”   萧挺“嗯”了一声点点头,之所以想起来问这个,其实他还是有点小打算的。   要说开这么一处酒楼的点子是太平想出来的,那毫不奇怪,但是要说把这家酒楼经营的那么好,可就不是太平这么个小公主能做得到了,因此,作为幕后主持者的青奴可以说是居功至伟,由此也不难想到,青奴这丫头在做生意上定是颇有些天赋的。像这样一个经营的人才要是不用起来岂不浪费?更何况眼下自己正在琢磨着该怎么赚钱养家呢!   不过问到这里转眼一想,便又顿时把这个想法给否定了,若是自己事事处处都想着借助太平的人和势,纵是她们都心甘情愿,回数多了却是连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身为一个男子,于这挣钱养家的事情上,还是要自力更生的才好!   想到这里萧挺不由得道:“说起来我还真是坏了你的事,那天我在怡然居杀了人,只怕那里要有好一段时间都没什么生意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听了这话,青奴却是捂着嘴儿笑了起来,萧挺不由纳闷,问她:“你笑什么?”   青奴道:“少爷可是说错了,婢子听说自从您在那里杀了人,那怡然居酒楼的生意非但没有冷清下来,反而是红火的了不得呢,人人都说那是萧大人手刃恶奴擒拿孙光英的地方,所以都乐意过去吃饭,现在要想在那里吃饭,可得是提前派人过去预定才成呢!”   萧挺闻言不由觉得好笑,心说这事儿还真是有意思的紧。   这时听见外面的太平好像是颇为不耐烦地问:“喂,你洗完了没有?今儿跑了一天,我也突然想洗一洗啦!”   ※※※   虽然最终还是分房而睡,但是似乎一想到太平就睡在自己隔壁,便能立刻感觉到有一种甜甜的东西溢上心口似的。   昨晚两个丫头在屏风那头洗了多大会子,萧挺心里便挣扎了多大会子。有好几次几乎心里一激动想要冲过去,他当然知道此前那一番情意绵绵的话儿让太平颇有些春情萌动之后什么东西都已经浑然不顾的意思,萧挺当然也喜欢这样,但是一想到那些还横亘在自己和太平面前的难题,他便不由得又冷静下来。   仔细想想,如果自己趁她一时的心意摇曳而要了她的身子,只怕等到事后这股激情退了,太平心里也不免会有些遗憾吧?   说到底火候不到强自去做的事情,终究不算圆满,又何况无论太平还是自己,都是属于那种做事情力求圆满的人。   萧挺醒来之后躺在床上又想了好大一会子,这才披衣起床,青奴听见动静之后便推门进来伺候萧挺梳洗。   昨晚太平与萧挺之间的诱惑游戏玩到了很晚,因此青奴自然睡下的也不早,但是太平可以一觉好睡,她和萧挺却还是必须早起。   萧挺摆摆手,“月儿也还没起来吧?你也去接着睡去,我自己收拾就好!”   青奴闻言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这一次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倒是没有执意的非要伺候萧挺不可,施礼之后便乖巧地退了出去。   昨天晚上太平临走之前,萧挺明显的看见青奴这丫头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充满敬佩来着,以她的聪明,再加上对萧挺前前后后各种表现结合起来之后的认真分析,她自然是已经对萧挺的打算有了一个大略的认识,也正是因此,才让她对萧挺越加的佩服。   从弄臣到佞臣,这一条路可是不好走呢,但是,这却正是青奴希望他去走的道路,不然的话,长安城里有才华有地位有长相的公子哥儿可多了去了,她可没有必要非得怂恿着太平一直往萧挺身边靠。   萧挺自己梳洗过换了官衣,到外院与老黑独孤会合了,当下三人便骑了马往万年县县衙来。   要说起来那天动手杀了孙家那个家奴的效果还真是出奇的好,不但自己治下的六坊一市几乎是在几天的时间里便被自己的雷霆手段给治理得波澜不兴了,便是独孤,竟然也罕见的向自己认了输,而且她这么一个一贯眼高于顶的女子,竟然还亲口向自己道歉来着。   其实一直以来萧挺对她倒没什么恶感,原因则是萧挺上一世的女朋友,便是这种性子,所以,萧挺心里明白,这独孤的性子固然傲气,却并不是坏人。   只要人是好人,自己有什么理由去要求别人怎么做人?不喜欢顶多就是少接触罢了。   当下他们一路到了县衙,萧挺把几件公文一处理,基本上一天的活儿便完了,现在他的治下清朗的紧,罕见有什么案子,因此现在的他也开始逐渐清闲起来。   他处理完了事情正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考虑挣钱的事情,却听外面有牙兵禀报,“萧大人,外面有人自称是您的朋友,要求见您。” 第三十章 意外之宴,凤楼花颜   这些日子以来,萧挺在万年县县衙的声望正是如日中天,所以那牙兵在禀报的时候口气中都满是恭敬。   萧挺闻言不由得走出房来,探头往外一看,却见自己这第六衙的门口正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公子。当下他不由看得一愣,“敬业兄,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来人却是李勣的孙子,与萧挺勉强算是朋友关系的李敬业。   当然,在萧挺心里其实一直都是把他看成那个以后会在扬州起兵反对武曌窃居帝位的徐敬业,因为他对骆宾王的那篇《讨武氏檄》的印象实在太深了。   当下李敬业看见他出来,不由得笑着走进院子里来,口中说道:“还不是你子枚兄太忙嘛,你府上我又不便去打扰,所以只好到衙门里来抓你了!”   萧挺笑笑,等他走到身边一边伸手肃客进房,一边道:“这是哪里话,倒好象我是什么大忙人似的,你看看,我这都闲了大半个上午了!”   李敬业进到屋里坐下,哈哈笑着道:“那是,一个小小的八品县尉,自然不足以让子枚兄你尽展才华!你那一剑挥起,万年县的治安从此靖矣!若说你现在忙我反而不信呢,所以我这才敢来找你!”   萧挺闻言呵呵一笑不置可否,他与这李敬业是在那天去英国公府拜寿的时候认识的,当时太平与自己说完了话便跑开了,他却又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自我介绍了一番之后便是连声的仰慕,而萧挺鉴于对方在后世史书上的大名,再加上他毕竟是李勣的孙子,也就不敢怠慢,当下两人不咸不淡的聊了一会子,从那也就算是相互认识了,只不过这交情么,却也是一般的紧。   等下面牙兵进来上了茶又退出去了,萧挺不由得笑着问:“不知道敬业兄今日特意来找我,可是有事?”   李敬业神秘地笑了笑,放下茶盏身子微微前倾,“来找你么,自然是有事,而且是大好事!”   萧挺淡淡地一笑,“大好事?什么大好事?”   那李敬业又是神秘一笑,“这整个长安城都知道子枚兄你是平康坊的花魁娘子杨柳的情郎,这没错吧?嘿嘿,今儿有人请了我赴宴,这作陪的人物嘛,便是杨柳,你说,我若是不来告诉你一声邀你同去,岂不是有些不恭?”   萧挺闻言一愣,请了杨柳作陪?这怎么可能?   且不说杨柳是从来不陪酒的,她自从出道那天起,便是属于那种最多坐在那里陪人聊聊,顶多也就是弹上首曲子以娱人罢了,她主要是靠着琴技起家,陪酒的事儿却是从来不做的。更何况现在她早就已经宣布闭门谢客了呀!   不过转眼一想,考虑到这李敬业小公爷的身份,想必那请客的一方定是出了什么不菲的代价才最终邀请到了杨柳去作陪吧?目的就是为了讨好李敬业?   这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在一些明显是在拍马屁的酒席上如果请客者邀请到了杨柳这样的花魁大娘子,尽管只是陪着说说话聊聊天顺带着奉承几句,或者还会弹一首曲子,但是毫无疑问却是会让被请的人感觉加倍的有面子。   关于这一点杨柳也是说过的,只不过这种级别的酒宴很少,而且根本不会被外界所知罢了。只不过萧挺知道,即便是这种酒宴,她也是基本上很少会去的。   而且,似乎李敬业没必要把这件事拿来冲自己显摆一番吧?两人之间只能算是点头之交,平日里有没有怨仇,他也不必拿这件事来刺激自己。   莫非是他一直在打着杨柳的主意?   萧挺想到这里不由得笑笑,“敬业兄这是说的哪里话来,杨柳虽然与我关系非同一般,实话说小弟也确实已经准备择日迎娶她进门,但既然是有人刻意的请了她作陪,那必是要有事相求与你这位小公爷了,我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李敬业闻言一愣,“哦?若真是如此,这贺礼我还该早点开始动手准备才是!只不过……”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诡异地一笑,“子枚兄你难道就一点儿都不好奇?据我所知,那花魁大娘子可是从来都不陪酒的呀,更何况她现在已经洗尽铅华闭门谢客准备要嫁作人妇了,怎么又突然陪起酒来,难道你就不想去看看?”   萧挺闻言不由失笑,“不必了,如果需要告诉我,她自然会派人知会我一声,既然她没说,想必便不是什么大事情!”   听到这话,那李敬业不由得连连摇头叹息,“子枚兄真是好洒脱的性子,倒是为我解了惑,怪不得杨柳大小姐会这么中意你,只怕除了你那一手画技之外,更重要的还是这洒脱的心境吧?难得,实在难得!”   萧挺笑笑不置可否,他刚听说杨柳要去陪酒的时候还下意识的有些担心来着,他担心会不会有人在强迫着杨柳去陪酒,但是仔细一想也就豁然了,以杨柳现在的身份声望,连李敬业这种小公爷见了面对她都要礼敬有加,自然也没人能强迫她做什么。   这个时侯如果自己真的去了,倒显得有些小气了,所以倒不如不去的好。   但是这个时侯,那李敬业突然笑着道:“不过……子枚兄,如果我告诉你,其实你才是今天的主客,你去不去?”   “请我?”萧挺闻言一愣,这可是有些出乎意料了,他不由得有些好奇,“敬业兄,你不是开玩笑吧?谁会请我?”   “去了就知道啦!”李敬业一边笑着站起来,一边道:“这可说好了,下午我就不过来了,你记住,等你下午下了职就去,咱们到凤还巢见吧!”   说着,他完成了此行的任务,竟是直接起身便往外走去,萧挺赶紧也站起身来送他出去。   既然说了自己是主客,而且又有杨柳在,萧挺自然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不过回来的路上转而一想,刚才他心里的一点担心却是一下子消散无踪了,想必正是因为那请客的人摆明了车马说是要请自己,这才请动了杨柳吧?   说起来自己这阵子一直那么忙,还真是好久都没有见过她跟茜桃主仆俩了呢!遇到这等好事儿,只怕杨柳连犹豫都不会犹豫就一口答应了。   想到这里,萧挺心里不由得颇有些愧疚,说起来人家杨柳真的是一颗心都扑到了自己身上,可是自己却……实话说,也确实想她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大半天里,萧挺都恨不得太阳立刻就落下西山去,至于那请客的人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   “萧挺……你还知道来啊!”一声惊喜的大喊之后,碧桃却立马就嘟起了小嘴儿。因为早就知道了萧挺今晚必来,所以她像以前萧挺来上课那阵子一样,从太阳还老高呢就在楼梯口帮自家小姐哨探着了,一看见萧挺来了,赶忙迎了下去。   一记看起来凶猛无比的粉拳落到胸口却是软绵绵的混不着力,反倒是捶的萧挺胸口有些酸酸的温暖,香风袭面,自然而然的便带起了很多往日的回忆。   不知道是不是相思情浓,一看到萧挺来了这小丫头实在是高兴得了不得,所以仅仅是发了一下威便再也忍不住像以前那样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   萧挺也笑着像以前一样在她滑腻腻的脸蛋儿上轻轻掐了一把,偎过去小声地调笑道:“这才几天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是个小官儿,咱们大唐的规矩便是官儿越大越闲,官儿越小越忙……不过这才没几天的功夫,你倒好像是重了些,怕是我都快抱不动了!”   “胡说,我可是瘦了呢!”茜桃撅着小嘴儿,提起这个来她就是好大的一口气。   小姐说时人都喜丰腴女子,而自己主仆俩都是属于那种不胖不瘦的,虽然窈窕是有了,但是却怕久而久之不免要失爱,是以这些天里主仆俩都是拼命的多吃,哪次吃饭肚子不撑圆了都不算完,还不就是为了让身子更丰腴些,还不就是为了眼前这个冤家!   可就是这么个吃法儿,这几天里自己和小姐却是越来越瘦!   这当然都是萧挺的不对,谁让他那么些日子都不过来一趟来着!   想到这里,茜桃的小嘴儿不由得越撅越高,眼中似乎隐隐有泪光盈动,所谓相思杀人,并非只是一句空话。   当下萧挺见了她这副样子,自是怜惜得了不得,把她搂到怀里来连声的柔声呵语,两人在楼梯上说了好一会子话儿,茜桃这才重又高兴了起来,脸上也终于又有了点笑模样儿。   “我们小姐才更想你呢!”一旦心情恢复正常,这丫头便立刻想到了自家小姐,当下似乎有些为自己这么把萧挺羁绊在这里不能赶紧去见小姐而感到羞愧,不由得抱住萧挺的胳膊便拖着他飞快地上楼。   此时华灯初上,凤还巢已经开始逐渐热闹了起来,但是到了四楼,却仍然是静谧之极,这种闹中之静尤其难得,而这,也正是杨柳之所以为花魁的地位之象征。   萧挺上了四楼,一路上听茜桃说话,也基本上弄明白了今天这所谓请客是怎么一回事。   据说昨天那李敬业特地前来拜访,说是有要事求见,碍于他小公爷的身份,再加上顾忌着现在自己已经步入官场,多结交一个李敬业这种身份的人对自己总是没害处的,她便接待了李敬业,于是,便有了今天这场酒宴。   至于李敬业要请这一场酒的原因是什么,茜桃明显是知道的,但是不知为何,不管萧挺怎么问,她却是总也不肯说。   到最后萧挺索性不问了,她却又在即将推开房门的时候说了一句,“我们小姐在攒嫁妆呢!”   萧挺愕然的功夫,房门已经被推开。   房中的佳人蓦地转过身来,萧挺不由看得又是一愣,这一身打扮,实在是太熟悉了,在自己给杨柳上的最后一堂课上,她就是这一身的盛装。而现在,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她竟是又穿上了这同样的一身。   依然是那一件彤艳艳的柳红金泥衣,依然是那件葱绿色的绫罗肚兜,依然是记忆中那蓬松俏皮的流云髻,上面斜插着依然是那一支颤悠悠的金镶玉步摇,螓首一动,那步摇依旧会晃个不停,但是这一次,她脸上有着的却并不是笑容,而是令人心中为之一动的幽怨。   萧挺心中一酸,脸上强自笑了笑,迈步走进房去,一边走一边张开双臂,杨柳委屈地撅起小嘴儿,最后却还是没忍住,一手拎起裙裾向萧挺跑了过来。   一阵香风扑面而来,佳人已然在怀。   “我来啦,来啦!”萧挺一手轻抚着她的后背,一边趴在她耳边轻声地呢喃着。 第三十一章 怜卿薄命甘做妾,浪子回头未为迟   茜桃不说的,杨柳却会说。   萧挺拥着她走到锦塌前坐下,看见屋里已经设好了桌椅,显然是酒宴就准备摆在这屋里的,当下不由得越发好奇,要知道杨柳可是素来喜静不喜闹,因此除了有几次自己来时她特意命茜桃提前治了酒还陪自己喝过几杯之外,平日里可是绝对不会让酒席摆到自己屋子里来的。也因此,萧挺心里对此事越发的好奇。   拥着她坐下之后,杨柳显然对于这种亲昵的姿势还有些微微的不适应,身体微微的有一些僵滞,脸蛋儿上也微微泛起一抹红晕。   毕竟在以前的时候,虽然她对萧挺非常中意,也曾屡屡的勾搭于他,但是那个时侯萧挺却总是轻描淡写的就把她的示爱给化解开了,两个人之间甚少有什么身体接触。唯有上次萧挺特意陪着她去城东南曲江池玩的时候,萧挺的转变让她惊喜之余,才算是让两人之间的关系稍稍放开了一些,也开始有了一点相对亲昵的动作。   但是那一次两人之间的亲昵相处,仍然显得有些生涩,尤其是杨柳,她虽是欢场中人,那上次却还是第一次被男子搂住腰肢,因此可以说是紧张得很,反倒是茜桃个小丫头年少不知愁,与萧挺之间的关系早就比她和萧挺之间要亲昵多了。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杨柳更是越发抵定了要闭门谢客等着萧挺来娶自己的意思,不管嬷嬷怎么求,也是绝对不肯松口。   或许是出于时隔多日后刻骨的相思,也或许是杨柳想到萧挺已经是自己此后全部的期盼,总之她的身体只僵硬了一下,便很快反应过来,纤腰一摆,身子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便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到了萧挺的大腿上,一双雪白也似的藕臂更是搭上了萧挺的肩膀,十指相扣,便把萧挺勒在了自己胸前。   她微微的嘟着嘴儿,似乎是在试探着调整自己的口气,却又不知为何几乎都不用调整,在萧挺面前自然而然的便找到了那种相恋的感觉。于是,她很快便从刚才那个幽怨而嗔恋的小女人变成了现在笑容明艳眉目含情的俏佳人。   “是不是不找人叫你,你就不知道过来了?”她语气含嗔且微嘟着嘴儿,红唇艳艳可欺,但是眼角眉梢却早已经忍不住满是欣喜。   萧挺伸手捧着她的脸蛋儿,“你也瘦了。”   一句话却又惹得杨柳一下子红了眼睛,上次他到这平康坊来了又走了的时候,天知道她有多恨他,恨不得当下见了面便要一通乱捶才解恨,但是当真的见了面,却又被他这一句话给说的几乎流下泪来。   茜桃在旁边忍不住为自家小姐助拳,“这人……来了就惹人眼泪!”   萧挺闻言笑笑,在杨柳的脸蛋儿上婆娑着,“我不是不想来,这不是才腾出空来嘛,说起来你眼睛也够毒,我也就是这两天才算是稍微闲下来。”   杨柳微微别过脸儿去,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才总算是压住了那种酸酸欲泪的感觉,闻言却又忍不住反手把他的手摁在自己脸蛋儿上,“知道呢,知道你新官上任要先烧三把火再说,这不是等你烧完了才去找你嘛!妾身求的也不多,只要你以后闲下来多到我这里走两趟也就是了,至于其他……你是知道我的心的!”   萧挺闻言又满是歉意地笑了笑,手臂落下来揽住她细软的腰肢缓缓地把她搂进怀里,“我知道,我知道……”   两人一阵子无语,茜桃也跟着站在锦塌前发了一阵子的呆。过了一会儿,萧挺稍稍松开手臂,问:“这还没说呢,你怎么就搬动李敬业这位小公爷去找我了?到底今晚这桌酒席是要干什么?”   杨柳闻言抬起头来,眼角似乎比刚才多了一抹湿湿的东西,却又被她趁着抬起头来的功夫拿手中的锦绫帕子给拭了去,看去脸上倒是只剩下了淡淡的欢喜与期待,“妾身想要……攒点钱……”   说完了她见萧挺一愣,眼神不由怯怯,“怎么了?”   萧挺当然有他发愣的理由。杨柳是什么人,那是整个长安城平康坊,乃至于是整个大唐王朝的头号花魁娘子,她怎么会缺钱用?   说句丝毫都不夸张的话,如果杨柳肯把自己的身段稍稍的放低那么一点点,那么身后带着长长的队伍赶过来送钱的王孙公子们都能从平康坊一直排到大明宫门口去!退一万步说,即便是像她现在这样闭门谢客,那么她只需要随便的动笔画上几下,传出去之后立刻便会价值不菲!所以说,她实在是没有任何缺钱花的理由。   再说了,别人不知道萧挺却是知道的,杨柳虽然是个讲究生活精致的女子,但却并不奢华,不必说四大花魁,即便是把整个平康坊所有有些头脸名声的名妓都加了进去,杨柳与茜桃她们主仆俩的花费都绝对是排在最底层的。而据萧挺所知,虽然她以前总是把自己的收入都拿了去资助给那些到长安赶考的贫寒学子,而这也是她能成为第一花魁的一条重要原因,但是她却还不至于穷到需要主动的去考虑这钱这回事的地步。   如果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茜桃那小丫头刚才说的那一句,杨柳她,开始攒钱了。   至于她攒钱何为,以萧挺的聪明,自然是稍微一想便立刻明白了。   当下萧挺认真地看着她,勉强笑笑,“杨柳,我是不是太笨了点,还要你自己攒钱给自己赎身?”   杨柳闻言不由一愣,眼中却是很快爆出一抹明亮的惊喜,连带着抓住萧挺胳膊的手也陡然加了几分力,她摇摇头,“你是笨,笨到家了,但是我心甘情愿的喜欢你这么一个笨蛋!”   对她来说,最缺的,其实就是萧挺的一句话了。所以,能够得到萧挺这句话,以及话中歉意里包含着的那想要为她赎身的心意,便已经足够高兴了。   两个人都知道,横亘在两人中间的最大问题其实还不是钱,而是户籍问题,唐律中明确规定良贱不得通婚,而杨柳这堂堂花魁的名号说出去光鲜,其实却是一个不自由的人,她的命契还握在别人手里呢,是身在贱籍的。萧挺以前的时候是良人的身份,现在更是成了官身,所以,如果杨柳想要跟在萧挺身边的话,要么她甘愿连妾室的身份都不要,甘愿一生没名没份的,要么就是花钱为自己赎身,然后再花钱为自己改籍,获得良人的身份之后,风风光光的嫁到萧家去。   当这个问题摆在任何一个女子面前的时候,只怕她们都会选择走第二条路,杨柳亦然。虽然她心里有数,自己想要做萧挺的正妻已经是没有任何可能的了,单单是老夫人那里那一关就过不去,更何况还有一个公主殿下在中间亘着。   但是她毕竟也是堂堂的花魁娘子,平日里更是有一份要强的性子,所以对她来说,虽说如果实在没办法的话,没名没份的跟在萧挺身边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是只要有一星一点的办法,她还是觉得自己至少也要做一个妾室才好。   于是,钱就成了她首先要面对的问题。而如果她想要赎身从良,那么这里面需要的钱简直是萧挺现在的身家所无法想象的,毕竟谁都不会愿意轻易的被挖走一颗摇钱树,所以,她如果是要等着眼下只是一个小小八品官的萧挺为自己攒钱赎身的话,也不知道要等多少年了,而现在的她,却早就已经等够了,只要能有哪怕一点点办法,那么她已经是连一天也不愿意多等了。   她的心意,萧挺当然能明白,但是明白了之后,心里却是充满了自责。   说到底是以前的自己太自我了,做一切事情都是完全为了自己考虑,害怕沾惹上是非,所以就一直甘愿默默无闻,便连杨柳对自己浓浓的情意都能狠着心给推开,而等到现在自己开始觉悟过来了,却发现自己无论想做什么都是一无所有。   说到底是自己荒废了十几年呀!   不过能看到杨柳的这番心意,倒也算是一种另外的收获和补偿,而且自己只要从现在开始奋发,也算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当下他被杨柳的一番表白激起了心中豪情,不由得笑笑道:“你的心意我自然明白,只是,你这些钱还是留着你们主仆俩做私房钱吧,我一个堂堂男子,而且好歹还是个八品官,如果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没办法自己娶回家去,还要让女人帮我攒钱,那岂不窝囊死!”   说到这里他认真地看着杨柳的眼睛,“这件事情你就不用管了,一切都交给我便是!多则一年,少则半年,我定要迎娶你们主仆俩风风光光的进我萧家!”   萧挺以前都是一副寡淡的性子,鲜少有这样激情勃发的时候,是以他这几句话听得杨柳和茜桃主仆俩都是忍不住眼眸一亮。   然后,茜桃捂着小嘴儿笑了起来,这说说当然容易,但是要说一年之内能把自家小姐连带着自己都娶进萧家……这却是不容易的。萧挺一个小小八品官,家里又不是什么世家大族,没有什么根基和家底,所以对他来说,这是接近于无法完成的任务。   杨柳当然能明白这件事情也只能说说而已,但是她却不会打击萧挺的积极性,事实上对杨柳来说,能听到萧挺这句话,已经是什么都值了。   当下杨柳瞪了茜桃那妮子一眼,转而笑着对萧挺道:“好,那妾身等着你的油碧车!”   妾乘油碧车,郞骑青骢马。杨柳这句话自是说的情意绵绵,但是落在萧挺耳中,他自然能听得出来这主仆俩的意思,不过现如今到没有必要多解释什么,等到时候给她们一个惊喜就是了。   以前的时候是自己见识到了那些富贵生活下蕴育的风险,所以安于贫穷和平淡,但并不是不能挣钱,就不信当自己这个穿越者一心想要去挣点钱的时候,还会挣不到!   当下杨柳听了萧挺的话,不由喜得笑靥生晕,一转头却看见茜桃还站在那里傻乎乎地看着萧挺呢,她不由佯作撅着嘴儿的模样儿,“死丫头,怎么不去烧茶?”   “啊!”茜桃突然醒过神儿来,面上也是高兴得紧,毕竟这事情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是否肯去做是另一回事,在她想来,这天下的女人那么多,不说天下了,便是平康坊的佳人便有那么多,可有几个能得到一个男子如此真心的相待?所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者便是指此了,更何况萧挺这个有情郎还是那么的出众乎?   当下她欢欢喜喜地一笑,“就去!”说罢转身要走,却突然听见楼梯响,不由得脚下顿住,脸上的喜颜色立时的便去了七分,“不好了,那些恶客来了!”   萧挺闻言不由一笑,自来都是人家自称恶客,以示打扰,却没想到这小丫头竟是这样用,偏偏说的时候还那么大声。   这个当儿已经听到房外有人笑道:“原来茜桃姑娘竟是把在下看做恶客的,实在是冤枉也哉,冤枉也哉呀!” 第三十二章 剑南沈家,蜀锦之华   萧挺笑笑,一听就知道这是李敬业的声音。   当下萧挺放开了杨柳,两人都站起身来稍稍收拾了一下身上衣裳,正好茜桃打开门,李敬业走进了门来。   “子枚兄,你可别看我这会子是恶客,待会儿你就会发现,我可是给你送钱来啦!”   说着,李敬业闪身让开了门,在她身后,缓缓的走进一位女子。   “妾身见过萧大人,见过杨柳小姐。”那女子看去年约十七八岁,头上梳着牡丹髻,显然是云英未嫁之身,她一身薄红色襦裙下的身子看上去好像极是丰腴,但是这袅袅娜娜的一福却是做的轻灵之极,顿时让萧挺看得眼前一亮。   及至看清了这女子的相貌,他更是忍不住心中暗赞一声,这当真是一个灵秀女子!   她生得一张鹅蛋脸庞,五官秀美而精致,更兼气质雍容淡雅,一举一动都是落落大方,看上去倒好象是比太平更像公主一些。   而且尤其令人一见难忘的是她那一双似乎如暗夜星辰一般璀璨的乌亮眸子,她笑着看向一个人的时候,立刻便能给人一种想要与之亲近而又不敢狎戏的感觉。   萧挺抱拳还礼口称不敢,杨柳则是屈身也福了一福算作还礼。   听杨柳口中称她沈姐姐,又看她梳着代表云英未嫁的牡丹髻,萧挺自然便知道她是姓沈。   这时李敬业才为萧挺介绍道:“这位是从剑南道过来的沈姑娘,家中是世代经商的。”然后又道:“沈姑娘与杨柳小姐见过的,就不必再介绍了,至于你子枚兄,也不必介绍了!”   这时那沈姑娘闻言不由一笑,眼眸中似乎有一丝暖暖的笑意,“妾身刚入长安,便已经满耳都是一个萧字,长安之人都在传送大人的美名,说萧大人不但才华盖世,而且还是一员干吏,便是贱妾听了大人的故事,也是不由心生敬佩!”   萧挺闻言一笑,“沈姑娘客气了,在下做事向来荒唐的紧,不惹人笑话便已知足,哪里还敢谈什么美名。”   那沈姑娘闻言微微地笑笑,却是不再接话了,倒是让萧挺稍稍的有些愕然,显然这女子是个很干练的人,她觉得恭维一遍就已经足够。   这时那李敬业哈哈一笑,看向杨柳,“我说杨柳大小姐,这下子萧挺我可给你找来了,你总该吐口了吧?”   杨柳笑笑,转眸看了萧挺一眼,却是并不接话,只是转身吩咐茜桃,“去通知嬷嬷,上酒菜吧!”   当下李敬业无奈地冲萧挺笑笑,然后杨柳便招呼几个人入座,大家坐下等酒菜的功夫,萧挺这才从杨柳口中把今天这桌酒席的目的弄明白了。   原来这沈姑娘是剑南道益州府人氏,家里开着车马行、货栈、米行、油铺等许多生意,不说益州府了,便是在整个剑南道也是数一数二的商业大家。   因为大唐素来有扬一益二的说法,也就是说若论到商业之繁华,这天底下除了国都长安之外,第一是扬州,第二就是益州,所以,以沈家在剑南道和益州的地位与实力,只怕即便是放眼整个大唐,她们家也能算得上是名列前茅的商业家族。而最近几年,沈家的生意更是向其他道府扩展,即便是在长安,也已经有了很多的生意铺子,也算是在长安城里扎下了根。   据杨柳说,沈家是做米行起家的,但是现在他们的主要生意却是货栈和蜀锦,而问题,就是出在这个蜀锦上。   所谓同行是冤家,寻常的小生意也还罢了,生意小利益就小,也就牵涉不到什么大人物,但如果是一旦牵涉到大宗的生意,那就必然出现了利益上的激烈争夺,由此,麻烦也就来了。   蜀锦自来名满天下,谁都知道这是天下最好的布帛之一,但是自从三国诸葛亮治蜀期间一度兴盛之后,蜀锦便长时期的陷入沉寂,一直到几年之前,沈家对蜀锦投入了大批资金,在两年之内几乎控制了剑南道境内蜀锦产量的十之八九,而且还逐年的扩大产量,这才让蜀锦这个历史悠久的名帛又重新焕发了光彩。   而且在行销西南各地之余,还被拿到长安来设店销售,生意眼见的甚是红火,但是就在沈家准备继续扩大规模的时候,却有人找到沈家的蜀锦设在长安的铺子里,说要他们家退出长安的市场,否则的话,沈家所有在长安的生意将被全部查封。   沈家在长安的负责人原来是这沈姑娘的一个叔叔,他自然不信这个邪,当下不予理睬,但是三天之后,他们沈家的铺子却果然被全部查封。   这下子这沈姑娘的叔叔才晓得事情严重了,并且怀疑是自家蜀锦的红火大卖已经影响到了别家同行的生意,是以才有此事,因此他便赶紧的到处托门路送礼,但是在他使了大量的银钱之后得到隐隐约约的消息却是,除非把蜀锦长安店卖给人家,并且从此由人家负责包销他们家在长安的蜀锦销售,否则,他们就只有举家撤离长安一途。   这沈姑娘的叔叔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又往里面砸了一大笔钱,这才得到了一个确切的消息,这来找茬的对头,却是在长安东市上专做河东搏浪绸的福胜号铺子。   而这福胜号铺子的后台……据说很是了不得,那是仅次于天子皇家的人物,所以,沈家根本就不可能是人家的对手。   但是呢,随着这两年里蜀锦的热卖,可以说蜀锦已经逐渐成为他们沈家最重要的一项生意了,而长安又是蜀锦这种奢侈品的最大市场,所以,这沈姑娘的叔叔自然不肯答应这种条件,但是他们沈家在长安毕竟只是没有根基的外来户,所以他又实在是无计可施,这才只好发信回益州,请家里派人来处理这件事。   而这位沈姑娘,便是沈家派出的北上长安负责解决问题的人。   听到这里,让萧挺不由得对这位沈姑娘刮目相看,以一个女子之身,却被派到长安来负责这等重任,显然这沈姑娘在家里的地位是非常之高的,而这也就自然的表示,她十有八九是一位胸怀锦绣腹隐珠玑的人物。   萧挺不由得抬起头来打量了那沈姑娘两眼,然后便沉寂下来,这仅次于天家皇族的大家族,自然非长孙世家莫属了。这时只听李敬业忍不住嘿嘿冷笑,“要说起来,他们家的手也太长了些,便连一些商贾之利都要攥在手里才罢!”   萧挺笑了笑,既然杨柳已经掺合进来,说明她已经是准备从中获得一点利益了,以萧挺对她的了解,自然知道既然她敢去做,那必是有把握这沈家即便是得罪了长孙世家,却也还不至于到了那种不可化解的地步,所需要的,不过是引路之人罢了。   而杨柳之所以迟迟不肯答应下来,十有八九却是考虑到自己与长孙世家那完全可以说是恶劣的对立关系。她是怕自己夹在中间不好做人。   她这样自然是无比妥帖的,也等于是把决定权交到了萧挺手中,甚至可以说,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来,这杨柳竟是已经颇有些做人小媳妇的感觉了。   当下萧挺犹豫了一下,淡淡地道:“只怕是沈姑娘的那位叔叔问的不够清楚吧,长孙家家大业大,是断乎不会去同普通商贾计较这一点小利的,如果有事,只怕也不是长孙家在从中作梗,只怕是下边人仗着长孙家的威风做下的罢了。”   李敬业闻言不由“咦”了一声,讶异道:“这事儿可真是邪了门了,满长安城谁不知道你子枚兄与长孙家最是不对付,没想到这会子你倒是替他们家说起话来了!邪门,真邪门!”   萧挺闻言一笑,抬起头来看见那沈姑娘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那双璀璨的眸子里似乎隐隐的藏着些什么令人心动的光芒,让萧挺不由看得心中一动,当下他冲那沈姑娘笑了笑,道:“这有什么好邪门的,我与长孙家虽然不睦,但是说到底也并没有什么仇怨,之所以说这些话,也只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说完了他看着那位沈姑娘,“想必以沈姑娘的精明,这些事情必是早已洞悉,只是不知道沈姑娘找杨柳是想让她帮你做什么?” 第三十三章 一纸通南北,往来无锱铢   “萧大人过奖了,小女子初来长安便多次碰壁,眼下正是不知所措慌乱之极的时候,哪里还敢谈什么精明二字,至于找杨柳大小姐,是想邀请她参股我们沈家的蜀锦店。当然了,如果萧大人也有意,那就更好!”说话间,那位沈姑娘目光炯炯地看着萧挺,似乎是充满期待,但奇怪的是,那目光虽亮,却是柔柔暖暖的,让人并无压迫之感,反而觉得心安。   萧挺闻言点点头,其实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大约的猜到了答案,但是当他听到那沈姑娘亲口说出来的时候才确信,沈家想要杨柳出面,其实只是想要借助她的名气罢了。   说白了,她找杨柳其实更类似于后世里的公司寻找明星做自己产品的代言人。而她真正要寻找的助力其实正是眼前这个看似有点嘻嘻哈哈的不着调的李敬业李小公爷。而看看李敬业脸上的表情,萧挺心里对这个判断更加肯定了。   她的这种选择萧挺当然理解,毕竟杨柳虽然是名动长安的一代名伶,但是在这种比势较力的场合中,大家争的是大笔的银钱,是每个人的根本利益之所在,所以,不管你名声有多响亮,在面对这种争夺的时候,是没有人会给你面子的。   而李敬业这位小公爷就不同了,他的身后是那个连长孙无忌都要忌惮三分的英国公李勣。像这种事情只要他肯站出来做沈家在长安的后台,那么即便是其他的店铺再怎么心里不舒服,却也不得不退步。   因此萧挺不由得想,倒不知道这位沈姑娘初到长安是怎么摸对了门子找到李敬业的?这可不是说说就行的事情,对于沈家这种外来的商贾来说,别说说动李敬业出面,即便是能找到他这个人就已经不容易了!   要说呢,杨柳要参股倒也没有什么不可以,毕竟有了李敬业在,甚至可以说是有了他背后的李勣在,萧挺倒也不必害怕她们这样的商贾会对自己和杨柳耍什么花招。   但是……不管是自己还是杨柳,只能给别人做配角的事情,萧挺却是不会甘心的。当下他微微一笑,道:“东市也算是我治下,如果有谁敢惹是生非的找碴儿,沈姑娘尽管知会一声,在下定当尽力,至于这参股一事,我看就免了吧!”   这话一出,别说是那沈姑娘和李敬业了,便连杨柳也不由得愣住了。   其实萧挺当然明白这蜀锦店有着巨大的利润,因为随着大唐一日繁盛似一日,奢侈品的消费市场必将越来越繁荣,而蜀锦作为布帛类的佼佼者,市场实在是大的紧,但如果只是象征性的参股一点,然后每年得到一点股息,这却是与萧挺的打算相去甚远。   从今天早上醒来开始他就在琢磨着发财的点子,刚才一听到沈家是来自剑南道,而且以前是转做车马行和货栈的时候,萧挺便顿时又开始搜肠刮肚的想起了主意,现在有了李敬业这么一个背景深厚的主儿参与进来,自然更符合他的想法。   但是不管做什么,他必须要求主动权在自己手里,否则的话只是被人拿根绳子牵着走,而且还会给自己在朝中的敌人们留下攻击自己的缝子,实在是得不偿失。   但是他这话说出来太过令人惊奇了一点,毕竟在此前,杨柳已经是完全意动,几乎是只差萧挺这个她心目中未来的丈夫点一点头,大家便皆大欢喜的畅谈合作了,但是萧挺这一句话,却一下子把在场几个人心中未来的美好前景给打破了。   那沈姑娘的表情固然是有些尴尬和失望,而李敬业的脸上也不由得红了一红,至于杨柳,则更是吃惊地看着萧挺。   虽然眼下来说她是她萧挺是萧挺,但是对于她来说,只要萧挺把话说出来了,那么不管是出于维护萧挺的面子还是她心里本来就有的对萧挺的言听计从,她都绝对不会提出反驳。   但是,那种吃惊和诧异却是不可避免的。毕竟自从见到李敬业和这个沈姑娘开始,她已经绸缪了很久了,觉得这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儿,不但可以帮自己攒点钱,还能趁机帮助自己拉近与李敬业这个小公爷的关系。   对于她这么一个出身平康坊的人来说,是没有娘家兄弟和势力可以依仗的,所以,努力的找到一些助力,自然可以让她以更高的姿态嫁入萧家,在与有可能会成为萧挺妻妾的其她女子对比时,也才不会觉得低人一等。   但是很显然,萧挺一句话便把她的所有计划都给全部击破了,因此,她先是抬起头吃惊地看了萧挺一眼,然后不由得低下头去。   当下李敬业见萧挺这话一说有些冷场的意思,眼眸一转打了个哈哈,“这话说的倒也是,子枚兄正是管着东市的,可算是你们那蜀锦店正儿八经的顶头上司呀,沈姑娘,你待会儿可要多向子枚兄敬上几杯酒,请他多多关照才是。”   那沈姑娘倒也圆通的紧,虽然得到萧挺一眼否决,知道多半是拉不到杨柳助力了,但是她很快便把心里的失望隐藏了起来,当下顺着李敬业的话笑道:“小公爷说的是,寒家以后可还真是免不了要请萧大人多多关照呢!”   萧挺笑笑,“在下觍为万年县县尉,为辖下百姓谋平安乃是本份之所在,沈家在东市设店,便是属在下职内该份,若有人敢恣意狂为不尊法制,那么在下出面惩治自是该当,是以,倒也谈不上关照!”   他说完了,那李敬业与沈姑娘对视一眼,脸上不由得都有些淡淡的,萧挺这话,简直就是在把所有的路子都给一口堵死了,甚至有些与沈家撇清关系的意思。   总之一句话,别说什么合作参股了,人家萧挺根本就是不太愿意与沈家亲近!以至于杨柳都忍不住伸出手来在桌下抓住萧挺的手晃了晃,脸上满是焦急之色。在她看来,萧挺不愿意参股也就不参股就是了,可没必要把话说的那么绝,得罪了沈家无所谓,若是话里话外的得罪李敬业这位小公爷,可就是没事儿招事儿了。   萧挺笑笑,也反手把她的小手握在手中,冲她笑了笑示意让她安心,然后顿了一下,他的话锋一转,却又陡然的把那沈姑娘与李敬业二人的胃口给吊了起来,让两人都不由眼前一亮,入神地看着萧挺。   萧挺道:“不过,在下倒有一桩生意,想要邀请小公爷与沈姑娘参股!”   李敬业闻言不由得身子微微前倾,“子枚兄有什么好生意就不要吊我们的胃口了,还是赶紧说出来大家分享一下!”   萧挺笑笑,看那沈姑娘的目光里似乎也满是关注,一边把杨柳的小手继续紧紧地抓在手里一边道:“我的这个生意,说起来简单的紧,有了沈姑娘家的货栈和车马行,就更简单,但是一说出来就不值钱喽!所以……”   他伸出三根手指来,“我要提前定下三成的份子,而且我不会拿一文钱出来!”   李敬业与那沈姑娘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满是惊异,从来还没听说过没说什么生意呢就先说要份子的,更何况还是不掏一分钱张口就要三成的份子!   当下两人眼中不由得都满是狐疑,那沈姑娘低头犹豫了一下,再次抬起头来她目光炯炯地看着萧挺,似乎下定了不小的决心,“据小妹所知,萧大人在长安素来以奇人著称,既是奇人,必有妙计!既然萧大人说的如此肯定,那小妹洗耳恭听便是,只要萧大人的主意足够好,那么不管将来这桩生意需要投多少钱进去,我沈家必然双手奉上三成份子!”   萧挺听她悄然改口自称小妹,不由得笑了笑,击案而赞道:“好,沈姑娘好豪气,实在是不让须眉,让人敬佩!”   这沈姑娘居然敢当场拍板答应下这三成份子,不但可以见出她确实有着常人所不能及的胆气与魄力,还可以让萧挺管窥出她在沈家的地位,其实比自己预想中的还要高了很多。   甚至可以说,这位沈姑娘之所以能当场作出这种级别的决断,很有可能她就是整个沈氏家族的当家主事人!至此也就不难明白为什么连她叔叔都无法决断的事情,却会让她这么一个女子来解决,显然她在家族里的地位即便不是一家之主,至少也是在一人之下的人物。   当下萧挺不由得对她更是看重了几分,要知道在眼下这个大唐时代虽然风气开放,女子也多有主掌一家产业者说话可以一言九鼎,但那多是已经出嫁了的妇人在管理家中产业,似她这般在还待字闺中的时候便能获得如此地位的却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显然她定是有着目前还不为自己所知的特异之处。   在萧挺前后两世的经验里面,似乎女人普普通通的倒也罢了,一旦聪明起来,却是往往比天下绝大多数男子都要聪明许多的。   现在皇宫里那位皇后武氏便是最最鲜明的一个例子!   但是,在面对这样的女子时,却让人不由得不得不下意识的加些小心,因此,当下萧挺的语气听上去也就显得更加审慎了一些,“在下的所谓生意,可以叫做银行,也可以叫做票号,或者也可以叫钱庄!总之吧,不管是叫什么名字,反正有一点不变,那就是这店里要出售的东西,叫做「飞钱」!”   “飞钱?”李敬业与那沈姑娘闻言都是一愣,然后蹙眉,萧挺正待解说,却见门突然被推开了,茜桃走进来道:“小姐,酒菜都好了,我让他们上菜吧?”   ※※※   其实萧挺用来发财的主意很简单,就是想要开一家类似于后世明清时候的那种票号,向往来商户提供汇兑业务也就足够了,因为作为一个在现代社会生活了十几年的人,他在来到大唐不久之后就已经发现到此时的唐朝别说票号和银行了,便连传说中唐朝人经常用到的「飞钱」都还没有出现,至于世界上最早的纸币「交子」也就更不会有。   但是他知道,要想做这个需要庞大的资本和人脉,所以在以前的时候,一半是他有心无力,一半则是只想过平淡的生活,所以也只是在某些时候稍微感慨一下罢了,并没有打过这方面的主意。   但是今天见到这沈姑娘之后,再联系到李敬业身后的特殊背景,他当即便想起了这个主意,因为都是后世生活中无比熟悉的东西,所以他只是略略一想,便敢毫不害怕的拿了出来。   要说穿越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这个了,萧挺的脑子里有着无数个对他来说很简单但是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却是听上去很新颖甚至有些天方夜谭的主意。   其实萧挺虽然对历史所知不多,但是让他隐隐约约的有些印象的是,在真实的历史上,唐代已经出现了一种类似纸币的兑换物,那便是大唐的飞钱。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历史上飞钱又称“便换”,可以说是世界上最早的汇兑业务形式之一。只不过这个飞钱却是出现于唐中期的唐宪宗年间,也就是说即便出现了飞钱也要晚到一百年之后去了。飞钱出现的原因是当时商人觉得外出经商时身上带着大量铜钱很不方便,所以便会先到官方开具一张凭证,上面记载着地方和钱币的数目,然后拿着凭证到他要去采买货物的地方去找对应的官方提款。由官方开出这张凭证就是“飞钱”。   所以,飞钱这种东西其实是一直在由官府主导的,而且多数是被各地的节度使们,和他们设在长安的办事处掌握在手里的,而这飞钱也成了节度使们敛财的重要手段之一,成为唐后期节度使们割据地方时一种重要的经济来源。   但是现在,飞钱这个对时人来说全新的概念却是经由萧挺之口,提前了一百年出现了,而且如果今夜大家能够谈妥的话,这飞钱还会提前一百年面世,并且可以预见的,它的主导权将会握在眼下在座的几个人手里。   他这个构思一出口,别说沈姑娘这等商界骄子,即便是李敬业这个生意上的外行也顿时听得目泛奇彩,忍不住拍案叫绝,“让那些到外地采买货物的商贾只需要带着一张纸上路就行了,然后咱们就可以从中收取费用,这两地往来……钱根本就不用动,也就没有什么成本……这可是空手套白狼啊……”他傻傻地摇头似乎还有点不敢相信,看看萧挺,又不由得叹息道:“难为你这脑子怎么想来!”   这时那位沈姑娘看向萧挺的目光已经变得颇有些闪烁莫测,说不清是惊讶还是仰望,连李敬业这个外行都能一眼看透这里面的利润,她自然更是心中有数。但是心中有数是有数,让她自己却是挖空心思也绝对想不到的,因此让她怎么能不佩服?   如果说以前在她的印象里,萧挺这人作为长安城里的风云人物,又是太平公主殿下相中的大才子,还是个值得她去恭维一下,顺便为自己家族以后在长安经商积累起一点人缘,但是却也不过如此而已的话,那么现在萧挺在她心中已经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商业奇才。   其实在平日里经营自己家族里的生意的时候,她有时候也会感觉到不管去哪里都要携带大量的银钱出门很不方便,但是也只不过是想想罢了,并没有对此有过特别的关注,但是当她听到萧挺的这个创意,原本横亘在她心头的一些阻塞之处都不禁豁然而开,仿佛是心头突然一下子被开了一扇窗,一下子就亮堂了。   “原来生意还可以这么做!”她不由得想道。   既然自家觉得每到一处去就要随身携带大量银钱极不方便,那么其他那些商户肯定也是有这种想法的,所以,只要能找到合适的人来主持,并且有着沈家几十年积攒下的信誉作为保障,又有沈家遍布蜀中和长安的车马行与货栈在,萧挺这个主意几乎是可以立刻就去实施了,而且去实施了也就立刻可以见到效果的!   如果再加上李敬业这位小公爷在长安提供政治上的保护,那简直就是完美了。至于具体的实施细节,想必萧挺既然能拿出这个新颖的点子,也就一定有很多早就已经成熟的思考了吧,想到这里,她心里甚至已经很是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听一听萧挺对于这件事的其他具体想法了。   对于她来说,要在一些固有的生意上开拓创新,走出一条与以前的路子相比思维更新也更容易走通的路子还可以勉力为之,但是像萧挺这样一句话点出一个从来没有人想到过的事物,并且还是基于当下的现实,去实施了立刻就能赚钱的,却是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了。   当下她不由下意识的微微摇头,然后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所谓天生奇才,也不过如此吧!   父亲在去世之前就一直想着要把沈家的事业拓展到全国,把沈家发展成为大唐第一商业世家,但是直到他去世都始终没能走出剑南道,等到自己接手之后,虽然在长安开设了不少铺子,历尽各种艰辛之后总算是让沈家走出了剑南道,但越是如此她才越发明白,真的想把生意拓展到全国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甚至她在自己胡思乱想的时候还会想,如果自己一辈子都不出嫁,一直都主管家族的生意和产业,那么五十年后或者还有可能会初步的走向整个大唐吧?   但是……那也只是一个梦想罢了,切莫说自己根本就不可能主管家族的生意五十年,即便是可以如此,自己也根本就没有把握把生意做大到那一步。不过,在听了萧挺的这个生意之后,她的心中不由得豁然一动,忍不住想,如果沈家真的做了这个生意,或许用不了十年,就能把这种可以叫做银行又可以叫做票号,或者是叫做钱庄的铺子开遍全国吧?   如果真能这样,自己也算是帮父亲实现了一个多年夙愿了!   当下她听着李敬业恭维萧挺的时候也不觉得有什么别扭了,看着萧挺装模作样的在那里谦虚,她的脸上反而还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所谓英雄重英雄,所谓惺惺相惜,便是指此。作为一个生意人,她自然更能明白萧挺这个想法的真正价值,是以她对萧挺的敬重已经不单单是因为萧挺这个主意能带来大量的利润了,而纯粹是对这种天才的商业构想的崇敬。   她甚至忍不住会想自己为何不是一个男子,如果自己是个男子,那么今夜非要与这个萧挺抵足夜谈不可!   当下她趁着李敬业的感慨告一段落的时候,眼睛紧紧地盯着萧挺,第一次主动插话道:“萧大人的奇思妙想令人心折,想必关于这飞钱的具体细则,大人也早已成竹在胸了吧?可否赐告一二,也好让小妹心中有数?”   顿了顿她又道:“至于萧大人刚才提到的三成份子之说,小妹现在就可以做主答应下来,只要这桩开业了,小妹定当把这三成的份子亲手奉上!”   萧挺笑笑,与一直惊喜地看着自己的杨柳对视一眼,然后才道:“具体实施细则,我倒是想了一些,都已经写成了成文,明日拿给沈姑娘看便是!”   其实他只是临时起意,根本就没有什么细则,也只不过是脑子有一些现代人关于银行和支票的基础常识罢了,所以,如果让他现在就说的话,肯定会难免思绪紊乱头上一句腚上一句的,毕竟他不是专业做银行的,对这里面的东西也不是太懂嘛,因此他才想着,于其现在胡说一通让人家沈姑娘这种久历商场的人物笑话,倒不如回去深思熟虑了写出来再给她更好。   顿了顿,他又看着李敬业道:“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至于其他的,既然是合作,大家也就各尽其能吧,具体的操作自然是交给沈姑娘负责的,而疏通关系之类的事情,则就是你这位小公爷的首尾了!”   李敬业闻言当即胸脯子拍得震天响,“放心,这事儿就交给我了!”   而那沈姑娘也甜甜地笑了笑,“如此更好,那小妹可就等着恭读了!”   ※※※   眼看着月到中天,再不走的话各坊的大门就要关了,这一场酒席才算是曲终人散。只是,看着李敬业和那位沈姑娘兴奋的眼神儿,估计他们回去了之后也要彻夜无眠了。   把李敬业和那沈姑娘送上马车之后,萧挺也要走了,虽然昨夜就知道太平今天上午醒来之后会直接回宫里,但是这夜不归宿的习惯还是不要培养的好,反正他跟杨柳未来的好日子还长远着呢!   但是真到了该走的时候,杨柳却是不由得有些恋恋不舍,毕竟今天晚上虽然惊喜,但大都是些生意上的事儿,两人之间却几乎都没有单独呆在一起说说话儿呢!   看着她微微撅着小嘴儿拉着自己的袖子就是不肯松开,萧挺不由无奈地笑笑,抬头看看天上的月色,心想反正平康坊与自己所在永兴坊只隔着两个门,走起来也快,便不由得又低下头看着她,“要么,我再呆一会儿?”   杨柳闻言顿时点点头,声音竟是说不出的粘濡而媚惑,“嗯!” 第三十四章 不可多得兄弟情,最难消受美人恩   目送李敬业和那沈姑娘的马车离开,两人便又相拥回去,杨柳的脸蛋儿红扑扑的,溢满了幸福的颜色。   说实话今晚的萧挺实在是让她很有一种惊喜的感觉,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这个小情郎除了有一手画技之外,不但可以把繁杂的官事处理的那么漂亮干脆,居然还能有这样天才的想法!   到了现在,她开始有点相信刚才萧挺对自己的许诺了,她不由得心想,却原来这个小冤家早就有所打算了,看来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只是,在替萧挺高兴之余,她却还是忍不住对自己不能参股沈家的蜀锦店有些微微的失望,毕竟对她来说,那是刚刚萌发的兴趣之所在。   她这样一想,自然也就把想法带到了脸上。   这时萧挺拥着她坐下,转脸看见她的表情,不由得笑笑,拍拍她的小手道:“拉拉杂杂的想那么些做什么,将来入了门只要有我疼你,你还需要怕什么?”   一句话说的杨柳回忧作喜,不由也甜甜地冲他笑笑,然后乖巧地点点头。她自然是为萧挺的知心而高兴,但是想了想,却还是忍不住拉着萧挺的手有点雀跃又有点怯怯地问:“你们刚才说的那个票号……我能不能入股?”   萧挺闻言不由失笑,他当然明白杨柳在担心什么,自古便有所谓色衰爱弛之说,杨柳自然是害怕等到她逐渐年长失去当下的美色之后会失去自己的昵爱,而萧挺虽然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那种人,但是当下却也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好办法来消除她的这种担心,光是空口的许诺似乎效果不大。   当下他想了想,反正杨柳她们主仆俩整天闲着也是闲着,要是真的吃胖了反而不美,倒不如让她找点儿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去做,指不定将来进门之后还可以帮自己管家呢!想明白了这一点,他笑道:“这生意是我提出来的,你要参股他们自然没有什么好反对的,如果你真的想要参股,那就投进去一些也就是了,这有什么行与不行的?”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那蜀锦店,其实如果你也想要参股的话,我也不会反对,但是一定不要现在就掺和进去,等李敬业把路子都走通了,你再进去也不晚。”   杨柳闻言不由喜得拍手,“那可好了,我还以为你不高兴我出去做生意呢,既然这样……”她脸上满是兴奋的幻想,“那我赶明儿就去找沈家姐姐,去找她学做生意买卖去!”   萧挺笑笑,他现在是越来越明白所谓最难消受美人恩是怎么回事了。   当昨天晚上听到太平说要陪着自己做佞臣的时候,当今天晚上看到杨柳这副赚钱心切的模样儿的时候,他是真实的感受到了她们对自己的痴恋。   说到底像杨柳这种花魁大娘子的身份,不拘选了那个王孙公子嫁了,得不得宠是一说,至少也是优优渥渥的一生荣华,但是现在,她却要为了自己而去学着做生意。   要知道她平日里可是最讨厌钱这个东西的!   所以以前的时候,她即便是手里有钱也会只留下一点自己的花销,其他的便通通拿去资助给那些贫寒的学子。想当日自己在她这里教她作画的时候,每个月也就是六天课,但是拿到的那份工钱甚至比现在自己做八品官的俸禄还要高!   当下萧挺忍不住把她往自己怀里抱了抱,一边看着青奴安排几个小丫鬟在那里打扫收拾屋子一边与她耳鬓厮磨,喃喃地道:“你总是太多担心,你的担心……让我心疼!”   茜桃闻言噗嗤一笑,萧挺闻声不由得抬起头来看看她,不知她为何发笑,但是杨柳很显然是知道的,她给茜桃这一笑臊得脸通红,不由得眼儿一瞪,“死丫头,偏你事多!”   茜桃笑吟吟地看看自家小姐,再看看萧挺,忍不住又捂着嘴儿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让萧挺更加的莫名其妙了,不由好奇地看看杨柳,“她笑什么呢?我说的话儿很好笑吗?”   谁知杨柳听了却并不肯答,只是羞羞地红着脸儿攥着小拳头在他胸口上捶了一记,“别问了,丢死人了!”顿了顿,她又瞪了茜桃一眼,干脆从萧挺身上起来,扭扭捏捏地道:“要么……天儿也不早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咦!”这下子萧挺彻底无语了,心想这是什么事儿居然难以启齿到这个地步?   当下他的好奇心也不由得被勾了起来,一把把杨柳又拉回来,“不行,你得告诉我你们笑什么呢,你要是不说,我就算是回去了,今天晚上也别想睡了!”   杨柳被他拉着坐回去,两人腿股相挨,她不由得更是脸红欲酡,眼眸流转之间竟是羞得几乎不敢抬头了,只是伸手撑在萧挺胸口,想要逃开他,但是萧挺却是说什么都不肯放,“你们两个还真是,给我玩起这个把戏了,今儿你要不说,我还不走了,非问出来不可!”   茜桃看看那几个收拾东西的小丫鬟走了便关上门,闻言正好转过身来,当下她不由得拍手笑道:“你不走才好呢,她不陪你,我陪你,如何?”   “呸!”杨柳闻言不由得啐了她一口,“死丫头不知羞,你就那么盼着……”说到这里她不知为何说不下去了,脸上羞不可抑,但是逃又逃不掉,只好回身相就,趴在萧挺耳边腻声道:“将来……到了那一天,贱妾一定告诉你是怎么回事还不成么?”   顿了顿,还不等萧挺说话,那腻腻的声音又道:“你便给人留一丝脸面吧!不然……不然以后我可不敢见你了!”   ※※※   第二天上午,萧挺刚刚到衙还没坐稳,那李敬业就撵着后脚跟追了进来,甚至连茶都不喝了,直接摆摆手命那牙兵出去,他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张口便问:“子枚兄,你那个东西可带来了?”   萧挺不由得笑笑,伸手把他摁到座位上,一边给他取东西一边道:“既然答应你了,那自然是不会不带,不过,你也不至于就这么急吧!”   “当然急,一大早的,那位沈姑娘就差人去砸我的门了,她不好亲自到这里来找你,自然就要催着我来找你要!”他伸手接过萧挺手里的几张纸,一边迫不及待地打开,一边继续说道:“再说了,这里面还有我的份子不是?我自己也急呀!……唉,他奶奶的,说到底钱真是他妈的好东西呀,要搁在以前,这会子我正搂着小娘们睡回笼觉呢!”   萧挺闻言不由一笑,心说这人倒是坦直的可爱,当下他不由得问道:“你敬业兄乃是堂堂的小公爷,你还会缺钱花?只怕光是你们府里发给你的月例,每个月就得有个几百贯吧?这还不够?还得要你这么费心思的去挣钱不成?”   “吓!你这话说的!”那李敬业闻言不由抬起头来不屑地看了萧挺一眼,“你少给我来这一套装的自己跟小门小户多穷似的,要是以前你这么说我还信,现在……我还不知道你……太平公主殿下把她的家私都贴给你了吧?她可是有钱的紧,所以你现在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个小钱儿!所以说,你哪里知道我们的苦!”   萧挺闻言不由诧异地问道:“你苦?你有什么苦?”心想这话说出去可新鲜,堂堂的英国公嫡孙小公爷,一个月几百贯钱的月例,都够普通的中产人家好几年的花销了,却居然叫嚷着自己的日子苦?   李敬业闻言不由感慨道:“我当然苦!你想想啊,这一家子媳妇儿丫鬟婆子的,吃喝拉撒哪一样不得要钱?再说了,家里头我爷爷不许我们养歌妓,所以我只好弄了几个外宅养了二三十个美人儿,这一个月光是脂粉衣裳钱你算算就得多少?这还不算其他的额外开销呢,但或我那些美人儿们要添两件首饰,这一把出去就得几百上千贯!几百贯?几百贯算个屁!要是指着那几百贯,我早就饿死了!”   萧挺闻言不由愣住,不过仔细一想,这李敬业要是这么玩的话,一个月几百贯钱还真是不够!当下他不由得摇头叹息,“你还真是家大业大花销大呀!”   李敬业也跟着摇头,好像是听不出来萧挺话里的揶揄之意似的,居然跟着又抱怨上了,“可不是!要不你以为你那个死对头长孙冲干嘛要插手东市的生意?还不都是钱闹的!大家嘴上都说,商贾之业是天下最最卑贱的行当,钱是天底下最脏的东西!我呸,其实他们谁不做生意?谁不喜欢钱?说白了,大家也就是口头上说说,过一把「口上圣人」的瘾罢了,一旦发现有钱赚,你看那帮孙子谁抢的凶!”   这话可真是……话糙理儿不糙啊!萧挺听得不由肃然起敬。   其实他心里一直都觉得李敬业这个人有点嘻嘻哈哈的没有正形儿,说白了也不过就是个地位稍微高一点的纨绔公子罢了,而且萧挺所知道的他在后世里那所谓的起兵反对武则天称帝却很快就被荡平的事儿也似乎为他的无能提供了又一佐证,但是听了他的这一番话,却让萧挺对他的认识不由得不大大的逆转了一下子。   这番入木三分的话……岂是那些饱食终日的纨绔子弟所能说得出口的!   说完了那么繁华,李敬业便不由得低下头去看萧挺写的细则,这是萧挺昨晚熬到半夜才写出来的,可以说已经包括了他所知道的所有关于飞钱方面的知识,还加上了很多他对在时下的大唐开票号的一些想法,可以说光是这个东西拿出去,便有不知道多少人会抢着买。   细则一共写了十几张纸,这时候那李敬业自然是不及细看,当下也只是大略的扫上一眼罢了,反正做生意的事情他也不懂,只要把这东西拿给那沈姑娘,让她去操作就足够了。   当下他不由得边看边说:“要说起来呀,我可是羡慕死你了,他娘的,人长得俊就是吃香啊,光是杨柳这么个花魁大娘子怕就得有个十万贯的身家吧?太平公主殿下那就更是不用说了,你他娘的碰见的都是金主啊,而且还都是自己主动往你身上扑的类型,这将来一旦娶过门,光是嫁妆就够你花一辈子的,他奶奶的,你说我怎么就碰不见一个这样的呢?”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哪,我身边的这些所谓佳人要是不跟你那花魁娘子比还罢,要是一比……也充其量就是个「人」吧,而且还得是让我大把大把的让老子砸钱养着的!”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抬起头来看看萧挺,“我就纳闷了,你子枚兄有这么好的主意,干嘛以前不自己发财呢?怎么还会闷在那个什么什么坊来着……居然还会窝在一个小小县学里干巴巴的读书,你发点财耽误你读书啊?”   萧挺笑笑,脸上微微有些尴尬,“难道你觉得就凭我一个县学学子的身份,家徒四壁,就算是有这个点子,我能干得起来?”   李敬业闻言一愣,点头道:“也是!要说这事儿……也就是咱们几个凑到一块儿才能办成他!要是换在你以前,只怕刚把这点子拿出来,人家就翻脸不认人喽!这个年月……”   他也懒得看了,看也看不太懂,便把手里的东西收起来,看着萧挺道:“我还得再说一遍,你真是让我羡慕呀,不但有那么几个绝顶的佳人倒贴,而且自己还有这种奇妙的好点子……不行,我得想点办法给你套套近乎!”   他摸着下巴,似乎是真的在想着跟萧挺套近乎的办法,“要说跟你套近乎……似乎那个……我倒是有个妹子……不行不行,我们家可倒贴不起,再说了,还有太平公主殿下在前头呢,就我那个妹子……做妾……还是免了吧!”   萧挺正听得哭笑不得,他突然抬起头来,“要么,咱俩结拜吧?”   萧挺闻言一愣,结拜?   他的脑子突然有点转不过弯来,但是李敬业却好像是突然一下子兴奋起来了,他一拍腿站起来,自己夸自己,“他娘的,这主意太棒了,就这样!我还一直害怕你会把这个点子再给卖到别处去呢,这下子只要结拜了,总是自家兄弟更亲近些吧?”   他一边拉住萧挺的胳膊一边道:“结拜兄弟最好,最让人放心!再说了,如果我以后实在是穷的没钱花了,我还能去找你蹭饭吃!你想啊,你家里不是花魁就是公主,再怎么着也比我强,到时候我去了,你总不会不舍得管我一顿饭吃吧?”   萧挺闻言不由得有点发呆,毕竟随着刚才这李敬业的那一番话,让他一下子对他重视了起来,这李敬业虽然看上去活得有些浑浑噩噩,似乎只是一个整天惦记着吃喝玩乐的纨绔公子,但是似乎他却并不像他展现在众人面前的那么简单。   萧挺甚至觉得,这家伙十有八九是个喜欢扮猪吃老虎的人哪!   仔细想想,自己与长孙家的冲突他不是不知道,既然知道,难道他还会因为这么点钱的事情就跟自己结拜?对于他这个李家的嫡长孙,将来肯定要继承英国公爵位的人来说,难道说眼下挣这么一点点钱比他的政治前途还要重要?   想到这里萧挺不由猛地打个激灵,忍不住想,难道说这李敬业从一开始就刻意的与自己接触,是因为他早就已经看清了自己做的那些事情的目的?也看清了武氏的野心?   又或者……他这都是在李勣那个老爷子的授意之下做的?   这么一想,似乎连带着这次沈家会找上杨柳参股的事情都有了一点阴谋的味道。   不过再反过来一想,眼下自己可是什么都没有,既然李敬业……或者说是李勣这么看重自己,那自己又何乐而不为?反正跟李敬业结拜,自己是不会吃到什么亏就是了!   当下他不由得朗然应道:“好!”   ※※※   萧挺的办事房里,两个人结拜之后站起身来。   虽说眼下两个人之间其实相互还并不太了解,甚至萧挺心里还有颇多的疑问,但是不得不说,这一番结拜之后,却是无形之中就觉得两人之间确实亲近了不少。   李敬业比萧挺大了足足有七岁,所以他是大哥,萧挺自然就是二弟。   当下李敬业笑嘻嘻地拍着萧挺的肩膀,“兄弟,这下子咱俩就算是勾搭成功了,以后我有什么好事儿自然不会忘了你,你要是有什么发财的办法,可也不要忘了你哥哥我才是!”   萧挺笑笑,“那是当然!”   李敬业在他肩上狠狠地拍了两下,脸上笑得灿烂之极,他举起手里的那一沓纸,道:“行了,人家沈姑娘还在她店里着急的等着我回去给她这个东西呢,我得赶紧回去了,没说的,晌午的时候咱们一块儿出去喝酒,也算是庆祝庆祝,选个好日子你跟我回家,去见见我爹我爷爷,我也得去你家里拜见一下老夫人,咱们两边都熟熟门路,以后也就常来常往了!”   萧挺点点头,笑道:“好,一切就依大哥所说!”   那李敬业闻言点点头,转身就要走,但是脚都迈出去了,却又停下转过身来,嘿嘿地笑着上上下下把萧挺打量了一番,看得萧挺有些纳闷,不由得笑笑,“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   李敬业走回来,碰碰萧挺的肩膀,“说实话,你是不是觉得那个沈姑娘不错?”   萧挺闻言一愣,要说好感,那当然是有的,甚至对于沈姑娘这么一个女子在大唐这样的时代里能够年纪轻轻的便掌管如此庞大的一个家族,他心里还充满了敬佩,但是看看李敬业的表情,似乎他并不是这个意思。   当下他不由得问:“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有点儿听不懂!”   李敬业闻言哈哈一笑,“听不懂就听不懂吧,你小子还跟我装,咱们现在可是结拜兄弟!”   说完了他又嘿嘿地笑笑,“昨晚你没看到吗?临下楼的时候那沈姑娘看你的眼神儿……啧啧,他娘的,眼看着你大哥我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天姿国色而且有钱的……唉!”   说到这里,他叹息了一声,又拍拍萧挺的肩膀,转身打开门走了,萧挺却是愣在那里,脑中不由得便想起了那双璀璨的眼睛。 第三卷 长安乱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第一章 看得吃不得   三天之后,萧挺从东市校尉祁宏功口中得到消息,沈家的蜀锦店重新开始营业了,而在此前,他甚至没有得到任何的风声。   当然了,其实萧挺心里明白,像他这个级别的小官,那些高层面上的角力是根本就没有资格参与到其中的。说白了,现在的他虽然名声在外,但也只不过是在长安城的老百姓们心中还算是一号人物罢了,在那些真正有权有势有地位的高官大宦们眼中,他充其量只是一个仗着勾搭上了太平公主殿下,所以有些小人得志的狂书生罢了。   怕也怕躲也罢,其实大家只是不愿意惹他,正所谓好鞋不踩臭狗屎,人家犯不上为了教训他一下而惹上麻烦——满长安城上上下下的谁都知道,太平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如果有例外,那大概就是像李勣这样的少数几个人了,只有他们,才好像是隐隐约约的从萧挺与皇后武氏那从未谋面的对话中,窥到了一些暧昧不清的信息。   关于未来,即便是再狂妄的人也从来不敢轻言必诺,又何况是李勣这样聪明到不至水落石出的最后一刻便绝对不会轻举妄动的老狐狸呢?   在面对完全茫然难测的未知时,真正的聪明人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地张望着,匍匐着,内心充满敬畏。如果说除了萧挺这个完全意外的穿越者之外,还有些人会对未来充满狂想的话,那毫无疑问只有两种人。   第一是躲在深宫里的那个姓武的女人,她的狂想,是因为她的无所畏惧,她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女子,先后伺候过两代帝王,所以无论如何,自己的骂名已定,所以,她无所畏惧,充满了对未来的疯狂的渴望。   第二种人,大概就是像长孙冲这样的世家公子,他们从小便生活优渥,从小便成长在锦衣玉食与勾心斗角之中,他们也同样的无所畏惧。   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大唐,其实是不属于皇帝的,而是属于世家的,所以,他们在疯狂地享受着权力的饕餮盛宴的同时,也坚信未来会一直这样下去,所有的阻挡者,都必将如同那个暴虐的炀帝一样,被群起而攻之的世家大族们碾得粉碎,最终遗臭万年。   而因为先天带来的穿越的因素,萧挺当然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加入到第一种人里去,于是他和以上这两种人其实是一样的无所畏惧。   所以,他可以很洒脱的当即同意和李敬业结拜,但是李勣老爷子却是犹豫着不敢让萧挺叫他一声祖父——甚至萧挺以李敬业结义兄弟的身份前去拜门的时候,这位老爷子根本就是托故不见。   但是面对这种情况,萧挺心里没有丝毫的不安,甚至于,在治下这六坊一市越来越安泰的时候,他这个八品的小官儿已经开始着手考虑下一步的事情了。   沈姑娘毫无疑问是个商业奇才,萧挺写的那一份东西,说实话也仅仅是他忠实的把自己所知所想都记录下来罢了,有很多东西他其实只是单纯的知道个大概,具体细节等等是一概不知,如果真的让他去操作,那他估计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但是这个东西一交到沈姑娘眼里,便立刻的化作了具体的商业规划,一步步条理清晰晓畅,不缓不促,简直是商场老将才有的风范。   而且有了李敬业在,他作为英国公的嫡长孙,在对外的时候甚至是完全可以代表他的爷爷李勣的,在这个时侯,他则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淋漓尽致,没过几天的功夫,便让他把官面上的事情通通的料理出眉目来了。   如此一来,萧挺李敬业与沈家合作的大唐第一家票号可以说是已经呼之欲出。   萧挺是官,李敬业虽然不是官,但是作为英国公府的嫡长孙,他比官还官,所以两个人当然是不太方便出面具体干涉票号事物的,甚至于为了避开大唐律,他们两个人都不能直接的持有这家票号的股份。   说白了,虽然他们要从这里面捞钱,但是至少在表面上,两个人还都必须装得跟票号没有一点关系似的才好。于是,杨柳自然而然的成了这家名为「四海」票号的第二大股东,而几乎没有悬念的是,李敬业也让他养在私宅里的一个女人帮他顶在了前面,于是,这四海票号的第三大股东,也是一个女人。   “还真是三个女人一台戏呀!”李敬业摇头晃脑地勾着萧挺的肩膀走下凤还巢的四楼。   四海票号明天就要开业了,今晚他们这三大股东当然要聚在一起共商大计,但是很显然,当一个房间里有超过三个女人的时候,局面往往会失控,尤其是当这三个女人一个赛过一个的漂亮的时候,那局面……于是在因为茜桃的一句话而引起了四海票号三大女股东对于首饰的热议之后,萧挺与李敬业只好闪身出了房间。   萧挺闻言笑笑,却并不说话,其实他今晚过来本就是来充数的,那沈姑娘做事很是干净利索,在三人一同拍板定下这家票号的诸多事项开始着手准备开业事宜的时候,她便亲手把四海票号的三成股份交到了萧挺手上。但是呢,接下来在她屡屡的想要从萧挺嘴里套出更多东西的时候,萧挺却是摇头三不知,让这位沈姑娘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失望。   刚才便是因为这个,才让局面显得有些沉闷,所以茜桃也才有机会插话,这才让萧挺和李敬业这两个对做生意都是一窍不通的人得以抽身出了房间。   两人信步走出凤还巢,此时的平康坊正是热闹的时候,所谓满楼红袖招绝非虚言,即便是不进去,只在街上走一走,也是一道不错的景致。   李敬业皱着眉头仰起脸看看天,低下头慨叹道:“他娘的我最讨厌这个时侯,这要是搁在秋春季里,搂个油光水滑的小娘们往床上一躺,那滋味,啧啧……现在可好,他娘的别管多好的女人也是一贴一身汗!”   萧挺闻言不由一笑,李敬业带来的他那个外宅宠妾看上去便是一个精明的女人,甚至于在萧挺看来,她几乎就差把精明这两个字长在脸上了,倒是怪不得李敬业会那么信赖她,把这票号的事情全部让她接手,只不过,那位小嫂子虽然人也长得很是漂亮,身子却是稍显丰腴了些,体丰者自然易热,因此倒也难怪李敬业会有此叹。   这时候李敬业拿肩膀碰碰他,眉眼里笑得极是暧昧,“哎,兄弟,你是不是该给人家花魁娘子准备个别院了?老窝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啊!现在她手里可是攥着你的钱呢!”   萧挺“啊”了一声,随着这几天越来越熟识,再加上有结拜兄弟这一条关系在,两人之间的关系倒真的是有些无话不谈的味道了,当下他笑了笑,道:“我是准备直接把她娶回家去的,这别院之类的,就不必了吧?”   “吓!傻了吧你!”李敬业一脸不屑地看看萧挺,那神态好像是在看一个欢场雏儿似的,“娶回家去?你的那位是什么人?那是公主啊!”   萧挺闻言不由愕然,归根到底他脑子里的思维模式还是现代的,所以对于大唐人的一些风俗他虽然尽知,但是却有很多只是一知半解,当下他不由得问:“怎么说?”   李敬业闻言循循善诱,“咱们先把那位公主殿下是不是喜欢吃醋搁在一边儿,就算是她贤惠之极,难不成你还准备在她进门之前就纳妾?”   “呃……”萧挺闻言不由愣住,他倒是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事儿,不过听李敬业这么一说,这事儿似乎还真是有些不太好办。   不管怎么说太平毕竟是公主啊,即便她拿出大妇的风范来不禁萧挺纳妾,但那是在她进了萧家之后,如果在她嫁到萧家之前……萧挺可不敢保证那个丫头会不会吃醋。   再说了,为娶妻先纳妾,这个名声传出去似乎也不太好。   “你还是听你大哥我的,利利索索的给人家花魁娘子弄个别院,真要是到了后来公主殿下有那个肚量,再接回去不就完了!”李敬业狎促地冲他眨眨眼睛,“每日家美人相伴,却是看得吃不得,憋得不轻吧?”   “啊?”萧挺闻言又是一愣,这时李敬业已经附耳过来小声道:“那花魁娘子眉目紧凑,一看就是处子,由此可知老弟你是看得吃不得呀!” 第二章 天要下雨   萧挺还没反应过来的功夫,李敬业已经继续说道:“你还别不承认,我可是跟着我们老爷子专门学过看相的,我们家这一辈里边就我学的最好,老爷子还夸过我来着,所以我看得绝对没错!”   萧挺闻言不由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其实他又何尝愿意这么看得吃不得,只不过,只要一看到杨柳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儿,他就忍不住心软了。   她的要求很低,只是想着将来能堂堂正正的嫁到萧家去就知足了,而所谓堂堂正正,自然是要等到洞房花烛之夜才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郎君,这样也才完美。所以,让萧挺怎么能好去打破她仅剩的这一点希冀?   这时那李敬业似乎看出了萧挺的尴尬与无奈,当即便又笑笑道:“可惜我们家老爷子不知道,我学了这东西就是为了相女人用的!他那夸我呀,算是白夸喽!”   饶是萧挺此时心内颇有纠结,闻言却还是不由失笑,想来既然是李老爷子教的,那定是有些水准了,只是……恐怕李勣李老爷子在教的时候确实绝对不会想到,他这把牛刀会被用作割鸡之用吧?   当下有了李敬业这几句插科打诨,萧挺顿时觉得心里郁闷稍去,不过想想,李敬业说的这还真是个事儿,最关键的是,自己总不能老是就这么憋着呀。   但是眼下……别说买个别院了,便是给杨柳赎身已经是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了,又何况其他?这票号的生意得要明天才开业,所以自己虽然有三成的股份,但是离见到钱还早着呢!   要是……能找谁先借点钱就好了!   这时李敬业凑过来,笑嘻嘻地问:“怎么样兄弟,要不要哥哥先借你点钱,先把这花魁娘子给赎回去再说?”   萧挺笑笑,他虽然紧急用钱,但是当下却也不愿意被李敬业给小瞧了,他当即道:“不必了,这件事……我有办法。”   “好!”李敬业拍拍萧挺的肩膀,又抬头看天,似乎只是自己在无意识的呢喃,“有时候就是这样,这天儿热上几天就要下一场雨让人凉快凉快,不过这下雨的时候可不要赶在外边才好!……他娘的,这个鬼天气,真热!”   ※※※   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萧挺带着手下宋旭东等两个校尉和一百多牙兵来到朱雀大街上,过不了几天突厥王子便要到长安来,虽说眼下突厥与大唐乃是友邦的关系,但是居中不甘者却也为数不少,所以这东突厥的王子到长安来时的保护,自然也就成了眼下长安城大大小小的武官们手上最重的一份工作,而萧挺虽然份属文官之列,但他毕竟该管治安这一块儿,因此也被委派了协助右翊卫的一队兵丁负责维护光福坊与安业坊中间这一段长安街的清街之事。   与右翊卫的一位将军交接过之后,萧挺便把任务分派了一下,两个校尉一人带着五十个牙兵各自熟悉路段去了,萧挺便带着剩下的几个牙兵在这附近左右的溜达。   其实他心里清楚的紧,眼下做出这般大阵仗来,其实只是唬人罢了,那东突厥的王子进长安根本就不走这条路。   据太平说,他们毕竟是以臣子的身份来参拜作为“天可汗”的大唐皇帝的,怎么可能走朱雀大街呢,要走也是从东边入城,然后沿着长安最宽的那条东西大道进来,穿过平康坊开始往北拐,到大明宫去参拜皇帝和皇后。   所以,他治下的平康坊才是此次要保护的重点。   但是这些情况他当然不可能透露给自己手下的牙兵们,所以只能看着他们顶着大日头热的一脖子汗在那里试演着站岗。   所幸经过了这些日子之后,这些牙兵们都对他很是崇敬,所以只要有他在的地方,牙兵们看上去都是无比认真。   其他还是次要的,最关键的是萧挺让他们这些牙兵们走在街上巡视时,可以从此挺直了腰杆了!   当下萧挺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子,也是热得掌不住,这时那宋旭东走过来,摆摆手让几个牙兵离开点,然后凑过去道:“萧大人,有件事儿想要跟您商量商量……”   萧挺笑着看了他一眼,“说就是了,还用得着这样犹犹豫豫的?”   说起来自从那天萧挺把孙光英给抓起来,可以说是救了他表妹宇文灵灵之后,这宋旭东跟他的关系可是越见亲密了起来。   宋旭东本来就是个没有多少机心的耿直汉子,向来是人家对他有一分好那便要还人家三分的,又何况是萧挺这样挺身而出的大恩?   再说了,更重要的是现在的他对萧挺身上那股子血性佩服的紧,所以在他刻意的结交之下,两人的关系一日亲近似一日也就是正常的紧了。   当下那宋旭东嘿嘿地笑笑,却又好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地道:“那个,上次那个事儿,我姑父想要好好地谢谢您,所以让我来请您到家里吃顿酒……”   萧挺一瞪眼睛,他赶紧举起手来解释,“您别着急,这可不是行贿,就是我姑父想表示一下意思罢了,您可千万得赏我这个脸,我在他们家里人面前可都是拍了胸脯子的!”   萧挺犹豫了一下,觉得倒不好不答应,那宇文家是小,这宋旭东现在可是自己最欣赏的得力干将,一旦有事自己还指望他给自己出力呢,岂能连一顿酒席的面子都不给?当下萧挺便点头答应了,却又道:“把你姑父姑姑都请出来吧,咱们到酒楼去,我请客!” 第三章 帏帽下的红唇   入夜时分,崇仁坊,平阳酒楼。   萧挺拾阶而上,到了三楼便见到,那宇文家一家三口都已经等在里面了,而且看样子还是特意选了一处靠窗的座位,当下看见他上来,那宇文老爹自然是赶紧的迎上前去千恩万谢,目光中也是说不出的感激。   这种情况萧挺倒是见惯了,这段时间随着他对辖下六坊一市的严厉管制,使得这些地区的风气为之一靖,老百姓们少了许多烦恼之后,自然对他这位年轻的父母官感激之极,走在街上遇到有认识他的,看过来时便常常是这种目光。   当下他自然是淡淡地应答了,既不十分亲近,却又不显的疏远,倒是很有些做官的样子了,也叫那宇文家的老两口对他是更加的既感激又敬畏。   其实做官便是如此,对待自己的手下,甚或是境内百姓,自然不可以完完全全的摆出官架子,那样子会被人认为是官威太甚,也就不容易与人建立相对亲近的关系,但是如果完全没有一点儿架子,却又容易让人产生轻视之心,毕竟昵近则易狎,这可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因此,便如萧挺这般不近不远,既不让人感觉在自己面前怕的不敢说话,却又始终保持着一丝淡淡的威严,倒是正好。   说起来萧挺这个官场的新人最近这些日子在这方面倒是进步不小。   宋旭东与那宇文老爹肃手让座,萧挺也不客套,便往那主座上坐下,抬起头来才发现,那个叫宇文灵灵的小丫头一个劲儿的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   当下他冲那宇文灵灵笑笑,谁知道这丫头竟是丝毫不像平常所见的女子一般怕羞,见萧挺冲她笑,她居然也反过来冲萧挺甜甜地笑了笑,倒让萧挺心里微微的有些讶异。   随着他们一家人也都落座,那宋旭东招了招手把店小二叫过来让萧挺点菜,萧挺却是摆了摆手,“我与你老宋也不是外人,不必跟我如此客气,”说完了吩咐那店小二道:“把你们的拿手菜上来几样,另外再来几个小菜,温两壶酒。”   像这种级别的酒楼,自然不是宇文家人所能来的,这一次也是出于一片感激之心,想要对萧挺表示一下感谢,这才算是第一次到了这种酒楼来,因此不管看见什么都是新鲜的紧,即便是看见萧挺在那里点菜,那老两口也都好奇地不由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萧挺对此不以为意,毕竟他也是从贫寒的日子里过来的,倒是那个叫做宇文灵灵的小丫头转眸看着窗外,一副若有所失的模样,让他心里不由得暗暗赞叹,物媚于外而人不妖,这小女孩倒是颇有几分意思。   他点完了菜,又对那宇文老爹笑道:“其实我倒乐意到你们家里去叨扰两杯,可我毕竟也是朝廷的官员,这个……有些身不由己呀,这种事情,还是不愿意给别人留什么借口的。”他拍拍宋旭东的肩膀,“我与老宋不单是上司与下属,也是朋友,所以,这顿酒没有其他任何意思,仅仅是大家一处坐一坐,闲聊罢了!”   那宇文家老两口闻言自是连连点头应是,又兴奋地看了宋旭东一眼,连带着让宋旭东也不由得脸上微微有些得色。   能与有这么大本事的萧大人交了朋友,对他宋旭东来说自然是一种荣光,而对至今没有儿子,一直把宋旭东这个娘家侄子看做半个儿子的宇文家老两口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荣耀?   所以,即使他们清楚地知道到这平阳酒楼来喝一顿酒要好几百钱,却还是毫不犹豫的就来了。   不就是一点钱嘛,没有还能再攒起来,像萧大人这样的好官儿,怎能不表示一下意思?至于萧大人说他来请客之类,甚至都不用这老两口,从宋旭东那里就直接给否了,甚至他都直接拍胸脯子说了,“你们老两口能有几个钱,留着给我灵灵妹子多置办件嫁妆吧,有我呢!”   本来就是嘛,人家伸手把咱从火坑里拉出来了,还能让人家掏钱请咱喝酒?那叫个什么事儿?   五个人在一张桌子上团团坐下,等酒菜的功夫不免闲聊几句,最初萧挺还主动的与那宇文老爹说几句,到了后来,基本上就是萧挺与宋旭东两人在说最近东突厥王子要入长安的事儿了,毕竟这保护突厥王子入长安时一路上安全的任务也是上头分派下来的,是他们两个也都有着重大责任的事情,是以虽然不至于提心吊胆,却也不敢轻忽。   当下萧挺伸手指一指窗外,道:“最怕的就是有这种临道的酒楼,三楼上窗子一开,几乎只需要一把弓箭就能轻易地取人性命!”他笑一笑,“幸好朱雀大街东西两边都没有这种酒楼。”   宋旭东点头应是,没有这种临街的酒楼,他们在做防护的时候,压力自然轻了许多。   说完了这个话,萧挺却是不由得往外看去。毕竟他心里是知道的,那东突厥王子入长安时要走的,正是眼下窗外的这条路。   长安城的建筑就是这种风格的,把一座偌大的城池化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坊,坊与坊之间隔着的除了一条大道,还有高高的黄土墙。所以,长安城里所有的大道,其实都是被高高的黄土墙夹着的,道路两旁除了树木之外,根本就没有建筑,而夹在崇仁坊与平康坊之间的这条东西大道自然也是如此。   但是凡事往往有反常,便比如萧挺现在所在的这家酒楼。   这座坐落在崇仁坊的最南边的酒楼虽然紧挨着崇仁坊的城墙,但是一旦上到了三楼便会发现,其实站在三楼上便已经可以轻松的俯瞰整条道路了。   而这,自然就为刺杀者提供了可趁之机。   所以,萧挺提出来要到这里来吃饭,其实也是存了一些要来探看地形的意思,当下凭窗下望,萧挺当即便在心里下了决定,等到了那一天,自己一定要亲自带着人到这里来坐镇,不然可是放心不下。   他所求不多,只求那突厥王子入长安的时候不在自己的辖区内出事,不要让那些时刻在盯着自己的人找到对付自己的借口,便足够了,至于那突厥王子的什么生死,他倒是并不关心。   当下酒菜上来,那宋旭东频频劝饮,萧挺也笑着与他喝了几杯,此时大唐的酒还寡淡的紧,与萧挺在后世里喝的那种白酒的劲道相比,可是差得远了,所以像这种酒,他便是多喝上一点也不至于就醉了,于时下来讲,倒还可以勉强称得上是有些酒量。   谈笑间萧挺发现,从一开始到现在,那宇文灵灵几乎是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自己,而每当自己看过去时,那丫头便冲自己微微一笑,不亵不惊,温温雅雅,似乎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邻家女孩,但是从她的目光里,似乎又能窥到一丝悸动的野火。   想起那天到她家里去时这女孩惨白的脸色憔悴的表情,以及那死灰一般沉寂的眼睛,萧挺此时心里不由得纳闷,心想这个女孩子好像与以前大不一样了。   这时,宋旭东冲自己的表妹使个眼色,“灵灵,这回要是没有萧大人挺身而出,说不得你以后可就……你也敬萧大人一杯酒吧!”   女子敬酒,历来不多,且往往被当成一种风尘女子才有的做派,但宋旭东这话说出来却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萧挺可以说是他们一家子人的救命恩人呢,便是没出阁的女孩子,敬恩人一杯酒,又有什么不该?   当下宇文灵灵笑笑,端着酒杯站起来,身姿极是娉婷,却又有着时下女子少有的爽利,“大人,我敬您一杯酒。”   入夜之后酒楼内悬了很多灯盏,虽然夜风一来灯火便有些飘忽,但光线落下来却依然很是亮锃,映着灯光可以看到她的手指嫩若春葱,白晰的指节接近透明颜色,却又泛着瓷器一般的釉色,光洁如玉,而又干净柔软,那指甲处透着淡淡的粉红颜色,便如春水小溪捎下来的一片远山飘落的桃花花瓣。   当下萧挺抬起手来冲她摆一摆,“坐下说话!”他道:“我与你表哥是朋友,你是他的妹子,自然便是我的妹子,这杯酒,我自然要喝!”   说完了萧挺接过宇文灵灵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想要放下,宇文灵灵却是突然站起身来伸手又把杯子拿了回去。   萧挺先是愕然,旋即笑笑,这时却见那宇文灵灵径自的自己又倒上了一杯酒,眼神中似乎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的看着萧挺,“萧大哥,这酒,会醉人吗?”   萧挺闻言愕然,倒是没心思计较她这个有意无意的改口,想要开口提醒她那个杯子是自己用过的,却见她已经抬起袖子遮住了脸庞,身子微微后仰,似乎是一饮而尽了。   放下袖口与杯子,她的脸上有一抹明艳的酡色缓缓地爬上来,她抿嘴,羞涩地一笑,灯光下看去纯澈而明亮,却又有一种无以言喻的媚惑。   此时,似乎酒楼内杂乱的谈笑都已被这笑容稀释,变作了可有可无而又若有若无的背景,只不过是为眼下这惊艳一笑徒增些呼灯篱落的人间气息罢了。   萧挺咳嗽一声低下头去,心说怪不得那孙光英会如此痴迷的非要买她不可,此时看来,这女孩便是与太平相比也并不会逊色到哪里去,而在此时灯下酒后,这美人看来自是越发入魂三分,倒是颇有些魅惑众生的意思了。   他掩饰地端起酒杯,却发现杯子是空着的,当下不由更是有些尴尬,幸好自己失神的这一幕似乎并没有人瞧见,只有那坐在对面的女孩,低下头的瞬间似乎是笑了笑,秀美的指尖拂过杯口,眼中似有几分蓦然的欣喜。   萧挺摇头,这时却突然看见邻座有两个女子起身,不知是下意识的反应,还是最近忙着东突厥王子入京的事情忙得有些魔怔了,他下意识的便皱起了眉头,眼睛紧紧地盯住了那两个女子。   那两名女子皆头戴帏帽,丝帛垂下来遮住了面容,其中一个身形颀长而秀美婀娜,看她走步时腰肢自如的扭动,似乎隐隐的藏有一种韵律在内,而另一个则比她稍稍的矮了一些,从那帏帽下发髻撑出的一大团凸起能够勉强辨出,这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   单从打扮看,这很有可能是一对主仆。   但是,即便长安风尚开放,入夜之后却哪里还会有良家女子外出?   萧挺的眉头不由得皱紧。   正在这时,那身形颀长的女子好像是感觉到了背后萧挺的目光,不由得停步,转身,裙摆微微荡开,露出裙下一双绣红的莲鞋。看那式样,倒好象是舞者所用。   夜风乍起,那帏帽倏而上旋,露出女子圆润滑美的下巴与白皙秀美的脖颈,嘴唇儿似乎涂了淡淡胭脂,红润,却不妖。   她的嘴角微微上挑,似乎是冲萧挺笑了一下,但是那帏帽很快又重新落下,让萧挺根本就来不及看清楚,然后,那女子便飘然下楼而去了。   等到楼梯声几近消逝,萧挺倏然站起,“老宋,追!” 第四章 风雨将至,如之奈何   追,当然是追不上的。   萧挺与有些茫然的宋旭东一道追下楼梯的时候,那女子已经渺然无踪了,只有空气中残存的一丝胭脂香,证明那两个女子才刚刚离开。   萧挺追出门去,夜色下崇仁坊的南北大街上人流熙攘,却哪里还能看得见那两个女子的踪迹。   当下萧挺的眉头不由皱得更紧。   其实刚才他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所以想要拦下来盘查一番,毕竟那保护突厥王子进京的差事是他眼下最大的事儿,但是到了现在,当他发现这两个女子竟然如此迅速的脱离了自己的视线的时候,他心里便不得不加倍重视了起来。   深夜中两个单身女子跑到酒楼喝酒,这本身已经够奇怪了,何况她们来的地方还是地势颇有些敏感的平阳酒楼三楼?   最关键的是,看她们那行动如风的身手,显然不是普通女子。   看来是安生不得了!   宋旭东见萧挺冲出酒楼的门口之后便东张西望,不由得有些不解,他凑过去问:“大人,怎么了?”   萧挺无奈地叹了口气,勉强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没什么,咱们回去吧!”   这种事情,必须要等到上面的通知之后才方便告诉他们,虽然对这宋旭东放心的紧,但是萧挺却也不便提前泄露,是以当下萧挺只好把所有的疑问都放在自己心里。   宋旭东闻言更是不解,却是知趣的没有多问什么,当下两个人转身回去,等到两人消逝在楼梯上,却见那平阳酒楼的大门口不知从哪里绕出来两个头戴帏帽的女子,只看她们的身姿打扮便可以知道,她们便是刚才萧挺要追的那一对主仆。   那个子稍矮一些的女孩问:“小姐,您认识这个人?”   女孩的声音脆生生的,说的是长安官话,却又总好像有一种特殊的腔调韵味在里面,听上去不是那么地道。而且,她明明只是一个丫鬟,但是语气听起来却是非常高傲。   那身形颀长的女子抬头往三楼深深地看了一眼,“岂止是认识!”   她的官话显得比她那丫鬟要圆润了不少,只是,她的声音听上去明明略有些沙哑,但是却分外的软濡,两种迥然的风格如此奇妙的结合在一起,有着令人无法言喻的魅力,甚至于都不需要看到她的容貌,只听这嗓子,便足以令无数男子浑身上下猛地打个激灵。   那丫鬟闻言身子一怔,正想再问,却听那小姐又道:“咱们走吧,过两天总是免不了还要见面的,让他跟着倒一下霉,倒也不错!”   她的声音里似乎有一点小女孩的得意,却顿时听得那丫鬟愕然愣住,得有多久都没有听过小姐用这种轻松的语气说话了?   夜风倏尔旋过,裙裾飘飘荡起,露出两女裙下的裈裤与绣鞋,顿时惹得两个路过的浪荡儿忍不住啧啧连声。   她两人虽高矮不一,但小腿却是同样的比例修长,那裈裤被风吹得贴在腿上,愈发可见那小腿膝胫笔直,说不出的秀挺好看,更兼那脚下莲瓣一般的小小绣鞋,衬得两人越发娇媚,看得两个浪荡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裈裤,可是只有胡姬才喜欢穿的东西,大凡是有些身份地位的汉人女子,总是不屑穿它,也只有到了想要骑马打球的时候,才不得不脱下那艳丽婀娜的石榴裙,换上胡服与裈裤。   所以在那两个浪荡儿看来,这两个穿着外裙内裤的女子入夜后走在街头,自然极有可能是哪家店里劝酒的胡姬出来逛街的,要是普通人家的小姐姑娘们,可不会在这个时候出门。   而胡姬嘛,长安人都知道,她们可是极有风情,也极易挑逗的。   当下两个浪荡儿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并肩走过去,其中一人拱手道:“两位姑娘夜游长安,岂可无伴乎?我二人久居长安,对这长安夜市可谓熟谂之极,不知可否有幸为两位姑娘前导?”   两人都是一身富贵公子哥儿的打扮,相貌也还颇为不赖,更兼笑容可掬举止优雅,透着一股子长安富贵子弟的洒脱不羁,若这两个女子真是胡姬,说不得便真要有些心动了。毕竟值此良辰美景,若能得此等浊世佳公子相伴踏月闲游,倒也是一桩赏心美事。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那身形稍高的女子却根本就没有搭理他们,只有那丫鬟转过头来,似乎是隔着帏帽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便吐出一个冷冰冰的词,“滚!”   ※※※   三日后,长安东门。   藩属之国前来大唐朝拜,照例是要走东门的,而一般情况下,大唐王朝会派出礼部尚书郊迎三十里,规格高一点的,会有一位皇家宗室在东门处代表大唐皇帝二迎,但是今天,东门下除了一道黄罗伞盖之外,竟然还有一道绛紫伞盖,而如果仔细观察还会发现,那黄罗伞盖竟是御用规格的,而那绛紫伞盖,也是只有托孤重臣才有资格用的擎天制式。   显然,除了派出礼部尚书郊迎三十里之外,负责在此二迎东突厥王子的还有两位重要人物。而如果是熟悉朝中形式的人则一望可知,现如今的大唐能够用天子仪仗黄罗伞盖的,只有东宫太子李贤,而能够用擎天制式绛紫伞盖的一品大臣,除了告老在家的赵国公长孙无忌与英国公李勣之外,便只有当今的太子太师褚遂良了。   现在伞盖底下的,正是这两个人。   时值夏日,阳光炽烈,即便是呆在伞盖底下,也是热的人汗水不止,又何况今天是代表天子陛迎,李贤与褚遂良两个人都是穿着标准的朝服乎?   那李贤毕竟年轻所以还不觉怎样,褚遂良却是一个已经年逾花甲的老臣,在这大太阳底下晒了一个多时辰,却是有些顶不住了。   当下李贤看见自己名义上的老师脸色潮红,虽然坐在搬来的胡床上,却还是显出一种遮掩不住的颓态来,当下不由得心中暗暗埋怨两声。   不就是一个突厥的王子嘛,也至于让自己这堂堂的太子与当朝太子太师两个人前来迎接?一个许敬宗就够对得起他了!   真不知道母后是打得什么主意!   当下招手叫过一个仆从来,命他再盛一碗绿豆冰合水来,等那仆从端着绿豆冰合水过来,那李贤便亲自接过来,端着锦盘往绛紫伞盖下走过去。   “师傅,酷暑炎炎,您老可要当心身体,喝一碗绿豆水吧,消消暑。”   身为当今大唐太子,李贤向来都被认为是有着先太宗皇帝陛下的英烈遗风的。他处事英明果决,见解深刻犀利,但是为人又非常谦和,从来都不在大臣们面前摆什么架子,所以在朝中人望很高。在现如今皇帝陛下连年病重不克视事的情况下,如果不是皇后武氏权势太重几乎没有人敢得罪她的话,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大臣会上奏折请他这个太子监国了。   而身为太子太师的当朝第一重臣褚遂良,便是他的坚定拥护者。是以,两人之间虽然并无师徒之份,但是相互的关系却一直都很是亲近。   褚遂良看见他走过来便已经站起身来,见他亲自给自己端上一碗绿豆水,当下不由得笑笑,摆着手道:“老臣谢太子殿下垂爱,只是……你我奉旨而来,又是为国之大事,如此……却是有些失了礼仪了,还是先命人端下去吧!”   李贤闻言无奈地笑了笑,却也只好答应一声把那锦盘交给下人。褚遂良的顽固不化在朝中可是出了名的,李贤虽然很是敬重他,但其实内心中对他的一些做法却也是多有不屑,不过当着他的面,他却还是不会表现出任何不妥的。   毕竟除了长孙舅爷爷之外,他的皇位就要多靠这位褚大人了!   他伸手扶着褚遂良坐下,想了想,笑道:“母后也是,这样热的天,就为了一个突厥王子还值得让您也出来受这份儿罪,有我一个人就行了嘛!”   褚遂良闻言温和地笑了笑,“或许……皇后娘娘有她的打算吧!”   李贤闻言眉头一皱,却又赶紧笑了笑,“打算?西突厥已经不敢生事,东突厥也就失去了牵制的作用,说白了,他们现在与我大唐其他的羁縻州已经没什么两样,母后又能有什么打算?若是把您给累着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褚遂良的笑容依旧温和,一如他的处事风格般,有着长者之风,他闻言微微地眯起眼睛,单手摸了摸颌下胡须,笑道:“老臣虽然年事渐长,身子骨已经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但是这点小事儿,还不至于累着,太子殿下多心了!”   李贤闻言笑笑,附和道:“是,想当年师傅也是在战马上打熬过的,说来倒真是我多心了!”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是不由得想,这褚遂良看似温厚,其实却也老狐狸的紧,这朝中的事儿他还真是看得一清二楚,只不过……也太过逆来顺受了些!   当下他只好收回小心翼翼的打探,陪着褚遂良说了几句闲话,然后便听见有探马来报,说是许敬宗许大人已经迎到了那突厥王子,先已快到东门。当下那褚遂良站起身来整了整朝服,对李贤笑道:“太子殿下,既然是皇后娘娘交代下的事儿,咱们还是稳稳妥妥的办下来,让它不出事儿是最好,您说呢?”   “是,师傅说的是!”李贤躬身道。   “嗯”褚遂良笑着点点头,“殿下要知道,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你一急,那就要出错,出了错,可就万劫不复啦!”   说着,这位贞观老臣率先迈步走了出去,留下李贤愣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子才回过味儿来,却是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这是……什么意思?   ※※※   萧挺一大早便带着自己属下的一百五十名牙兵到了崇仁坊与平康坊之间这条东西大街上。   这条大街位于两坊之间的路段被分成了两半,东半段是他负责的地方。当然了,最主要的不是他,一大早的便已经有左翊卫的官兵来清街了,此时街道两旁官军们盔甲鲜亮的排列两旁,把百姓隔在了外面,而萧挺和他带来的这些牙兵,其实只是负责维持住道路两边的百姓不要乱挤而已,当然还有一个,那就是搜查和防备刺客。   本来萧挺想要带上老黑和独孤凤到那座酒楼上去来着,但是他才刚过去跟那位左翊卫的带队将军一说,立刻便被人家一句话给堵回来了,“有我左翊卫在,你等就不必操心许多了!擅离职守者,斩!”   左翊卫那是拱卫天子的军队,说话自然口气横的紧,别说人家根本就不认识萧挺,即便是认识,只怕也不会把他当回事儿。   左翊卫,怕过谁来!   当下萧挺只好无奈地取消了自己的打算,幸好他昨天便已经派人通知过那酒楼掌柜的,命他今天上午在迎接东突厥王子的车驾经过之前不得开门营业,更是不许打开临街的窗子,否则便有重处。想那酒楼毕竟是自己辖区里的,对自己的话应该还不至于公然违背。   但是不知为何,他一想到那个魅惑众生的微笑和那双红绣鞋,便总是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似乎今天一定会出什么事情似的!   牙兵们都是今天早上到衙后才被告知自己此前数日所干的活儿都只不过是幌子而已,此时被带到这条东西大街上来,不由得都有些不忿,“他娘的,左翊卫这帮滚孙子仗着自己是天子近卫,忒也欺负人了!把咱们拉出去顶着大太阳练了好几天,结果临到头又给拉到这里来了,还只是打下手的!”   当然,他们也只是敢小声的抱怨几句罢了,毕竟他们心里也知道,像这种光鲜的活儿,是轮不到自己这些小小牙兵的。再者,当着那鲜明的枪戟,他们也没胆子冲人家左翊卫的官兵发什么脾气。   随着太阳越来越毒,街道两旁的百姓也是越来越多。长安城的百姓就是有这么个特点,从来都不怕事儿,而且还喜欢事儿,遇到像这样迎接藩属的阵仗,那自然是宁肯捂出一身痱子来,也非要瞧个热闹不可的。   于是,萧挺手底下的牙兵们也就逐渐的有些支应不开,甚至有不少人被夹在人群中,给挤得颇为狼狈。   眼瞧着三遍号马奔过,已经能够看见街道那边遥遥过来的仪仗了,萧挺心里越发的紧张了起来。   看热闹的百姓们当然无所谓的紧,但是他这个身负护卫之责的小官儿却是不敢轻忽,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儿?要是万一东突厥的王子在大唐国都出了什么事儿,那可是要影响大国威信的,到时候说不得要有几个人出来背黑锅的。   而他,可不想那么倒霉!   当下那仪仗车驾越来越近,萧挺下意识的捏了捏拳头,却又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突然转过身往身后左边的那家平阳酒楼看去。   然后,他不由得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那平阳酒楼三楼的窗子,竟然是开着的!   此时似乎有一个女子正探头往外看,萧挺努力往前挤了两步想要看清她的模样,可惜到底隔了太远,终归还是看不清。   突然之间,那个美艳的微笑和那双红绣鞋一下子蹦到脑子里,让萧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他一把抓住身边的宋旭东,“老宋,走,咱们去平阳酒楼上瞧瞧!”   宋旭东闻言愕然,却又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大人,擅离职守者,可是要杀头的!您可别糊涂!”   萧挺闻言想要说话,却听得街道两旁的人群突然鼓噪起来。   那东突厥王子的车驾,已经到了。 第五章 当街一剑,旋舞蹁跹   不可否认,萧挺的脑子受到了后世很多小说和影视剧的影响,在他的印象中,好像是只要有什么大人物出行,那就必然有刺客,而且这些刺客们只要出手还能每每中的,引出随后局势的大乱。所以,在他接到护卫东突厥王子入长安的任务之后,才会一直都有些战战兢兢。   但是,这也仅仅只是他这个穿越者的特殊想法罢了。   其时大唐承平垂数十年,周边民族纷纷臣服,前几年甚至连一直滋事的西突厥也上表称臣,可以说,整个大唐的国势从内而外,正处在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上,所以,这就让大唐的百姓官员们除了有一种发内内心的优越感之外,还凭空的生出了许多傲气来,连带着军队,亦是如此。   而左翊卫和右翊卫这两个天子近卫军,自然更是傲气冲天。   所以,在接到护卫东突厥王子入长安一职时,他们压根儿就没想到并且也根本就不相信会有什么刺客之类的。在他们看来,之所以出动自己这天子之军,为的只是向那东突厥王子展示大唐之军的强盛武力罢了。   所谓宣之以威者是也。   也因此,对于所谓的防护,包括左翊卫右翊卫两军的从上到下,都是根本就没有当过一回事,甚至连萧挺小心翼翼的提醒,都是直接被他们一通嘲笑给赶了回来。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真实的历史上,哪里来的那么多刺客呀刺杀呀之类的东西,更何况此时的大唐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境内亦是承平不滋,他们作为天子之军,无论走到哪里,见到的都是百姓们诚心膜拜的目光,试问今日之天下,谁还敢在大唐境内,在自家天子之军的眼皮子底下生事?   但是,这一回似乎是萧挺那来自后世视角的特殊想法不幸的猜中了事实。   偏偏就有人敢!   当那东宫太子李治和尚书右仆射、太子太师褚遂良的伞盖车驾过后,东突厥王子的车驾慢慢行到了那平阳酒楼之下。   此时的萧挺不由紧皱着眉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平阳酒楼的窗口。   事到临头,他反而突然冷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劲装之人似乎被从窗口中弹出一般,飞快的掠上天际,萧挺看得眉毛一挑,心想果然来了。   他伸手拍拍身旁的老黑,“待会儿跟住她,但是不要出手!”然后,他甚至都不愿意扭头去看看老黑是不是点头了,那目光始终跟着从窗口飞出的一道倩影。   不熟悉的人自然分辨不出几十丈外飞在半空中的这人是男是女,但是萧挺看到她那段柔软的腰肢便下意识的联想到那晚的一对主仆。   他招手叫独孤凤,“你马上去平阳酒楼三楼,发现一个头戴帏帽的小丫鬟的话,立刻拿住,但是不要伤她!”   直到这时,街道两旁围观的人群和左翊卫的士兵们,才看到那已经飞至半空的一道身影,不由得顿时齐齐一声惊呼。   独孤凤一愣,她在多年习武之下视野和观察力早就练得不同常人,因此自然是早就已经看到了那个飞凌半空的身影,当下她闻言沉默地点了点头,也不知怎么在人群中左右的挤了几下,便如鱼儿一般消失了。   或者说,是被萧挺给成功的支开了。   这个时侯去抓人,怎么可能抓得到,人家又不是傻子,只怕不等独孤凤赶到,那小丫鬟早就已经消失无踪了。   这个时侯,在地面人群的一片惊呼之声中,那人在空中飞行似乎已经到了她所能达到的最高点,眼看便要掉落下来,而此时的她,距离大街中央那车驾还有数丈的距离,这个时侯,就在围观者们吃惊的目光中,她的身子突然奇异的扭了几扭,然后便从她飞到的那最高点上平滑地向着正前方滑落。   “完美的抛物线!”萧挺心里忍不住赞了一声。   到了这时,那些车驾旁的护卫似乎才意识到了不对,不由得纷纷怒喝着冲到了那王子的车驾一侧,而街道两旁维持秩序的左翊卫官兵们,则是一个个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吃惊无比的表情,好像是还不敢相信,竟然有人会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大唐国都长安的街道上行刺!   “萧大人,这是那个……她是刺客?”此时还呆在萧挺身边没多远的宋旭东不由得挤过来,他一边扭着脖子看着那女子眼看就要碰到那些突厥护卫们的弯刀长矛,一边吃惊地对萧挺道。   等不及萧挺的回答,此时那女子已经滑落到六七柄弯刀面前,但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她看似凶猛的扑下来,却是只与这几把弯刀微微一碰,身子却很快便有借力凌上半空,一个呼旋之间,她竟然已经绕过车驾,这时,她竟是突然冲着那车驾一侧的一名护卫刺出一剑。   此时大多数突厥的护卫已经被她引开到了另一侧,而街道两旁的左翊卫将士又都在十几步开外,不方便过来也根本就过不来,幸好,就在这一剑眼看便要取走一条人命的时候,斜刺里突然出现了两个长身护卫,一下子纵身而起,拦在了那刺客的去路上。   但是,那刺客再一次令人吃惊地旋地而起,看上去竟好像是胡旋舞的舞步一般,然后,她根本就不等两个护卫反应过来,便已经在一匹没有主人的马儿头上一点,身子再次凌空而起,几个起落之间,甚至等不及左翊卫匆促调来的弓箭手们瞄准她,她便已经纵身跃入了南面平康坊的高大土墙之内。   包括萧挺在内的所有人同时目瞪口呆!   这人……是来行刺的?还是来跳舞的?   就在众人心中疑问刚起的时候,萧挺眼尖,已经一眼瞥见,刚才那名寄身马上的护卫,已经是身子晃了几晃,突然一下子栽落马下!   他大吃了一惊,回过身去才发现,老黑早已经没了影子。   这时,大家纷纷看见那马上骑士栽倒在地,这才不由得纷纷惊呼起来。萧挺却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她这番做作,就是为了杀掉此人吗?   这时,恍惚的听见那边几声凄厉的大喊,有几个突厥骑士干脆直接追在那刺客身后跃入了平康坊的土墙之内,而更多的人,则是围在那名堕马骑士周围。   萧挺心里各种想法转了几转,也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一个非常狗血的桥段,忍不住下意识的问出了声,“这死的,不会就是突厥王子吧?”   话说出口他不由得摇头苦笑,幸好此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不远处的现场上,根本就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不对。   但是这个时侯萧挺看到那边哭天嚷地的阵仗,心里已经是大约的明白,刚才被杀的那个人……十有八九该是东突厥的王子了!   她好像只是在所有人面前跳了一曲胡旋舞,然后……便取走了一条性命。   只是,为什么好像是从一开始,她的目标就并不是冲着那东突厥王子的车驾去的?她是怎么知道那个骑士就是王子的?   ※※※   日暮时分,准确的消息已经传出来,那死的,确实就是东突厥王子。   萧挺沉声坐在自己的官衙里,不出他所料的是,独孤凤是孤身一人回来的,预料中那个刺客的丫鬟她自然是没有捉到,不过萧挺听了好像是一点儿都不以为意,反倒是那独孤凤,颇有些愤愤不平的意思。   据说,她还衔着那个小丫鬟的尾巴追了好一会子呢,到底还是让那小妮子给跑了。这倒是让萧挺忍不住好奇地看了她两眼,一是没想到那个小丫鬟的本事那么高,二嘛,没想到这独孤凤居然还真能看到人,看来,她的动作也够快的!   老黑虽然还没回来,但是有了独孤凤嘴里的这点信息,萧挺便已经是望外之喜,想来待会儿只要把这些信息往上一报,那么只怕一个“戮力任事,心思敏捷”的评价是少不了了,毕竟独孤凤在名义上是他的属下,而且也确实是他派过去,独孤凤这才吊着那个小丫鬟追了一段的。   到了入夜时分,老黑终于回来了,他把萧挺拉到背人处,开口第一句话便让他吃了一惊——   “那刺客是一女子,而且还是平康坊的花魁大娘子……” 长安来 第六章 公孙娘子   一听老黑说那刺客是花魁大娘子,萧挺下意识便想到了杨柳身上去,当下不由得吓了一跳,继而才反应过来,平康坊的花魁可不止杨柳一个人呢!   这样一想,他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可不是,怎么可能是杨柳呢,扯出一万个理由来,杨柳也不至于去做刺客嘛,再说了,那丫头最近死命的吃,已经是越来越胖,现在只怕是在身后拿个弹弓把她发射出去,她也飞不了那么高!   而且最关键的是,那刺客自己是见过的,那女子无论身高还是体型,都跟杨柳完全不符,她比杨柳高出了足足一头去,但是看她的绣花鞋,那脚却是显然的比杨柳还要小了一个掌缘,应该是可以让自己握个满掌的那种。   眼下是唐代,萧挺再怎么历史盲也知道,这个时侯还不时兴女子裹脚呢,所以,她的脚之所以那么小巧,很有可能是天生如此,而这样小小的脚丫,如果穿着罗袜绣鞋翩翩起舞……想来定是诱人之极,更何况他清楚的记得,那女子可是有着一段天然风流的小蛮腰啊!   所以,她也是花魁……这便对了!   心念电转之间,他已经问道:“难道是……公孙娘子?”   老黑重重地点了下头。萧挺恍然。   公孙娘子,他虽然未曾谋面,却是素来知道的。   此人闺名公孙玉,据说虽然不是胡姬,但是身段之窈窕,眉眼之深邃,风情之迷人比起胡姬来却是犹有过之而无不及,用萧挺的概念来理解,她很有可能是个混血儿。汉人和胡人,或者是汉人和突厥人,也或者是汉人和龟兹人的后代……谁知道呢,反正,她的美在长安城里是出了名的。   她两年前进入长安平康坊,以剑舞起家,不旋踵间红遍长安,几乎只用了半年的时间,便获得了花魁的称号,隐隐然与杨柳、霍十一娘等人并驾齐驱,但是她为人却又神秘之极,除了一些公众场合可以见到蒙着面纱的她翩翩剑舞之外,几乎没有人了解她还有些其他的什么爱好、特长、习惯之类。   所以,长安人每每提到这位神秘之极的花魁娘子,除了意淫一下她那传说中的倾城之貌以外,唯一的谈资也就只剩下她那“舞剑器浑脱”时的飒爽之姿了。   怪不得,想想那艳而不妖的红唇,几可满把盈握的小小脚掌,还有那流风约素的纤细腰肢……还有那双多少有些媚惑的红绣鞋……   “倒没想到会是她!”萧挺喃喃道。   他转过身看着老黑,有些话问独孤凤会有些不放心,至于老黑,则完全没有这种顾虑,“如果今天换了是你……从那平阳酒楼的三楼跃下……你能做到这种程度不?”   老黑虽然惯来沉默寡言,但是心思却并不慢,当下他立刻便明白了萧挺话中的意思。他摇摇头,“不光我,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做到!”   他们这说的,自然是那公孙娘子从平阳酒楼上跳下时惊人的飞跃长度和完美的抛物线。可以说,那惊天一跃已经完全的超出了人们的心理底线,因此自然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而这,也正是她此次刺杀成功的重要条件之一。   否则……左翊卫那些将佐官兵们虽然自大之极,可并不是笨蛋!   老黑见萧挺皱着眉头,忍不住举手为萧挺比划了一下,解释道:“等闲习武者若能略窥门径,是可以比常人要敏捷些,跳得也要远一些,像我,即便一跃三丈也是等闲之事,但是,今天那公孙娘子的一跃从开始到落地,却足足有三十多丈……此,非人力之所能及也!”   萧挺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老黑想了想,才郑重地一锤定音,“她是被人‘扔’出来的!”   萧挺闻言眼睛一瞪,继而恍然。   可不是,根据独孤凤所说,那个留在酒楼里晚走了一会儿所以被她缀上的小丫鬟……可是不简单的紧呢!   “扔出来的?倒是难为她们能想得到这种办法!”萧挺伸手摸着下巴,眼睛出奇地发亮。   平康坊最神秘的花魁娘子公孙玉居然是这样的一对主仆,这个世界可真是越来越好玩了,说起来她住在平康坊……还是自己的治下之民呢!   老黑深怕萧挺误解,又赶紧追加着解释了一句,“如果单单是两人合力,还是跳不了那么远,所以……她们或是有帮手,或是有其他的密法!”   萧挺点点头,其实现在的他心里明白得很,不管她们这对主仆有什么密法或者帮手,都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因为她们得罪的,是大唐的朝廷。   他笑笑,刚才还想去漏夜拜访一下来着,现在看来,还是等等再说吧。   有些事情,不等,就往往意味着要犯错!而耐心的等一下,充其量也就是错过一个机会罢了!   眼下的自己可以不要机会,但是却不敢犯一丁点儿错误!   ※※※   当天晚上便有消息传过来,据说左翊卫的将士们在第一时间便制服了那些手持弯刀如野兽一般在平康坊内暴走的突厥武士。   这个消息,还算正常,毕竟这里是大唐的国都,这突厥王子死了,查是一定要查的,但是也要遵循着大唐的法度来查,这会子的华夏帝国,还没有沦落到让一些番邦撮尔小国在境内肆意妄为的地步。   作为万年县县尉,又是此次保护东突厥王子入长安被征调过的护卫,萧挺自然责无旁贷的负责带着人加入到连夜排查的队伍中去,而作为刺客逃匿之地的平康坊,自然是这一次排查的重点,但是当萧挺看到那帮左翊卫的官兵都没有资格也没有胆子去搜查平康坊四大花魁所在的各大花楼的顶楼时,他不由得摇头叹息,心里知道这所谓的排查,充其量也不过就是掩一下突厥人的耳目罢了。   真正要搜查起来,官府可不该顾忌你花魁不花魁的。   不过由此,萧挺也不得不承认,包括杨柳在内的这四位花魁娘子虽然都是民间所评,但是在整个朝野上下,却还是有着非凡的影响力的。   毕竟光是萧挺知道的,杨柳的拥趸和粉丝中光是侍郎一级的大员就有不下五个,至于其他的王孙公子世家勋戚们,那更是没法一一统计了!而到了一些关键时刻,这些人往往只需要给下面人一些暗示,便足以对事情的经过和结果产生巨大的影响力!   但是似乎……光是这个理由还有些不对?   在这个牵涉到突厥王子被杀的当儿,有哪个大臣会傻到站出来帮明显不会有任何嫌疑的花魁娘子说话?   就为了帮她们免掉一次骚扰吗?   ……   萧挺站在凤还巢下面,抬起头来就能看见茜桃那小妮子正趴在窗口吃葡萄呢,她吃葡萄,对着大街吐葡萄皮,顽皮可爱到让人恨得心里痒痒。   有好几个牙兵兄弟头上都顶着她吐下来的葡萄皮,但是别说言了,连怒都不敢。偏偏这丫头一边吃一边吐,还一边笑嘻嘻地转身冲房内说着话,然后又转过身来身子探出窗口,嘟着嘴儿一副要喂葡萄给萧挺吃的样子,让萧挺看了好一阵子的咬牙——   “这死丫头,真没规矩,改天非得……”   ※※※   这一夜的平康坊鸡飞狗跳,到天明时,大家都折腾累了,虽然一无所获,但是左翊卫却仍然接到了收队的命令,于是,萧挺自然也就带着这些打杂的牙兵们撤了回去。   但是还没等他趴在桌子上睡着呢,便又立刻被一条消息给吓醒了——   “着中书令上官仪亲自负责追捕刺客,将尚书右仆射、太子太师褚遂良左迁为同州刺史?”被惊醒的萧挺揉了揉眼睛,眉头紧紧地皱起。   不是他还没睡醒,实在是这个消息……太令人震惊了!   褚遂良……他可是太宗皇帝去世时留给当今皇上的三大托孤重臣之一呀!说贬……就贬了?   关键是,这个理由有些不太对呀,刺客刺杀,褚遂良作为前去迎接的大臣,顶多也就是一个保护不力的罪过罢了,对他这等国之壁柱来讲,这种小罪名,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别说连降八级了,根本就连一根毫毛都该伤不到才对!   但是,事情偏偏就这么发生了!   “大人,千真万确的,今天早朝时的上谕,已经明发天下各州道了!”   祁宏功说话时一如既往的沉静,脸上无悲无喜,干净到让人什么都瞧不出来。   萧挺突然深吸一口气,冲外面喊了一声,“老黑,陪我去一趟平康坊!”   这个时侯,他突然嗅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息。   这事儿,可不太对!   公孙玉怎么会知道那突厥王子其实并没有坐在车驾里,而是扮作了一名侍卫骑在马上进的长安?   当年太宗在世时,大唐以骑射败突厥,太宗皇帝由是才被尊为“天可汗”,于是骑射之风便在左翊卫等大唐重军里保留了下来,即便是平日护驾出巡,也是弓不离手,何以昨天却连个带弓的将军都没有?   那么多的将士一次齐射下来,那公孙玉纵是本事滔天轻功盖世,又有几分把握能活着接近那突厥王子?   不过是民间封赞的所谓花魁娘子罢了,搜查时何以避而不查?难道花魁娘子们真个那么手眼通天吗?若真如此,杨柳还何必为了一个贱籍的事儿耿耿于怀?   突厥王子在长安城内被刺杀,不管能否找到凶手,大唐与东突厥的关系只怕都要有一段困难期,所以,朝廷自然是需要找出两个替罪羊来遮掩一下的,但是,褚遂良这个替罪羊的个头儿也未免太大了些吧?   把这些东西拉拉杂杂的都弄到一处来前后一寻思,饶是大夏天里,萧挺还是不由得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此时此刻,似乎连左翊卫刻意的忽视自己当时的建议,都带了几分阴谋的味道。   这会儿才刚刚上午巳时,经过了昨晚一夜的扫荡,此时的平康坊静得似乎只剩下几只肥大撩人的波斯猫蹑足觅偶的声音。   所以,萧挺与老黑一路行来的得得马蹄,便顿时显得比往日响亮了许多。   听到这声音,栖月楼四楼的一扇雕花窗突然被推开了,一个梳着双丫髻长相明艳的女子探头往外一瞧,顿时忍住笑了笑,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小姐,果然不出你所料,他来了!” 第七章 花魁娘子的丫鬟们   萧挺刚刚走进栖月楼,便被一个衣着华丽的龟奴给拦下了,这个时侯人家自然是不接客的,所以那龟奴虽然捧着笑脸儿,但是说出话来却是无不犹豫的拒绝,“这位大爷,姑娘都在睡觉呢,请您下午晌儿再来吧!”   萧挺一个反手推开他,“本官万年县县尉萧挺,我要见公孙玉!”   那龟奴闻言一愣,还没来得及接话,却见一个嬷嬷听见萧挺的话,已经从里面踱出来,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萧挺几眼,笑道:“呦,这不是萧大人嘛,哪阵风儿把您给吹来了?您不会是来查案子来了吧?”   顿了顿,她又道:“咱们公孙虽然说舞得一手好剑器,但是她那剑可是杀不了人的,萧大人您可别查错了地方!”   若是放在平时,萧挺自然也不排斥跟她嘴上扯皮几句,但是眼下这个当儿,他的心可是紧绷着呢,哪里还有那个心情。   当下他闻言脸上压根儿连一点表情都欠奉,直接道:“你猜的没错,本官确实是来查案子的!至于公孙娘子是不是有嫌疑,还要等本官查过之后再说!不过么,嬷嬷既然这么说,看样子是愿意为公孙娘子作硬保喽?”   那嬷嬷闻言不由愣住,这个作硬保,自然是无论对方犯了什么事儿,都要同罪并罚,这个话,那嬷嬷可是无论如何不敢应的,但是要说这么容易就放萧挺上楼,她自然也不乐意。他萧挺是杨柳的情郎,可不是公孙娘子的情郎。   花魁娘子,哪里是那么容易说见就见的!   当下她收起脸上笑容,微微地瞥了下嘴,“萧大人是八品官吧?还真是好大的官威呀,便是在那些侍郎刺史们身上,奴家也没见过这等威严呢!只是……这再大的官儿进了咱们平康坊都得按规矩来,您不会不知道吧?”   她微哼一声,“您想见我们花魁娘子……也不难,看在萧大人素有才名的份上,奴家倒是可以给您做个折扣价儿,要么您看……”   “行啦!”正在萧挺的脸色越绷越紧的当儿,楼梯上突然有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开口道,“你就是萧挺么?跟我上来吧,我们姑娘要见你!”   那嬷嬷闻言脸上顿时僵住,但是抬起头看了那小丫头一眼,却是也没有说出什么来,只是,在转过头去的时候,那脸色自然是不免刷的一下子拉了下来。   花魁们的小丫鬟,往往都是嚣张的了不得,这一点萧挺可是在茜桃那丫头身上见识过的,当下他不由得冲那站在楼梯上歪着脑袋打量自己的小丫头笑了笑。   几乎是在看见她的第一时间,萧挺心里便下意识的认定了,那天自己在平阳酒楼见到的一对主仆,一定就是她们了!   这小丫鬟身上应该是有些龟兹人的血统,虽然不浓,但仍然让她的脸蛋儿看上去很是狭小而精致,加上他今天梳的是朝天髻,倒是显得颇有些胡人女子的英气与率性。想到来自扬州的小茜桃那软软濡濡却又调皮之极的样儿,萧挺不由得想,她们两人在这股子傲气劲儿上倒是很有些相似。   当下他笑了笑,理都不理那嬷嬷,转身便上了楼梯。   那小丫鬟也不动,就站在楼梯上等他上来,眼眸流转的当儿,倒是颇有几分烟视媚行的功夫,虽然不似茜桃那般天然而不事雕琢的可爱,却也另有一种独特的异样风情,说来倒真是与茜桃各有所禀。   毕竟花魁娘子的小丫鬟,可不是谁都能做的!   萧挺走到她身旁,那丫鬟看着萧挺紧绷的脸,突然噗嗤笑了一下,然后便转身蹦蹦跳跳地往上走,却反而把萧挺弄得一愣。   但是,这才刚刚开始。   到了四楼,见到那传说中的公孙娘子之后,还没等萧挺开口说话,一脸笑意的公孙玉已经主动地道:“你比我预想中早来了一天!”   萧挺闻言恍惚有些明白,刚才那个小丫鬟那一笑是因何而发的了,敢情她们两个根本就没把刺杀这件事当回事儿。   难道她们真的……手眼通天?   萧挺坐下,虽然他不想让自己板着脸,但是面对这种事情,他却还是不由得面色非常严肃,当下他想了想,虽然那公孙玉让座,他却也并不坐下,张口问了第一个问题,“是谁让你去杀他的?”   那公孙玉正拿了茶壶想要给萧挺倒上一杯茶,闻言不由得噗嗤一笑,当下抛了一个媚眼儿过来,“我敢说,你敢听吗?”   这公孙玉生得倒是十足的汉家女子相貌,只不过她的身子却是愣生生的能比时下长安女子高出一头去,这一点却是极为罕见的,而如果再看她那只有江南女子才有的纤细腰肢和精致之极的脸蛋儿,实在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这样一个集天下女子灵气于一身的人间尤物,到底是哪里生人?   她的嗓音微微有一点沙哑,但听上去却极是软濡,而且,似乎这主仆俩的腔调里,都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诱人风情,倒也难怪她能做长安花魁,想来即便是没有那剑舞的绝技,她也一要能成为平康坊数一数二的名伶。   只不过有了这剑舞之技傍身之后,让她的地位更高了一些罢了!   眼下的萧挺心中胡乱的想到了许多东西,但是最最核心的一点,他却是不得不犹豫再三,到最后才抬起头来勉强地笑了一下——   “如果不敢,我就不必来了!”   想要知道一件事情,和敢知道一件事情,是有着很大区别的。   其实即便这公孙玉不说,萧挺心里也能隐隐约约的猜到一些,像这样大而诡异的布局,想来除了宫中那个女人之外,便不可能会有如此的手笔了,但是猜到归猜到,他还是想要从公孙玉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因为或许连站在这公孙玉背后的那个人都不会想到,这件事情,可不像她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作为一个先知先觉的穿越者,或许时下还会有不少大臣在为褚遂良被黜之事纳闷不已,但是萧挺却早就已经猜到,皇后武氏这是要借机对长孙一派下手了!   先太宗皇帝陛下去世时托孤于当时朝中的三大重臣,那便是长孙无忌、李勣和褚遂良。三位辅政大臣的权力极大,以至于连当今陛下即位之后想要废掉原皇后王氏,而改立武氏的时候,在长孙无忌和褚遂良两位辅政大臣的反对下,前后历时四年,才算是终于立后成功。   所以,不管是当今陛下还是皇后武氏,其实他们一直都在努力的削弱这三位辅政大臣的权力,但是,世家把持朝政的习惯毕竟已经延续了数百年,可不是那么容易改动的,即便是皇帝也不行!   幸好,随着长孙无忌的病重,李勣的主动告老,朝中只剩下了褚遂良一个人,而且他的处事风格比起长孙无忌来,也可以说是温厚宽和了很多,所以,即便是高宗皇帝也病倒了,皇后武氏掌握了权力之后,她还是能够逐渐提拔非世家出身的子弟,慢慢的稀释长孙世家手中的权力。   在萧挺看来,这个道路,是可行的,毕竟治大国如烹小鲜,这种事情是要积数十年之力去完成,才会不引发朝局的大震荡。而他此前拿出来的百家姓之类,也是属于一种潜移默化的削弱世家大族们影响力的办法。   如果能这样走下去,数十年之后积和风细雨之功,是肯定能逐渐把世家大族对朝政的影响削弱下去的。   但是眼下的这一出大戏,让萧挺明白,显然是皇后武氏已经失去了耐心,她已经不愿意也不甘心把几十年的时间就这么浪费过去,也或者说,她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足够的权力,也做好了足够的准备,所以,她要动手了!但问题是,长孙无忌和褚遂良有那么好对付吗?   如果他们那么好对付,那他们就不配做托孤之臣了!   说到底武后此举,太冒险了!   而作为武后坚定的支持者,可以说只要武后一旦失败,那萧挺则必将限于万劫不复之地!光是一个薛家,就已经有足够的实力把他弄死了,更何况还有一个更为庞大的长孙家?   所以,其实现在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最最危险的时候! 第八章 舍不得杀你   这个时侯,那公孙玉放下手里的茶壶,突然笑了笑,眼神倏尔迷茫起来,似乎是突然起了大雾一般,她淡淡地问:“你知道梁师都吗?”   萧挺闻言皱眉,梁师都,如果是没有穿越以前的他,当然不知道,但是穿越到大唐长安之后那么多年,关于隋末逐鹿的那段故事,早就已经听得耳朵起了茧子,所以,梁师都这个隋末大枭,他当然知道!   他点点头,谨慎地道:“听说过一些……”   公孙玉见萧挺一脸小心的模样儿,不由得笑笑,那样子倒是突然有些调皮的意味,让萧挺见了不由得一愣。   没有见过的人绝对无法想象,以刚劲的剑舞闻名长安的公孙娘子竟是一个一举一动无处不媚的女子,而更让人无法想象的是,刚才那个还妩媚到极致的女人却突然变得如二八少女般调皮可爱!   她掩着嘴儿笑笑,口气却是微微的嗔喜,顿时又恢复到那副妩媚的模样,似乎刚才那一刹那的少女风情只是她的一个失神罢了。   “你害怕个什么?还怕我杀了你不成?”萧挺愕然的当儿,她的眼眸流转之间,竟是满溢着浓浓情韵,“你不必害怕的,如果是这长安城里还有一个值得我去勾引的男人的话,那就是你啦!”   “所以呢……”他看着萧挺一脸吃惊的样子,似乎为自己吓到了萧挺而高兴不已,“我才不舍得杀你呢,要杀也得等到我把你从杨柳手里抢过来再说!”   这话自是挑逗之极,要说言语之大胆,只怕十个杨柳也不如她!但是萧挺听了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欢喜,反而觉得周身上下有一丝凉意滑过。   这公孙玉,不但是花魁,更是个群兵环伺之下一剑取人性命的刺客!   这个时侯,她见萧挺反而是反而比刚才更紧张了一些,不由白了他一眼,却是有些扫兴的意味,“你这人呢,真没意思,胆小鬼!”   她说完了转过脸儿去,一瞬间,那眸子里的风情似乎又突然的黯淡了下来,剩下的,只有浓到化不开的哀愁。   她叹了口气,淡淡地道:“梁师都……是我的曾外祖父!”   萧挺闻言一愣,据说梁师都本身就有着突厥的血统,他本人隋末时虽然盘踞朔方一带,但却曾是突厥王庭册封过的可汗,兵败后更是逃入突厥……   “姑娘的祖父是?”萧挺试探着问了一句,谁知道却换来了那公孙玉的一记白眼儿,她撅着嘴儿嗔道:“你刚才不是还在害怕我吗?怎么这会子又打听起我爷爷来?莫不是……你喜欢我喜欢的了不得,想要去找我爷爷提亲?”   萧挺闻言顿时被噎个半死,这公孙玉说话的风格……还真是有够剑出偏锋!   “姑娘……说笑了!”   其实一直以来,萧挺都不是那种脸皮薄的人,但是不知为何,在面对着公孙玉的调笑时,他却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招架不来,而那公孙玉也似乎很以挑逗萧挺为乐,当下她见到萧挺微微羞赧的样子,不由得又是噗哧一笑,赏了他一记飞眼儿之后,啐道:“呸,胆小鬼!”   虽然当着萧挺这个陌生的男子,但是穿着罗裙的她却是毫无顾忌的翘起了二郎腿,顿时便把那晕黄的罗裙挑了起来,露出地上半截白生生的小腿和一只小小的红绣鞋,整个人更是半歪在榻上,修长而润洁的手指并拢起来,轻轻地拍着自己的大腿,意态说不出的慵懒而媚惑。   但是这个时侯,她却突然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好啦,不跟你玩啦,你这人,忒也没意思!”说完了她一边站起来,嘴里还忍不住一边小声地嘟囔,“真奇怪杨柳怎么会迷上你了,按说她的眼界可也不低呀!”   说着,她竟是转身要回房里去,“现在好啦,我见过你了,你也见过我了,咱俩的心事都没啦,现在我困了,要睡觉啦!”   萧挺一愣,心想这算怎么回子事儿,刚刚一个梁师都才刚把自己的胃口吊上来,就突然又要去睡觉了?   他站起来,“公孙姑娘……”   那公孙玉闻言停下,半转过身来乜着眼儿瞧他,“你要是愿意进来陪我睡,那就进来,不敢进来呢,那你就在这里坐着,反正等我睡醒了再说啦!”   萧挺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公孙姑娘,此事牵涉太大,即便是不往大了说,至少也关系到在下的身家性命,还请姑娘不要难为在下!”   那公孙玉闻言噗哧一笑,微仰着脸儿看着她,沙软软的嗓音听来媚惑非常,“好奇怪呀,你是我的情郎吗?你的身家性命……干我甚事?”   萧挺闻言无奈地笑笑,“姑娘到底想要怎么样才肯说,还请明示!”   那公孙玉闻言忍不住嬉笑着点点头,“这就对了,这才有点儿男人味道嘛!”然后她撅着嘴儿抬头看着雕梁,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好像是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道:“算啦,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又穷又笨的,所以其他的也不要了,我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那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怎么样?”   萧挺闻言松了口气,道:“姑娘请讲,只要是我萧挺能做到的,决不推辞!”   公孙玉闻言诡异地一笑,似足了一个想要搞恶作剧的小女孩,她背着手儿在萧挺身前身后转了一个圈儿,这才道:“我要你在公众场合下告诉其他人,然后借他们的口告诉整个长安城所有的人,你其实一直都在偷偷的喜欢我,你喜欢我比喜欢杨柳啊公主啊什么的要多了去了!好不好?”   说到这里,她的脸正好转到萧挺面前,身子半倾的美人儿精美无暇的脸蛋儿上长长的睫毛眨呀眨的,乌亮的眸子熠熠生情。   萧挺闻言不由失笑,纳闷地问她:“你……这是为何?”   她狎促地一笑,背着手儿走开,“你不知道,现在杨柳号称是平康坊四大花魁之首呢,我当然嫉妒啦!”   他掰着手指头一一的数着,“你看,她又不会杀人,又没有梁师都做曾外祖父,只不过有你这么一个小情郎罢了,她凭什么比我名气大?”   萧挺听得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道理?   他深吸一口气,“公孙姑娘,你要谈情说爱,等我的事情忙完了可以过来陪你,你想怎么玩咱们就怎么玩,但是现在,在下实在是没有心情陪你玩笑!”   公孙玉闻言倏然转身,裙裾荡开的当儿恍若一只开屏的孔雀,美艳到令人窒息。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萧挺,“那可说好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逼你,到时候你一定要过来陪我哦!”   她笑笑,见萧挺一脸严肃,不由得摆摆手,“好啦好啦,不玩啦!你不就是想知道,是不是大明宫里那位武皇后派我去杀人的嘛!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不是她,就凭她还指使不动本姑娘我!”   萧挺闻言眼睛倏然瞪大,皇后武氏还指使不动她?那,谁才能指示得动她?   这时,公孙玉走近过来,在萧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当儿,她已经举起手搂住了萧挺的脖子,萧挺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伸手把住她细软的腰肢,触手处肌肤的软滑凉沁,令萧挺不由得心神一凛。   跟她在一起让人时刻都不敢忘了,她是个身负武功能含笑杀人的女子!   她虽然只比萧挺矮了半头,但是双手抬起来,那宽大的衣袖还是不由得滑落下去垂到肩膀处,于是便顿时将两条腴嫩而修美的藕臂露在萧挺面前。   她搂着萧挺的脖子,眼神儿殇软如水,看着萧挺道:“你是个聪明人,所以你应该明白,一个聪明人,就不要对一些不该感兴趣的事情感兴趣!”   难得糊涂吗?   萧挺看着她,一言不发。   她突然踮起脚尖儿,在萧挺下巴上亲亲地含了一下,似乎舌尖还在萧挺下颌的胡子茬上微微地舔了一下,萧挺一愣神的功夫,她已经松开了手臂,闭着眼睛似乎还回味了一下,睁开眼睛却又噗嗤地笑了,羞羞地瞪他:“你今天早上……没洗脸!对不对?”   被一个妩媚到极点的女人这样挑逗,饶是此时萧挺五内如焚,闻言也没办法再继续保持沉默,他单手捉住公孙玉的下巴,眼睛逼视着这张绝美的脸蛋儿和她那媚得能滴出水来的眼睛,“我现在还不想做聪明人,所以我想知道,到底是谁让你去杀那突厥王子的!别告诉我是你自己,你我都知道,那不可能!”   她闻言突然打落萧挺的手臂,转身走开几步,却又停下,回过神来看着萧挺,脸上无喜无悲,眼中亦是无喜无悲,口气淡淡的,似乎她正在说的,是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那个突厥王子……他是我哥哥!” 第九章 人老成精   走下栖月楼的时候,萧挺心内的震惊犹未平息。   他没有想到,以“舞剑器浑脱”而名动长安的花魁娘子公孙玉,竟然是东突厥的公主!   由此自然不难知道,她那句“凭那个女人还指使不动我”的话,倒也并没虚言。皇后武氏的势力是很了不得,但是,无论是出于一个花魁的矜持与自傲,还是出于一个异国公主的自尊,似乎她都有绝对的理由对皇后武氏的话置之不理。   在这一点上,萧挺直觉的选择相信她。   但是,她一个突厥的公主,为何会到长安来?又为何会沦落为一个以声色娱人的歌妓?还有,也是最重要的,她为什么要杀掉自己的哥哥?   萧挺不由得拍拍脑袋,这件事……还真是越来越让人头大了!   可想而知,她肯定是在某人的协助下才能完成那次惊天的当街刺杀,但是她又亲口否认了,那个人不是皇后武氏。   那么,那个人到底会是谁呢?   想到这里,萧挺又不由得回想起刚才临下楼前公孙玉的那番话——   “你是个最适合陪女孩儿家谈情说爱的人啦!”说到这里,她似乎又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你看,你人长得好看,又有才气,还会疼惜女孩子,所以,我还真是觉得你不错,你以后有时间呢,就过来陪我说说话儿好啦……我可不是跟杨柳抢你哦!当然,要是你有本事把我哄上床去……那是你的本事!但是其它的,我的小情郎啊,你还是老实点吧,他们那些人的老谋深算,不是你能了解的,更不是你能抗衡的!”   这个时侯老黑牵着马过来了,见萧挺拧眉思考,他便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牵着马匹静静地站在萧挺身旁。   过了一会儿,萧挺长出了一口气,“老黑,咱们走!”   如果自己是个唐朝人,那么就凭自己这点能力,别说是斗了,恐怕自己见了皇后武氏,长孙无忌还有褚遂良这些人的时候,连开口说话的胆子都欠奉,但是很有意思的是,自己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唐朝人。   就凭借着穿越者的先知先觉,自己凭什么就不能跟这些名动千年的大人物们过过招?就算是为了母亲,为了太平,为了杨柳……自己又怎么能不跟他们斗一下?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6 . c o m   说到底无论如何,这条路自己是必须走下去啦!   老黑把缰绳递过去,“少爷,咱们去哪里?”   萧挺转过头看着他,眼神镇定而清冽,道:“英国公府,李家!”   这个时侯能去的,要去的,必须去的,当然是李家!   李敬业的家,李勣的家!   ※※※   英国公府,后花园东北角。   一畦畦碧绿的小葱,一架架惹人的碧瓜都正长得旺,那蹲在地上拔草的老圃时不时抬起头来歇息时,脸上自然也就带了几分满意的笑容。   这时,穿着家居衣衫的李敬业正快步走过来,看见老爷子又在自己拔草,他不由无可奈何地苦笑一下,走到近前声音却又恭谨地很,“爷爷,我那兄弟萧挺来了,您见不见?”   这个老圃,自然便是英国公李勣。   时人都知道李勣李老公爷是个诸葛亮加赵云似的人物,不但能掐会算,而且临阵杀敌也有万夫不当之勇,大唐立国以来的军中名宿,除了已经早早去世的先卫公李靖之外,也就数着他啦!   但其实大家都不知道,这位出将入相的老将军老公爷,最喜欢的事情却是种地。以前作为辅政大臣的时候日理万机的,他当然没有这个闲散功夫,但是自从告老养病以来,这后花园东北角最为府中公子少夫人们喜欢的几十株牡丹,可就在一夜之间都被这位老爷子给拔了个干净啦!   用他的话来说,种这些娇贵的东西作甚?耗费财力不说,还容易让儿孙辈玩物丧志,倒不如种上几畦菜,一来家人吃起来方便,二来也能省钱不是?   就为了这个,他下边那些儿子儿媳妇孙子之类的虽然嘴上不敢说什么,甚至当着面儿的时候,还得奉承这位老爷子几句,但是背地里,也不知有多少人在心里骂呢——“这个老爷子,活该一辈子穷苦命!”   他可不是穷苦命,隋末的时候,他们徐家那可是河东一带有名的大户,家里有着好几百顷的良田呢!   老爷子闻言抬起头来,看看自己的嫡长孙,这个被誉为英国公府最聪明最有前途的年轻人,问:“哦,萧挺?他来干嘛?”   李敬业与萧挺结拜的事儿,他当然知道,但是也仅限于知道而已,那天李敬业带着萧挺来拜门的时候,被老爷子推病拒绝了,但是事后,他却也并没有说李敬业什么。   想当年自己跟他一般大的时候,都已经开始带着人造了大隋朝的反了,年轻人自然有年轻人的想法,无论对错,都由他自己去承担就是了,反正有自己这把老骨头在,还不至于让整个大家族都垮下去。   至于萧挺猜测的,李敬业之所以要拉着他结拜很有可能是这位老爷子授意的……说实话,萧挺也太高估自己了,眼下的他,还不值得让这位老公爷授意自己的宝贝孙子去做什么事情!   这时李敬业闻言道:“昨天那突厥王子的事儿……孙儿估计他是为这件事来的,要么,您去见见他?”   李勣笑笑,“乖孙子,你又来逗爷爷开心了,这种事儿还用得着我?你去就行啦,他来也无非就是害怕那两边打起来他夹在中间难受罢了!其实嘛……要说到难受,还真是轮不到他呢!”   说完了,老爷子又低下头去拔草了,李敬业先是嘿嘿地笑了两声,却还是想说什么,说实在的,眼下朝堂上这个局势,实在是让人看不透,也不知道老爷子是怎么修炼的,偏偏就能在这个当儿还蹲在地上料理他这半亩瓜豆庄稼。   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道:“爷爷……”   李勣李老爷子并不搭理他,仍旧低了头去拔草。   世人都说人老成精,其实这可不是在骂人,这是在夸人呢!   一个活到六七十岁的老人,什么事儿没见过没经历过?见过经历过,也就自然而然的多了几分城府与见识,无它,人生经验尔!   普通人家还人老成精呢,又何况是李勣这样出将入相的老爷子?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事情是他看不透彻闹不明白的?   自己孙子的心事,他当然也是明白的紧!   按照大唐的规矩,自己死后这英国公的位子……自然该是嫡长子继承制,但问题是敬业他爹死得早,偏偏他那几个小叔叔又都是那种不肯安分的主儿,所以,他这个所谓的小公爷……还有点悬,就为了这个,最近这几年他可没少扑腾,就连结交萧挺,也无非是他烧冷灶拉人缘的小算盘之一。   试想,连萧挺这样眼下还不名一文的小小八品县尉他都能屈身结交着,况其他人乎?所以,老爷子心里的账目可清楚着呢,这小子最近几年可是没少想着办法搂钱!   但是,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去吧,说不定磨砺磨砺,就能成了咱家的一颗宝树了呢?反正他那几个叔叔早多少年就已经可以看出来都是不顶事的了!   英国公李府的未来,也就是这小子还有点看头罢了!   但是,尽着他去折腾是一回事,英国公府李家的态度,是另一回事。眼下这个局面,虽然对这个小家伙来说未尝不是一次大的机遇,但是李老公爷却绝对不会允许他拉带着把整个家族都弄进去!   对于英国公府李家来说,尤其是对于李老爷子来说,他可以忍痛舍弃掉一个孙子,却绝对不能允许这个孙子拿整个家族上下几百口人做赌注!   所以,老爷子的态度自来便很坚定,那就是无论什么事,都不说话,无论什么人,都不见!   而眼下,在消息灵敏的人眼里,似乎朝局已经颇有了些想要大动荡的意思,也似乎他这个沉寂了好多年的老骨头该趁机出去溜达溜达了,但是这位老公爷仍旧是这样——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装作不知道;该见的,不该见的,全都不见!   听到自己孙子的脚步声逐渐远走,老爷子停下手里的活计,抬起头来想了想,犹豫了一下似乎想叫住他,却又停下了。嘴里却是忍不住嘟囔了几句,“兕子好像是有些日子没过来了吧……” 第十章 即将到来的碰撞   此时的萧挺,呆在英国公李府用来待客的小小偏厅里。   坐立难安。   他试图在脑子里把这件事情勾勒出一个清晰的思路来,但是没有用,不得不说,像他这样没有经历过大场面的小书生,在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情况时,确实有些大失方寸。   在这个时候,尽管他明明的知道,那什么突厥王子啊,公孙玉啊,梁师都啊,都已经不是重点了,虽然他们以华艳的姿态的登场,却也只是为了即将到来的这一次大碰撞上演了一幕令人难忘的序曲罢了。   真正的重头戏,早就已经不是他们!   但是他还是控制不住要胡思乱想,一切的一切都杂糅在脑子里,让人混混沌沌的,理不出一个思路来,而且越是想便觉得脑子隐隐发疼,尽管他明明知道后面的历史走向是怎么样的,都没有用。   直到他被李敬业一声爽朗的大笑打断,这才突然回过神来。   抬起头来看见李敬业那张笑眯眯的脸,萧挺倏然站起来,两步迎上去,“大哥,情况不对呀,你们老爷子呢?”   李敬业闻言哈哈一笑,拉着萧挺的胳膊,“别急别急,不就是一个突厥王子被杀了嘛,又不是你杀的,充其量不过罚俸罢了,再大不了夺职又能如何?有公主殿下在呢,”他拍拍萧挺的肩膀,似乎眼角眉梢都挤满了暧昧之色,“只有有她在,包你没事的!”   说完了他拍拍自己的胸口,“再说了,实在不行你不是还有我这个哥哥嘛!这才多大点子事儿,也值得你这样!”   萧挺闻言一愣,收摄心神之后深深地吸了口气,“大哥,咱们就别打机锋了,真的,我觉得事情已经很不对了!”   李敬业闻言收起笑容,眼睛眯起来又细又长,眸中似有精光攫着萧挺的眼睛,但是他的言辞,却是闪烁的紧,“不对……哪里不对?”   萧挺认真地看着他,缓慢但是坚定地道:“如果我没猜错,要不了几天,不,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在这三两天里,就会是……水火难容!”   这话一出,李敬业的眼睛眯得越发厉害,几乎只余下一线精光。   萧挺的这个想法……似乎有些太过紧张了吧?   他呵呵一笑,拍拍萧挺的肩膀,“老弟,你最近可是越来越敏感了,不过,哈哈,你想的太多啦!走,哥哥陪你喝酒去,咱们哥俩儿好好散散心!”   本来嘛,这突厥王子被刺,随后便是尚书右仆射褚遂良被左迁为同州刺史,这对于大唐的朝堂来说,绝对是一次惊天的大地震,但是在他看来,这还不足以像萧挺说的那样,会最终演化成双方水火难容的大对决。   作为任何一个在大堂的权贵阶层浸淫了十几年的人来说,他有理由相信,不管是哪一边,都不会那么容易就轻举妄动的。毕竟始终为自己留有一线余地,才是朝堂中那些大人物处事时的不二法门!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萧挺这个先知先觉的穿越者看来,大明宫里的那个女人,却正正是做事狠辣之极,不给人甚至也不给自己留下丝毫辗转腾挪的余地的人!   手腕惊人,魄力惊人,胆气亦是惊人!   否则凭她一介女流,怎么可能会在男人的世界里成为九五之尊呢!   萧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这个时侯也顾不得李敬业是不是真的可信了,因为除了他和李勣这个英国公府,萧挺已经找不到其他任何可以对眼下政局施加影响的人物或者势力,所以,他只能无条件的选择完全相信李敬业,并且把自己的全部所思所想都告诉他,把自己的所有推论,也都告诉他!   “大哥,如果我的推断没错的话,明天正午褚遂良奉旨出京之前,长安城必有一场惊天祸事!”   李敬业闻言遽然而惊,褚遂良被勒令明天正午之前必须离开长安这件事,他自然是知道的,甚至他也隐隐地觉得,或许褚遂良这个老实人不会怎样,但是只怕有些人会承受不住他离开长安后的后果,但是,他却下意识的不肯相信,难道褚遂良的走,真的会引发一场更大的动荡?   他摇摇头,收起了刚才的笑容,“老弟,你这话……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在我这里说说无妨,你我一笑而过就是,但是在其他任何人面前你可千万不要乱说话,那帮言官的蓝折子可也不是好玩的!”   萧挺闻言无语低头,刚才他眼中那份焦急与期待,似乎都一下子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深深的失望与无可奈何。   他知道,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敬业还不能为自己所动,那么也就是说,自己是别想指望他们李家在这个事情上出头了。   其实……看看李勣自从上次拜寿之后,他从头到尾都不肯见自己一面就知道,他们李家已经是决定要坐山观虎斗啦!   这时只听那李敬业道:“兄弟,做哥哥的我不得不提醒你,若是没有什么事情便罢,可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你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做出什么傻事来!……就凭你跟太平公主殿下还有我那晋阳姑姑的关系……这个,只要你没犯什么大错,就凭我那晋阳姑姑一个人,就足以护住你的周全,但是……”   萧挺抬头苦笑一下,这个论调,倒是跟公孙玉有点相似。但是他们都不知道,其实自己早就已经没有丝毫退路了!   现在的自己,已经把全部的前途和命运押在了皇后武氏身上,如果真的是她在背后操纵这一切,是她已经蕴蓄好了随后的雷霆一击的话,那么萧挺无话可说,即便是自己没有什么功劳,那么将来做个小官儿也好,至少还不会被满门抄斩,但是……据公孙玉所说,那场刺杀与皇后武氏完全无关!   与她无关,那就必然与另外一方有关,于是显而易见的,站在背后操控一切并准备好了雷霆一击的……并不是武后,而是她的对头!   没错,凭借晋阳在朝中上下特殊的地位,只要有她一句话,想必保护自己周全是没什么问题的,这在方面,她的地位可比现在貌为大唐第一公主的太平要高了不知道多少,但是……一个被女人护在身下的男人,还叫男人吗?   说白了,那也只是退无可退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现在的自己,可不能把她算进来!   萧挺勉强笑了笑,抬起手来抱拳,“谢谢大哥这番话,小弟……一定谨记!”   他知道,对于李敬业这样的大家子弟来说,尤其是对于他这么一个心机深沉的人来说,能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已经算是很仗义啦!   李敬业闻言哈哈一笑,就像是刚才两人之间那疾风烈火一般的对话并没有出现过一样,他冲着萧挺挤了挤眼睛,“那沈姑娘虽然还是个雏儿,但是在做事儿上还真是圆滑的紧,你猜怎么着,她居然在常乐坊给我置了个别院,嘿嘿,我虽然还没去看过,但是据说那别院里边还有十几个从巴蜀之地剑南道买来的歌姬,都是清一色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实在是嫩的紧哪,怎么样,看你这些日子憋得难受,不如咱俩现在就去乐呵乐呵吧?也省得你整日里胡思乱想的!”   说完了他摇头晃脑地,似乎在吟诵圣人经典,只是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狎笑,“巴蜀之地的小妞儿,那可是刁蛮的紧,也好玩的紧哪!”   萧挺闻言苦笑一下,摆摆手道:“人家送给你的别院,我就敬谢不敏了!我先告辞,改天如果我还……呵呵,改天来找你喝酒!”   说完了,萧挺竟是毫不犹豫的起身便走,就连李敬业在身后一连声的喊他,都顾不上了。   ※※※   黄昏薄暮时分,河南郡公褚府。   进进出出的仆人杂乱而纷忙,纷纷地往停在巷子里的一辆辆大车上装着褚遂良为官数十年来积攒下的一些家底。按照管家的安排,等待会儿装完了之后,这些车子会先行离开长安,而自家老爷则会等到明天上午,与朝中的故交好友们作别之后才走。   看到褚遂良亲自护着一辆乌木沉箱出来,熟悉他的人一定会忍不住叹息一声,看来他是真的要搬家啦!   因为那箱子里装着的,是褚遂良一生最为宝视的汉魏字帖。   褚遂良善书,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儿,先太宗皇帝陛下在世时,就曾盛赞褚之笔法雍容大度,笔力遒劲,并且说褚遂良“少而沉稳,堪为国之良弼”,后来更是封为河南郡公,并赐给他一座好大的郡公宅第,自此,世人提到褚遂良这位当朝宰辅时都纷纷称其为褚河南。   说起来那个时候,可真真是他这一辈子里最为舒坦的一段时期。   上有明君,己为贤臣,而且君臣二人都酷爱书法,以此君臣更是相得,但是自从太宗皇帝陛下龙御归天之后……唉,一晃的功夫,这都二十八年啦!   褚遂良看着那辆装着自己宝贝的车子走远,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二十八年宰辅,看似风光无限,其实,他早就累的了不得啦!所以呢,这次被连降八级,他心内非但不怒,反而隐隐的感到一丝解脱。   人哪,一旦到了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往往会突然的就老了几分,而现在的褚遂良便正是如此。眼下的他与两天之前那个站在绛紫伞盖下的国之重臣相比,已经是明显的露出了几分垂垂老态来。   现在从身着便服的他身上,已经很难看出什么托孤之臣的风采,剩下的,只有垂垂暮气,说白了,他已经是一个十足的小老头喽!   尽管那车马早就已经走远了,他却还是背着双手站在门口,目光渺远难测,让下人们也不敢出言提醒。   最近这两天老爷经常是一发呆就小半个时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大一会儿,老态尽显的褚遂良才突然回过神来,他自嘲式的笑笑,摘下头顶的菐头来弹了弹,又伸手把几根乱落下来的白发往发髻上归拢了一下,这才又重新戴上,转身要回府里去。   这个时侯,那个早就在他身后等得脸上满是着急之色的仆从才赶紧靠过来,小声地在自家老爷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褚遂良闻言一愣,目光先是陡然变得犀利起来,继而却又恢复常态,然后他便转身往府里去,只剩下一声幽幽的叹息似乎还留在原地,“他们还是忍不住啊……”   那仆从正要跟在身后回去,却被管家一把揪住,差点就把他一下子拉倒在地上,那管家一脸担心地看看自家老爷的背影,然后盯着那仆从道:“谁来了?”   那仆从闻言一愣,“回管家大人,来的是赵国公府的冲大爷……”顿了顿,他又皱着眉头补充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那冲大爷好像是乔装改扮了来的,走的是西北角的菜门……”   ※※※   英国公府,李勣的书房内一灯如豆。   老爷子从来都是如此减省,不是他花不起钱,也不是他不舍得花钱,只是因为他行军多年戎马倥偬,用的都是这种昏暗小灯,已然是习惯了,乍一换上那明晃晃的粗蜡明烛,反而感觉无法适应。   此时的书房里,听完了孙子李敬业转述的萧挺的话,老爷子好像是突然一下焦虑了起来,背起双手不停地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子。   “明天正午褚遂良奉旨出京之前,长安城必有一场惊天祸事?”李勣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子,“敬业,你确定那萧挺是这么说的?”   李敬业闻言赶紧点头,“爷爷,孙儿保证一个字都没错没漏!他确实是这么说的!”   “唔……”李勣闻言点点头,目光越发悠远了起来,一时间倒让李敬业心里忍不住打起了小鼓,难道自己那萧老弟说的……还真有几分可能不成?   他犹豫了一下,又道:“孙儿的人已经查到,下手刺杀那突厥王子的,居然是平康坊的花魁娘子公孙玉,只是,这位花魁娘子的背后站着的到底是什么人,孙儿的人还没有查出来。萧挺他今天上午去见过公孙玉了,想必也已经查到了她的头上,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不成?”   老爷子闻言不置可否,手指有节律的慢慢敲着自己的手腕,沉吟许久,竟还是一语不发,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扭过头来看看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的李敬业,道:“乖孙子,夜深了,去睡觉吧!爷爷那几架碧瓜都该浇水了,明天一早你早点起来,你来挑水,我来浇,咱们爷俩好好的喂饱他们,啊?”   “呃……”李敬业闻言不由得愣住了。   挑水?这种事儿还用得着指使自己去干?再说了,眼下这都什么火候了,也不是照顾那几架瓜豆的时候啊!   李敬业无奈地答应一声,心里却是忍不住嘟囔,“这个老爷子,你说你跟自己的亲孙子就不能有什么说什么?老是来这一套,好像是让所有人心里都悬着,才能显出您老人家的聪明来似的!”   他当然知道老爷子的行事风格,也明白老爷子一直都害怕自己这样上上下下的穷折腾,会把整个英国公府都折腾了进去,毕竟现在的李敬业还是英国公府的嫡长孙,只要李勣老爷子不说话,那么他的态度,在很多人眼里就是英国公府的态度。尽管这些他都明白,但是在这个时侯,他还是忍不住要在心里埋怨老爷子几句。   因此从萧挺的话里,他好像是也嗅到了一丝危机,同时还隐隐的感觉到,似乎有一个前所未有的机遇,正在向自己走来。   这个时侯如果老爷子肯说句话给自己指明方向,那自己必能趁势而起,将来这英国公的爵位……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这个时侯,在他心里那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爷爷,却也正是迷茫的紧呢!   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子告辞后出了书房,老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颓然坐下,忍不住细声地喃喃自问:“难道大唐……真的要乱了吗?”   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头,等,这个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的时候可是煎熬的紧哪!不过好在这个字自己已经用了一辈子,倒也不在乎多用这一回啦!   他举目看着窗外,此时似乎才刚刚二更,离天明,还应该有些时候呢吧,小家伙应该还能再睡上一夜好觉吧!   ※※※   此时河南郡公府邸的书房里,同样是一灯如豆,但是有了那一双亮若璀星的眸子在,这屋子里非但丝毫不显黯淡,反而隐隐有种神秘的色彩。   “郡公大人,别犹豫了,明天早上,就是最好的时机!只要大人肯与家父联手行此沛然一击,则大事从此定矣!”   褚遂良闻言看他一眼,似乎想要站起来走两步,犹豫了一下却又坐了下去,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太冒险啦!”   长孙冲闻言不由得站起身来行到褚遂良的面前,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那皇后武氏欺压您和家父等这班世家老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更是仅仅因为一个突厥王子被刺,就要把您贬到三千里外的同州去,难道您,就甘心这个忍下了不成?恕我直言,您这一去……只怕是有去无回呀!”   褚遂良闻言倏然拧眉瞪了他一眼,似乎很是对他这句话很是不悦,但是旋即,他却又微微地叹了口气,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缓缓地问道:“那突厥王子被刺一事……是你下的手?”   长孙冲闻言直起身子来,他当然能明白褚遂良此问的寓意之所在,他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道:“不是,这等下流手段,我长孙家还不屑去用!”   他说这番话的意思,自然是在向褚遂良解释,之所以有自己的这番夜访相邀,并不是他们长孙家蓄意的安排了这次刺杀用来引诱武氏出手,以便团结了褚遂良等朝中世老大臣们,对她行突然一击的。   褚遂良闻言微微点头,“看来……是她要对付我啦!呵呵,也难怪,皇后娘娘……其心也大,其图也伟啊!”   长孙冲犹豫了一下,他很想告诉褚遂良,根据他们家得到的消息汇总起来,似乎这次的刺杀与皇后武氏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想了想,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说服这位元老大臣同自己这边联合起来,所以,他要误解,就误解吧!只要最后他愿意跟自己联合起来行事就好!   凭借父亲数十年的威望,和这位老大人的影响力,如果两厢结合起来,只怕这天底下还没有做不成的事情!   “老大人您也明白这位皇后娘娘的野心,那为何不……”   褚遂良突然伸出手来摆了几下,“说到底我与你父亲虽然都是托孤大臣,但是……我们首先是臣!身为臣下,怎能去威逼皇上……这是以下犯上,千载之下,要留下骂名的!”   长孙冲闻言顿时道:“老大人这却错了,远的不说,单说……”   “行了行了,”褚遂良一边从座椅上站起来一边摆着手,“我的驸马都尉大人,某读书六十年,你要说的那些东西我都知道,没错,历朝历代都不乏此事,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做出这样的事情,对当时的天下,对当时的朝政,对天下的百姓,可有什么益处没有?”   “没有!”不等目瞪口呆的长孙冲回答,褚遂良已经断然挥手自答,然后又道:“无非是三二权臣不肯失势而行悖逆之事妄自挣扎罢了!”   说完了,他起身走了两步,仰首叹息道:“若行此事,不要说别的,老臣只是害怕将来到了九泉之下,都无言去见先帝呀!”   长孙冲似乎很被他那句“三二权臣悖逆之事”的话刺激了一下,但是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的目光再次坚定下来。   身子微微前倾,他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褚遂良,道:“老大人,难道你认为任由那皇后武氏肆意妄为,你就有脸面去见先帝了不成?”   “这……你……”褚遂良被他一句话给顶得张口辩解不得。   当下长孙冲抓住机会,身子又往前凑了凑,用一种颇有些压迫性的姿势看着褚遂良这位当朝三大壁柱之一的老臣,缓慢而坚定地道:“刚才我说了,老大人此去,只怕再难榻上回程,老大人您甘愿寂寥残生,但是,您就不为令郎考虑一下,您前年还刚添了一个小孙子吧?”   褚遂良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对他这压迫性的姿势心生不快,他摆摆手,“儿孙自有儿孙福……”   “没错!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但是您这一去,就永难翻身了,包括您的小孙子,不管他有多大的才华,都永远别想站起来了……”   褚遂良吃惊地长大了嘴,然后,他不由艰难地退开两步,却是不说话了。   这个时侯,似乎长孙冲的话突然一下子就多出了莫大的诱惑力——   “老大人,您只需要在这个奏折上署上名字,那么明日一早,皇上下旨废掉皇后武氏之后,这一切烦心事,就都会随风消散了……” 第十一章 破釜沉舟   萧挺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从南边的明德门到永兴坊自己的府邸这一路上,他的衣服已经三次被汗湿透。   只是远远地窥探便已经可以发现,长安南门明德门已有异动,显然事情还真是被自己猜中,那长孙无忌已经按耐不住,要动手了!   值此生死关头,怎由得人不五内俱焚!   如果单单只是自己这一条命倒还罢了,说实话穿越这事儿诡异着呢,自己到现在都没搞明白,甚至还想过,会不会自己在这边一死,就有回那边去了?这种事儿没人能说得清楚,所以,自己死,无妨。   但是母亲大人……不能有事!   杨柳、茜桃……也不能有事!   还有太平,还有……晋阳?   如果自己一旦走错了路,那么失去的将不仅仅是自己这条莫名其妙的生命,还有她们的所有希冀。   “我……对太平、对杨柳都是承诺过的,堂堂七尺男儿,我不能失信!”   骑在马上,萧挺暗暗的在心里对自己说。   伴在身旁的老黑最初还闹不清楚萧挺这是怎么了,他只是感觉到自从自己告诉了他,那刺客乃是公孙玉之后,尤其是他从公孙玉的栖月楼下来之后,整个人好像始终都是绷着的,到了刚才看到明德门那影影幢幢的兵马调动,他心里才不由得一紧……   毕竟是从军中出来的,这样的调动代表着什么意思,他自然是比萧挺还要明白,这种事情……想一想便令人心惊!   犹豫了一下,老黑侧首看了落后了两个马身的独孤凤一眼,双腿一夹,马儿乖巧的突然快了一下,正好走到了与萧挺并排的位置。   “少爷,您别担心,实在不行了还有老黑呢,凭我单人独剑,一定能把少爷您平安的送出长安去!”硬着街旁府邸门口气死风灯昏黄的灯光,老黑憨厚的脸上满是诚恳与担心。   萧挺闻言一愣,旋即却又失笑,他用力的拍一拍老黑的肩膀,什么话都没说,突然哈哈一声长笑,然后竟是在大街上纵马奔驰起来。   时已二更,暑气渐退,清凉的夜晚里一阵清越的马蹄声连沓响起,也不知扰了几家鸳侣美事。   不过老黑这话,倒是颇有些醍醐的意思了!   可不是,纵是天塌下来又如何?左右大不了一个死字罢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男儿大丈夫,只要凭着自己的本心去做了最大的努力,死便死了,马革裹尸,未尝不是一种最好的归宿!   怕个鸟来!   回到府中,他直接把缰绳甩给门子,便往府内走去,其时天色已过定更,不用想也知道,母亲肯定已经用过晚饭了,十有八九都已经睡下了。   果然路上碰见两个丫鬟,都说老夫人已经歇下了,萧挺点头要走,青奴已经听到他回府的信儿,当下正自己打了灯笼寻了过来。   晕黄的灯光里似乎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觉得她步履轻动身子前行间,那肩膀竟是晃都不晃,整个身子宛若是平平飞过来的一般,唯有从那裙裾彀动错落之间才能看出腰肢如弱柳当风一般的微微款摆。   萧挺看得心里一热,这时青奴已经走到近前,摆摆手命那两个丫鬟自去了,却是笑着对萧挺道:“少爷还没用饭呢吧?婢子命厨上给您热着呢,您是先冲个凉,还是先用饭?”   萧挺一把将她拥进怀里,倒吓了青奴一跳,手里的灯笼晃了几晃,差一点就被她的手一哆嗦给丢在地上。   “还吃个什么饭,洗个什么澡!”   青奴闻言吃惊地仰头看着他,身子被拥进他怀里的当儿,她已经敏感的觉察萧挺身上的意态很是不对。   那似乎……是一种盎然战意!   ※※※   萧挺的卧室里,明烛巨烧,兽香袅袅。   此时的萧挺,已经十足的就是一只发了情的野兽,以至于一直都心存献身之念青奴此时缩在他怀里看着他的眼睛,都忍不住有丝丝的害怕。   一脚把门踹开,萧挺抱着青奴走进房里,甚至连门都不关,便直接把她扔到床上,然后便扑了上来。   裹纱,裙子,都被他一把一把扯烂。   一直都温文尔雅的萧挺,突然展现出了自己暴虐的一面。   他甚至已经懒得浪费时间去冲个澡,因此,扑鼻而来的是他的身上那浓重的汗腥味儿,葱绿的抹胸被他轻易的推开,顿时她胸前那对白得晃眼的酥白乳瓜便跳了出来。   白嫩、腴美、坚挺,硕大、蓬圆。   处子的体香顿时充溢鼻端。   萧挺伸手攫了一把,然后又退下床去,自顾自的开始脱衣服。   青奴一脸的惶急,下意识的蜷起了腿儿。   这样的日子,她似乎等了许久,但是看到眼前萧挺眼中燃烧着的那浓重的欲望之后,尤其是在敏锐的感觉到,那敏锐的欲望并不是因自己而生的时候,青奴不由得心生恐惧。   “他似乎……只是想发泄?”   青奴以手撑床膝行至床边,温柔地伸出小手,“少爷,婢子伺候您更衣吧!”   不管为何,萧挺要她,她还能拒绝吗?   但是在这一刻,萧挺却突然愣住。   其实刚才突然而来的欲望与暴虐,只是因为他不想给自己这一次的人生留下一个处男的遗憾而已。   但是现在,看到青奴脸上掩饰都掩饰不住的吃惊,他心中的欲望却突然一下子冷却下来。   今晚我要了她的身子,但是如果明天我真的死了,以后的她……该怎么办?   他慢慢握住青奴的小手,拉到嘴边亲了一下,然后久久地看着她,淡淡地道:“对不起!”   青奴闻言小嘴儿不由张开,吃惊地看着他。   萧挺笑笑,伸手抚上她嫩滑的脸蛋儿,语气轻柔,“别害怕,明天晚上,少爷一定要了你!”   说完了他松开青奴,在她吃惊的目光里三两下把自己身上收拾整齐,重新扎上腰带,又紧了紧,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   时当四更,夜正深沉,但是大明宫前,已经陆续有车马轿乘停下,而在通往大明宫的各条道路上,也有许多的轿乘正在陆续赶来。   这个时侯,离上朝已经没有多大会儿了!   许敬宗坐在轿子里闭着眼睛,身子随着轿子的晃动而微微晃动,似乎正在打盹,但是他的两只拳头,却都是紧紧地握着的,而拳头松开的当儿则可以看见,那手掌上亮津津的,全是汗水。   官儿当到他这个份上,不说门生三千吧,至少身后也已经挂连着几十几百个大大小小的官员的前程了,所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绝非说书人杜撰的东西,如果他倒下去,那么随之将被夺官罢爵的不知道会有多少,所以,有些东西即便他并没有去特别的留意,消息却依然是灵通非常的。   一夜之间长安九门被封锁的消息,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甚至于以他的心机,以他对朝局的观察,早就已经推断出这突然出手的人是什么人,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而最让人难受的是,面对这种情况他才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无计可施!   虽然自己也是三朝元老了,现如今更是朝堂上与褚遂良比肩而立的一人之下,但是在面对那个人的时候,在面对他积数十年之功在朝堂上在军中树立起的巨大威信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他也突然明白,自己以前矜矜自得的所谓权势,所谓地位,在刀和剑,在武力的面前,原来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现在他唯一能够寄予希望的,就是皇后娘娘手里的棋子并不只有自己,否则的话,说不定这就是自己最后一次上朝啦!   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个道理,在皇后娘娘和自己之间,同样适用!   这时轿子缓缓地停下,前马似乎感觉到了大明宫前广场上的气氛有些不对,凑到轿前说话时的声音不由得有些微微发颤,“老爷,咱们到了!”   “唔……”许敬宗答应一声睁开眼睛,松开紧握了一路的拳头,掏出手帕来擦了擦,然后又微不可查地叹息了一声,这才沉声道:“好!”   轿门被撩开,许敬宗端着袍带下来,却见已经有好些个满面惶急之色的官员趋步前来,许敬宗冷眼看着他们脸上那惨白的颜色,不由得心中冷哼——   “胆小如鼠,能成什么大事!”   这个时侯,东方已经隐隐的露出了鱼肚白。   “许大人,不好了,卑职听说……”   许敬宗一摆手,“汝乃堂堂国之大臣,道听途说之事,也要拿到本官面前议论一番不成?纵是那些言官们手里的蓝本子饶得了你,本官却也不肯饶你!”   一句话堵得几个张口欲言的人闭上了嘴,许敬宗冷哼一声,转首看向站在圈子外面的一位五品小官,“狄大人,宫里……可有什么消息出来没有?”   那姓狄的官员抬手至胸,面色沉稳非常,声音亦是平稳非常,“回禀许大人,宫内宫外,皆无消息!”   许敬宗看得不由眼前一亮,忍不住微微点头,所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者,不过如此罢了,这狄仁杰,倒真不愧是皇后娘娘亲自拣选的人才。   问完了这句话,许敬宗便吝啬得再也不肯多发一言了,当先往大明宫门口走去,一路上三三两两的大臣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看见许敬宗走过来,有不少人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来向他问好,却也有不少平日里在他面前还算谦恭的大臣们,则干脆就是冷哼一声转过头去装作没看见他。   许敬宗心中冷笑,不由得停下步子,回头看看自己身后,除了那狄仁杰似乎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镇定非常,其他人或多或少的都低下头去满腹愁绪,许敬宗冷哼一声,目光突然转向一位刚才故意扭过头去装作看不见自己的大臣。   “史大人,本官有一言奉劝,不知当讲不当讲?”他笑道。   那被他叫住的刑部侍郎史建闻言不由尴尬地转过头来,脸上似乎是很想挤出一丝笑容来,但是不知为何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这时许敬宗不等他开口说话便已经笑着说道:“所谓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史大人,依本官看来,既然要做那墙头草嘛,那就要有作为墙头草的自觉,只要事情还不到水落石出的最后那一刻,就不要提前的摆出一张臭脸来,因为现在,还瞧不出将来风向如何呢,你说是不是?”   史建闻言愣住,脸上酱紫一片,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时许敬宗又笑笑,“说起来,做一颗好的墙头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那也得要脑子呀!”   说完了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身后传来史建的牙齿相撞声,他忍了几忍,最终还是忍不住大声喝道:“雉鸡司晨已是朝廷之耻,汝等多年来逆天而动更是罪不容恕,今日已是死期至矣!吾在此试看尔等还能猖狂得几时!”   许敬宗闻言身子一顿,眼睛微微眯起,目光中说不出是狠厉还是恐惧,他犹豫了一下,却并没有理他,而是继续向前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众多官员见状一愣,也都快步跟了上去。   这时突闻大明宫正门处磬声响起,三个面皮白净的小太监一起大声喊道:“奉皇后娘娘谕旨,今日早朝暂停,诸官请回,有事明日早朝一并奏上!”   此声一出,刚才大臣们三五成群嗡嗡的议论声顿时全都停下,大明宫前顿时为之一静,就连许敬宗闻言也不由得停下脚步。   才过得片刻,也不知声音从何而起,就听见有一个声音大声喊道:“吾等要面见我皇万岁!”   “吾等要面见我皇万岁!”   此言一出,顿时有许多人随声附和,顿时声浪便大了起来,许敬宗的身子微微的颤抖了一下,却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时,那三个小太监显然是被群情激奋的大臣们吓坏了,当下不由得面面相觑,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大臣们喊了好大一会子,却并没有人出面答应,许敬宗似乎是微微的松了口气,但就在这时,却突然听到一阵清脆而整齐的马蹄声。   许敬宗的心不由猛地一跳,他倏然转过身来,却见薄亮的晨色中正有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士踏露而来,正在齐声大喊的官员们闻声也停下来转身向声音来处看去,待得马队走进,许敬宗的目光倏然冷厉起来。   那当先一人身着一品武尉官服,却是驸马都尉长孙冲!   “他们果然要……兵谏!”许敬宗忍不住喃喃道。   这个时侯,已近欲曙的天色好像是突然暗了一暗,便连东天那抹鱼肚白也一下子晦暗了起来,所有人的面孔好像都逐渐变得模糊了。而许敬宗再也做不出刚才那副轻松无畏的表情,他的手又下意识的紧握成拳。   ※※※   四更二刻,万年县县衙的前面,三百牙兵阵列谨严,虽然比不得训练有素的左翊卫,却也颇有些森整气象。   如果走近的话,却能听到大家都正在窃窃私语。   “听说了没有,好像是出了大事儿啦!”   “大事儿?再大的事儿还能比得过那突厥王子被刺?”   “嘘……你知道个屁,听说是……”那个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却又马上换来了一声高嗓门,“啊?那还了得!反了他们啦!”   “嘘……你诈唬个屁!萧大人这回把咱们半夜的拉出去,叫我看指不定是想勤王呢!”   “勤、勤王?”另一个声音也突然地矮了下去,“咱们这帮子牙兵……勤王?”   “这不是扯淡嘛!”   ……   萧挺带着老黑与祁宏功走到衙前,宋旭东看见他们,忍不住迎上来,他一脸担心的样子张嘴刚想说话,却见萧挺突然一抬手,顿时便愣在了那里。   在牙兵们停下说话的侧首注目中,萧挺缓缓地向阵列前走去,他的步伐前所未有的缓慢而坚定,目光冷厉地审视着自己手下这三百牙兵。   一个多时辰里面,三百牙兵已经全部都被召集起来,包括祁宏功那个脸颊上犹自带着一些淤肿的弟弟祁宏勋。   晨风轻涤,宛若情人温柔的手臂,但是这一刻,所有人的脸上都不由开始紧紧地绷了起来,没有人留意到这风中似乎有一丝马蹄动地而来的鼓荡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自己的上司萧挺的脸上。   萧挺一身青衣冠带,昂然按剑在三百人前站定。   “我知道如果还有其他的好路子,你们当中没有人愿意来做牙兵,不是为了别的,就因为你们拿最低的饷,干最累的活儿,而且还要被人家戳脊梁骨!”   说到这里,他微微的顿了一下,背着手,双腿自然分开,眼睛从每个人脸上扫过,目光冷厉的打量着他们。   几乎每个人都给他看得寒毛耸立!   在这一刻,三百人粗重的呼吸就是陪衬。   “但是你们应该知道,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凭空得来的,男儿大丈夫,想要的东西得拿命去搏!”   “今天跟着我走的人,可能会再也回不来了,但是我保证,只要你能活下来,你就至少是一个七品的官老爷!”   所有人目瞪口呆!   但是这个当儿,似乎每个人又都是忍不住的心里一跳!   “有胆子,也愿意跟着你们的大人我,用命去搏一场泼天富贵的,给我站出来!”   现场静得针落可闻,每个人的呼吸却又都倏然粗重了几分。   七品官老爷……泼天的大富贵……   现如今以萧挺在牙兵中的威望,以及他身后那些隐隐约约而又令人望而生畏的复杂背景,他这个承诺自然可信。   但是……要用命去搏……   祁宏功目光炯炯地看着萧挺,心里却是忍不住微微摇头,忍不住在心里问,“会有几个傻小子愿意上当?”   沉默片刻,现场鸦雀无声,时间似乎已经过去了好大一会儿,却又似乎只有片刻,就连萧挺的话还犹自在耳边回荡。   这个时侯,祁宏勋突然迈步站了出来,他哥哥祁宏功不由看得眼睛倏然瞪大,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呵斥一声,但是却又不知为何,他最终还是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来,什么都没说。   有了第一个,自然就会有第二个,没过多大会儿,衙前已经站了足有百多汉子,到了最后,就连宋旭东,也是一脸凝重地向前迈了几步,到牙兵队伍中稳稳地站定了。   祁宏功看得目瞪口呆,“还真有人上当?而且……还有那么多!”   这时,萧挺大声地吼道:“宋旭东,清点人数,跟我走!” 第十二章 青灯孤盏将至时,谁能救我?   在无数大臣的瞩目下,长孙冲洒然摘蹬下马。   这位现年已近五十岁的驸马都尉大人长相很随他的父亲,也是一样的圆短身材,甚至也刻意的学着他父亲赵国公长孙无忌的样子留了一副短须,如果不经意看去的话,他简直就是二三十年前的大唐国舅爷。   而事实上,他心里也确实是一直都无比的崇敬着自己的父亲。   三二知己酒后狂言之时,他曾说过,细论这一百年来,若是以天下为棋的话,那么这天底下最会下棋的,并不是先太宗皇帝陛下,而是自己的父亲,赵国公长孙无忌。   先太宗皇帝陛下顶多算是知人善任的一代贤君罢了,而自己的父亲,却先后捧起了两代帝王,并且还是识太宗皇帝与微末之中,毅然嫁姐,拔当今陛下与危难之际,力保登基,从而成就了长孙家几十年来大唐第一名门的绝世超拔之地位。   就凭这份相人定夺之术,便足以称得上独步天下。   然而,若干年后,谁能保证自己的功业不会高过父亲?   眼下,可不就是一个绝顶的好机会?   其实最初先太宗皇帝陛下与父亲商议嫁女联姻的时候,他是非常不乐意的,因为尽人皆知的,驸马都尉只是一介闲职,尊贵是尊贵,但是却从此失去了于朝中任职的机会,而这自然让自小便颇有野望的长孙冲心中郁郁,但是思前想后,他还是没有出言反对。   一来他知道,以父亲一贯的强硬,自己纵是反对也没用,还没得伤了先太宗皇帝的面子,二来呢,他知道自己作为驸马都尉虽然手中没有权力,就未必代表着自己对朝政失去了发言权,所以,在与父亲一夜深谈之后,年仅十六岁的他获得了管理整个长孙家族的权力。   而到了现在,三十多年的隐忍,终于换来了他生命中最最激情迸发的时刻。   长孙冲下马之后环视一周,目光扫过许敬宗等一圈人的时候,嘴角还溢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这是我们长孙世家第三次改变整个大唐王朝的气运啦!”他想。   对着众多围拢过来的大臣们淡淡的一拱手之后,他将怀中的奏折掏出来,高擎在手,正要说话,却见许敬宗突然走过来,便顿时又停下了,只是站在原地面带微笑地看着他走过来。   顿时两班大臣在大明宫前针锋相对,隐隐然楚河汉界针尖麦芒。   只不过与驸马都尉大人长孙冲的淡定自若相比,许敬宗的双眉紧蹙面色惨白显然失了些宰辅风度,而且,站在他身后的众多大臣也略显得垂头丧气了些,一看就是做贼心虚的样子。   这让长孙大人越发自得。   他将奏折高擎,“许大人,家父与褚遂良褚大人以及朝中六十多位大臣联名上表,奏陈皇后武氏干政一事,不知许大人可愿意附骥尾后啊?”   许敬宗闻言眉头深锁。   附骥尾后,这多是自谦时的用语,而长孙冲这样说,毫无疑问是在奚落眼下这帮佞臣。   此时认输,或许还能得残生之苟安,但是却不免要颜面尽失了。   许久,许敬宗突然破颜一笑,生生的犁出满脸的褶子。   “谢驸马都尉大人提携,下官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但骨气还是有一点的,再说了,驸马大人此举,可是妄言陛下之家事……唔,这个么……此臣者之所讳,而智者所不取也,更何况未得圣旨而夜封九门,今又陈兵于大明宫前以下犯上者乎?长孙驸马以为如何?”   长孙冲闻言眼睛一瞪,旋又失笑。   这时站在他身侧与身后的众多大臣早就已经笑了起来。   许敬宗也有资格谈骨气二字?   真真滑天下之大稽也!   “吾等以顺诛逆,以天道正伦常,许大人何必再谬言煌煌?”   说完了不等许敬宗再次答话,他已经将手中的奏折高高擎起,道:“诸位,随本驸马上奏折去吧!”   这就算是谈崩啦!   许敬宗面色发白的看着长孙冲带着一众大臣从面前走过,眼角余光留意到,甚至有几个站在自己身后,平日里也颇为自己所看好的大臣也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好像如果不是顾忌着自己,他们也就真的过去“附骥尾后”了。   他的面色越发的铁青了起来,突然抬起手臂,无力的摆了摆,看都懒得去看他们,“愿意去的,尽管去吧!”   顿时有几个人闻言面面相视了片刻,这才如蒙大赦般的从队列里抢出来,甚至来不及道一声谢,只是拱了拱手,便撒腿冲着那昂然走向大明宫门的队伍追了过去,顿时惹得许敬宗身后这一般大臣们眼中的神色越发复杂起来。   做墙头草,没有一张城墙也似的厚脸皮怎么行!   其实,如果有可能的话,许敬宗也很想跟过去的,毕竟只要过去了,人家好歹也会给留下一条小命的,这也算投诚不是?但是想一想……算啦,自己也没几年好活了,不要脸了一辈子,临到这最后一回,就勉强给自己,也给子孙后辈们,留点脸皮吧!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愿意再看那长孙冲气势凌云的表演,默默地转过身来,环视一周之后便发现,自己身后这些人,大多已经是连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的精神头儿都没有了,偶有几个抬起头的,也只是表情莫测地看着那随长孙冲前行的队伍罢了。   倒是那个叫狄仁杰的五品小官,看上去倒是一副凛然的样子,面色平静的紧。   许敬宗忍不住心里苦笑一下,说到头这佞臣,不好当啊!   ※※※   大明宫内,琉璃堂。   一连声的咳嗽过后,素面朝天的皇后武氏扶着自己的丈夫,大唐的皇帝陛下在锦塌上躺好了,然后从宫娥手中接过琉璃盏。   “陛下,把这碗药吃了吧?”   以湿巾蒙额的皇帝陛下李治抬起手臂虚弱地摆了摆,然后又放下了。   最近一两个月以来,随着天气渐渐溽热,他的头痛病又厉害了起来,而且偏偏昨日还着了寒,此时的身子,便是连站起来都难了。   这时,一个同样是淡妆的宫娥快步但是悄无声息地走来,附到武后身旁耳语几句,面色疲惫已极的皇后武氏微微地点了点头,怜惜地看了病榻上自己的丈夫一眼,淡淡地道:“让他进来吧!”   那宫娥闻言点头称是,又无声无息地快步退了下去。   此时天际正是微明,宫内是处都还点着灯烛,虽然在这琉璃堂内因为皇帝李治重病讳光,所以只有两盏宫灯而已,却还是照得堂内明亮的紧。   昨夜皇帝陛下发了高热,皇后武氏也陪着他一夜未眠。结果半夜时分,就已经接到了外面的消息,说是赵国公大人亲自发出兵符,连夜调来城外连骑,已然将长安九门尽数封闭了。   虽然代替皇帝陛下处理朝政已经好几年了,暗中参谋朝政更是已有十年之久,但是皇后武氏明白,事情一旦牵涉到了长孙无忌那个老骨头,而且已经到了这种调兵围城的地步,就已经不是她能解决掉的了。   所以,虽然看着皇帝陛下这副面容枯槁的样子心疼的紧,她还是不得不趴在耳边慢慢的把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情一一的告诉给了他。   世人都猜测说当今皇帝陛下惧内,所以才将九五之权尽数赋予皇后武氏,但是宫中的知情者听了这话,却是无不嗤之以鼻。   且不说别的,如果皇上真是那种性情软弱可欺之人,二十多年前废掉王皇后时又何以那么坚定?纵是面对满朝文武的齐声反对,他依然是一意孤行,照废不误,这岂是一个性情软弱之人能做出的事情?   再者,这前后二十多年来,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之间的感情,便是举案齐眉都不足以形容,尤其是自皇帝陛下惹上头风之疾以来,皇后娘娘一边要替皇上处理政事,一边要为皇上求医问药,一边还要经常陪在皇上身边与他作伴,彻夜不眠连日不休,简直是家常便饭,便连宫里那些去了势终生无法娶妻的阉人们见了,都不由得为之感慨——   当今这位皇后娘娘,便是比之先长孙皇后,都毫不逊色!   再说了,几个经常秉旨的太监心里更是知道,其实但凡牵涉重大的事情,都是皇后娘娘与皇帝陛下商议之后才下的决定。   否则的话,不说别人,单单是一个长孙老爷子,只怕也早就忍不住要跳出来了,哪里会容忍到今日!   这时,病榻上的皇帝李治微微睁开眼睛,声音苍涩而虚弱已极,“媚娘,是不是舅舅他们已经到了宫门外了?”   武后淡淡地冲他笑笑,两手轻阖,将他的手捧在中间,“陛下,您还是先吃了药吧?不管出了什么事情,还是您的龙体要紧!”   李治无力的抬起另一只手摆了摆,“你去命人把舅舅叫进来,朕同他说,你做的那些决定,都是朕同意过的,他这样……咳、咳……”   武后赶忙伸手帮他抚胸顺咳,就在这时,刚才出去那宫娥已经带了一个小太监进来,跪拜毕武后命平身之后,那小太监才站起身来。   他正是刚才在大明宫外击磬传旨的那三个小太监之一,只是现如今,他的胸口多了一团沾带着泥土的脚印。   那是被长孙冲一脚给揣的。   他身子微微发颤,双手捧起一道奏折高举过顶,“陛下,娘娘,驸马都尉大人携朝中大臣计七十余人联名呈表,这奏折、这奏折……乃是赵国公大人与褚遂良大人联名所奏,下面署名者,亦是多达七十余人。”   说完了,他两臂发颤地举着那奏折,动也不敢动。   李治吃了一惊,差点一下子坐起来,忍不住伸出手来指着那奏折,“这是……七十余人?褚遂良……还没走?”   皇后告诉他的,说是舅舅长孙恐有异动,但是他却没想到,一夜之间,这上表的人竟是多达七十余人,朝堂鼎臣,已然过半!   难道长孙舅舅想废了自己不成?   “那奏折……拿来朕看!”   “皇上,您的龙体……”   “拿来!”   武后把奏折接过来递给皇帝,然后挥挥手命那捧着琉璃盏的宫娥且先退下,这才道:“加一盏灯来!”   “臣长孙无忌、褚遂良等,请废佞后武氏折……”   病重的皇帝陛下李治就着皇后手里的灯光看了第一行,不由得轻轻地嘘出一口气来,原来舅舅他们不是要废掉自己这个皇帝。   灯烛明黄,纤毫毕现。   皇后武氏也同样首先看到了那句话,也同样的轻轻嘘出一口气来,只要不是想废掉陛下就好,只要陛下在,他定会护住自己的,多少年了,夫妻俩不就是这么相互搀扶着过来的嘛!   灯火寂寂,人心戚戚。   过了也不知有多大会子,李治吃力的看完了奏折,手臂终于无力的垂下,不知是因为头痛复发还是心有愁结,他的眉头深深地蹙成几道横波。   这时武后把手里的灯盏交给宫娥,淡淡地问那小太监:“宫外情势如何?”   那小太监跪在地上身子发颤,声音亦是发颤,“回禀皇后娘娘,宫外、宫外……数百骑士已经围了宫门……”   武后闻言倏然蹙眉,却又淡淡散开。   看来这一回长孙无忌那个老骨头是动了真格的了,甚至已经不惜以兵威相谏!   她侧首看着自己皱眉苦思的丈夫,“陛下,这件事……”   李治闻言睁开眼睛,目光在面色憔悴的武后脸上打了个晃儿,便转向看着身旁不远处的宫灯,这顿时让武氏的神色突然为之一黯。   多少年的夫妻了,她怎么会不了解他!   作为一个女人和一个妻子,她和皇帝李治意趣相投,所以,苦累于她来讲是心甘情愿的,甚至她心里也明白,自己这个丈夫虽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但是他天性良善,自然便有些优柔寡断,又何况现如今他这身子……   所以,期盼着他能乾纲独断,大义凛然的训斥朝臣们一番,已然是不可能的了,但是她内心依然期盼着,他能看在自己这些年替他受了那么多苦累的份上,在大臣们面前能帮自己把腰杆挺起来,能够给自己这个小妻子一次庇佑。   但是很显然,自己这个丈夫最后作出的决断将是舍弃自己……   那奏折她一字不落的看了,长孙无忌携三朝老臣之威,以太国舅之尊,口气狂横若训小儿一般……   作为皇帝陛下的亲舅舅,作为一手扶植他登上皇位的托孤大臣,长孙无忌自然是无比的了解自己这个丈夫。   如果这奏折上的语气稍微软一点,只怕他就会多犹豫片刻,但是当长孙无忌这个太国舅的口气硬到了这个地步,他……就怕了!   李治看着不远处的琉黄的宫灯,语气有些纠结,也就越发显得虚弱,“媚娘,舅舅这次,是在兵谏……”   武媚娘突然觉得一阵心凉,那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凉意,从头顶,一直到脚底。   二十多年,三子二女……这,就是夫妻。   她笑笑,有些凄然,又有些无力的淡然,目光也转向那寂寂燃烧的宫灯,“陛下,臣妾……明白!”   寂寞如我,空燃一生,却也不过落得灯烬成灰罢了!   待到青灯孤盏将至时,谁能救我?   ※※※   萧挺带着一百三十八名牙兵步行赶到大明宫外时,长孙冲不知从哪里命人弄来了一面大鼓,此时正有一名赤膊壮士,正昂然擂鼓,声震九城。   大明宫的值守将士一个个刀剑出鞘,枪戟阵列,但是那目光中,却满是胆寒。   自当今陛下即位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动乱,而动乱者,却又偏偏是朝中半数以上的鼎辅之臣。   八百骑兵阵列于前,刀锋枪利,盔甲森严,怎不令人胆寒?   至于许敬宗等人,则早已默默退到一边,似乎是在闭目休息,也似乎……是在引颈待戮。   因为在刀枪面前,他们已经没有丝毫的反抗之力了。   目前唯一可以期待的,就是那个病榻上的皇帝,能够多少拿出一个皇帝的威严和男子汉的气概来!   一个男人,要是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有何颜面身为帝王?   长孙冲双手负后,此时意气,怎一个爽字了得!   以长孙世家之名,带兵入宫,片纸废后,满朝束手而贼子胆寒,这是何等的功业!想来周勃细柳之事,太宗玄武之变,不过如此而已!   甚至他忍不住想,有此一刻,此生足矣!   这时,即便在震天的鼓声中,他仍然听到了身后杂乱的脚步声。   倏然回头,双眉紧蹙。   此时萧挺正带着百余皂衣牙兵行至大明宫前。   门前八百骑兵见萧挺身着青色官衫,不知来处如何,因此也并没有调动兵马拦住,因此,萧挺趁着这个难得的时机,已经带着百多牙兵从那八百骑兵身边行过,直奔大明宫门口而来。   长孙冲目眦欲裂,慌忙挥手,“拦下他们!”   此时鼓声正酣,三十丈外的骑兵首领饶是侧耳去听,也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只能看着他的手势紧皱眉头。   长孙冲见状不由顿足,忙就手扯过一名官员,大吼道:“快命那鼓手停了!”   鼓声尚未停下,萧挺已经带着人在许敬宗等人瞠目结舌的注视里,快步奔到了大明宫门前。   “来人哪,将这逆贼长孙冲,与我拿了!”   此时,东方一轮红日恰恰喷薄而出,整个天地,好像突然亮了起来! 第十三章 打人者,萧挺!   鼓声蓦地停下,一百多朝中大臣看着领头冲过来的一个八品小官目瞪口呆。   “疯子!”无数人心里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两个字。   谁都没有想到,在这个关口会有一百多个牙兵冲过来,而且那领头的小官儿开口第一句话居然是要抓人!而且还是要抓官居一品的驸马都尉?   他疯了吧?一个八品小官,一帮子小小牙兵而已……   在场哪一位大人是低于五品的?长孙冲更是长孙世家的嫡长子,堂堂的驸马都尉啊,就算是真的疯子,怕也不敢动他吧?   但萧挺就是动了!   在全场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宋旭东从萧挺身侧抢出,一把击落了长孙冲慌忙之间拔出来的佩剑,然后三两下便把他控制住了。   长孙冲哎呦一声,忍不住大声咆哮,“萧挺小儿,你、你好大的胆子!来人哪,骑云尉,与我将逆贼萧挺拿下!”   那八百骑兵的首领这才从吃惊中回过神来,手臂抬起来似要发令,这时萧挺却突然拔剑,将银白耀目的剑身横在长孙冲的脖颈前。   “谁敢妄动,便是逼本官杀人!”   众人闻言几乎连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疯了,这个小官儿……真是疯了!   不过这时开始有人留意到,刚才驸马都尉大人管他叫什么来着?   萧……挺?   嘶!   ……原来如此!   这一段时间以来,其人其事传遍长安,所以,萧挺这个名字大家还是听过的,尤其是关于他与太平公主殿下的亲昵,与英国公李勣的关系,尤其是还有……与长孙世家的仇怨!   那骑云尉首领抬起的手臂犹豫了一下,却终究还是没敢落下去。看那萧挺的疯狂劲儿,再联想到他与长孙家的大仇,谁敢保证他不杀人?如果万一死了长孙冲这位驸马都尉……萧挺得到什么惩处的无所谓,反正自己身上的罪过可是大了去了,简直是万死莫赎!   所以,他只好回身传令,命手下骑兵下了马,缓缓的合围过去。   这个时侯,场面竟是诡异的冷住了。   牙兵们遵照萧挺来时的吩咐,四五十人刀剑出鞘将那几十个与长孙冲站在一处的官员逼到一处角落,另外人等,则列阵与八百骑兵遥遥相对。   士大夫们自然不能容忍自己这么多大员却被几个平日里连瞧一眼都懒得的小小牙兵给逼成狼狈,当下不由得有强项者与那些牙兵针锋相对。而牙兵们虽然刚刚被激发出了胆气,决心以命搏富贵,但是面对这些气势凌人的朝中高官,却还是不由得心生怯意。   这时那骑云尉首领不由得在对面大声质问,“萧挺,你一个八品小官,却威逼大臣,挟持驸马都尉,这是犯上作乱,诛九族的大罪,难道你不怕死吗?快快放开长孙大人,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萧挺闻言脸上绷得更紧,却是冷笑一声,大声应道:“我挟持的是驸马都尉吗?我看是乱臣贼子才对!”   他冷然看着长孙冲,“你等世受朝廷恩遇,累掌朝纲,却不思报效朝廷,反而做出这等兵围皇城的大逆不道之事,岂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我萧挺为国擒贼,仰不愧于天,俯无愧于地!反倒是尔等,居然还有脸说话,我呸!”   他这一口口水居然不偏不倚的,直接就吐在了长孙冲的脸上!   整个大明宫门前为之一静!   就连那些犹自做出强项风骨的大臣,也不由得微微愣住,张口结舌,欲辨无辞,而那些步步紧逼的骑兵们,则不由得顿下脚步。   长孙冲自然更是傻住了!   以自己长孙世家嫡长子的地位,驸马都尉的盛贵,这几十年来养尊处优,别说被人吐口水了,便是连当场顶撞的可都没有,但是今天,这萧挺居然敢当着那么多人,在大明宫前把一口口水吐到自己脸上了……   他愣了好一会子,突然回过神来,脸上刷的一下酱成了通红,两只眼睛狠狠地逼视着萧挺,那眸子里恨不得喷出火来。   “萧挺,你这无知狂徒,你竟敢辱我!”   他的身子猛地一阵挣扎,几乎把宋旭东给撅开了去,晃得宋旭东连忙加了几分劲道,才又拿住了他。   这时萧挺闻言冷哼一声,缓缓收起剑来,眼睛却是毫不退让的与他对视着,然后,就在全场近千人的注目下,萧挺扬起手臂——   “啪”的一声脆响!   几乎所有人都被他这一巴掌给吓得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脊背生寒!   给人的感觉是好像这重重的一巴掌,已经把长孙世家五十年的尊严给一举打飞了似的!   全场寂静!   长孙冲连哎呦声都来不及发出,便被打了个趔趄,幸好有宋旭东拿着他,这才没有仆倒在地,但那头上的紫金冠却是被打的歪到了一边,发髻也散乱了开来,尤其是那左边脸颊上,更是明显的多出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恰好与他左边脸上的唾沫相映生辉,令在场所有见惯了他尊贵气度的人都目瞪口呆。   此时的驸马都尉大人,却哪里还有一丝一毫刚才那种意气风发的模样儿?   长孙冲趔趄了两步,却并没有如人们所料的那样大怒而起,反而好像是有些目光呆滞,一副被打傻了的样子。   如果说刚才萧挺那一口唾沫还只是让他不敢相信的话,那么现在的他则是被这一巴掌给打晕了头。   大唐开国垂五十年,他还是第一个被人如此这般当众羞辱的长孙家子孙!   这一刻,他好像是被打丢了魂儿,居然连开口辱骂萧挺的心思都没了,只知道傻傻地看着萧挺的那只手。   此时此刻,好像是所有的野心,所有的功业,都已经不足道之了,他的脑子里剩下的只有一个念头——   “他……敢打我?”   这时,大明宫前百多大臣千余兵丁,无一人敢开口说话。   萧挺侧身,那好似野狼一般凶狠的目光从那些大臣们脸上一一掠过,好像在看着即将到手的猎物一般。   那些平日里高居庙堂之上的大臣们,还有刚才那几个犹自在愤怒不已的强项之人,此时却被他看得寒毛耸立,再不敢动!   这萧挺连长孙冲大人都敢如此折辱,还能不敢杀人?   面对一个已经不怕死了的人,谁能不怕?   而且,这兵谏说到底……可不就是乱臣贼子?只不过成王败寇罢了!   这时,那长孙冲却是突然回过了神来,蓦地一声大吼,竟然一膀子把力量奇大的宋旭东给甩开了。   “萧挺,你他妈的敢打我!”   ※※※   大明宫内,琉璃殿。   “自朕即位以来……朕虽不如先帝,然亦有从谏如流之愿,今查皇后武氏……以故,特准卿等所请,将武氏废为淑德妃,翌日另择贤良者为后……”   李治闭着眼睛,声音有气无力且断断续续,刚刚被从宫外招进来坐在一旁秉笔的中书令上官仪却是一丝不苟的紧,把皇帝陛下的话全部记录了下来,待会儿整理润色之后加了玺印,便是圣旨。   自此,乾坤定矣!   “陛下,臣再读一遍给您听,若是无误的话,臣下去誊写一份再交给陛下御览……”此时上官仪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微微笑容,而跪在地上的皇后武氏则面无表情,只是呆呆地回想着自己的皇帝丈夫说到的自己的罪过。   正在这时,却突然听见殿外有喧哗声。   “皇上,娘娘,喜讯!”一个小太监一边喊一边跑进殿来。   大明宫琉璃殿内沉闷到令人窒息的气氛为之一开,皇后武氏缓缓地抬起头来,李治也勉强睁开眼睛,似乎不敢看自己的皇后,因此那眼神只在她高高的凤冠上打了个唿哨儿,便也转首看向宫门。   那胸前印着一个黑黑脚印的小太监快步抢进宫来,扑通一下子跪在地上,“皇上,娘娘,宫外、宫外打起来啦!”   “啊?”皇后武氏闻言眼神蓦地一亮,忍不住抢在皇帝之前开口问道:“什么打起来了?谁跟谁打起来了?”   她在想,难道是李勣动弹了?   这个老狐狸,自己已经向他示好了也不知道有多少次了,他却一直都在那里装糊涂,从来也没有明确的说过什么,难道在这个关键时刻,他反而站出来了不成?这可不像他的处事风格呀?   那小太监抬头,见皇上与皇后都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他的目光不由得一缩,但脸上的喜气却还是遮掩都遮掩不住。   他兴奋地道:“回禀娘娘,是萧挺萧大人,刚才他带了百多牙兵赶到了宫前,萧大人神勇异常,单人仗剑冲锋在前,连八百骑士都拦他不住,现在已经是被他给冲到宫门前挡住了外面那些骑兵,而且还把那些上书的大臣们,全部都给抓起来了!”   这小太监不知是不是听先帝爷们征战的故事听上瘾了,也或者是这消息从宫门外经由其他人传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走了形,因此刚才萧挺取巧绕过了那八百骑士的事儿,竟然愣是被他给说成了萧挺单骑闯关的英雄故事了!   不过说完之后,他却是下意识的胆子一寒,刚才赶着来报信不及思量,现在再一想,一百多牙兵……八百骑士……单人仗剑……这似乎不太可能?   然后他顿时想到,自己这可是在向皇上和皇后娘娘回禀呢,这个夸大其词的罪名可不是要不得的……   他顿时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不等的有人接话,便又赶紧道:“这消息都是宫门口的侍卫们传进来的,据说萧大人还、还……”   皇后武氏现在当然没心思去关注这消息有多么失真,他唯一关注的是,居然真的有人赶来救驾了?   萧挺……原来是他?竟然是他!   她一直都以为萧挺这个人有点小才气,又有点小聪明,而且还颇能揣摩上意,但是……也仅此而已。因此,便也没太拿他当回事,只是赏了一把剑给他,打得主意便是姑且先用一用,看看成色如何再说。   但是,令人想不到的是,到了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候,竟然是他站了出来!   李治听到这里不由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咳嗽了一声问:“萧挺?就是那个整天跟小太平一块儿胡闹的人吧?他带了一百牙兵守住宫门了?还抓了大臣?你刚才说……还怎么样了?”   那小太监闻言下意识的抬头看了默不作声的皇后娘娘一眼,然后才又赶紧低下头道:“回禀皇上、娘娘,萧大人还吐了驸马都尉大人一脸口水,然后……又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驸马都尉大人这会子……都傻在哪儿啦!”   “大胆!”李治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拍床骂了一句。   一个八品的小官儿却敢当众折辱世家子弟朝廷的驸马都尉,这成何体统!   “打得好!”皇后武氏突然开口道,然后,她竟然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看得皇上李治和手持草诏正准备整理的上官仪都不由得眼睛一缩。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于其寂寥凄惨的度过后半生,还不如是生是死的就赌这一把了,至少那个叫萧挺的小子已经帮自己拉了一个垫背,而且这所谓夫妻之间,好像也没有什么情分剩下……那还有什么可害怕可顾忌的?   “来人哪!”她看都不看李治和上官仪,淡淡地用袖子拂了一下宫裙,对外喊了一声,顿时便有两名侍卫闻声入内。   她经营大明宫已经好多年了,若说外面那些将领们她掌握不住还好说,如果这宫内的布防她还没有攥在手里,那她就不是武媚娘了!   “将逆贼上官仪给我拿了!”她淡淡地道。   李治与上官仪闻言都是一愣,这时,那武氏又淡淡地道:“传皇上圣旨,长孙冲擅自调兵,图谋造反,且率众逼宫,意在篡立,翌日捕获之后,当另行昭告天下,以定其罪名!另外,命所有人等,与我坚守宫门,等待援军到来!”   “是!”那两名侍卫闻言顿首至地,然后长身站起,三两步过去轻松地便拿住那已经被惊呆了的上官仪,押了出去。   这时,皇上李治已经被惊得连头痛都忘了,他在榻上坐起来,任由那额上的湿巾掉下来,只是眼睛圆圆地瞪开,呆呆地看着突然发作的已废皇后武氏。   武氏挥挥手命太监宫娥们全部退了下去,转过身来淡淡地看着自己的丈夫,然后,她突然的一笑,一如当初的贤惠温婉,“陛下,诏书还没加上玉玺,所以,臣妾就还是皇后,陛下体弱多病,所以,臣妾自当为陛下继续分忧!”   李治伸手指着她,从手臂到手指都不由打着颤,口中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道:“你、你……”   皇后武氏又是一笑,那目光顿时更加柔软了,倒让李治这位皇帝陛下突然想起当日父皇在世却病重时,自己在父皇的病榻不远处与当时还是父皇的才人的武媚娘媾和的情形来。   “陛下,臣妾已经……对得起您了!”她淡淡地道,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过了也不知道多大会子,李治突然吐出一口鲜血,然后仰面栽倒在床上,口中只是喃喃地念叨着两个字——   “父皇……父皇……”   《礼记·大则》云:子与庶母媾,曰蒸。   ※※※   这是长孙冲第一次当众骂粗话,此时的他,已经连一丝一毫世家公子的风度都顾不上了,他的脑中只有刻骨的仇恨,从宋旭东手下挣脱之后,他状若疯虎一般冲萧挺扑了过去。   但是老黑却一直都在盯着他。   冲到这边与八百骑云尉对峙的时候,他既没有过去帮着弹压百官,也没有过去为抵挡骑兵的几十个牙兵壮壮声势,只是安静地站在萧挺身后。   公主殿下交代过,他唯一的任务就是保证萧挺的安全,其他的,都不重要!   于是在这个时候,便有了他发挥的地方。   萧挺虽然也一直都提防着长孙冲会突然发难,但是他的速度毕竟比不上老黑,于是在他发现长孙冲顶翻了宋旭东之后下意识去拔剑的时候,却见面前人影一闪,老黑已经一个箭步冲过去,手臂一挥,重重地敲在长孙冲的颅后,于是,长孙冲才冲了一步,便无力的倒下去了。   这时,被赶鸭子一样被迫聚在一处的大臣们忍不住脑后生寒。   这萧挺,可真不是一般的大胆,难道他就不怕长孙世家的报复?不说长孙世家了,眼下上官大人便已经入宫秉旨去了,待会儿圣旨下来了,他便是族诛都不为过了!   许敬宗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架子走了过去。   他走到那些牙兵身后,看着对面高踞马上的骑云尉首领,道:“本官乃是礼部尚书许敬宗,汝等无旨轻动,已是大罪,现如今首恶已然伏法,如果你们现在立刻撤走,姑且念在你们只是盲从的份儿上,本官将会在皇上和皇后娘娘驾前为尔等求情一二,想来皇上皇后素来宽以待人,定不会追究你们……”   眼见形势突变,本来就已经准备好了一死了之的他,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反正长孙冲已经被弄得晕死过去,对方已是群龙无首,此时不出面招抚以为定鼎之功,又更待何时?   那骑云尉的首领闻言不由得犹豫不决,他看看已经倒地的长孙冲,不由焦急地往宫门处看了一眼,心想上官大人怎么还不出来。   这圣旨一到,自己可就是奉旨而行了,否则……也只有下马就缚一途了。   许敬宗看见他目光所向,哪里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当下正想说话弹压,却突然听得宫门内有太监高喊,“圣旨到……” 第十四章 最后时刻!   小太监高声喊着“圣旨到”,快步来到了宫门之前。   许敬宗的眼睛突然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刚才长孙冲虽然没有带着骑兵硬闯宫闱,但是却依然迫得皇帝陛下将中书令上官仪招进了宫,而眼下这出来的圣旨不问可知,自然是要废掉皇后娘娘的!   他无力的扭头看了萧挺一眼,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小子,你赌输了!   这时候,刚才还犹豫不已的那位骑云尉将领自然立刻跳下马来,这圣旨上将会说些什么,他猜都猜得到,身为长安二十八卫里最重要的一卫,他肯答应服从赵国公长孙大人的调令,为的不就是这圣旨嘛!   而此时,那些刚刚才沉寂下去的官员们也不由得重新鼓噪了起来。看那意思,圣旨读罢,非要问萧挺一个满门抄斩不可!   那小太监来到门前的第一眼就是看到了昏倒在地的长孙冲,他不由得一愣,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眼中倏然闪过一丝喜意,这才展开了手中圣旨。   萧挺的手悄无声息的落到了剑柄上,片刻之间,那掌心里已经满是汗水。   如果输了……那可就全完了!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那小太监,而那小太监展开圣旨要读的当儿,还有闲暇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微笑。   萧挺一愣,只听那小太监已经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长孙冲擅自调兵,图谋造反,且率众逼宫,意在篡立,今特命万年县尉萧挺为折冲校尉,着其暂时节制一应军士将吏谨守大明宫门,一应人等不许出入,钦此!”   全场再次愣住!   这圣旨……也太出乎意料了!   但是,没有人敢抗旨,至少这会子没人敢抗旨,毕竟那小太监是从宫里出来的,手里拿的自然是圣旨,虽然大家不知道这预料中的圣旨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但是至少在眼下,还没有人敢不拿它当回事。   所有人跪了一地,齐道万岁。   萧挺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便是一阵按耐不住的狂喜,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宫里会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但是他仍然松开宝剑,跪在地上口称万岁。   对她来说,只要旨意是对自己有利的就成!   他接过圣旨,还没等站起身来,就听见那许敬宗已经大声道:“圣旨已到,汝等骑云尉还敢作乱吗?还不快快退开了去!”   有了刚才那一番窘迫之极的无奈,此时的许敬宗自然明白兵马和武力的重要性,因此在看到萧挺接过圣旨的那一瞬间,他第一件想到的事情,便是赶紧把这八百骑云尉给赶走,好像是必须得他们走了,他的心里才能安稳。然后才好慢慢的回味分析一下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无奈地跪在地上的骑云尉将领闻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却也只能站起身来,一边颇有些怒其不争地看了那倒在地上的长孙冲一眼,一边拱了拱手正要答应退走,这时却突然有一位大臣站起身来,高呼道:“许大人何在?为什么不是他出来宣旨?汝等假传圣旨,本官要见皇上,本官要见皇上!”   那骑云尉将领正自不知道该不该退走,听到这话,便顿时有把到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他看了许敬宗一眼,单手按剑,淡淡地道:“这圣旨……本将军信不过,我也要见皇上!”   当日从赵国公府长孙家出来的时候他心里就明白,自己即将要参与到的这次兵谏,是一场豪赌,而且是一场只许胜不许败的豪赌!   他自然清楚长孙家命自己来堵大明宫宫门的原因,他更清楚手里有兵马就有一切的道理,所以,现在在一切尚未尘埃落定之前,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离开,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找尽一切借口留在大明宫前。   因为一旦离开,就意味着这一场豪赌……已经失败了!   而留下来,就还有机会!   萧挺长身而起,眉峰紧蹙,他知道,自己刚才只是趁着人家不被的空隙里溜了过来,现在要想与人家八百骑云尉对抗,简直是找死,所以,刚才长孙冲的小命,现在的圣旨,才是自己能够与人家对抗的关键本钱。   他招招手命那小太监过来,问:“宫里情况如何?”   那小太监闻言道:“回禀折冲校尉大人,宫里……皇上和娘娘已经下令捉拿了逆贼上官仪……”   萧挺听到这里不由得眉毛一挑,他当然能够猜得出来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上官仪是被召进宫去秉笔传旨的,按照自己来之前的形势,也就是说既然皇上把他招了进去,那就是已经确定了要废掉武氏的皇后了。但是现在他却突然被抓……   以萧挺这个穿越者对武后的了解,自然不难猜测到,是这个素来便极有野心的女人已经不甘雌伏了!   这么说来,自己还真是一路好运,既然现在皇后武氏已经控制了上官仪,并且掌握了大明宫,那么自己这一搏,就算是赢了一大半了!   当下他想了想正要说话,却突然听得有人大喝:“人来,于我进宫面圣!”   萧挺闻言目眦欲裂!   原来那骑云尉的将领见萧挺与传旨的小太监窃窃私语,两人都是面带喜色,不由得心中惴惴,他当然知道如果事情这样发展下去,自己便是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而且他深知,当此千钧一发之际,谁手里握着皇上,谁手里就握有正义与天道,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者是也!   因此,当即他再也不指望那么已经委顿在地的长孙冲了,而是狠下心来决定自己做一票大的,反正背后还有长孙无忌老爷子撑腰呢!   当下他拔剑出鞘,第一次亮出了骑云尉的锋芒——   “汝等擅自扣押大臣,劫持皇上,实乃罪无可赦,待吾面圣之后,再嗣发落!”   说完了他剑指苍天,道:“人来,随本将杀进宫去救驾!”   萧挺闻言不由得咬牙,他明白,看来这人是决意奉长孙家之命到底了,而自己,也终究免不了走上最坏的那一步打算了。   那就是,火拼!   他呛的一声也是拔剑出鞘,“本官现为折冲校尉,所有一应人等,谁敢抗旨不尊,斩立决!”   一轮红日之下的大明宫前,突然开始有几分铁血的味道在逐渐蔓延!   嗅出这股味道的许敬宗等人不由得两股战战,即便是那些刚才还鼓噪不休的大臣,见眼下似乎真的要上演血色一幕了,也不由得闭上了嘴巴,神色栗然。   此时,倒是那一直站在众人身后的狄仁杰快步抢了出来,呛喨一声拔剑出鞘,站到了那些牙兵们身后的同时大声道:“谨尊圣旨,奉折冲校尉令,抗旨不尊者,斩立决!”   此时,已有百多骑士弃了马匹,在那仗剑的骑云尉将领带领下,如一团乌云一般,压了过来。   所有人的心,都紧紧地绷了起来。   ※※※   时近五更,青羊观内。   晋阳长公主倏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愣了好一会儿神之后,侧首渺目看向窗外,发现窗外一片浮白,显是日色已曙。   她叹了口气想要起身,却又突然的紧蹙眉头,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似乎有些什么不对的事情正在发生。   所谓山中不知日月,并不是山中没有日月,而是因为住在山里的人清静无扰,担风袖月,实在是没有关心日月几何的必要。   这样的人,就是神仙。   此前的晋阳长公主殿下,便一直是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   但即便是神仙,一旦心里有所羁绊,便也会立刻会被凡夫俗子们拉扯着,堕入人间了。   有了喜怒哀乐,有了忧愁牵挂,也有了贪嗔痴怒,甚至,还有了彻夜难眠。   昨晚这一夜,也不知自己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呢,总之感觉心绪不宁,恍恍惚惚里,就觉得好像突然有一件大事发生了,但是又不知道是什么大事,因此,便也只好皱着眉头辗转反侧,直到刚才,她好像突然听到一阵急促而响亮的马蹄声在梦中响起,这才突然推被起身。   侧耳倾听,除了鸟雀呼檐之外,外面似乎没有丝毫动静,她不由得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心想看来一定是自己胡思乱想呢!   日有所思,因此夜才有所梦。   昨晚掌着灯的时候,她不知怎么就想起萧挺的前程来,因此便发愁得翻来覆去难以安枕,一直到三更天,才算是朦胧睡去,而且还顶多只能算是半梦半醒。   一个小小的八品县尉,自然是不成的!   且不说这个官职太小,不足以让那冤家尽展抱负,便是这个身份,也委实太低了些,这身份搭配起来,有些不太登对……还是、还是要想办法帮他往上走几步才行,至少也得是一身紫衣,才算是登堂入室。   但是,有什么好办法呢?   他跟太平那丫头的事儿,看宫里那两人的意思,估计是希望不大,毕竟他们不像自己这个三十多岁还云英未嫁的老姑娘,他们眼里的门第观念可是厉害着呢,就凭那冤家的出身门第,就算是他父亲的案子平了反,只怕也难以让皇兄和武氏满意,所以太平能否嫁成,还在未知,而自己……   说好了不再胡思乱想的,呸,不知羞!   她不由得想起昨晚临睡前紊乱的思绪,心里一阵害羞,脸上也突然露出几分羞红来,只是那眼角眉梢里,却尽是欢喜。   然后,她却又不知为何突然叹了口气,心想我要不是长公主就好了!   她推被起身,薄纱般的亵衣在朦胧的晨光里流苏而下,隐隐看得见她的肌肤泛着象牙般的玉白色,宛若刚才沐浴过羊乳一般,其肌理细润与丰腻娇嫩处,令人见了便忍不住想要伸手过去摸上一把。   因为一夜辗转难安的缘故,那纱衣的交颈处微微裂开了少许,露出了一大片雪白酥腻的肌肤来,而且因为她睡觉时不喜欢束着抹胸,所以胸前那一对白玉乳瓜此时便自由的将纱衣托起,丰隆到令人望而垂涎的地步,那乳首处隐隐的两点嫣红在纱衣内轻轻摇曳,更是惹人遐思。   三十六岁,恰恰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最华美的时候。   绰约的纱衣下身姿曼妙,高耸的发髻下气质娴雅,世间女子所能有的一切美丽,都已经在她身上绽放了开来,可惜迄今为止,无人采摘。   梳洗毕,她背过身去带上了抹胸,又拣轻便的道袍取了一件穿上,这时犹能听见外面小红尘猫儿一般的呼吸声。   她微微地笑了笑,小孩子家就是睡觉死,躺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非得一觉睡到大天亮不可。   她甚至忍不住想,就算是这会子把这小丫头抱着丢到城墙上去,估计她也不会醒来。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和她一般大的时候,可不也是个小懒猪?那时候甚至趴在父皇的御书案上都能睡着,而父皇也总是不舍的吵醒自己,于是便干脆拉着大臣到殿外去散步议事……   多少年没睡过那样香甜的觉了,那是因为……   多少年都没有被人这么心疼过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忍心喊醒红尘,当下自己抽出一卷《黄庭经》来,推开门走过红尘的榻旁,信步向外走去。   到了窗外才知道,天还未大亮呢,此时看书却是要伤眼睛的,当下她叹了口气,便在庭院内信步闲游起来。   也不知道那突厥王子被刺的事儿……是不是要让他担上干系?   他不过是个八品的小官儿,便是论罪,也轮不到他吧?   不行,要么待会儿还是到宫里去一趟吧,帮那冤家打探一下,实在不行的话也好帮他说上两句话。   至于会不会有人胡乱猜度自己什么……随他们去吧!   如果能让那冤家负疚一下,倒也不是坏事,至少也能让他多过来看自己一趟不是?   想到这里,她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个只有小女孩般调皮可爱的笑容来。   但是就在此时,她却突然听得外面有脚步飒沓声传来,顿时不由得眉头一皱,也不知为何就突然想到了刚才那急促的马蹄,还有夜半梦中那似真似幻般将要发生的大事。   门外有弟子拍门,“观主,您起来没有?萧公子派人前来求见!”   晋阳闻言先是一愣,然后便是猛地一阵心跳。   果然,有事情要发生了!   不然的话,他怎么会在这个时侯派人前来找自己?看来刚才那马蹄声,倒也未必是在梦中。   当下她理了理衣服,表情恢复到淡然无碍的样子,这才对着大门道:“我已经起来了,你带人进来吧!”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独孤凤一个箭步抢进来单膝跪地,“独孤凤见过长公主殿下!卑职奉萧大人之命,连夜前来给长公主殿下送一封信!”   说着,她取出信来捧在手上,双手高举过顶。   那带路的女冠从她手上取了信,双手奉给晋阳,晋阳淡淡地道了一声“平身就是”,便打开了信,然后,她的目光倏然深邃起来。   借着起身的功夫,独孤凤忍不住打量了这位传说中神仙一般的长公主殿下一眼,却见她脸上满是关切的神色,不由得一愣。   原本来之前的时候,她心里还满是不屑,因为她实在是不认为萧挺这么一个小官有这种夜半打扰长公主殿下休息的资本。所以,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但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那睡眼惺忪的女冠打开门之后本来还是神色不虞,但是一听说是萧挺派她来送信的,便立刻改容相待,而到了长公主这里,那脸上甚至显出几分急切来。   那萧挺,与长公主殿下莫非有什么渊源?   或者,难道那传说中萧挺与晋阳长公主殿下以及太平公主殿下姑侄两人同时眉来眼去的事儿……并非只是空穴来风?   看长公主殿下这副表情,想来那传言……至少也得是有些风影可捕吧?   她的心里不由得一沉,不由得低下头来,这些日子对萧挺的厌恶之情刚刚的消散了不少,此时却又蓦地严重起来。   这时,晋阳已经看完了信,不由得轻轻呼出一口气来,一边慢慢的珍而重之的将信按照原来的折痕叠起来,一边淡淡地道:“备马,我要去英国公府!”   独孤凤闻言不由得吃惊抬头,看见长公主殿下那隐藏在淡然表情背后的紧张与担心,她不由得眉头一皱——   这萧挺,真的有那么吸引女人吗?   他片纸飞至,便能那么轻易的说动晋阳长公主为他出面,到英国公李府去求援?   她忍不住微微摇头,对此,她几乎不敢相信,也根本就无法理解!   在她看来,定是所有人都已经中了那萧挺的魔咒了!   ……   “萧挺他……现在没事吧?”   去往英国公府的路上,晋阳长公主因为出来的匆忙,所以穿的是道袍,并没有换上胡服,而内中自然也就没有贴身护裆的裈裤,因此,她骑马的姿势便不免有些怪异,如果仔细看的话便会发现,她的上身几乎是贴着马背的,但是下身翘臀却微微的与马鞍离开一线,这样,便不会摩擦到大腿根部的娇嫩肌肤了。   但这个姿势,却是让她吃力的紧,不过眼下的晋阳长公主殿下却好像是根本就没有心思去计较这些,她一边略显生疏而又不顾危险地打马飞奔,一边还不忘了侧首关心着萧挺的安全。   “萧大人身边带了滕翼!”独孤凤也不知道眼下此时自己心里到底这算是什么滋味,她闻言用一种复杂莫名的目光看了晋阳长公主一眼,回答道。   滕翼,就是老黑。   晋阳不由得稍稍放下了心,知道有老黑在身边,至少能保证萧挺的人是安全的。   但是这个时侯,她却又赶紧的加了一鞭。   光是人安全可不行! 第十五章 尘埃落定,铁骑三千!   英国公府,破晓前。   今夜的李敬业没有溜到自己的外宅去住,而是老老实实的呆在了英国公府自己的小院里。   走来走去,坐立不安。   对于长安的夏天来说,昨晚是个难得的适于酣眠的好日子,长安的天气素来干燥,而一到了夏天,就更好像是见天价从天上往下掉火球似的,干得人一嘴燎泡,热得人一身痱子,但是昨晚,却是难得的清风送爽。   因此,整个城市都松了一口气般的酣然入睡,而且这一睡,就特别的沉。似乎从来就没有过这么舒服的夜晚似的。   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这却是一个分外难熬的夜晚。   从爷爷的房里出来之后,李敬业并没有去睡觉,眼下这个功夫,让他睡他也睡不着,因此,冲了个凉水澡之后,他就忙着在脑子里梳理自己手上的关系,和提前的做出一些安排调度。   爷爷当年的旧部有些是老滑头,一直都不肯说什么让人放心的话,但是还有一些,却已经是倒向了他这一边的,其中长安九门,他就掌握了足有两个。   关键时候,这就是救命的资本!   但是归根到底算一算,也不过只有这些罢了,自己毕竟还只是英国公府的嫡长孙,并不是英国公,所以到了关键的时候,其实能用也敢放心去用的人,并不多!再者,就算是将来自己成了英国公,只要手里没有爷爷那样的功勋威望,那也不可能获得像他这样大的影响力,所谓人走茶凉,并非虚言!   他盘算了一遍,不由得吐了一口口水,骂道:“他妈的一帮老油条!”   说起来这些年他光是花在拉拢爷爷的旧部,以及那些贫寒人家出身的士子进士们身上的钱,就已经足有四十万贯了,因此到现在才弄得他这位很是擅长搂钱的大少爷自己入不敷出,被迫的每天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但饶是这样,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借不上劲儿!   人心,就是他娘的那么不可测!   有时候他忍不住会想,要是自己不是嫡长孙就好了,凭借着自己挣钱的本事,然后再在朝中大小的混个官儿,这日子怕不得滋润到酒池肉林的地步?   不过,这也只是想想罢了,谁让自己是嫡长孙呢?谁让自己是个有野心却从很小就失去了父亲庇佑的英国公府嫡长孙呢!   说不得只好咬牙硬撑下去了!   其实,他还真是羡慕那萧挺,好歹人家有那个胆子,换了自己可不敢带着百十个小小牙兵就冲到大明宫前去救驾去!   所以,在夜半时分从手下人口中得到消息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骂了一句“傻子”,第二反应就是佩服!然后才会去想到是否要跟他撇清关系之类的。   在他看来,这完全就是螳臂当车!   长孙无忌可是一只老狐狸,而且还是一只丝毫都不逊色于自己爷爷的老狐狸,像他们这样的老狐狸,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他敢轻易的发动兵谏?   可是自己那结义兄弟居然就敢带着百十个人冲过去救驾去了!   真他娘的疯子!   但正是这样的疯子,才让人不得不打心眼儿里佩服!让人也忍不住想要去做一个这样的疯子!   他知道自己从来都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但是,在朝中多年摸爬滚打得出来的经验,却让自己变成了一个空有野心,却缺乏胆量的人。   每次到了想要冲动的去赌一把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提醒自己,自己可不能那么去干,因为赌赢了固然好,这要是万一输了……   于是每一次到了最后,他总是只能无奈地一次次错过机会、错过机会、再错过机会……   到了这一次,听到下面人汇报上来的萧挺的动静之后,他觉得自己的血好像是刷的一下子被点着了,在那一刻,他几乎马上就要召集人马也去救驾去了,但是思来想去到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在此坐等天明!   他心里明白,眼下自己跟几个叔叔比,还是有着优势的,英国公的位子将来谁属还未可知,再说了,只要自己老老实实的,就算是坐不上这英国公的位子,至少也能混个富家翁不是?   总好过一把赌输了万劫不复吧?   因为他和萧挺一样有野心,又因为他在萧挺的胆量面前自卑之极,所以,这一夜他一共催了下面人去探听萧挺的动向,至少一百次!   五更时分,大明宫被围的消息传来,他更是连坐都坐不住了!   他明白,如果自己此时能够宁愿承受风险逆流而上,那么就这一次,就很有可能回成就自己此后一生的功业,而且他的预感还告诉他,这会是前后五十年里最好的一次机会,一旦错过,就再难得到!   但是他同样明白的是,自己的性格……是绝对不敢去的!   尽管已经做好了完全准备,人马准备好了,道路疏通过了,甚至连退路都准备好了——实在不行了还可以退走扬州,从那里扬帆出海,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催着人一遍遍去的看看爷爷醒了没有。   等到下人来告诉说老爷醒了的时候,这位英国公府的小公爷几乎当场昏厥过去!   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收拾了一遍身上之后,便赶紧小跑着到爷爷房里去,进去就捧起一个笑脸儿,“爷爷,孙儿准备着给你挑水呢!”   刚刚起床的李勣李老爷子精神焕发,他看了一眼虽然强打着精神但仍然萎靡之态毕现的宝贝孙子,不由笑了笑道:“好孙子,你这一觉睡得可好?”   李敬业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来,“回爷爷,孙儿睡得好,睡得好!”   李勣笑了笑,不置可否,此时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丝毫昨夜临睡前的忧愁与烦恼,有的反而是一种意气风发的神态,以至于给李敬业的感觉,好像爷爷现在手里正握有三十万雄兵似的。   “既然准备好帮爷爷挑水了,那咱们这就去,地气蒸了一夜,现在我那些瓜豆正是渴水的时候!”   说着,老爷子一身便服信步出房,李敬业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快步跟了出来。   但是到了院子里,爷爷却并没有急着走,按照他的规矩,这早上起来自然是要先打一趟拳再说,反正浇水的事情并不急在这一刻半刻。   于是,心中煎熬难忍的李敬业又只好看着爷爷慢腾腾的打拳,好容易老爷子打完了拳路收起架子接过帛巾擦脸的当儿,李敬业再也忍不住了,趋前一步正想说话,却见爷爷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敬业,你那结义的兄弟正在大明宫门口跟人家刀来剑往呢吧?你真不去帮忙?”   “啊?”李敬业闻言吓了一跳,然后赶紧换上一副笑脸儿,“爷爷您真是神了,您这刚起来,怎么就、怎么就什么都知道了?”   李勣闻言笑笑,心里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走过去拍拍自己孙子的肩膀,道:“小子,你知道什么叫老狐狸吗?”   李敬业闻言一愣,心里下意识的就想说,你就是老狐狸!   他笑了笑,摇摇头,“孙儿愚钝,请爷爷开示!”   李勣笑笑,道:“我说的你可要记住了,我可就说这一遍!”   李敬业闻言顿时精神一振,能让爷爷这般郑重其事的,想来这句话定是重要之极了,他怎敢不认真聆听。   这时李勣把帛巾丢还给下人,背着手看着自己的孙子,慢慢地道:“真正的老狐狸,并不是只知道躲躲闪闪暧昧不明永不表态,而是在不该表态的时候毫不犹豫的选择沉默,在看准时机之后,却突然的杀将出来,颠倒乾坤,覆雨翻云,一举奠定此后几十年继续沉默的资本!你……听懂了吗?”   这一席话说完了,李敬业听得目瞪口呆。   李勣拍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我的好孙子,你还差点儿啊!”   说完了,李勣道:“走吧,咱们爷俩浇水去!”   李敬业蓦地惊醒,“爷爷,那咱们……孙儿这就……”   “不必了,”李勣闻言一笑,摆了摆手道:“现在你去,已经晚了,现在要出面也得是我这个老头子啦!”   李敬业闻言心中不由得更是悔恨交加,他咬牙顿足不已,然后又道:“孙儿、孙儿……实在是笨的紧……”   “你不是笨,是有太多的放不下,因为放不下,所以不敢搏,因为不敢搏,所以……你永远都放不下!”   李敬业闻言再次愣住,他早就知道爷爷看人看事入木三分,也知道自己在爷爷面前便是想藏拙都藏不住,但是像眼下这般被爷爷毫不留情的揭出来,他还是感觉羞愧无地!   他的声音转向怯怯,道:“那、爷爷,就算是您要出手,现在这时间……”   李勣摆摆手,笑道:“不急,我在等人找上门来呢!”   “啊?”李敬业闻言不由得再次愣住。   他懂事的时候,爷爷已经是在长安城中常住了,也就是说他已经结束了自己戎马倥偬的生涯,所以即便是他这个嫡长孙,也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识到自己爷爷算无遗策与指挥若定的时刻,也因此,今天的他只是这么一小会儿,便有着比此前二十多年都要多的吃惊。   说来也巧,就在李敬业还没从这一连迭的吃惊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见有下人来报,说是晋阳长公主殿下一身道袍突然到府。   李勣听了笑着看自己的孙子一眼,道:“看看,这就来了不是?”   李敬业已经吃惊到麻木。   这时他的爷爷一边命下人把长公主请进来,一边自言自语似的道:“看来这小子倒也不是只有一脑袋浆糊嘛……晋阳这丫头竟然比宫里的人来的还早!”   说着,老爷子已经往门口走了过去。   这时李敬业蓦地抬头看了看东边的万道霞光,口中不由喃喃地念了几遍“萧挺”这两个字,到现在他终于可以肯定,自己是真的错过了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而萧挺,则把握住了这一次机会。   所以,自己还是一个小公爷,而他……已经不可限量了!   他忍不住喟然叹息一声,喃喃地道:“兄弟,我不如你呀!”   这时,已经走到门口的李勣突然停步,转身看着他,大声道:“敬业,去把爷爷的锁子连心甲拿来去,现在那个你那个傻兄弟的戏已经到头了,把你联络好的那些人都拉出来吧,该咱们爷俩儿上场啦!”   ※※※   大明宫前,血战即将开始!   萧挺心里没有一点儿底,但是他的心里非常安泰而平和。因为他知道,现在大明宫里的这个皇后武氏,已经如自己所知的那个一代女皇武则天一样,走向了自己意料到的那条道路,所以,自己是必胜的!   只要能撑过眼前这一关,那么自己就能够完成来到大唐十八年来一直孜孜以求的东西——安身、立命!   所以,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在这最后一关前倒下!   看着面前大踏步逼迫过来的骑云尉,和他们手中那明亮的刀枪,他心中的安泰和平和顿时化为一股冲天战意。   谁说书生不能战?当此关头,便是羔羊也要化作狼豺!   他举剑高呼,“兄弟们,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各自结阵谨守,不许放一个人过去!”   说完了,他见牙兵们一个个略有瑟缩之态,不由得一愣,然后便马上明白了原因何在。   这次愿意站出来跟着自己拿命搏富贵的,大多不是家中独子,对他们来说,一条命能换来一场富贵,值了!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 _w_ .t _x_t_ 0 _2. _ c_o_m   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们不怕死,是人,哪里有不怕死的!   所以,在刚才弹压群臣的时候,他们可以毫无顾忌,令到必从,但是现在,在骑云尉的刀枪压迫过来的时候,在真的要面对死亡的时候,他们却不由得胆怯了,瑟缩了,迟疑了!   萧挺想明白了这一点,再看看对面那骑云尉将领面上的冷笑,他顿时三两步抢出去,站到了牙兵们的最前列,大吼道:“是个男人的,以我为中心,结阵!”   牙兵们见状不由得一愣,纷纷傻了似的看着自己的县尉大人。   他们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位县尉大人身份盛贵,所以,他们也都非常乐意于巴结一下,甚至还愿意把命卖给他,想要从他的手里博取一场富贵,但是他们从来没想到,这位一直看上去都很文气的县尉大人,居然会如此的不怕死!   这个时侯,他们不由下意识的想到,萧大人他……可是杀过人的!   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一刻,看着目光如鹰身姿如铁的萧挺,那些牙兵们突然觉得自己体内的血好像是被一下子点燃了!   热得烫人!   宋旭东蓦地拔剑,“他奶奶的,结阵!”   包括许敬宗在内的所有大臣们,都忍不住退缩到门前背过身去,身子更是禁不住有些发软。   他们可以谈笑间发令杀人,但是他们却不敢亲手杀人,甚至……他们都不敢看别人杀人!   这时,唯有那个名叫狄仁杰的五品官硬是挤到前面去,手中仗剑,与老黑一样站在了萧挺身侧。   “本官愿与大人同战!”   这时,血战真的开始了!   牙兵们毕竟缺少操练,平日里也没有真的见过血,所以,骑云尉的每一次挥枪,都会换来牙兵们一连迭的惨叫声。   非死即伤!   而骑云尉冲在阵前的三十人,却连一个受伤的都没有!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三个照面过去,牙兵们已经死伤过半。虽然有老黑护着,萧挺并没有受伤,但是他的心却不由紧紧地绷了起来。   幸好,真的男儿从来都不怕鲜血,即便是那些平日里颇有些欺软怕硬嫌疑的牙兵们,在经过了最初的恐慌之后,面对着一边倒的屠杀,也并没有胆怯下去,反而被突然地激发出了深藏在体内的血性!   “杀他奶奶的!”宋旭东大吼道。   挡在前面剩下的三十多名牙兵齐齐的一刀砍下去,顿时将骑云尉的枪阵给打得凌乱不堪,甚至有几个士兵手中的长枪干脆被一击而飞!   “杀呀!”这个时侯,是个男人便会融入到这惨厉的氛围之中了,因此萧挺根本就顾不到自己的安危了,他看准时机,挥剑冲了出去。   一剑,就是一条人命!   但是很快,骑云尉便反攻了回来,顿时又有十几个牙兵哎呦一声倒在地上。   在这个时候,骑云尉向萧挺以及他手下这些牙兵们展现出了自己作为长安二十八卫之一的超卓实力。   这也是长孙老爷子之所以会找他来做封堵大明宫宫门的原因之一!   长安城内战力最强的军队,非骑云尉而谁何?   此时萧挺的身边已经是险象环生,若非有老黑护着,只怕他这个不会武的书生已经被刺翻了十几次了,但他兀自挥剑不止,不肯稍退,看得他身旁的狄仁杰不由目射异彩。   但正在这个时候,他却突然瞥见那骑云尉的将领竟是伸手接过了一把弓去,看那样子,竟是要瞄准萧挺。   他不由得断然大喝,“萧大人小心!”   一箭破空而来,近在五丈之内,几乎是连想都来不及想,那箭便已到身前,萧挺这个书生自然是毫无反抗之力,幸好这个时侯老黑也早就已经瞥见了对方的异动,所以,几乎是在那箭才刚刚离弦的时候,站在萧挺身侧的他便已经重重的挥出了一剑!   剑箭相击,锵然作响,似乎还有火星溅出!   老黑速度虽快力量虽大,却怎奈那箭是在五丈之外射出来的,力量更大,速度更快!所以,他这一剑也仅仅是将那箭磕偏了少许。   电光石火之间,那箭已经从萧挺右臂上穿过,顿时带起了一蓬绚烂的血花!   穿过他的手臂之后,那箭势犹自不止,蹭的一声闷响,入地三分!   这个时侯,萧挺才发出了一声闷哼,痛得几乎摔倒!   那骑云尉将领讶异地看了老黑一眼,继而却是一声冷哼,再次从小校手中接过一根箭矢。   老黑须发皆张,单手抱住萧挺,就要先行撤走,毕竟对他来说,只有萧挺的命最重要!   但是就在此时,他却突然感觉到好像是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很快,那引弓待发的将领也觉察到不对,他不由吃惊地转身向大街上看去。   每一个听过这声音的人都永远不会忘记,这是战马奔驰的声音!   这是骑兵的声音!而且是至少三千骑兵的声音!   如他所料,此时正有一员校尉甩十余骑翩翩而至。那校尉一边飞奔过来,一边还在马上大喊,“英国公大人到!”   此时,整个大明宫前不由得随着这一声喊而逐渐安静下来,就连厮杀的人都不由得停下来,各自退后了几步,一脸吃惊地看着对方,那些刚才以袍袖掩目不敢看过来的大臣们,此时也不由吃惊地面面而视,眼中神色说不出是惊骇,还是置疑——   英国公李勣……来了?   很显然,除了他,现在的长安城里似乎没有人可以弹指间调动三千铁骑!   而当身份地位达到了李勣这个地步,也就几乎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对他此时到来的意义心知肚明。   在在场几乎所有人心里,甚或是在整个长安城所有人的心里,李勣都是属于那种不动则已,一动,就可以一锤定音的人物!   那位骑云尉的将领犹豫了一下,还是不得不放下弓箭,在有了长孙世家和长孙老公爷给他撑腰的情况下,他谁都不怕,却惟独害怕这位眼下只怕已经提不动刀了的英国公!   所以,他几乎不错眼睛地盯着那喊话的校尉身后,然后,便是静静地倾听着令人心悸的铁蹄声,就连最后这个射杀萧挺的机会,也不得不抛到一边。   李勣出面了,自己……还有希望吗?   听这声音,他的手里至少握着三千铁骑!   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此时收手,或许还能侥幸逃过一劫,但是若继续动手,却很有可能在不出一刻的时间里,便会被踏为齑粉!   他不由得仰首望天,脸上表情狰狞无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太国舅大人,您……太托大了!”   说完了,他突然把手里的弓箭抛掉,勒马转身,道:“收队,准备恭迎英国公大人!”   在他的观念里从来都是认为,识时务者为俊杰!所以,在面对无数条道路的时候,他从来都是毫不犹豫的选择危险最小的一条路!   哪怕这样会被人唾弃为无信小人,他也绝不在乎!   毕竟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   在全场死一般的寂静中,三千铁骑终于动地而来!   那当先一人白马银甲,兼且须发皆白,可不正是英国公李勣!   看见他,萧挺这才缓缓地松了口气,这时才发觉,好像自己的整条右臂都已经麻木了,而眼前,鲜血已经如东升的太阳一般洇红了大地! 第十六章 老狐狸与小狐狸   黎明时分,赵国公府。   长孙无忌老爷子早早的就已经起床了,虽然早在几年前他就已经告病不再上朝,然后便呆在家里调养,日子可称是养尊处优的紧,但是人多少年积攒下来的习惯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就改掉的。   他毕竟是过了五十年早起上朝日子的,因此,即便现在荣养在家,却每天都还是会在那一个点儿准时的醒过来。   今天他醒的甚至比以往更早了些。   两个小丫鬟伺候着老爷子梳洗毕,然后他便一路溜达着走出房来,丫鬟们随后搬了一个锦塌出来,老爷子便可有可无的坐在锦塌上看着东方的日出景象,只是他虽然脸朝着东方,人却明显的是走了神,以至于一坐便是半天不见动弹。   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走进一位袅袅娜娜的丽人来,她见老爷子又是一个人坐在锦塌上看着朝阳东升而发呆,便不由得抿嘴笑了笑。   走到锦塌前,她冲那几个小丫鬟摆了摆手,待她们退下去了,这才笑了笑把手搭到长孙无忌老爷子的肩膀上,轻轻地为他捏起了肩膀。   “唔……”老爷子回过神来,侧首看了一眼,“云儿啊!”   “是,爹爹!”那云儿笑笑,一边手上掐着分寸加了些劲道,一边道:“您怎么又那么早就到外面坐着了,跟您说过多少次了,早上外面湿气太重,您该呆一会儿再出来才是!”   长孙无忌舒服地迷上眼睛,笑了笑道:“习惯了,多少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老了老了,也就剩下这么一点乐子了,多活几年少活几年的,也就那么回事儿吧!”   云儿笑笑,手上故意的加了几分劲道,“又胡说,爹爹要长命百岁呢!”   这两下顿时捏得老爷子哎呦了一声,“轻点儿,轻点儿……你爹爹老了,可受不了你这么大力气!”   云儿闻言不由得笑笑,想了想,又淡淡地道:“您是在担心大明宫那边吧?……大爷此去,也不知道能否成功,到现在云儿还是觉得,您这么做有些鲁莽了!”她叹了口气,“怪不得人家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这两年您自己可能不觉的,您身上可是多了几分小孩的脾气了!”   长孙无忌闻言笑笑,抬起手来轻轻地摆了摆,“说了多少遍了,叫什么大爷,就直接叫他声哥哥,或者是冲大哥就成,这大爷大爷的叫,听上去别扭死了,嗯,我老头子可听不惯!”   云儿闻言又是一笑,不由得也抬起头来看着东方初生的朝阳与璀璨霞光,淡淡地道:“云儿当然知道爹爹疼我,但是……云儿毕竟不姓长孙!”   这话说出来了,长孙无忌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过了半天才道:“那是他糊涂,不知道你对我长孙世家有多重要!唉……不说了,不说了!”   老爷子突然以手撑榻站起身来,背着双手仰面看向朝阳,“云儿啊,你是知道的,以爹爹的身子骨……已经没有几年好活了,但是……他们几个又太不成器,所以,一等我死了,不出五年,不……甚至只需要三年,那武媚娘肯定会对他们下手,届时……便是我老头子被挫骨扬灰的时候啊!”   他叹了口气,“所以,我必须得在临死之前,先把她弄下来,而且,务必要让她永世难以翻身,然后才能放心的去追随先帝爷!”   这一次听到老爷子自出不吉之言,那云儿却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年仅八十的老爷子身体却是已经很差了,尤其是他的身子很胖,所以这病也就越发显得多而厉害,实话说,如果不是太医们拿那么些名贵的方子给老爷子掉着,只怕他的着身子就会越发的不行了。   但是,此时站在他的身后,云儿却依然觉得老爷子是那么的强大。   这五十多年来,老爷子从来没有向任何人示弱过,即便是英明果决如先太宗皇帝,也不得不在以脾气又硬又臭的老爷子面前低头。   他,是大唐立国近六十年来的标志!   过了也不知道有多大会子,云儿收回目光低下头去,淡淡地道:“但是爹爹,您别忘了,英国公大人,可还在呢!”   长孙无忌闻言一笑,忍不住转过身来,特意让云儿看到他身上那种几十年来不变的自负与自信,他摆摆手,“那个老家伙……太滑头,在这种时候,我料定他是不敢出头的!”   云儿闻言却并没有附和他,而是若有所思地道:“爹爹您还记得当年英国公大人在北疆与突厥颉利可汗的一战吗?”   长孙无忌闻言一愣,先是下意识的一笑,“好啊,咱们长孙家的小军师现在居然已经开始研究起兵法来了,这可真是件大喜事!如此,我可就更放心了!”   然后他才抚须皱眉,开始思量起云儿话里的意思。   这时云儿羞羞怯怯地一笑,“爹爹又拿云儿取笑,云儿哪敢研究什么兵法,说出去岂不被人笑话死!另外……云儿充其量也只是爹爹的小军师罢了,可不敢说是长孙家的小军师。”   长孙无忌闻言一笑,其实他很想说,只要她愿意,自己立刻就可以把整个长孙世家的所有权力一起交到他手上,并且立刻宣布她为长孙家族的掌门人!   但是想一想她与冲儿之间的不睦,老爷子又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狗屁的嫡长子,除了那大爷脾气之外,就学会了一肚子的阴谋诡计和小肚鸡肠,看女人只看她漂亮与否,人家不答应,他立刻就敢耍手段玩阴的,却不知道,人家虽然只是一介女流,但要是真想对付你,你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收起来,皱了皱眉头问:“云儿,你这话的意思是……”   当年先太宗皇帝在世时,遣当时大唐的军中双璧李靖与李勣主动出师北伐的事儿他当然记得。   当时在塞外与突厥颉利大战,唐军因为骑兵战力不如突厥人,所以一度被突厥人的游击袭扰战略弄得疲惫不堪,后来是李勣力排众议,亲自率领三千骑兵绕到了敌后,一举击溃突厥后方空不设防的可汗牙帐,这才迫得颉利不得不选择与唐军迅速决战,然后,唐军才能在李靖的指挥下取得最后的大捷,并最终使得突厥分裂为东西两部,其中东突厥更是在当时便表示臣服于大唐。   可以说,虽然到最后述诸史册的会是李靖的那一场大战,但是在长孙无忌等这些人的心里却是明白的紧,那一次的大胜,其实有七成的功劳要记在那三千骑兵的头上,也就是说,要记在李勣的头上。   所以,其实是李勣的那一次大胆突袭,换来了突厥的臣服,先帝爷“天可汗”的称号,和大唐北疆五十多年的安宁。   说李勣是个老滑头……似乎有点不对!   一个老滑头可不会甘愿冒着那么大的风险突袭千余里!   长孙无忌摸着胡须紧皱眉头,这时云儿才淡淡地道:“爷爷,其实从一开始,您就是明白云儿的意思的,其实您也一直都明白英国公大人有多么难以揣度难以把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云儿觉得您好像是一直都在故意的瞧不起他。难道……”她犹豫了一下,小声的问:“就因为他是出身河东庶族之家……”   长孙无忌咳嗽了一声,忍不住转过身去,云儿顿时便乖巧的打住了话头,因为她顿时便明白了,尽管自己已经选了一个最适合发问的时候,可是看老爷子的意思,这个话题他却还是不太愿意深谈。   其实她很想告诉老爷子,刚刚从外面传回来的消息,他那个宝贝儿子长孙冲,已经被人给打晕了,现在正狗一样的躺在大明宫前呢,但是不知为何,她犹豫了一下,都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却还是没有说。   “好闺女,我听说你最近一直都在派人打探那个叫萧挺的小子?怎么着,觉得他不错?”这时长孙无忌返身坐回榻上,一边眯着眼睛看太阳,一边笑着问道。   云儿闻言顿时心神一凛,老爷子的处事作风她可是清楚的紧,当下她赶紧走过去,一边为老爷子捏着肩膀儿一边做出一副娇嗔的口气道:“爹爹您听谁胡说的?还不是云儿看着大爷整日里对那萧挺切齿不已的,所以才想帮大爷打探打探,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只求大爷将来别……”   “他敢!”长孙无忌断然挥手打断了她的话,冷哼了一声之后才又把手放下,看似不经意地道:“云儿啊,你今年都二十一岁了吧?要是再不嫁人可就真成了老姑娘啦!咱们家里你看上谁了就告诉我,就算是他已经有妻子了也不怕,爹爹出面让他休了就是!”   云儿闻言手上不由得一顿,她当然明白老爷子的意思,他……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嫁给长孙世家之外的人的!   这时只听老爷子自言自语般的喃喃道:“等你成了亲,我也就该交代交代后世,选个新的当家人啦,冲儿他……可不行!”   云儿闻言不由得心里猛地一跳,这意思是……不管自己选了谁,那么他就会立刻被立为长孙世家的下一代当家人,也就是下一位赵国公!   这个条件,不管是谁听了,只怕都会心动不已!   但是在这个时侯,云儿却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几个月前萧挺到府上来时,自己扮作长孙冲的姬妾前去窥探他的情形来,然后,那手便一动不动地停在了老爷子的肩上。   老爷子微微皱眉,似乎能感觉到自己背后这个聪明绝顶的女子正在犹豫什么,他正想说话,却突然听见院外有人道:“老爷,褚大人来了!”   这一句话顿时打断了两个人的思路,云儿略有些惊慌地道:“爹爹有贵客,云儿就先告退了。您说的这件事儿……云儿一定好好想想!”   长孙无忌闻言不由得淡淡点头,脸上带着一丝和蔼的微笑,道:“好,好,不过也不急在一时,慢慢来!这褚遂良……你就不必躲开了,在旁边端个茶倒个水什么的吧,待会儿说不定我还应付不来褚遂良那个老犟驴,你得帮着爹爹提点提点!”   说着,他不由得慢慢站起身来,还犹自叹息,“唉,这个老顽固啊,也太认死理儿了!”又大声对门外道:“请他到这里来吧!”   云儿淡淡地答应一声,爹爹这么说,她倒是不好硬是走开了,不过心里却是不由得压上一股阴霾。   怎么都感觉,老爷子最近一段时间好像是在刻意的拉着自己参予一些事情,而且,他明明知道这些事情自己并不像参与。   过了不大一会儿,一身赭衣的褚遂良便快步进了院子。   云儿此时已然洗好了手准备烹茶,不经意间抬起头来时,却发现这位褚大人一脸的颓丧与萎靡,看上去倒好象是一夜没睡似的。   长孙老爷子稳稳当当地坐在锦塌上,指了指对面的锦塌,笑道:“登善兄,看你这样子,不会是一夜没睡吧?”   褚遂良闻言叹了口气,瞥了站在一旁的云儿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不由得伸手揉着眉头,“国公大人,我还是觉得,咱们这么做,可实在是太过冒险了些呀!这要是万一……”   “哎……”长孙无忌一摆手,笑道:“哪里有那么多万一,有你我二人在,皇上他……呵呵,好了好了我的登善兄,既然来了,就陪我下盘棋吧,想当年淝水鏖战,那跟咱们一样在家里等着消息的谢安谢公是何等风度?你我身为大唐宰辅,也不该比他差了才是嘛!”   说着他道:“来人哪,取我的棋盘来!”   褚遂良闻言欲言又止,一想到昨天晚上自己确实鬼使神差的在那奏折上署了名,他就不由懊恼的紧,从长孙冲走了一直懊恼到这会子,但是看看面前的长孙无忌,他又觉得不好再说什么,当下“嗨”地叹了一声,又无奈地揉起了眉头。   云儿看着他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但是心里却下意识的在想,萧挺他……控制住局面了吗?大明宫前应该还有骑云尉的八百骑兵呢!   过了一会儿,棋盘拿来,两位国之辅弼竟是真的对弈起来。云儿烹好了茶,亲手奉上,然后便乖巧地退到一旁,和每一个侍女一样,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眉峰微蹙地想着心事。   长孙老爷子果然好定力,本来要论起下棋来,他可不是人家褚遂良的对手,但是在眼下这个当儿,趁着人家褚遂良大人心神不宁的功夫,他竟是连连得手,很快便在棋盘上步步紧逼起来。   看着褚遂良皱眉苦思的模样儿,他不由得捻了一枚棋子在手里,嘿嘿地笑笑,“登善兄,你的棋力可是退步了不小啊!”   这个时侯,他似乎倒是真有些谢安谢公的风度,但是就在此时,却突然有下人进院子里来,看见两人正在下棋,便走到云儿身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又垂首退了出去。   等他出去,褚遂良忍不住看着云儿问:“他说什么了?可是外面有什么不对劲儿的消息?”   云儿低着头,淡淡地道:“回禀褚大人,回禀老爷,外面传来消息,英国公大人调动了三千铁骑,已经出发了去大明宫了!”   褚遂良闻言一怔,整个人完全愣住,长孙无忌闻言也是目瞪口呆的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他指尖的棋子砰地一声掉到棋盘上,然后呆呆地看着褚遂良,一副犹自不敢相信的口气,“那个老家伙……他、他真的动弹了?”   褚遂良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这时,长孙无忌不由得转过身来看着云儿,口中犹自喃喃地道:“不对呀,这、这不对呀!”   云儿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个时侯,她不由得想,只怕有了这擎天保驾的一功,从此之后那个萧挺的地位和身份,应该就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吧?   三千骑兵?自己果然没有猜错,他和李勣貌似关系一般,其实在两人的心里,老狐狸与小狐狸,却是早就已经搭上线了!   ※※※   三千骑兵动地而来,几乎踩着同一个节奏,在大明宫前阵列整严地停了下来。   全场一片沉寂,只剩下马儿的喘息声,在这个时候听上去却不免有些振聋发聩的意味!   在万众期待的目光里,李勣洒然下马。   璀璨而明亮的霞光披在他身上,七十多岁须发皆白的老将军看上去倍显精神矍铄,虽然这个年纪了也不知道他还能提得动刀不能,但是不可否认,他这一出场,就立刻镇住了所有人。   光是李勣这个名字,就比三十万兵马还要有用!   此时的骑云尉已经退到了宫门外的一侧,原本来呆在马上的几百骑士,此时也已经下马,面对李勣李老爷子,可没有哪个人还敢高坐马上。   那骑云尉的将领当先过来单膝跪地,“末将陈风笑见过国公大人!”   李勣笑眯眯地看着他,单手把他搀起来,口中道:“好,好,我看这骑云尉军容甚是齐整,陈将军带兵有方啊!我家里正有两个调皮捣蛋的小子,改日送到你军中去,你帮我管教管教如何?”   说完了他犹自摇头叹息,“对付这帮小兔崽子,就非得让他们吃点苦头不可,不然他们还以为咱们这大唐江山是说说笑笑就能打下来的!”   那骑云尉统领陈风笑闻言不由诺诺,他可也是在军中打了二十多年滚的,对李勣这位有军中双璧之称的国公大人更是深入的研究过,所以,他能听出这话里的招抚之意,也能听出后面这句话里影射与警告的意思。   李勣见他低着头根本就不敢说话,不由得淡淡一笑。   说到底长孙家手里虽然人脉极深,在军中也有庞大的势力,但是他们家毕竟没有出过带兵的大将,所以,这控制力可就差得远了!   这时,许敬宗已经快步走来,在他身后,几十位刚才瑟缩在墙角里的大臣也已经快步走过来,好像是谁到的早,谁就能升官似的。   而那几十个刚才还叫嚷着圣旨不可信要见皇上的大臣,则不免犹犹豫豫地相互对视了几眼,最后才都纷纷走过来。   李勣一到,尤其是他身后的三千铁骑一到,这局面就已经不是他们几个文臣能说了算的了,因此,不管此时他们心里有多么的不情愿不甘心,却也还是只能乖乖地过去问好。   刚才还杀气腾腾的李勣李老公爷此时倒像个弥勒佛似的,他笑眯眯地跟许敬宗等一般大臣打着招呼,却是绝口不提刚才那兵谏的事儿,似乎他此来,只是来跟这些大臣们叙旧似的。   朝中虽然壁野分明的裂成两派,但是在这两派之外,还是有不少中立的大臣的,而他们从一开始也都站到了许敬宗的身后,不过许敬宗其人如何,至少这等逼宫之事,是绝对不对的!   所以,此时这群人中,倒还真是有不少跟李勣挺熟悉的,当下老爷子脸上自然笑得更欢。   萧挺用力捂住右臂伤口,饶是刚才老黑已经简单的帮他止了血,现在他的袖口里却还是不断地滴下鲜血来。   看见李勣这个样子,萧挺不由得抽动嘴角笑了笑,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   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的听到萧挺这句腹诽了,李勣李老爷子并没有搭理马上就到眼前的那班上奏折的大臣,反而是蓦地转身看过来,大声道:“小子,今天你可是立了大功啦!你既然不过来见我,只好我这把老骨头过去看你喽!”   说着,他哈哈一笑,当即迈步走了过来,却正好与那帮走过去见礼的大臣们擦肩而过,顿时让一帮子刚刚捧起笑脸的大臣愣在了当地,脸色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很显然,一旦选择了出马力挺皇后武氏,李勣便立刻旗帜鲜明的选择了与他们这些人决裂啦!   而这种决断力,也顿时看得萧挺和走在李勣身后的李敬业心中都佩服不已!   李勣老爷子走过来,拍拍萧挺的左肩,“好小子,有胆魄!”   萧挺笑笑,有些呲牙咧嘴,此前四十年的人生,他还从来都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说实话,虽然到现在,这疼痛多少已经变得有点儿麻木,但是这种第一次受伤的心理痛苦,却还是让他难受得紧。   但是他知道,在眼下这个抢功劳的时候,就算是再难熬,自己也得硬着头皮撑下去,一直到事情完全平定下来,那时候,自己有的是时间去养伤!   “国公大人过誉了,诛逆护驾,是大唐每一个官员百姓的分内之事!”   知道十几步之外,朝中百多大臣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呢,萧挺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说了几句烂熟不已的套话。   “好,说得好!”李勣闻言拊掌大赞,似乎眼角眉梢都是赞叹之意,但是很快,他又皱起眉头,似乎很是不满地大声道:“你与敬业是结义兄弟,怎么还一口一个国公大人的叫?以后你还是跟着敬业叫爷爷吧!”   萧挺与李敬业乃是结拜兄弟的事情,此前一直都是不为外人所知的,当下听了这层关系,在场的大臣们不由得齐齐为之一愣!   萧挺闻言则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丢个白眼儿过去——这会子你想起来我跟你孙子是结拜兄弟了,以前我去你家拜门的时候你干嘛去了!昨天晚上老子最急最难的时候,你干嘛去了!   不过他一转首看见那帮大臣们艳羡的目光,却还是笑了笑,一边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一边却呲牙咧嘴的笑了笑,“是,爷爷!”   反正李勣这个老狐狸擎天保驾的大功已经是到手了,自己跟李敬业走得更近乎一点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至于昨天晚上……去他娘的昨天晚上,眼下的他可不是几个月前一心想着不惹事平安一生的萧挺了!   既然走上了这条路,那就一定要做到最好!   站在李勣身后的李敬业痴痴地看着萧挺,听着两个人两人把臂言欢,他不由得在心里叹息一声,心想,面前这两个人才是真正的老狐狸呀!自己果然……差了很多!   以十八岁的弱冠之龄,却立下这等大功,只怕自有大唐以来,他还是第一个吧?有此一遭,只怕自己这位兄弟……已经不再是吴下阿蒙啦!   此时,他看向萧挺的目光竟是不由变得颇有些崇敬的意味。   而这时,听到萧挺这声爷爷,李勣李老爷子不由满意地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似乎很是受用。然后,他似乎才注意到了萧挺周围那满地的伤兵与死卒,当下眉头紧皱,问身后的李敬业,“大夫呢?不是让你去找大夫了?这些都是我大唐的忠心之士,一定要给他们好好地治伤!”   李敬业突然回过神来,先是给了萧挺一个微笑,然后才道:“爷爷您放心,大夫已经去找了,马上就到!”   李勣点点头,回身叫那骑云尉的统领陈风笑,“陈将军,你速速命将士们先帮这些伤兵止血,等大夫过来立刻医治!”   那陈风笑闻言立刻应诺,顿时便命令数百兵士过来抬人。于是,刚才的刽子手,现在却不得不立刻去为自己杀死杀伤的人止血救治。   士兵们脸上不由得都有些尴尬!   时势变化,就是如此的戏弄人!   这时,李勣把住萧挺的右臂道:“你这血流不止可不行,我好歹也是行军多年,对这止血还有些办法,且让我来看看,先把血止住再说!”   萧挺微微愣神的功夫,李勣已经把他的右臂抱在了手里。   这时,那些不远处的大臣们看到这一幕,再想到刚才萧挺的那一声“爷爷”,都不由得心中暗想,萧挺这人刚才看着像个傻乎乎的疯子,现在再看,怎么都觉得他好像是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傻?   如果把这次带着百多牙兵前来救驾的事情当成是一场豪赌的话,人家已经赌赢了呀!   不是吗? 第十七章 大步登上含元殿   大明宫前躺了足有七八十号伤兵,幸好等到医生被招来医治的时候,绝大多数人都已经被止了血,不过饶是如此,最后还是有十几个人因为被刺中了要害或者是失血过多,而就此死去。   政治斗争,从来都是血淋淋,只不过大多是隐藏在不为人知的背后罢了,而这一次,却是把鲜血摆到了每一个人的面前。   幸好李勣来的还算及时,否则,只怕这些人中能剩下一半就算不错了。   萧挺等到李勣给自己重新包扎了伤口,便也顾不上与他们爷俩儿闲聊,赶紧的咬着牙过去一一慰问自己手下的这群牙兵。   虽然在李勣等等大佬眼里,这几十近百个牙兵实在是不足为道,但是在萧挺眼里,这些人却是真正愿意跟随自己的,可以说是自己能够掌握的第一批力量,所以,待会儿论功行赏的时候为他们谋取更多的利益固然要的,但是现在的关心与抚慰却也是必不可少。   人心毕竟是肉长的,光是一份功名富贵,能买来百多条人命,但是买不来此后的忠心耿耿。   而事实证明,萧挺此举不但让一个个牙兵们看向他的目光越发崇敬了起来,显然,这一番动作不管是发自内心也罢,或者是做个样子也好,经此带伤慰问,百十个牙兵的士气已然可用。   因此,即便是李勣这样几十年的老行伍,也不由得眯起眼睛看着萧挺微微地点了点头。   显然李勣对他这种做法也是欣赏之极。   事到眼前,看着英国公大人现身,自己这一方已经占据了绝对的控制权,就连这些缺少政治智慧的人也都明白,自己这次冒险跟着萧大人前来拿命换富贵,已经是成功了!这个时侯,谁能不兴奋?   即便是受了重伤,依然是兴奋之极!   对于那些世家子弟来说,小小的七品官儿自然不会被他们放在眼里,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对于大唐天下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莫说是七品官,便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小捕快头儿,就已经是他们平日里所仰望而终生难及的了!   因此,在已经确信自己这一次冒险已经获得成功之后,大家暂时的还没有心情为死去的战友难过,几乎每个人都是首先从心底里迸发出一种欢欣之情。   在这种情况下,又能得到萧挺萧大人这般对待,怎不叫人感激涕零?   机会是人家萧大人给的,而且人家萧大人还带着咱们成功了,成功了之后人家还对自己这般好!这普天之下除了萧大人以外,可还有一个对自己这么好的官儿没有?   没了,也就是一个萧大人而已!   这样的上司,值得人为他去死!   这个时侯,也不知道是因为感激的难以自抑还是伤心同伴的死去,很多刚才还在浴血拼杀的汉子,此时眼中却是雾蒙蒙的一片。   眼看萧挺的脸色越来越白,老黑终于忍不住拉住他,“大人,您失血可不少,还是静养一会儿吧!”   萧挺笑着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老黑,你不懂……我没事儿!”   老黑是个老实人,保护人跟人打架当然都是行家里手,但是说到这收买人心,他确实是不懂。   他不懂得,眼前这剩下的这百十条汉子,就是萧挺心目中的虎贲!   所以,此时他的心中虽然不可避免的确实有些拉拢之意,但其实更多的还是真心的对这些牙兵表示感谢,是在以诚心换诚意。   毕竟如果没有他们,就没有自己此刻的成竹在胸啊!   此时大乱已平,李勣与许敬宗等一班大臣已经在大明宫前列队等候召见,而另外一些大臣,则只能颇为尴尬地“附骥尾后”。   一嗣召见之后,他们的结果可想而知。   因此,此时这些人脸上的表情真可谓是精彩之极。懊悔不已者有之,沮丧无奈者有之,左顾右盼想要找门路抓紧时间改换门庭者亦有之。   不过,在看到几个人在李勣与许敬宗面前吃了不小的亏之后,有许多人虽然还是不死心,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是越发着急了。   这个时侯,自然有不少人把目光投向同是借着这一次政变而突然一举跃升为保国功臣的萧挺身上。   甚至此时还有不少人开始看着萧挺的背影盘算起来。   早就知道这个家伙是个才子,而且据说还跟太平公主殿下眉来眼去的,想必前途已是有些底子,不过在这些位列朝班的大臣们眼中,仅仅是这么一点传言,再加上萧挺只是一个八品的小小县尉,所以,还不至于被他们放在眼里。   但是到了眼下,这萧挺借着这一次擎天保驾之功,可以说是一举投中了朝中手握大权的皇后武氏的脾胃,这下子……还了得?   再想想他方才与李勣的那个爷孙关系,看来这家伙与李勣老公爷的关系那也是相当的靠谱儿,如此一来,只怕一日三迁,旬月之间登堂入室也是想当然耳了!   这人……咱羡慕自然是羡慕,但是也羡慕不来呀!   自己有人家这份眼光,能提早看出此次政变李勣会突然站出来站到皇后武氏这一边不能?不能吧?再不然,自己敢像人家那样疯疯癫癫的立死一搏不能?也不能吧?所以,人家是靠得自己的本事,那本事咱又没有,所以,这羡慕也是羡慕不来的不是?   但是呢,要是换个思路,咱们羡慕是羡慕不来,因为人家虽然一路爬上来的方式走的太快太准,但正是因为这个快字,他萧挺手底下没有根基不是?   再所以,如果这个时侯去结好一下,不说图他以后怎么怎么样,至少眼下还是可以借一点他的功劳,保住自己的位子的!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有无数个念头从心中掠过,这帮大臣们都是老成了精的,虽然在判断大势所趋上他们的本事不免差了些,但是于这官场的学问里,却还真是没有什么他们瞧不透想不明白的。   在他们看来,萧挺这人不是出身大家,所以虽然一时投机得手,但是必然很难长远,所以,也就不指望他的以后了,现在先去抱一下粗腿,至少先顾住了眼下,也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便又不少心思活络而脸皮又略略结实一些的,已经在准备向萧挺走过来了,但是正在这时,却突然听得一声吱呀,众人往大明宫正门看去,却见那大门已经格啦啦的打开了。   随后有一个面皮白净的太监步出,先是在群臣中扫了一眼,然后才扯着嗓子道:“传皇后娘娘口谕,将逆贼长孙冲暂时押入大理寺死牢,其余人等,上朝!”   众官低着头听完了口谕,不由得赶紧都整整衣服,这就要准备上朝,这时,那李勣却突然离队走出,几步之间到了萧挺面前,“走吧小子,咱们爷俩儿一同去见皇上和皇后娘娘去!”   萧挺面色虽然惨白,但眉眼间却是精神抖擞的紧,他想了想,嘿嘿地一笑,小声道:“这上朝……孙儿一个小小八品官,怕是还没资格面圣吧?”   李勣闻言摸着胡子看看萧挺,然后微不可查地笑了笑,心说你小子还真能装啊,就凭你眼下立下的这般大功,别说面圣,就是封侯都够格儿了,居然还说自己不够资格上殿?   不过老狐狸咳嗽一声,然后很是配合地大声道:“唔……这也说的……嗯,有些道理,毕竟朝廷纲法不可乱哪!这样吧,待会儿皇上和皇后娘娘垂询,再招你进殿就是了,你看如何?”   萧挺低头,道:“若蒙皇上和皇后娘娘召唤,下官自然也就可以上殿了!”   “嗯……好……”李勣眯着眼睛笑笑,转身走开了。   这时那出来传旨的太监已经看了他们这一老一小有一会子了,见李勣回来,他不由得问:“老公爷,刚才跟您说话那位,可就是率百余牙兵救驾的萧挺?”   李勣点点头,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是却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一种微微的惊讶,“是啊,他就是萧挺!”   那太监闻言愣愣,问:“那为何他不准备随旨上殿,还独自站在一边?”   李勣闻言心道那家伙装呗!他这是在显摆功劳,也是在要封赏呢!   不过他可不会跟那太监这么说,当下他想了想,郑重地道:“萧大人深知朝廷礼仪之重要,我大唐有制,五品以下官员非蒙诏不得见驾,而萧大人自知只是一个八品官员,所以……这个……”   说到这里,李勣心里都忍不住又骂了萧挺一句:他娘的这小家伙,原本看起来傻乎乎的,好像是整天就知道跟太平公主啊还有晋阳那个丫头啊之类的厮混在一起,一副胸无大志也没什么本事的模样儿,但是到了这会子,怎么突然倒好象变成了一只老狐狸似的。   是啊,皇上啊皇后娘娘啊,你们看看,我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八品官啊,虽然立下大功,但是没有升官之前,我都没资格上殿见驾,所以……我这官儿是不是该升升了?是不是应该……多升几级啊?   在李勣这等老狐狸眼中,萧挺的伎俩他几乎是一眼就看透了,但看透了归看透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眼下的萧挺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他有这个资本这么做,而且他越是这么做,还真是越对了那位皇后武氏的脾气!   这小子,其实一点儿都不傻,鬼精鬼精的!   这时,李勣倒是一脸的老成持重,但是那太监听了这个话可就有些为难了,他不由得指一指萧挺,道:“可是,可是这个……老公爷呀,这萧大人乃是有着擎天保驾之功的,他要是不上殿,这个……”   “那么,皇上和皇后娘娘提到他的名字让他上殿了没有?”李勣笑着问。   那太监闻言不由一愣,继而摇摇头,“这个……倒是没有,娘娘口谕只是说宣召大臣们觐见……”   “这就对了嘛,宣召的是大臣,萧挺是个八品小官,可不是大臣哪!”   说着,李勣咳嗽一声,身子微微倾过去一些,一副臭棋老子支招的模样儿小声道:“这个么……不怕!待会儿你照实禀报上去,就说立下大功的萧挺萧大人还只是一个八品的官员,不够资格见驾,皇上和皇后娘娘自然不会怪你,到时候……唔,这个……咳……咳……”   那太监也是多年混在宫中的,当下听了李勣这番话,立刻便一点就透。   当下他点点头,一脸阿谀的笑意,“多谢国公大人指点,奴婢明白了!”然后他直起腰来,大声道:“诸位大人们,上殿了!”   ※※※   含元殿上,群臣参拜如仪,不过抬起头来的功夫,大臣们却愕然发现,原本垂在御座后的那道水晶帘不见了。   御座,自然是只有皇帝才有资格坐上去的,所以,即便尊贵如皇后娘娘,即便是皇后娘娘在代替皇帝管理朝政,已经在很大的程度上在执行皇帝的权威,但是这把御座,她还是没有资格坐上去,她理政听朝的方式是垂帘。   在御座后面悬起一道水晶帘拢,帘子后面放上一把椅子,这就是她身为皇后的位置。而因为古有先例,所以,大臣们对于垂帘听政这种颇有些牝鸡司晨意味的举动虽然不免在私底下议论几句,但是却也没人会出面反对。   毕竟皇帝陛下确实是有病,朝政又不能荒废着,皇后娘娘有大才,她出面代替皇帝管理朝政,倒也使得!   但是,在那个时候,尽管皇后武氏在皇帝李治的支持下手中握有绝对的权力,但她还是不得不在自己面前垂上这么一道帘子。   就这一道帘子,可以说是皇家的脸面,是朝中群臣的脸面,也是天底下所有男子的脸面。   垂了帘,就只是帮着皇上理事罢了,可以接受,但是撤去了帘子,这意义可就一下子变了!   垂帘听政,和临朝听政,说起来只有两个字的差别,但是这意义和影响却是非同小可!   皇后娘娘此举……简直就是在以皇帝自居!   若是换在平常,单单就是这么一道小小帘子,大臣们便足以梗着脖子跟皇后娘娘吵上半天了,毕竟这在大臣们眼中,可是天底下第一重要的颜面问题!   但是,在眼前这个独特的形势下,皇后武氏携萧挺李勣之力一举荡定叛党长孙冲的,这个威势正在最最风光的劲头儿上,所以,大臣们对于皇后娘娘撤去帘子一事虽然心中惊诧且气愤,但是大家犹豫了片刻,面面相觑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抗议几句。   并非大唐朝没有耿耿忠臣,只是即便再忠诚耿直的大臣,在朝堂上打了几年滚儿之后,也都已经历练成人精儿了,现在大家都明白,即便是有些事情自己不同意,甚至是非常的反对,但是这个话,也要挑一个合适的时间去说,否则,很可能会适得其反!   上谏不成,反而祸害几身,岂不是愚蠢的紧?   所以,当此之时,心中不忿的几个大臣们也只好低下头去,一边安慰自己说,那皇后娘娘又没坐御座,只不过是撤去了一道帘子罢了。   一道帘子,有它没它的还不一样?不过就是个障眼法儿罢了,也值得在这个时侯不识时务的拼了老命去上谏不成?   所以,咬咬牙,忍了,先保住自己再说,毕竟皇后娘娘还没坐到御座上去不是?   这时,高坐在御座后面的皇后武氏虽然看不清群臣的表情,但是她与身侧的太监对了个眼神儿之后,便顿时对大臣们的反应心中有数了,当下不由得在心里冷笑几声,开口道:“此次长孙冲带兵作乱,几乎祸及宫内,翌日传出去,于市井之间影响也必是极其恶劣的,这足见赵国公家教子无方!”   一干大臣闻言不由得开始琢磨皇后娘娘的话,这只提到要重重处罚长孙冲,对于站在他背后的长孙无忌,却只是一句淡淡的教子无方就带过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如果没有长孙无忌在后面撑着,就凭一个长孙冲,他根本就没这个胆子,再说了,就算他想弄兵谏,没有了赵国公长孙无忌的支持,他也玩不起来呀!   因此听到这里,稍微有些朝堂经验的大臣略想一想便明白了,很显然的,皇后娘娘这是准备见好就收了,并不准备趁这个机会把长孙世家连根拔起!   想想也是,就不提还有长孙无忌这个老爷子在的事儿了,这满朝上下连皇上都是他的亲外甥儿,而且还是因为得了他的拥立才登上皇位的,根本就没有人能制得住他,也没人敢动他!   单说长孙世家在朝中立足就已经有多少年了?可以说自从大唐开国以来,从武德年间起,人家就已经是朝中的显赫之族了,几十年来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就光凭这个树大根深,也就不是说动就能动的!   敲打敲打可以,搬掉几块碍眼的石头也可以,但是要大动,说什么也得等到长孙无忌那把老骨头入了土,才好动他们!   当下李勣不由得微微颌首,眯起眼睛摸着自己的胡子,心说皇后娘娘真不愧是多少年宫闱厮混历练出来的老手啊,这一下节奏把握的恰恰在一个最关键的节骨眼儿上,那就是只打他,而且要打疼他,但是却绝不逼急他!   李勣能想明白这些,其他的大臣虽然不至于像他这样看的那么深远,却多少也能饶出一些里面的弯弯儿来,当下他们自然也能想明白,这个折中的办法,虽然对于有些人来说颇有些饮鸩止渴的意味,但是至少也算是解去了燃眉之急,只把长孙冲一个人丢出去定罪,这个事儿,大家都觉得是可以接受的,因此,武后的话音刚落,就获得了满朝大臣无一例外的齐声附和。   皇后武氏垂帘听政那么些年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获得所有大臣的集体的支持,因此,当下虽然她明白原因何在,知道这帮家伙是因为已经有些把柄捏在自己手里,所以才都如此乖乖的听话,但她仍然笑了笑,除了略略的得意之外,更多的还是一种油然而生的兴奋。   一言既出,群声相合,这种把所有人都掌控在手心里的感觉……真的很好!   她又笑了笑,这才收拾起心情,继续淡淡地说道:“不过……这次作乱最大的影响却并不是这些,最关键的是陛下因为伤心之极,现如今病痛更是加剧,因此只好在宫中调养,就连召见你们这班大臣的精力都没了,所以,只能由本皇后继续代替皇上理政……”   说到这里,她微微顿了一下,似乎还叹息了一声,然后这语调才突然的一发而变为高亢愤怒,“而这长孙冲身为首恶,更是应该加倍惩处!嗯……当然了,诸位爱卿中颇有临危不惧者,也着实为我大唐之忠勇臣子,改日也当重赏……对了,那个萧挺来了没有?”   皇后娘娘武氏习练驾驭人心之术已有经年,这话说起来一波三折,让整个含元殿内百多大臣的心就好像海上小舟一般被抛起来再落下去,但到了最后,却是突然落笔到萧挺身上,这才顿时让很多人忍不住松了口气。   不过随之而来的,便是控制都控制不住的羡慕。   是啊,那个萧挺可是立下了救驾大功的,现在局势已经稳定下来,长孙冲也已经定下了一个重罪等待发落,大概是离死不远了,可不正是要论功行赏的时候?这要论功行赏,人家萧挺可不就得排在第一个?   当下众臣闻言纷纷看向李勣,心说这下子好了,李勣加萧挺,这干爷儿俩有老有小,正好接上班了。若是这祖孙俩能够默契的配合下来,一个在朝堂一个在幕后,只怕这满朝上下,就再也没有人能撼动他们的地位啦!   谁知听了皇后武氏这句话,李勣却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站在那里身子一晃一晃的,倒好象是开始打起盹儿来了,顿时让不少大臣看得目瞪口呆。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就跟事先商量好了似的,那刚才出去宣布上朝的太监赶紧趋前几步,对皇后武氏道:“回禀娘娘,萧挺萧大人深明礼仪,刚才奴婢出去宣旨的时候,他说自己只是一个八品官,不蒙召是没有资格上殿面圣的,所以……萧大人眼下在大明宫外等候召见呢!”   “哦?”武氏闻言笑了笑,“这个倒也有理,那就宣他上殿吧!待会儿给他个封赏,让他以后可以直接到大明宫请见皇上和本后就是!”   那太监闻言答应一声,赶紧快步下殿出去宣召。   这时殿上群臣却是不由得齐齐轻嘶一声,直接到大明宫请见……这可是长孙无忌和李勣这种国公级别的元老人物才有的待遇啊!看来皇后娘娘确实很看中这个萧挺,只怕他以后……还真是了不得了!   至此,刚才便心存大树底下乘凉之心的几人,心中也越发的抵定起来,只是暗暗后悔自己刚才干嘛要犹豫呢,当时就该过去先拍几下马屁,然后表示一下改换门庭之意才是……   这时,皇后武氏可没心思去猜那些大臣心底里的小九九,当下她逐渐收起笑容,道:“接下来,咱们先说说这奏折的事儿吧!”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半数大臣都噤若寒蝉。   这,才算是到了他们最关心的正题了!   ※※※   此时的萧挺,正百无聊赖的站在大明宫外等候宣召。   那一枪虽然刺中了他的臂膀,还流了不少的血,但毕竟不是在最要害上,所以,太医们过来之后又给包扎了一下,再休息了一会儿之后,那种疼痛也就可以咬着牙忍受下去了。   他呲牙咧嘴地眼看着那些牙兵已经被抬走了,然后又看不少小太监抬着水桶等物过来清扫血迹,这才慢慢地放下了心。   事情已经过去,大功已经告成,而这些活下来的,经历了死亡淬炼的牙兵,可就是自己以后的班底啦!   当下他看了看留下来的宋旭东因为兴奋而通红的脸膛,不由得又踮着脚尖远远地眺望了一眼含元殿的玉阶,心里开始忍不住的想,这次老子立下那么大的功劳,该给什么封赏?几品官?够娶太平的不够?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回过神来,好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瞥了宋旭东一眼,然后冲老黑招招手,再瞥一眼宋旭东,他不等老黑过来,便自己跑了过去。   他仔细一想,在老宋他们面前,自己似乎还是很有必要继续保持这副光明正大的形象的,所以,有些比较龌龊的事儿,就只好偷偷的来了。   老黑一愣,凑过来小声问:“少爷,怎么了?您可是疼得很?要么……”   萧挺赶忙摆摆手,小声附耳过去,“不是,不是,我嫌疼得太轻了!”   “啊?”老黑闻言一愣,这时萧挺又呲牙咧嘴地笑了笑,这个当儿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了,他小声地问:“老黑,你有没有办法让我看上去还是一副血流不止的样子?”   “呃……”老黑闻言再次愕然。   萧挺偷偷地看了站在不远处恭恭谨谨地等候召见的宋旭东一眼,小声道:“其实不是要非得继续流血不可,总之就是要给人一种看上去受伤很重,伤口仍然不断往外淌血的样子就行了!”   说着,萧挺不由得瞥了一眼站在另一侧的那位骑云尉统领陈风笑。   这家伙还真是很有两把刷子呀,这一枪……怕是要养上个十天半月也好不了了!   老黑闻言蹙眉,他有点不太明白萧挺此举意义何在,不过他知道,既然萧挺说了,那必然有他的含义在里面,当下他只好老老实实地道:“办法倒也不是没有,但是眼下,这可没地方弄血去……”   萧挺闻言左右前后的看看,可不是,多少个多少双眼珠子都瞪着自己瞧呢,擎天保驾之功,眼看就是朝中一员新贵,这得多少人眼巴巴的盯着眼馋呀?哪里有一丁点耍小手段的时间和空间呢!   当下他不由得皱皱眉,正想说话,却听得大明宫内一道声浪次第而来,却是太监们递声大喊,“皇后娘娘有旨,特宣万年县县尉萧挺,及相干人等……上殿!”   萧挺闻言一愣,不由得转首对老黑道:“来不及了,你帮我弄一下,干脆把伤口再弄破一点点好了……记住啊,不要太狠,一点点,有血淌下来就够了!”   老黑闻言不由皱眉看了他一眼,不过萧挺一副急切的样子,他却还是依言抱过了萧挺的右臂,右手往伤口处这么轻轻一摁……   萧挺顿时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儿……如果不是当着那么些人,只怕他早都大喊出来了,“亲娘啊,疼死老子啦!”   老黑收手,果然,那裹臂的白纱布开始隐隐现出红迹,显然是有血开始流出来了,萧挺的身子不由得打了个晃儿,这才勉强站稳,心里却是叫苦不迭。   怎么都感觉好像是这一下,就要比刚才所有的疼痛加到一块儿还要厉害似的!   他呲牙咧嘴的看了老黑一眼,想说个谢字都没了力气,心想,看来这想要扮成一个悍不畏痛的猛士来多骗一点儿功劳……也不是那么轻松的呀!   好容易他在宋旭东纳闷的目光里慢慢地往回去,这时,那传旨的小太监已经到了宫门前,他笑着跑到萧挺与宋旭东面前,“萧大人,皇后娘娘特旨宣您上殿面圣呢,咱们这就走吧?”   萧挺闻言笑笑,呲牙咧嘴。   不得不说,他刚才这一招还真是见效。出于十几年的读书习惯,虽然刚受了伤那会子他也是呲牙咧嘴疼得恨不得满地打滚儿,但是等伤口的疼痛渐渐麻木下来,他也就逐渐的恢复到了一个儒雅的士子风范,但是被老黑的大手这么一挤,好了,又立刻变回了一副刚刚从战场下来的浴血战士模样了!   这个样子,看上去肯定不帅,但是……很有用!   当下他对自己眼下的这个状态很满意,于是便微微地点头,道:“多谢公公,还请公公头前带路!”   ※※※   与其他的臣子上殿时低首小步不同,萧挺走上含元殿多达几百级的台阶时,是昂首阔步的!   当然,眼下的他有资格用这样一种昂然的姿态在这里行走,因为他是大唐王朝这一次重要转折点上最最重要的人物之一。   所以,那些小太监们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没有人敢去多什么嘴。但是落在宋旭东眼里,他在低首小步紧紧跟随的当儿,心里可就是不得不佩服了。   “要说还得是萧大人,这个气度,啧啧……便是宰辅大臣也不过如此吧?”   其实他不知道,即便是大唐的宰辅,只要是没有长孙无忌这种地位的,走在这含元殿外的高可接天的台阶上,也都是战战兢兢的,绝对不会像萧挺此刻这般昂然而洒脱。   这里可是含元殿呀!   萧挺虽然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但其实他眼角的余光却是不由得东看西看起来,老天呐,这就是传说中的含元殿!   这就是大唐王朝在前期一百多年历程中的最高行政中心,这里代表的,是巍巍华夏五千年文明的至高峰之一,是整个大唐王朝瑰丽宏伟的大时代,是此后千年所有中国人心目中至高无上的民族荣誉之所在!   这,确实是含元殿!   时光倒退一千年,老子居然踏上了含元殿!   这一刻,萧挺的脸色前所未有的神圣而庄严,好像他脚下所踏的,已经不单单是一座宫殿的台阶,而是整个中华民族五千年一以贯之的脊梁!   也是这一刻,他忍不住在心中大喊,有了今天,这次莫名其妙的穿越,这十几年来的辛苦打熬,还有今天这次冒险一搏,值了!   当然,在心里喊完了豪情壮志之后,他的嘴角还是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心说,以上那些都值了,但是现在自己肩膀上这个疼……可还没收回成本来呢!   其实他不知道,高达几百级的台阶两侧侍立的小太监们偷偷抬眼打量他这位大英雄的时候,那眼神儿可是不对的紧!   说成是敬佩都有点儿低了,简直就是膜拜!   想想可不是,八百骑兵围了宫门,眼看就要打破宫门风云变色的功夫,人家萧大人就带了百多个牙兵就敢跑来救驾,而且一通浴血奋战之后还是大胜!   这是多大的功绩!   再加上此时的萧挺正昂首阔步姿势英武地走上含元殿,东方初升的太阳发出万道璀璨光芒正正的披在他背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好像是从太阳里走下来的,越发显得高大而凛然可敬。尤其是在这个时侯,他的手臂上还不断慢慢的滴下血滴来,那臂膀上的饶臂纱布,已经被洇得一片通红!   这不是英雄是什么?这还不值得膜拜?   在这一刻,他的形象落在众人的眼里,就是无上的英雄!   跟这个站在眼前的英雄一比,其他人都顿时变得不值一提!   几乎是可以预见到的,以皇后娘娘的圣明,在萧大人走上这含元殿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会在旬月之间名动天下啦! 第十八章 萧挺的选择!(上)   当皇后武氏说出那一句“接下来,咱们先说说这奏折的事儿”的时候,正眯着眼睛一副打瞌睡模样的李勣不由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   清查逆党,这当然是必不可少的,但是以李勣看来,眼下最重要的却不是这个,眼下初逢大乱,自然首先是以安定人心为主,先把朝廷和百姓们的心安抚下了,然后再追根溯源的清查余党也不迟。   而皇后武氏这般做,却是不免有些太过心急了。   要知道,现在长安九门可都还封闭着呢,这个时侯不忙着先把局势全部稳定下来,就要先去追查余党,这下子说不定会迫得那些惊弓之鸟们一鼓作气的真就反了起来,也不是掌不住的事儿啊!   当下他犹豫了一下想要开口,但是还没等他说话,却又听得皇后武氏话锋一转,道:“这份奏折本后看过了,有些话说的还是不无道理的……”   李勣闻言微微睁开眼睛往那御座后瞄了一眼,又闭上眼睛继续打起了瞌睡。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的是,这皇后武氏,可是个聪明人。   当下武氏笑着评点了几句,倒是让那些一直都在担心立刻就会被抄家灭门的大臣们的脸色逐渐缓和了下来。   最后,那皇后武氏居然是笑着道:“此事你们议的也并无不对,只不过这方式……实在是过激了些,刚才在宫内,本后已经同皇上商议过了,这几年代替皇上打理政事,本后殚精极虑,也着实的累极了,因此,皇上已经同意了本后的建议,待过一段时间看看他身体恢复的如何,如果实在不行,便由太子来监国!”   此言一出,整个含元殿上所有的大臣不由得面面相觑,便连李勣都不由得睁开眼睛吃惊地看向那御座之后。   太子监国……这就等于皇后已经把到手的权力全都交了出去呀,那这样一来,这一次的政治投机可就等于投了一记空注!   但是李勣转眼一想,以皇后武氏的为人,她岂会做这等把权力白白送人之事?因此,他想了想,冲几个相熟的大臣使了一个眼色,制止了他们想要说话的冲动,然后,便又老神在在的眯起了眼睛。   而这个建议,对于那班上了奏折的大臣来说,自然是望外之喜。不说那些本就是太子门下的大臣了,就算是站在中立角度的,对于皇后娘娘在此番平定叛乱得胜之后仍然这般主动的把权力让出来,都是高兴得了不得。   皇上因病不能治事时由太子出面监国,这个于情于理,可就让人心里舒服的多了,也不至于落得后世一个牝鸡司晨的评价。   当下便有一二耿直的大臣出班歌功颂德,一再声称是自己这般大臣此前都误会了皇后娘娘,甚至自请处罚云云,皇后武氏不过淡淡的一笑置之。   至此,从昨天半夜开始便压在所有人心里的满天乌云,好像是一下子都飘散了,只余下万道霞光披散而下,偌大的朝堂之上,一片云淡风轻中正祥和之气。   但是却有极少数人,例如许敬宗等却是知道,皇后武氏,可不是这么容易相与的,而眼下这个,十有八九只是……   但是,没有人会蠢到把这些想法说出来,当下大家附和着,顿时把刚刚还严肃威压的朝会,变成了一次歌功颂德的大赛,只有李勣一个人抱着肩膀老神在在的打瞌睡。   暂时平抑了朝堂上很有可能发生的大动乱之后,皇后武氏显然也是非常满意,她不由笑着问:“萧挺呢?他怎么还没来?”   这时刚才出去宣召的那个太监正急急忙忙的从殿外走进来,边走边道:“回娘娘,来啦来啦,回禀娘娘,那萧大人身上犹自往下滴着血呢,可是伤得不轻啊!”说完了他又对外扯着嗓子唱喏,“皇后娘娘宣萧挺觐见!”   听到萧挺身上还往下滴血,李勣不由得一皱眉头,心想不对呀,且不说他伤得虽然不轻,但是经过自己止血之后,早就已经不流血了,再说后来那太医来了,也已经是给他重新包扎过了,不该再流血了呀!   这时,萧挺与宋旭东听罢太监唱喏之后,便先后走进殿来。   李勣虽然年老,但是多年戎马生涯下来,他的眼睛可至今还是好使的紧,当下他虽然站在殿首陛座下,但是远远地一看,立马差点笑出来。   所谓久病成医,多年的沙场征战让他对处理伤口的经验极其丰富,因此他自然知道,萧挺那伤口已经止了血又处理过,又不是什么要害部位的伤,那纱布裹得好好地,如果不是故意弄破它,怎么可能继续淌血嘛!   这样一看,他不由得心想,萧挺这小子,以前倒是没瞧出来,原来这鬼心思还真是……   老爷子在心里偷偷的笑了两声,然后也不舍得继续装睡了,就瞪大了眼睛准备看着萧挺怎么演这场戏。   这时萧挺与宋旭东两人行礼毕站起身来,百官们可是不像李勣那样懂得这些关于伤口的道道,他们多数养尊处优的,活了大半辈子连只鸡都没杀过,哪里懂什么处理过上了药的伤口不该再流血的道理,当下不由纷纷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萧挺那条半垂下来的胳膊心中骇然。   仔细想想,刚才这萧疯子还真是够拼命的,那骑云尉的统领将军陈风笑也算是现如今大唐数得着的战将了,吃他一枪给扎中了手臂,这个……确实不会太好受了!   因此,就在这一来一去的当儿,原本还有不少心里对萧挺多多少少有些嫉妒的官员,此刻竟也不由得没了那份心,再加上刚才皇后武氏主动答应放权给太子监国,因此这些大臣们此时倒反而觉得,就凭人家萧挺受的这份伤,就该重重的封赏才是。   这个形势与人心之变,当真真是奇妙的紧,便是刚才萧挺自己要弄破伤口让它继续淌血的时候只怕都没想到,经此一下,他原本的目标是否能达成且放在一边,单单是这么轻易地博得了朝中那么多大臣心中的认可,便已经是一个巨大的收获了。   要知道此前的萧挺不管是作为因为善画而出名的大才子,还是因为《百家姓》而名噪一时的狂徒,抑或是前一段时间他当街手刃人家家奴的疯子县尉,总之一个点儿,这些有地位有名望的大臣因为先入为主的成见,其实心里多数是瞧不起他的,认为他最多就是靠着脸蛋儿吃饭,借着公主的地位耍威风,甚至妄议朝政的弄臣罢了。   但是到了这个时侯,见到萧挺手臂上犹自鲜血淋漓的便上了含元殿,所有人对他的印象不由得立时大改。   要说这萧挺……倒也并非一无是处!   因此,此时朝中的百官看过来的眼神儿便不由得宽和了许多。   当然了,眼下的萧挺可没心思去计较那个,第一是因为他疼啊,手臂上慢慢的往外淌血,那可不是好受的,第二个,他一进殿来就发现,御座上没人呀!   既然已经穿越到大唐来了,而且是穿越到了眼下这个时候,如果不能亲眼见识见识一代女皇武则天的风采,那不等于跟白来一样?   所以,刚才走在台阶上上来的时候,萧挺心里就已经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期待——我萧挺,立刻就能见到武则天了!   但是眼下到了殿上他却发现,武则天似乎躲在那御座后面呢!   萧挺不由得想起,前些年在县学里的时候跟同学们闲聊时政,也是听到过垂帘听政这么一说的,皇后嘛,自然是不能轻易的就跟大臣们见面的,尤其是在朝堂这个本来就该是女人免进的地方,就更不敢堂而皇之与大臣们坐而论是了。   当下他心里不由得微微有些遗憾,毫无疑问,见不到皇后武氏的面是小,关键是这样一来皇后武氏也看不见自己了,看不见自己这淌着血的手臂了呀!   这下子,可亏大了!   朝堂之上不可私自向御座上窥视,否则便有谋刺之嫌,因此萧挺只是偷偷的往上瞥了一眼,便又赶紧的低下头来,目光收回来的当儿,他还瞥见李勣李老爷子那揶揄的笑容,不由得狠狠瞪了他一眼,那意思是——别笑,再笑就露馅啦!   当下他与宋旭东都已经垂首站立,等着御座后的武氏发话呢,却突然听见刚才那命自己免礼平身的女子声音似乎是一下子近了些,“萧挺,你走近点儿,让本后好好瞧瞧你!”   萧挺闻言愕然抬头,却发现一个身着凤冠霞帔的华贵女子正站在陛阶之上冲自己微笑呢。 第十八章 萧挺的选择!(下)   上一世的时候,萧挺在电视剧电影等作品里见过很多个武则天的形象,虽然随着穿越到大唐之后经过了这么多年艰辛的生活,现在他脑子里那些印象都早就已经渺然远去,但毕竟还都残留一些约约略略的影子,所以,他在看到站在殿陛上那个凤冠霞帔的女人时的第一反应就是——错了!   而且是错的离谱!   不过再仔细一想,倒也算不得错,毕竟像她这样的女人,泱泱华夏五千年只此一位,纵是挑了再怎么形似的演员去扮演,也是绝对演不出她的绝代风华来的。   毫不夸张的说,她是那种只看一眼就足以让人牢牢记住五十年的女人。   大概的算算年岁,她今年大概得将近五十岁了,而且她还多年来代皇帝处理朝政,自然应该是劳心不已的,但是既便如此,她看上去却丝毫的不显老,给萧挺的感觉,顶多也就是三十多岁罢了,而且,光是这个还不足为奇,关键的是,她的相貌跟太平竟是足足的有七分相似!   萧挺当时便忍不住想,这若是这母女俩并肩的站到一块儿,即便不说是姐妹花那么夸张吧,至少说成母女花可是多少有点委屈她了!   其实,这还是因为今天萧挺见到的,是一个一夜都没合眼的皇后武氏,他不知道的是,平日里的皇后武氏看上去比现在这个模样儿还要年轻上好几岁呢!   如果跟眼下这个大唐同时代的绝大多数女人相比,皇后武氏和太平她们母女俩的个子都算是比较高的,只不过与正值豆蔻年华的太平相比,眼前这位皇后武氏的身形微显丰满而腴华罢了。   当然了,无论长相还是气质,她都毫无疑问是一个万中无一的绝顶美人儿。   但是,这些并不是最主要的。   最重要的是,她身上有着太平所没有的,似乎只有在现代某些等高凌绝顶的女性身上,才能看到的那种独有的骄傲。   是的,骄傲。   即便是来到大唐之后,萧挺也见过很多骄傲的女人,而事实上,虽然他此前十几年的人生除了读书务工之外几乎一片空白,但是在最近这几个月以来,随着他逐渐的步入仕途,他认识的那些女子,无一不是钟天地之灵秀于一身的奇女子。   可想而知,无论是在他面前柔媚娇憨的杨柳,还是现如今已经洗尽一身傲气准备嫁过去做小媳妇的太平,还有晋阳长公主,公孙玉等,甚或是现如今身份没落只是太平公主府一个家奴的独孤凤,都可以说是在某种程度上站在这个时代顶端的女人,所以,她们身上其实都有着各自独特的骄傲。   但是,她们的骄傲在萧挺看来,总是感觉多了几分小女儿的味道,却少了几许雍容的气度,因此,与面前这位雍容而又威严的皇后武氏相比,她们的骄傲,便不由得立时失色几分。   她的这种骄傲,并不是那种迫人而来的威仪,但是却似乎有着令人一见之下便忍不住心甘情愿的听其驱策为其奔走的力量。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王霸之气?”萧挺一边盯着皇后娘娘尊贵的脸蛋儿一个劲儿的傻看,一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不过幸好,萧挺毕竟是受过现代教育的,从来不觉得这种王霸之气有什么值得人折服的,在他看来,即便是某个人再怎么厉害,也不值得牺牲自己的自由与尊严,所以,他还不至于生出什么纳头便拜的心思来。   眼下他之所以盯着皇后武氏一眨不眨地看,只是因为一种单纯的欣赏。   穿越一趟,怎么着也算是见到一个名动千古的人物了,而且还是如此这般一个无论在各个方面都如此出色的顶级美女,这……也就算是了了一桩大心事啦!   这时,满朝上下的大臣们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珠子看着萧挺——   居然敢这样毫无顾忌不懂礼法的直接盯着皇后娘娘看,而且一看就不舍的错开眼珠子了,光是这个,这就是一条大罪状!   但是,当下却并没有人出面呵斥,因为大家偷偷的抬头瞥了一眼,见皇后娘娘也正不错眼珠儿的看着萧挺呢!   这个……倒是有点丈母娘看女婿的味道了,当下谁敢插嘴?   如此也不知过了有多大会子,整个含元殿上静得能听到某些人的心跳声。最后,还是武氏轻轻地笑了一声,首先开口道:“你就是萧挺?”   萧挺轻轻地吐出一口长气来,却并没有低下头去,反而是落落大方地道:“微臣正是万年县县尉萧挺。”   毕竟心里打着太平的主意呢,所以在这个第一次见到丈母娘的当儿,萧挺自然想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而对于皇后武氏这么一个气吞山河的一代女皇来说,唯唯诺诺诚惶诚恐的臣子她不知见了多少,自然没有什么好稀罕的,所以,萧挺刚才构思了好大一会子,这才决定以眼下这么一副扮相出场。   在他看来,一个大方,自如,随意挥洒的年轻才俊,比之一个老实惶恐的臣子,肯定会出彩的多,这就是第一印象分!而这个第一印象分上去了,再加上手头上那么大一个功劳,娶太平的事儿也就好商量多了不是?   他的这个小算盘打得没错,武氏见到他竟敢这么自如的与自己对视,心里对他的评价立刻便拔高了好几个层次,只不过,在萧挺很潇洒的想要双手抱拳施礼的时候,却是不大不小的出了一个丑。   他的右臂刚想抬起,便不由哎呦一声,又无力的落了下去,那左手倒是下意识的抬起来了,因此,就变成了一只左手抬到胸前想要抱拳却无拳可抱,而身子也不由得因为疼痛而微微右倾的怪异姿势。   他那右臂刚刚受了伤,而且翻来覆去的经好几个人包扎折腾了好几遍,现在又故意的让老黑帮着弄出血来显摆功劳,因此,这右臂也就自然的不怎么好使唤了,所以,这个在他的设计中本来应该是很潇洒的动作,此时让他做出来却是显得怪异无比。   皇后武氏见状不由轻轻地噗哧一笑,“罢了,我知道你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大才子,又是为民理政的疯子县尉,只不过,现在你毕竟身上有伤,就先不要摆你那份才子的劲头儿啦!”   萧挺闻言,脸上登时一红,多多少少有些尴尬。至于李勣,则是忍不住微微侧过身子去偷笑了一下。   活该,让你装!   此时,那武后不由得看了看萧挺犹自滴血的右臂,眼中不经意间闪过一丝激赏,当下便冲那当值太监招招手,道:“传太医来给萧爱卿包扎一下伤口!”   武氏自幼便性子要强,也因此最是讨厌那种文文弱弱而又惺惺作态的所谓文人,她欣赏的正是那种铮铮铁汉,当然,若是这铮铮铁汉还长得颇为斯文俊秀,而且又能诗会画的风流倜傥,那自然更是绝妙了!   当下那太监闻言自是领命而去,这时,那武后又转过头来饶有趣味的看了看萧挺,道:“你长得还不赖,现在看来……嗯,倒也还有几分英雄气,罢了,以前你那些胡闹的事情,就不跟你计较了!说吧,眼下你立下了这么一份大功劳,想要皇上和本后给你什么封赏?”   这个话,算是一下子点到了正题上。   此时,不管是刚才有心想要投靠萧挺却因为武后轻轻的几句话给免了罪,而又失去了投靠心思的官员,还是那些作壁上观的大臣,当然还有李勣等人,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瞧着萧挺,看他能说出什么封赏来。   李勣忍不住有点后悔,刚才临上殿之前因为这小子的一番惺惺作态,所以自己竟是忘了告诉他一句话,眼下这份功劳放在这儿,武后又是这么一副欣赏之极的劲头儿,让他自己要封赏,这简直就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时候啊,可千万别害怕别胆怯,尽管开口就是,即便要的太高了,不是还有个落地还钱呢嘛!   只可惜,这个时侯他想给萧挺使个眼色,萧挺却是转过身去,看着站在自己身后自始至终唯唯诺诺不敢抬头看上一眼的宋旭东。   “老宋,皇后娘娘问咱们呢?你想要什么官儿,说吧?”   包括皇后武氏和李勣在内,所有人都看向宋旭东,此时,向来以大胆著称的宋旭东不由唰的一下子热出一身汗来,他犹豫了一下,微微抬头看了萧挺一眼,小声道:“这个,皇后娘娘是问您呢!”   萧挺半转身背对武后朝臣冲宋旭东眨了眨眼睛,然后回过身来与武后对视一眼,然后才微微躬身道:“既然是皇后娘娘开了金口,微臣也就不客气了!”   群臣闻言几乎为之绝倒,这是跟皇后娘娘说话的口气吗?   皇后娘娘这是看你立了功,要封赏你呢,你不说谢恩,倒好象是理所当然似的,还什么不客气了,你当这是酒馆里朋友借钱呢!   偏偏这个当儿有人偷偷抬头打量了一眼站在殿陛上的皇后武氏,发现她脸上竟是毫无愠色,反而是一脸笑吟吟的,倒好象很高兴听到萧挺这副半吊子话似的。   当下便有人忍不住心里嘀咕,难道还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这时,萧挺已经伸出了左手的三根手指,道:“微臣想要三桩封赏!”   “哦?”武则天闻言不由一笑,“你倒好像是早就琢磨好了似的,嗯……你说说看吧,只要是在情理之中,本后无不允你!”   “谢皇后娘娘!”萧挺一躬身,肥肥的唱了个诺,然后才直起腰来,道:“第一,臣蒙皇后娘娘爱重,得以担任万年县县尉一职,就任以来,虽然也做了些事情,但是却感觉自己读书太少,因此,臣想要请求辞去万年县县尉一职,希望皇后娘娘能准许臣回到长安县县学去继续读书……”   萧挺说到这里,已经是举座皆惊。   这,也算是要封赏?   回去读书?而且还是回一个小小县学?   武后听到这里也是不由得好奇不已,当下不由得问:“这个……你怎么倒生出这个念头来?想要回去继续读书么……”   以皇后武氏的本意,萧挺这人前面事情办的那么漂亮,再加上这次率兵保全自己之功所展现出来的对自己的耿耿忠心,而且,或多或少还要加上一点太平那里的面子,这个萧挺,自然是要给个更高一点的荣宠,是要重用一下的。   不管是虚衔也罢,荣衔也罢,至少要给够他好处,也好让朝臣们都知道,让天下人都知道,为皇后娘娘赴汤蹈火者,她必有所报!   但是眼下,萧挺这话一出口,却让她不由得顿时在心里打了个突儿。   这萧挺……是什么意思?   这时,只听萧挺道:“臣本布衣,本就不该现在出现在朝堂之上,臣的进身之阶,臣报效朝廷,为皇上和皇后娘娘效忠的路,本来就应该是从读书开始的,所以,趁着臣现在立下了些微薄之功,便只是想回去县学读书,也好赶紧温习功课,参加我大唐明年的科举之考,届时,若微臣能侥幸得中进士……”   皇后武氏听到这里不由得摆摆手,“不必说了,你的意思本后已经明白!”   不只是她明白了,含元殿上所有人都已经明白了萧挺的意思。而且这明白之后,都不由得打从心里觉得萧挺此人不可理喻。   要知道眼下的萧挺可是有着救驾之功的,甚至于刚才皇后娘娘还亲口允下了让他自己开口要封赏,对于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这是多好的机会?可以说,只要他的要求不是太过分,几乎便立刻能一跃而成为朝堂之上一员新贵。   有了此前的才子之名做底子,就算是往小了说,要个五品官不为过吧?   但是就这样,萧挺居然什么都不要,愣是愿意回去读书!   这个作法……不是傻子,就是疯子!   听了萧挺这番话,甚至连一直都不敢抬头的宋旭东都忍不住吃惊地偷偷伸手扯他的后襟。   萧挺的身子微微一闪,把他的手给抖落了,道:“多谢皇后娘娘体谅下臣之心!臣想要的第二个封赏,便是站在臣身边这位宋旭东宋校尉,平日里他便是一个一心为民的好官,而且今天他也与微臣一起浴血奋战,因此,臣想斗胆为他求个一官半职,另外,便是臣今天带来救驾的那些牙兵们,来之前臣曾许诺,只要跟着臣来了,能活下去,便保他们一个七品的前程,而他们也都跟着臣来了,受了伤,还死了十几个,所以,他们都是我大唐之勇士,因此,臣也想求皇后娘娘一并恩全!”   萧挺说话间,皇后武氏一个劲儿的看着他,也不知心里想了些什么,等到萧挺说完了,只听她淡淡地道:“这些好办,回头你把名单拟了递上来,本后着吏部照办就是,别的不说,你那些牙兵至少每人一个七品的武职,至于你说的这个宋旭东,嗯,这个也包在本后身上了,回头吏部拟一个章程出来,本后即刻准了便是!”   说到这里,她目光里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答应倒是答应的够爽快,只是这语气,却多多少少的比起刚才来有一丝明显的冷淡。   “小滑头!”她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在她想来,这什么读书之类的,纯属借口,就凭他眼下这份功劳,自己随便的封赏一个官儿,便是那些进士们巴结多少年也巴结不到的,就他,还用得着再去费心考什么科举中什么进士?   在她看来,一定是萧挺并不想因为今天这次平乱,而彻底的站到自己这一边来,这才想到了借一个读书的名头而置身事外的鬼主意!   说白了,这就是滑头!   不过因此,这皇后武氏心里对他倒是越发看重了几分。   能在关键时候下重注豪赌压自己赢,并且带着几百牙兵就敢跑来护驾,这份魄力已是天下少有,就凭这个,已经足够令人惊艳,而现在,他居然还会玩一手只有在朝堂上摸爬滚打的半辈子的老油条才能玩的出来的急流勇退……   这个,可就越发显得不简单了起来,更何况他今年才十八岁!   当下皇后武氏心里便不由得想,这个人……自己还真是得要定了!   而正是因此,她对于萧挺不肯问自己要封赏的事儿也就越发的耿耿于怀了起来,而让她不解的是,萧挺得罪长孙家已经那么深了,也费尽心机又是从太平那里又是《百家姓》,又是救驾的拼命往自己身边靠,事到临头自己决定重要他了的时候,他怎么又会突然玩起了这一手呢?   不止是她不理解,便是被皇后武氏长孙无忌和萧挺等人一致骂做老狐狸,而且他自己也承认自己是一只老狐狸的李勣,此时也是心中纳罕。   按说以萧挺前前后后这么费尽心机的一番做作,还特意再次弄破伤口挤出点血来装英雄,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往回退呀!   当下李勣不由得看着萧挺那只受了伤的右臂,皱眉深思了起来。   要说这萧挺,还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透猜不透了!   你说他聪明吧,他摆足了劲头儿的一番准备却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可真是够傻的,但是你要说他傻吧,不管是此前对皇后武氏心思的把握,还是这一番危难时的率兵救驾,这哪里是一个普通人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别人不知道,但是在沙场和官场厮混了一辈子的李勣李老公爷可是知道,这事情说起来跟故事似的倒简单刺激,但是当事人真的决断起来做起来的时候,那可是需要远远超出常人的魄力和智慧的!   这时,朝中的大臣们看着皇后武氏面色不虞,不由得纷纷对视几眼,然后都不由得心里叹息一声,多好的一次机会,现在,没喽!   这时,萧挺已经开口道:“臣想要的第三个封赏……”   “慢着……”皇后武氏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淡淡地道:“你那第一个封赏,我可还没答应呢,不必那么急!”   “呃……”萧挺闻言一愣,酝酿了半天的台词一下子给忘了大半,他不由得抬起头看着那武后,“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武氏似嗔似怨的瞪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想读书,可以,本后不任你实职,不必要你去每日点卯就是了,但是立了功而不受赏,我大唐可没这个规矩,你不受赏倒是可以清名动天下了,却将我大唐的国法规矩置于何地?”   萧挺闻言不由低头一想,心说这可不行啊,刚才自己之所以不要什么赏,其实是跟自己装受伤严重一脉相承的,所为的不过是这个第三条罢了,这一套刚才在宫外等候宣召的时候,他心里都翻来覆去的揣摩了多少遍了的,眼下却是被皇后娘娘轻轻几句话就给打乱了,这下子要是受了赏,后面的条件就不好提了呀!   因此他不由得开口道:“臣知罪,但是臣并不是不受赏,这不是还有第三……”   “你还敢狡辩!”武后闻言不由得再次瞪眼,而且这次正好还是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萧挺被她瞪得一愣,恍了个神儿才赶紧低下头去。   忍不住心道,乖乖,一代女皇就是一代女皇,连瞪个眼儿都那么风韵十足,说起来,太平要是跟她一比,倒真是个十足的黄毛丫头了。   心里一动的同时他不由得转念一想,这可是将来的丈母娘呢,再说了,她称帝之后的那些风流事儿……不想也罢!   当下他赶紧收起了刚刚想要冒头的一点花花心思,再也不敢多想,只是乖乖地低了头,听皇后武氏在那里发脾气。   “你愿意回去读书也无不可,但是那长安县学,就不要去了,直接去咱们大唐的太学读书就是了,至于你的赏,还是要给的,不给,不足以正朝野上下之视听!嗯,本后想想,一个食邑八百户的一等子爵,也还够你的吧?”   “这个……”萧挺闻言不由得心中作难,这封赏当然不会有人嫌多,但问题是功劳总共就那么大,这里用去了一大块儿,后面自己精心策划了好一会子的第三条,可就不那么容易了呀!   当下他不由得皱眉,抬起头来看看武氏刚想说话,却被武氏看到了他的脸色,不由得道:“怎么?嫌低了?嗯……那就三等伯爵好了,这总成了吧?”   萧挺闻言无奈,只好忽地撩袍跪下,道:“皇后娘娘爱重之心,臣感铭五内,只是,相对于臣想要的第三个封赏来说,这个……却是有些微不足道了!”   “哦?”武氏闻言不由得一愣,这时含元殿上大大小小的朝官们也都是吃惊地瞪大了眼珠子,三等伯爵呀,胳膊上捅个窟窿就换来一个三等伯爵,这还不知足?不知道多少人在战场上浴血拼杀一辈子,也不知道为朝廷立了多少汗马功劳,都未准能换来一个三封伯爵呢,这萧挺居然说……微不足道?   这时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萧挺,而皇后武氏则代所有人问出了一句心声,“那么,你倒是说说看吧,你想要的这第三个封赏,到底是什么?”   萧挺闻言不由得松了口气,心说这好歹总算是让张嘴了!   他抬起头来与皇后武氏淡淡对视,而且尽量让自己的目光看起来更真诚一点,这才道:“臣想要求娶太平公主殿下为妻,万望皇后娘娘俯允!”   说完了,他一个头磕在地上,自己偷偷的在心里说,丈母娘,我这个头磕下去,可就算是下了聘礼啦! 第十九章 北门学士   含元殿上所有人闻言都先是一愣,然后又忍不住齐齐的在心里“哦”了一声,心说原来是为了这个!   怪不得!   长安大才子萧挺与太平公主殿下的那点子事儿,自然是早就已经在长安城内传的家喻户晓,虽然这在绝大多数大臣和世家们眼里,很是有些不伦不类的有伤风化,因此心里也一度的瞧不起萧挺这个人,至于那些家有合适的子弟,因此打着太平公主殿下这位大唐第一公主的主意的,更是对萧挺厌恶之极。   不过眼下,见到萧挺在立了大功之后宁肯不要封赏,而是想着趁机提出求娶公主,许多人的心里却还是不得不暗暗点头,这人虽然不怎么样,但到底还算是个真性情的汉子,嗯,虽然两边的门第根本就配不上,但如果是加上前面那个三等伯爵,这个……倒也还说得过去,眼下关键的也就看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意思了!   当下,大臣的目光又都齐齐地偷瞥了皇后娘娘武氏一眼,这时,只听武后却是出乎意料的噗哧一笑,口气倒是突然一下子轻快了起来,也说不出是一种什么味道,总之给人的感觉就是,刚才她语气中那股冷淡之意,突然一下子没了,而且比之最一开始,还越发的多出了一抹亲切的意味。   “想要娶我皇家的宝贝公主,你当就那么容易?”   说到这里,皇后武氏似乎还轻轻地哼了一声,只不过听上去却没有丝毫要生气的意思,然后,她淡淡地瞥了萧挺一眼,“你起来吧,先老老实实读你的书做你的三等伯爵去,至于太平……眼下你可娶不起他!太平可是本后唯一的女儿,她的驸马,必得是我大唐第一等的人物才够格呢!”   听到萧挺提出要娶太平,刚才武后心中的芥蒂,自然是一下子释然了。而且她心里不由觉得一阵好笑,心说这人啊,怪不得刚才说什么都不肯要封赏呢,原来把劲儿都憋到这里使来了,可是我就偏偏就不让你如愿!   但萧挺闻言,却是不由愣住,虽然心里早就有所准备,但是对于这求婚被拒,他当然还是觉得很是失望。   他忍不住很是臭美的在心里问,难道我萧挺还不算是大唐第一等的人物?   这个……不得不说,在太平杨柳等人眼里,他当然是,甚或在眼下这位皇后武氏的眼里,他也勉勉强强的算是,但是在满朝大臣的眼里,除了极个别的如李勣等人之外,这大唐第一等的人物么,他还远远不够格呢!   而且,这公主出嫁的规矩可大着呢,别的不说,至少皇帝家嫁闺女,不能让大臣们指着后背瞧不起不是?所以,至少这门当户对是肯定的第一条,眼下他萧挺虽然说唾手可得一个三封伯爵,但到底不是出身名门,而且祖上也没有什么出众的人物,所以,这第一关他还真是就过不去!   当下听了武后这番话,那些因为家中有合适的年轻子弟而惦记着太平的大臣不由得松了口气,心说这才对嘛,再怎么说这萧挺以前也只是一个穷小子,即便是做了伯爵,父亲也是官身,可到底还是出身太低了,跟公主殿下可配不上,倒是自家那小子……   不过这个时候,皇后武氏却又突然说了一句话,顿时让那些人的心又突的一下子提溜了起来,她道:“不过,你倒也不是没有机会!”   萧挺闻言抬起头来看着这位最擅长玩弄人心的皇后娘娘,眼中那份希冀自然是没话说的,毕竟眼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也无非就是把太平这丫头娶过门。   当下他就看见,皇后武氏的嘴角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谑笑,然后,她一副淡淡的口气道:“本后知道你素来是有才学的,所以……弘文馆现在还缺一个直讲学士,你可愿意过去?”   嘶……   在场所有人闻言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弘文馆学士……其实也就是所谓的“北门学士”了!   这可是皇后武氏掌政的最最嫡系了!   话说自从武后代替皇帝处理朝政以来,一者她毕竟只是一个女人,每日里只能从奏折和百官奏对上得知天下动向,所以不免有些只见皮毛不见筋骨,二者嘛,这大臣对她这么一个女人干政,最初也大多是采取不怎么配合的办法来消极应付,这三者,那就是每天都要处理那么多朝廷政务,单凭她一个人,自然是累极了的,所以,这北门学士,也就应运而生了。   所谓北门学士,最初是皇后武氏将弘文馆直学士刘祎之、著作郎元万顷等以文词召为翰林院待诏,入大明宫禁中撰写《列女传》、《臣轨》等书,此时,大唐的衙门多在宫城之南,所以百官待诏,都是从南门而入,而皇后武氏却允许这些待诏学士们直接从北门进宫,因此,这些人便被称为北门学士。   当然了,所谓写书之类的,只不过是个名义罢了。而事实上,这些人自然也就是皇后武氏处理朝政的智囊团了,甚或在某些时候,这些待诏学士们虽然没有什么显眼儿的品级,但是手中所握有的权力,以及对皇后武氏决策时的影响力,却是丝毫不逊色与朝堂上一个二品班班大员的!   只不过嘛,这北门学士在朝堂上的大臣们看来,却多是被归为佞臣一许的,是以,这个在外面的名声,却是有些不太好听。   而事实上,就光是北门学士这个词,在暗中便不知道已经包含了多少讽刺的意味在内了!   关于这个,萧挺在长安城里生活了那么多年,最近一段时间又步入仕途,自然也是多多少少的知道一些的,而且,再加上他毕竟是一个穿越者,以一个后世穿越者的眼光来亲身体验之后再分析时下的一些事情,其看法和意见便说是高屋建瓴也不为过,甚至可以说,他对时下很多事情的看法见识,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比这个时代最最杰出的人物还要高明了很多。   这并不是说萧挺此人聪明绝顶无人能敌,关键是他这个穿越者先知先觉的优势实在是太大了。   因此,他自然深知,其实所谓的北门学士,往大了说,是后世内阁啊军机处之类的前身,而往小了说,则就是一帮御用文人罢了!   而现在,武后居然一开口就是要让自己去做这些御用文人的头儿……   他不由得低下头,眉毛紧紧地拧在一起。   做佞臣,他认了,但是这北门学士,从某种程度上已经可以说是奴才了,这可是绝对不能去做的!   投靠一代女皇武则天,这是萧挺一早就定下来的路子,但投靠,可不等于就是要给这姓武的娘们当奴才!   不过,萧挺心里虽然这么想,一时之间倒还不敢轻易的开口回绝,关键是眼下还有一个要娶太平的事情亘在这儿呢,让他这个腰杆儿……可不是太硬!   听了皇后武氏这句话,朝堂上群臣不由得安静了下来,甚至就连刚才脸上那些吃惊的表情都没了,一个个神情庄重地看着萧挺。 仈_○_電_ 耔_書 _ω_ω_ ω _.t x t 0 2. c o m   他们自然知道,这是皇后武氏在主动拉拢萧挺呢!   因此,羡慕者有之,鄙视着有之,如李勣这般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亦有之。   毫无疑问,眼下这个时候,萧挺已经获封了三等伯爵,这身份算是粗粗的有了,而现在,只要他这个头一点下去,就立刻的又成了北门学士的领头人,如果再加上一个刚才皇后武氏口中近乎默许了的驸马身份,几乎是连许敬宗这等武氏一党的党魁也比他不得,说不得这武氏门下第一人的位子,就是他萧挺的了!   到那个时候,或许他萧挺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官,甚至手上连个衙门都没有,但是就凭他这个武氏门下第一人的身份,就凭他手里掌握的这一批北门学士,便已经足以成为朝中的一派领袖了!   说实话,这个诱惑可是真真的不小!   即便是那些一贯对北门学士侧目视之的那些大臣们,在听到武后这个建议之后,都不由得在心中为之砰然一动。   做官做官,要的不就是个权力嘛,而眼下,萧挺只要一点头,立刻便是天大的权力从天而降,有了这个,别说什么读书进士啦,就是把那三封伯爵都不要了,也是值得的呀!毕竟什么封赏都是虚的,而且也都是以后可以徐徐图之的,只有眼下手头上的权力,才是最实实在在的!   要知道此前的萧挺可只是一个小小的八品县尉,而且才只有十八岁,眼下这对他来说,可毫无疑问是一次一步登天的机会了。只要他点头答应了,那么不管是名声好也罢,名声不好也罢,至少从此以后,他就会一下子变成一个让所有人都不能小瞧的人物啦!   但是这个时侯,萧挺却突然的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看着皇后武氏那双隐隐带着一丝微笑意味的眼睛,道:“皇后娘娘的栽培……微臣心领了……”   他的话音方落,朝堂上不由得为之一静。   此时萧挺心里都隐隐约约的能猜出来,那帮子大臣们此时的想法,说白了无非就是屁话一句——   这个萧挺……倒是还有些风骨,虽然不免阿谀了些,到底还算是没有堕了文人的气节。   啊呸,狗屁的文人气节,狗屁的风骨!   其实他自己心里明白,这个北门学士头儿的官职,他想要着呢,关键是这官儿虽然不大,区区五品而已,勉强够资格着紫衣,但最关键的是,这个官职可是有着莫大的权力的!   此前的连番打击之下,才迫使他修正了自己的生活路线,从想要平淡一生改为决意从政,可想而知,他心里对权力是极其渴望的。   而他,也不会去在乎一个那些什么所谓的坏名声,他自己心里可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做个佞臣了的,还会在乎那个?   至于文人气节文人风骨?萧挺从来都没觉得自己是个文化人儿过!   但是,最终却有一点,让他在面临这个极为痛苦的选择的时候,最终还是选择了拒绝,那就是因为,他是个穿越者!   他是一个在自由社会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就连骨子里都已经浸满了自由字眼的穿越者,所以,他萧挺可以做佞臣,但是绝对不当奴才!   不过,虽然做出了这个决定说出了这句话之后萧挺并不后悔,心里却还是不由得叹了口气,本来以为这次为丈母娘大人出了一把大力气护驾,而且还是真的出了血的,就凭这个,应该能给自己换来一个稳当当的出身了,再能把太平娶回家来,倒也可以和和美美的过一过大唐的小日子了,至于以后的道路,都可以看情势再说,但是眼下这个局面……   这一切的打算,可是都泡汤了哇!   此时萧挺心中的苦涩可想而知,偏偏这个时侯那右臂也凑着点儿疼了起来,毕竟此前萧挺前后四十多年生命里都还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呢,刚才有那么一口气儿在支撑着他,让他一时之间跟打了兴奋剂一样精神抖擞,就算是胳膊很疼,咬咬牙也就撑下来了,但是到了现在……嘶,这个疼啊,刺心锥骨的!   其实萧挺心里对朝中这些个官员的猜测虽然也略中了几分,但是,人家毕竟都是出身不一般,或者是世家大族出身,或者就是凭借自己的学问考了进士功名上来的,而且,又都在朝廷上摸爬滚打的那么多年,所以,他们的想法倒还不至于像萧挺所猜测的那般迂阔。   比如那位最早认识萧挺的工部尚书阎立本,此时躲在朝班里看向萧挺的眼神儿,可就已经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了。   一个年轻人有才华,这并不稀罕,说白了大唐朝最不缺的就是才子!但是,一个有才华的年轻人还那么有胆魄,而一个有才华有胆魄的年轻人,还能有那么大的定力,在面临这般选择的时候,能毅然不顾的选择当众婉拒皇后娘娘的招揽,放弃唾手可得的巨大权力,这可就是万中无一的了,莫说万中无一,只怕整个大唐朝,眼下也就他一个罢了!   因此要说起来,萧挺这次狠下心来的拒绝,反倒让他在无意之间获得了不少朝廷老臣的敬重,这倒也可以算作是一种意外之喜了。   甚至在这个时候,这些大臣们居然还有闲心替萧挺担心了起来,毕竟这可是当众不给皇后武氏面子呀,这一下子他拒绝了武后的招揽,等于是一口把他自己的路都给封死了!   前有长孙世家之仇,而且就在刚才,这个仇还越发的大了,现在又拒绝了招揽不肯加入武氏一党,这个,可就是前前后后的都没有路可走了哇!   因此,那阎老尚书不由得顿时起了爱才之心,当下他便忍不住想,今天这皇后娘娘一改往日刚硬的脾性,已经是一再的恩施了,绝对是反常之极,而这一回……只怕萧挺是要戳到逆鳞上了!因此他想,若是皇后娘娘真个盛怒起来,自己就算是拼了老命,也该出面为他求情才是。   但是在这个时侯,当他偷偷地抬头往皇后武氏脸上看去的时候,却是不由得一愣,因为他发现,这皇后娘娘非但没有如自己料想中的一样勃然大怒,反而那眼角眉梢里似乎还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激赏!   是激赏?没错,是实实在在的十成十的激赏!   萧挺这个人……她太满意了!   当下她不由得淡淡一笑,“哦?你不愿意去?如此……也罢,不去就不去吧!”   啊?这时那些大臣们才回过神来,什么叫不去就不去吧?怎么就感觉今天这朝堂上那么怪呢,先是这萧挺求封赏时一副江湖话,再到现在皇后娘娘这……   本来还以为这隆而重之的邀请,甚至隐隐许下太平公主殿下的婚事,皇后娘娘可是认真到了极点要把萧挺拉拢到自己手底下了,而萧挺不答应,自然会多多少少的激怒她,但是却没想到,临到最后,却只是轻轻一句话,就给掀过去了?   敢情大家都是白白的瞎寻思了那么久,其实人家皇后娘娘根本就没当回事儿!   当下群臣心中各有所思,却是几乎无一例外的觉得胸闷的了不得,感觉好像被人给耍了一道似的。   而萧挺闻言,自然也是吃惊不已,不过就在这时,还没等他去仔细想想这是怎么回事呢,就听见那刚才出去传唤太医的太监回来,说是太医来了。   当下武氏笑了笑,命他把太医带进来给萧挺当殿处理伤口,然后,就在群臣吃惊的目光中,这位皇后娘娘竟是款步走下了丹墀陛阶。   萧挺也吃惊地抬头看她,皇后娘娘武氏微微笑了笑,对太医道:“处理完了就让开,让本后为他把这伤口裹起来吧!” 第二十章 武皇后的眼神儿   其实刚才皇后武氏问到让萧挺入弘文馆为直讲学士的时候,百官们心中多是惊诧不已,毕竟萧挺眼下立的功劳虽高,但是要说以现在的他,给赏倒是可以,直接简拔到这么高的位置上,却是有些不太合适。   毕竟对于大唐的朝廷来说,他萧挺还是一个十足的新人,是不可能担负起领导北门学士们,并且进而成为武氏一党领头人这个重任的。   当然,为此心中暗暗高兴盼着皇后武氏等人出错,然后自己一方可以趁机夺权的人,自然也是不少。   而此时,皇后武氏这一句要亲自为萧挺包扎伤口的话一出,所有人自然而然的便能够猜想得到,却原来这是皇后娘娘在试探萧挺呢,要说这荣宠与信任,那可是一丝一毫都没有下降!   只不过让人迷糊的是,这样子试探……能试探出什么来?   关于这个,萧挺也是迷糊的紧,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虽然清楚明白的知道皇后武氏的未来,但是,自己对于她这个人本身的了解,却是极少的,可以肯定的也只不过是这个人心机深沉广有计谋而且心智狠厉罢了,至于她会有什么心思,为什么会这样试探自己,试探的目的又是什么,自己往哪里知道去!   当下他便干脆不再想去这事儿,听了皇后武氏的话之后,他不由得赶紧低下头,道:“微臣多谢皇后娘娘,只是……这个……男女授受不亲……”   其实这一回萧挺可是想错了,听见皇后武氏说要为萧挺包扎伤口,这满朝上下的文武大臣们除了羡慕之外,还真是没有任何人往他想的那个方向考虑过。反倒是他这个话说出来,才让含元殿上百多大臣顿时目瞪口呆。   这个……皇后娘娘亲自下殿替人裹伤,这可是备极荣宠啊,这萧挺怎么会联想到男女……咳、咳……这萧挺不会是读书读傻了吧?   嗯,说起来这萧挺主动要求去继续读书,倒也还颇有几分自知之明。   要说起来大唐可是马上得的天下,先太宗皇帝陛下在世时,以贤孝著称的先长孙文皇后可是经常亲自动手替太宗手下的将士们包扎伤口甚至做饭之类,之所以这么做,也只是为了向臣子表示一种亲近之意,归根到底,是皇家拉拢人心的手段罢了,而到了现在天下太平,自然也就很久没有出现过这种事情了,所以萧挺才会不知道有此缘故。   当下萧挺的话一出口,正提着宫裙迈步走下丹墀的皇后武氏闻言不由一愣,继而却是不由噗哧一笑,也不知怎么竟是微带嗔责地笑骂了一句,“呸!谁跟你男女……”   话一出口,皇后娘娘顿时觉得自己的口气好像有些不对,这听上去倒好象真是男女之间调情一般了,因此,她这话说了一半便赶紧的收住了,饶是如此,也不由得让萧挺听得一阵子的心里乱跳。   这时宋旭东远远的退开,那太医已经遵命的替萧挺又破开纱布,清理包扎了一遍伤口,而萧挺则很快又陷入到疼痛中去,倒是不由得被转开了注意力。   倒是这时的皇后娘娘武氏看看萧挺鲜血淋漓的手臂,再看看他那张英俊的脸,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脚下竟是微微地打了一个晃儿。   当下太医处理完了跪着退开,皇后武氏走上前去接过纱布替萧挺包扎,这个时侯,萧挺自然是眼观鼻鼻观心,连看都不敢看。   笑话,眼前这人可是一代女皇,让她亲自给裹伤口,这荣宠倒是荣宠,但是紧张自然也是不可避免的,再说了,这也是未来的丈母娘不是?   这个时侯,皇后武氏手拿纱布轻柔地在萧挺的胳膊上绕了几圈,却是不由得转首看着他的侧脸,此时却又突然发现,这萧挺的脸如果从侧面看去,竟是更添了三分英气。   当下皇后娘娘的手指一抖,看向萧挺的眼神儿可就渐渐的不对了起来。   这人……倒真是好看,怪不得太平那丫头会一眼就看上他,真是多少年也没见过这样英气勃勃的好少年了,最关键他可不是绣花枕头,可还是个允文允武的全才呢,而且还聪明的紧……   当下皇后武氏这心里越想越觉得萧挺着实不错,然后不知怎么,这心里可就是火辣辣的热了起来。最紧要处就在她刚刚才经历了对那皇帝李治彻底的失望,此时见到可以称得上是自己救命恩人的萧挺,这心里自然下意识的就先有了不少的好感,然后这人的聪明劲儿又是处处合着自己的心意……   乖乖不得了,皇后娘娘不由得脸上一红,然后便想到,这人……可是太平看中的人呀!   按说这可是急刹车了,但是世事怪就怪在这个地方,她不这么想还好,越是这么想,她就越是觉得心里火热一片,那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都能震得耳膜发疼!   西域曾有哲人弗洛伊德氏说过,性心理支配了人类社会的发展。这话是否谬论姑且不管,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再聪明的女人,一旦掉进了某种情绪里,那智商就会立刻飞速下滑,而眼下的皇后娘娘武氏,这位未来的一代女皇,显然就已经进入了某种情绪之中。   话说女人本来就是这个世上最难理解的一个群体,而皇后武氏的出身虽然也算得上是普通士族家庭,自小过得也是大小姐的富裕生活,但是众所周知的,她自小在家里并不得宠爱,否则也就不会家里姐妹几个偏偏就选了她送到那寂寞的深宫中去,而她自小性格要强,大半也是因为在家中这种尴尬地位。   因此,我们可以界定说,皇后武氏的所思所想,会比普通的女子更加令人难以理解,而且,好像越是违反常理的东西,就越是容易让她痴迷。   当下武氏的脸色不由倏地红了起来,那呼吸声粗到让萧挺听了忍不住轻轻地皱眉,他偷偷地侧首看过去,而皇后武氏也正看着他发呆呢,这下子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一愣,然后那皇后武氏竟是出奇地赶紧把脑袋别开了。   萧挺见状不由得又是一愣,却见这时那皇后武氏已经飞快地往左右朝班大臣们身上瞟了两眼,见大家各自窃窃私语,并没有人关注这边的小动作,这才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如果萧挺是个情场老手,那么只看刚才皇后娘娘那眼神儿还有眼下这慌乱如小女孩儿一般的动作便能马上明白,眼下这大唐的皇后娘娘,竟是对自己动心了!   但是眼下的萧挺可没有这个本事,说到底他虽然前世今生加在一块儿活了四十多年了,眼下还跟好几个女子打得火热,但是他到现在为止,毕竟还是个真真正正的处男,因此像这般景况你让他想去,他也只能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却又偏偏不知道这不对在哪儿,又何况还有那胳膊上的伤疼的人直淌冷汗乎?   不过,这些情况可是皇后武氏所不知道的,当下她与萧挺对视一眼后,不由心虚地以为这萧挺发现自己心里那些龌龊的心思了,当下便赶紧加快了手里进度,三两下把纱布给他缠上了,也来不及打个蝴蝶结之类的,便赶紧丢开了手,招呼太医,“你来帮他打上!”   说完了,这皇后娘娘便做贼心虚地赶紧转身往回走,连看萧挺一眼都不敢。一直等到她回到陛阶之上转过身来,故作不经意地瞥了萧挺一眼的时候,这才突然发现,却原来这混小子根本就是什么都没瞧出来,自己竟是白白担心害臊了一场,当下她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却是不由得暗自攥了攥拳头。   是这人先说什么男女的话儿挑动我的,这可不怨我……让他挨千刀去吧!   当下皇后娘娘缓步回到御座后面坐下,这心里却是渐渐的平静了下来,心思也开始逐渐的清晰明白了,这时她才突然想到,自己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大男孩嘛,也至于让自己这堂堂的皇后之尊……   这自然又都是萧挺的错,是他先勾引人,这才惹得人胡思乱想来着,因此,她心里不由又是狠狠地骂了萧挺几句,这才警告自己,这件事,可要到此为止,人不知鬼不觉,全当它根本就没发生过吧!   毕竟他跟太平……   皇后娘娘咳嗽一声,当下刚才还略有些混乱的含元殿立刻又安静了下来。皇后娘娘想了想,道:“萧挺,你的封赏就这么定了,回去好好将养身子就是,该读书读你的书,其他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   说完了她又叫李勣,“这外面九门被围之事,还要请英国公出面才好!”   李勣闻言当即出班,道:“请皇后娘娘颁下旨意来,老臣亲自带着圣旨去九门走上一趟,想来那些将领们都是素来终于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眼下不过是受人蛊惑这才糊涂油蒙了心罢了,想来圣旨一到,他们立刻便会明白过来,向朝廷自请其罪的!”   李勣这一番对答让皇后武氏很是满意,其实说白了,外面那些围住九门的兵马将领等,都是听了长孙无忌的话这才出动的,要说他们事先不知道长孙无忌要做什么,那绝对不可能,毕竟能混到某种地位的将军,可不至于那么糊涂。   所以,李勣此去其实就是凭借着自己多年的地位和在军中的绝对威信去化解危机的,可以说有了他在,就算是长孙无忌再出面也不顶事了,这一场危机,自然是可以轻轻解去的。   但是这件事让他换了个说法说出来,可就顿时变成了天威涤荡之下,群将望风而降了,这话听在武后耳中自然顺耳,而且还显出了他这位老将的谦恭之意,自然是皆大欢喜。   当下武后立刻便命人拟旨,而这时,萧挺的伤口已经被第四次处理好了,一者他知道眼下的自己可没有参予朝廷决策的地位,二者这胳膊着实疼得难受,当下便向皇后娘娘请退。   皇后娘娘当即点头答应了,萧挺倒退着身子与宋旭东一起走出殿来,不由得首先长出一口气,今儿这一出……不管成色如何,总算是唱完了!   虽然并没有达到自己的最终目的,不过只看刚才皇后娘娘的口气和态度,想来自己跟太平的事儿也未必就不能成!   除了这个之外,其他的可就是全部胜利达成目标了。   自己封了三等伯爵,老宋也眼看就是一个好前程,那些牙兵兄弟,逝者有丧,而存者,则全部都是皇后武氏亲口准了的七品武职,这个,也就足够了!   走下台阶的时候,萧挺侧首看看宋旭东,见他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不由得叫他,“老宋,咱们一块儿先去看看那些兄弟吧!”   这个当儿,宋旭东还没从兴奋的情绪里回过神来呢,要知道这可是皇后娘娘亲口准下的前程啊,想来……至少也得是个五品吧?他奶奶的,从今天起,老子也能穿紫衣了?这可真是祖坟上冒青烟啦!   听到萧挺叫他,他不由得一愣,然后回过神来,满含感激地看着萧挺,心说这事儿祖宗显没显灵不好说,但要是没有萧大人,别说祖坟上冒青烟,就算是冒紫烟也没用啊!   当下他抱拳,“萧大人,您对卑职的提携……”   刚才大家都被送走治伤了,是萧挺硬拉着他让他留下来的,而刚才,也是萧挺主动帮他要到了这么一份前程,他心里的感激自不待言。   萧挺这时候可是疼得直冒冷汗,当下他闻言摆摆手,“这个就别提了,你是我的手下,我提携你自是应该,说什么谢不谢的,可就见外了……咱们一起去瞧瞧那些兄弟吧,尤其是那些死了的兄弟!”   宋旭东闻言唬了一大跳,当即道:“这可使不得,您眼下那么重的伤,哪里还敢乱跑,这要是留下了病根儿,卑职可是百死莫赎的大罪!”   萧挺还想说话,却还是被宋旭东拦下了,“大人,您不必说了,您还是赶紧去休息一下为好,您自己不知道自己这脸色……”   要说这个当儿萧挺的脸色白中隐隐透着青色,却是着实的不大好,皆因他刚才失血很多不说,还翻来覆去的折腾那伤口,光是那个疼就让人受不了啊,又更何况他还要费尽心思的琢磨着怎么才能把太平给娶到手的事儿,因此,这身心俱疲之下,脸色发青脚步虚浮也就是正常的紧了。   这时萧挺想了想,淡淡地道:“还是咱们一起去吧,他们不但是你的兄弟,也是我萧挺的兄弟,没有他们,就没有你我的今天!”   宋旭东闻言一愣,然后便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当下两人来到大明宫的门口,萧挺却突然发现那门口一侧停着一辆小小轩车,而老黑就站在车旁肃手侍立。   看见萧挺出来了,老黑顿时半转身冲车里道:“长公主殿下,我们少爷出来了!”   萧挺远远地听见这话不由得一愣,然后便见那车帘挑开,里面露出一张冷生生的脸蛋儿来,却是晋阳长公主。   当下他快走几步出宫门后到了车前,脸上笑笑故作豪迈,“今天的事儿,可是要多谢长公主殿下去把英国公大人给搬了来,不然我这小命儿可就撂在这儿了,改天我请你吃饭!”   话说晋阳长公主殿下撩开帘子看见萧挺面色惨白脚步虚浮,好像随时都会摔倒一般,不由顿时就心疼地了不得,憋在心里半天的几句狠话却又说不出来了,见他还一副故作潇洒的样子,不由得瞪了他一眼,伸出两根手指头来,“又是请我吃饭,你都欠了我两回了!”   说到这里,长公主殿下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来,脸上竟是微微一红,却是很快又故意的板起了脸,冷冷地道:“还不快上车!” 第二十一章 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听到晋阳冷着脸说让自己上车,萧挺不由一愣,先是探头探脑地往晋阳身后的车里瞧了一眼,然后又刻意摆出一脸正色,道:“这可不行,我还要去看看我的那帮子牙兵去,还是请长公主殿下……”   晋阳闻言一皱眉头,“恁多废话,你倒是上不上?”   萧挺闻言开始感觉到不对,心说这也不知道是谁惹了咱们长公主殿下了,今儿她这语调可是以前从未听过的冰冷啊!   当下他笑了笑正想说话,却又听晋阳道:“你要是不上车,这辈子都别想我再理你!”   说完了她见萧挺一愣,自己也觉得这个话说的不免有些暧昧了,当下赶紧别过脸儿去又画蛇添足一般加上了一句,“爱上不上,随你!”   说完了,长公主殿下刷的一声撂下帘子,躲车里脸红去了,因为她发现,跟前面那句话微微有些暧昧之意相比,似乎后面这一句话语病更大!   当下萧挺犹豫了一下,抚慰牙兵兄弟们的事情当然重要,但是今天如果没有晋阳去帮自己把李勣请来,包括自己在内,当然也包括那些牙兵,可就要全都死在这大明宫门前了,所以,如果说是自己救了皇后武氏的话,那么救了自己的,就是眼前这位薄嗔带羞的长公主殿下了。   而看她这个样子,显然找自己是有重要的事情,如此说的话,去抚慰牙兵的事情往后拖一拖倒也无妨。   当下他左右看了看,没有看见独孤凤,便只好叹了口气,转身对宋旭东交代了几句,托他好好地抚慰那些牙兵兄弟,宋旭东自是一口答应了下来,然后,萧挺便掀帘子钻进了车里。   这马车原本就是供一人独坐的小车,青布为蓬,车宽仅七尺许,里面也很是简陋,晋阳一个人坐着自然没有什么,但是萧挺这一上来,可就都市显出了车身之逼仄来,当下萧挺弓着腰钻进来,却发现自己除非是坐在晋阳的大腿上,否则就没个落脚的地方,当下他的目光便不由迟疑了起来。   晋阳抬头碰上他的目光不由一愣,继而才发现这车内根本就没有地方了,这时她才突然回过神来,却是自己太过着急担心萧挺了,所以便也顾不上其他,来时坐的是观内的那一驾小车,平日里便是自己和红尘一块儿坐都有些紧巴巴,而萧挺的身量显然比红尘个十五岁的小丫头要大多了!   所以萧挺这一进来,便顿时显出了尴尬来,她心里甚至不由得就想到,眼下只怕唯有自己坐在萧挺怀里,这才能坐的开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不由得一急,差点儿就忍不住要开口跟萧挺解释两句,因为如果再联想到刚才自己催萧挺上车的口气样子,倒好象是自己故意的要跟他挤这么一个小车似的!   不过再一想,这种事情不解释倒好,这要一解释,岂不又是尴尬?   幸好这时候萧挺因为失血过多而很是精力不济,眼下自然也就是没有那胡思乱想的心情,他看见这情形也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罢了,所以,晋阳看见他的表情,这心里的着急倒是倏然去了大半。   当下萧挺也实在是累极了疲惫极了,想要强撑着一口气去抚慰牙兵兄弟的想法一旦被抛开了,身体的这股子乏劲儿便是挡也挡不住,当下他虽然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合适,但是一想,这可是晋阳自己找上门来接自己的,自然是她不怕这个,因此,他这脑子里晕晕乎乎的,便一屁股坐了下去。   这一坐,可是结结实实的坐到了人家晋阳长公主殿下的大腿上!   软乎乎的,呃,不,应该说是肉乎乎的,而且还能感觉到那道袍之下热热的体温与一种肌肤的滑腻感,这坐着……可当真是舒坦!   坐下之后,饶是萧挺精力不济,也不由得挑了挑眉毛,心里一阵惬意,然后,他居然还转过头来冲晋阳笑了笑,好悬没把个正在羞愤交加的晋阳长公主殿下给气晕过去!   当下晋阳瞪大了眼睛看着萧挺,光是吃惊了,竟而忘了要躲开。她不由得心想,这人怎么就那么大胆?居然敢坐我腿上?这下子……死了死了,三十多年来,这条腿可还没被任何男子碰过呢!   等长公主殿下回过神来,那脸上的红晕立刻便如起了风的赤壁一般,通红的颜色单单只是看上一眼都会有一种灼人之感。   她大羞之下当即便想起身,心里恨不得一下子把萧挺给推出车去,这会子不由得开始后悔,自己这是犯的哪门子贱?非得死乞白赖的拉他上车做什么?   但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向前一动,竟是已经开始走了!   那马车一动之下,萧挺一个没坐稳,便不由得伸手往她肩膀上一按,这才稳住了身子,然后,他转过脸来冲长公主殿下露出一个微笑,声音却是有些发飘,“不知道殿下非要让我上车,可是有什么事情?”   说话之间他脸上虽然始终带着微笑,但是这脸色却依旧惨白的紧,而且脸上隐隐的青色也越来越浓重,甚至话还没说完,眼皮子便已经开始打架了。   先是大量失血,失血之后又是费尽心机的与皇后娘娘纠缠,在此之余还要上上下下的走那几百级的台阶,他萧挺又不是百战老将,拿受伤当家常便饭,他只不过是个小书生罢了,哪里能有个不疲累的?   而眼下心事全消压力顿无,又是舒舒服服的坐在长公主殿下的大腿上人肉温香软滑腻人,加之这马车一走一晃,便如同婴儿的摇篮一般,眼下疲累之极的他,自然是不免困意卷了上来。   刚才还羞愤之极恨不得推萧挺下车的晋阳,此时看到萧挺一脸疲惫还强打精神同自己说话的样子,不由得心里便是一阵心疼,登时便又有些不舍了。   “他可是受了伤的,看样子也流了不少血,好不容易安生下来……他要坐……便、便让他坐吧!”她想。   但是,这长公主殿下固然是下了牺牲之心,可是这姿势也着实的是太暧昧太香艳了些,试想长公主殿下虽然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但到底还是个处子,如何能禁得住这个?因此,当下她虽然顿时又变得动都不敢动,那脸上的红晕却是一星儿也没褪,反倒越发红了些,而且一副睫毛低垂的样儿,连看萧挺一眼都不敢,只是勉强挤出来一句,“你要是困了,就先歇一下也好……”   话说到最后,便比蚊子哼哼的声音也大不了多少,在萧挺听来简直就是催眠曲了——关键是萧挺还坐在人家腿上呢,你让人家长公主殿下这么一个从未与任何男子有过亲密接触的处子开口劝他坐在自己腿上睡吧,这可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多厚的脸皮儿?   说实话,这也就是萧挺走了狗屎运,赶上咱们长公主殿下正好比他大了十几岁,因此做事可要稳重和软的多,所以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自然是首先去体谅他为他考虑,这才让他这么不要脸的坐在自己腿上就睡着了。   这要是换了随便的另外一个,看不把他一把推下车去才怪了!   但既便如此,这事儿毕竟可是够羞人的,所以晋阳长公主殿下一边虽然想着自己年龄大,本来就该多忍让他这个年龄小的,一边却还是忍不住羞得脸上发烫,扭开脸儿不敢看他。   等到车子走出去了一段路程,估摸着都已经离开大明宫的院墙了,她终于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看萧挺时,却发现这位大少爷居然一点儿都不客气,还就真的闭上了眼睛倚住了车壁,睡着了!   长公主殿下见状先是一愣,身子微微地探过去一看,发现他还睡得挺沉,当下不由顿时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人也太……惨了惨了,难道自己就让他这么坐在自己大腿上睡一路不成?   晋阳长公主殿下不由得看着萧挺俊美而苍白的脸犹豫了起来,这一犹豫了,就走了神儿,这一走神儿,等她再次掀开车帘子往外看时,却发现已经到了永兴坊,马车就停在了坊门口不远处。   她自然知道萧挺的府第就在这永兴坊内,也明白老黑命车停下来,是想问问是否要把萧挺送回家,当下长公主殿下毫不犹豫地吩咐道:“去我的观里!”   说完了她撂下帘子,顿时车马辚辚之声又起。   长公主殿下坐在马车里,看着萧挺苍白的脸色,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抚过他那带伤的右臂。   此时,马车一走一晃之下,萧挺那身子沉沉的压在大腿上,这滋味酥酥麻麻的,可是不好受的紧,更何况虽然隔了两三层衣服,还犹有一股男子肌肤的热力透了过来,蒸得人心里噗通噗通的,但既便如此,长公主殿下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不耐烦的神色,反而隐隐有些微的欣喜,而且还有精神查看和心疼萧挺的伤!   因此,眼下长公主殿下这个人肉当坐垫的滋味,可当真是复杂之极,说也说不清楚。这还不算,关键的是她脑子里转动的那些心思,还更是复杂!   羞,这是自然的,心疼,这个么……虽然有些不太名正言顺,但是再一想,就算是朋友受伤了,这看着他一副病惨惨的模样儿,也是免不了心疼一番不是?所以,这个也还合情合理。但是让长公主殿下羞愤难当而又隐隐无奈的是,害羞之余,自己心里竟然还有一种遮掩不住的喜意。   这可……更是羞死人了!   人家一个男子,呃,这个男子将来还很有可能是你的侄女婿,现在就坐在你的大腿上,这可是多不该的事儿?你还喜个什么?   “呸!”看着萧挺熟睡过去的脸上犹自带着笑容,长公主殿下不由羞羞地啐了一口,死了死了,这下子让这死人逼得自己……可当真是一点儿脸都不要了!   好不容易的,马车到了青羊观门口停下,将要下车的当儿,晋阳才突然发现,虽然自己这大腿早就已经完全麻掉了,但是自己却没有想当然的长出一口气,想起这一路的暧昧与羞喜,心里反而隐隐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当下这长公主殿下叹了口气,似嗔似怨地看了萧挺一眼,忍不住轻轻地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你个小冤家呀……被你害死了!”   要说这长公主殿下毕竟是先太宗皇帝最疼爱的女儿,而且自小也就参与朝政,所以这定力当真的不是常人可比,眼下一看到了地方,她趁着萧挺昏睡不醒的当儿发泄了一下幽怨之后,便很快的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过了没多大会儿,等她掀开帘子看到红尘兴奋地跑出观来时,那脸上有已经是恢复到平平静静古井无波的样子了。   车子太小无处腾挪,咱们的长公主殿下又害怕被人瞧见了自己与萧挺这一路的暧昧姿势,因此无奈之下只好把萧挺推醒了,趁着他还迷糊的功夫,便催着他下了车,然后自己才踩着小杌子下来。   只不过,等她下来之后,首先看见的便是小红尘那因为吃惊而瞪得溜圆的眼睛,这个鬼丫头探头探脑地往车厢里瞧了一眼,不由得咋舌不已,转过身来问那犹自迷迷糊糊未醒的萧挺,“这马车那么小,我跟我师傅一起坐都坐不开,你们是怎么坐来的?”   就这一句话,晋阳长公主殿下刚刚才收拾好的心境便如那平静的湖面一般,被她这颗小石子给一下子敲了个彀皱横生,波澜顿起!   当下这长公主殿下闻言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不由得瞪了自己这个不安生的小徒弟一眼,满脸红晕地啐了一口,嗔道:“你作死呢,胡说什么!”   转头又见萧挺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她略略安心,转头再次瞪着小红尘,“没看见受了伤?赶紧扶进去!”   这个当儿萧挺犹自迷糊不已,好像是全然的不知道,就在这一路上自己过的有多么香艳似的,那脸色除了还是苍白中透着一抹乌青之外,其他的都正常的紧,便跟他刚才的作为有多君子似的。   他不知道,就凭他这一路上与长公主殿下暧昧的姿势,若是传了出去,不知道要让多少人羡慕死,而若是被那些至今仍对长公主殿下念念不忘的人知道了,只怕非得立刻提了刀剑来找他拼命不可!   偏偏他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当下小红尘可爱地吐了吐舌头,见自己师傅颇有些想要发飙的迹象,当下不敢惹她,赶紧听话地扶着萧挺往青羊观里走,一边走一边还是在忍不住的纳闷,“那马车真能坐下他们两个?……坐得下去吗?……坐不下去吗?”   到最后小丫头只能撇了撇嘴,实在是不理解,自己不就是问了这么一句嘛,关键是这事情很不可思议,所以自己会好奇啊,师傅干嘛突然一下子就好像是要暴怒似的?   以前她可不这样啊!   以红尘这么一个情窦初开的小丫头,自然是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师傅会因为这点子“小事儿”就那么激动,而她同样也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自己一问那句话,师傅脸就变得那么红了?   这个没办法,有些事情,不用任何人教,到了该明白的时候就明白了,而且明白了就是明白了,清清楚楚透透亮亮,但是在还没到那该明白的时候,她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不明白就是不明白!   因为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些事情还太奇妙!   当然,红尘心里的疑惑也就是一会儿就过去了,毕竟她现在可还单纯的紧,并没有那么多的心思胡思乱想,因此对于她来说,反倒是她扶着萧挺往观中走时,第一次看见他脚下打晃儿虚浮不已的样子,更好玩儿一点!   “我听他们说,你跟人家打架了,是不是真的?”   “你这条胳膊是被谁打伤的?那个人是不是那种身长九尺面目狰狞的夜叉将军?”   “大早上我一醒过来师傅就没影子,她是不是那时候就接你去了?”   ……   小丫头的问题就是多,萧挺被她扶着往里走的当儿逐渐的醒了过来,虽然当下仍旧疲累的紧,不过还是尽量的陪着这小丫头有问有答的,毕竟从一开始他就特喜欢这个很有些淘气的小丫头。   但是当小红尘扶着他到了晋阳的房里之后,晋阳随后走进来,便把她给打发了出去,小红尘瘪瞪着眼儿,最后还是无奈地出去了,因为师傅说,有些话,是她不该听的。   门一关上,晋阳便已经目光炯炯地盯着萧挺了,萧挺被她盯得发毛,恍惚间觉得刚才自己在车上那般作法似乎有点……那个什么,当下他恬着脸嘿嘿地笑笑,晋阳见状虽然不好继续再瞪他了,却是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你知道你这一去有多危险吗?”她话意咄咄,但口气却和缓的紧,倒有些幽怨的意思,若是再加上她似乎微微地嘟了一下嘴唇儿,看上去倒好像是个“悔教夫婿觅封侯”的小妻子一般了。   当下萧挺闻言看看自己的右臂,笑了笑,“危险……我自然知道,但是我又怎么能不去,这里面……嗨……你不懂!”   他自以为自己是穿越者,自己是高瞻远瞩的,所以对眼下朝堂上的形势洞若观火,而相比之下,他自然也就以为晋阳这个离开了朝堂二十年的长公主殿下不会明白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但是有些东西又觉得不好解释,所以才有这番话。   但是他却不想想,晋阳长公主作为太宗皇帝最满意最疼爱的女儿,怎么可能会那么简单!   当下晋阳闻言不由得白了他一眼,却是不忍心戳破他。   说白了,不就是要赌一把嘛,偏偏还一副故作高深的样子,好像就你自己聪明,其他人都是傻子似的!   当下晋阳长公主低下头想了想,又道:“其实……我已经帮你考虑好路子了,你原没有必要去冒这种险的!以后……以后若是再遇到类似的事情,你就算是为了……呃……就算是为了太平,也千万不要再去冒险了,你可记住了?”   萧挺闻言一愣,自然是因为晋阳这番话说出来情真意切,即便是他想嘻嘻哈哈的装潇洒,在这样真心的劝诫面前,却也是装不出来。   当下他想了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却还是昂然道:“男子汉大丈夫博取功名,自然应该是用命去换,难不成我还能靠着太平往上爬?哈哈,我萧挺可丢不起那个人…………”   这话说得固然豪气万分,但是晋阳听了却是不由得脸色微微一变,盖因萧挺这话可就是等于婉拒了她的好意了。不过幸好,这时候萧挺已经继续说道:“……当然了,我知道你这是好意的劝我,是对我好,心疼我,哈哈,你放心,你说的我记住了,下次再有这种事情,也绝对不再去冒险了就是!”   话是这么说,事实上他心里却在想,下次?有这一次冒险,应该就够自己吃一辈子了吧?这下一次,估计也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啦!   当下晋阳听了他这话,脸色才算是没有那么难看了,却又不由得啐了他一口,“谁心疼你来着,你别自己往脸上贴金!我是怕、是怕……我这是心疼太平呢,可不是心疼你!”   眼下这长公主殿下又是不由得想到刚才马车上时两人之间的暧昧,还有刚才下车时候自己半边身子的酥麻无力,不由得腮涂杏意,看去可是娇艳可人的紧,只可惜此时萧挺却是低着头,自然也就错过了这一动人瞬间。   当下他叹了口气,语气却是突然一下子低沉了下来,竟是一反刚才的潇洒之态,显得认真无比。只听他淡淡地道:“要说我长那么大,除了我娘之外,也就是杨柳、太平,还有你,你们几个会这样真心的劝我、为我好了……”   晋阳闻言不由愣住,此时竟而忘了害羞,看着萧挺默然叹息的样子,不由得想,却原来他此前的率性潇洒,都是装出来给人看的,其实他心里……可是悲苦的紧呢!   仔细想想可不是,一个幼年丧父的孩子,从十几岁起就要一边做工挣钱给母亲治病,一边还得到学里去苦苦的读书……   想着想着,长公主殿下不由得一阵心疼,刚才还又羞又恼呢,此时倒又觉得恨不得把他搂到怀里好好地安慰几句才好了。   ……这十几年,可真是苦了他了!   长公主殿下正这儿心生怜惜母性泛滥呢,萧挺却突然抬起头来,问:“杨柳跟太平与我都是……那个什么,殿下您为何也这么关心我?”   晋阳顿时被他问得一个发愣,然后便蓦地大羞。可不是,按说自己和他可没有什么关系呀,如果非得勉强说有,那就是他到现在还欠自己两顿饭,但是这个又算什么理由?那自己为什么那么关心他?   说到底还不是自己……   此时,她又忍不住想起此前那些日子做的那些春梦来,而且除此之外,所有与萧挺相关的细节,也迅速的全部挤到了脑子里,当初萧挺解释说那画儿画的不是自己时的尴尬模样,在酒馆里被干爹撞到时自己的羞愤欲死,还有今早去帮这冤家求援时别说胡服裈裤了,那道袍里便连条骑马汗巾都没系,身子半腾起来累得紧时稍微一落下,那腿心里便被马鞍磨得身子发颤……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啐了一口,抬起头来又瞪着萧挺,却是忍不住娇嗔道:“你这人忒也喜欢自作多情,哪个关心你了!”   不管是什么时候,但凡谈过恋爱的人都知道,这恋爱中的女人情绪极不稳定,嗔痴笑骂的转换也就是一眨眼儿的功夫,而眼下很显然的,咱们这位长公主殿下就正是处在热恋,或者说是暗恋的状态之中。   因此在她想来,萧挺问自己这个话可是存心挑逗了,她当然大羞不依!   这个当儿因为此前马车上或多或少的休息了一下,再加上刚才联想到身世不免发了一同感慨,所以萧挺可是已经清醒了的。因此,当他看到晋阳长公主这副羞嗔不依的样子,不由便觉得心里噗通一跳。   跟刚才在含元殿上面对皇后武氏时拘禁的心态不同,他与晋阳熟识已久,此前双方的关系也一直很好,甚至双方都微微的存了一丝暧昧在心里,所以,他虽然瞧不出来皇后武氏的意思,但是这晋阳长公主当下的心意,却是一下子就瞧了个通通透透!   当下萧挺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心说乖乖,难道长公主殿下一直在暗恋本少爷不成?这个……可是不对劲儿的紧哪!   当下晋阳抬起头来,两人眼光一碰,晋阳倏然低下头去,娇羞如二八少女一般,直让个萧挺看得目瞪口呆。   “这下子……十有八九是了!”他想。   但是转而一想,这晋阳长公主可是太平的姑姑啊……乖乖了不得,这个可是……刺激的紧哪!   话说萧挺在现代社会时就不是什么老实巴交的好孩子,虽然穿越到了大唐之后,因为生活和遭遇的重压,让他看上去显得沉闷了许多,但即便沉闷,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沉闷,而只是把风骚憋成了闷骚罢了。   而等到现在,他今天在大明宫前和含元殿上,正式的傍上了皇后武氏这棵大树之后,这多年来压在心里的重担没了,所以心思一下子也就变得跳脱了起来,自然也就多多少少的恢复了几许曾经的洒脱性子。   是以,一想到这晋阳与太平之间的关系,他顿时觉得浑身发热脑袋发晕,好像是全身上下的血都一下子窜到了脑门上似的!   这个要是有朝一日太平和晋阳躺在同一张床上……   他很不要脸很龌龊的想到了这里,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再抬起头来看着晋阳的时候,这眼神儿可就是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欲望了!   当然了,萧挺还没有傻到一开始就打算这个,当下窥清了长公主殿下的心事之后,他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冷静了一下之后,很快把自从与自己与晋阳认识以来发生过的所有事情串成串儿一琢磨……她可不就是暗恋自己嘛!   想想刚才在马车上,似乎自己是坐在人家大腿上一路坐过来的来着,这要不是暗恋,人家堂堂的长公主殿下会任由自己这般轻薄?   不过这一回想,萧挺不由得心里暗骂自己笨蛋,多好的时机呀,睡个鸟!   这时他想了想,忍不住在心里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抬头见晋阳还是一副“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的娇羞模样儿,不由得心中大爽。   当下他心里灵机一动,不由得作势站起来,在这房里左右前后的看了看,顿时断定了这就是晋阳住的房间,当下很是光棍的几步过去往人家晋阳的香榻上一躺,打个哈欠装作一副疲累之极的样子,道:“我受不了了,困死了疼死了累死了……要说还是你这青羊观里清静,也不会有什么人来打扰……嗯,我决定了,我就在这里养伤了!”   晋阳不由目瞪口呆。   她慌忙站起来走过去,“这是、这是……”   她想要告诉萧挺,那是自己的睡榻,但是转而看见萧挺一副无赖之极的样子惬意的在榻上打了个滚儿,她就知道,自己就算是说了也白说,这死人看来是赖定了自己的睡榻了,说了也不过就是平白的多给他一个调戏人的借口罢了,倒还不如不说来得好些!   当下她犹豫了一下,提着三分小心地问:“你……真的要在我这里养伤?”   萧挺嗅着榻上的美人余香,想象着晋阳赤着身子躺在这榻上时也不知该是何等的风情旖旎,当下不由沉醉地闭上了眼睛,听到晋阳的问话,也只不过是“嗯”了一声,就算是回答了。   如果让咱们的长公主殿下知道他此时的龌龊想法的话,怕不得又羞又气地当场把他踹下榻来!人家长公主殿下自小接受严苛的宫廷教育,睡觉时从来都是穿着贴身衣服的,哪里就像他想的那般龌龊了!   只不过眼下这长公主殿下听到萧挺“嗯”了一声便只顾着心中高兴了,哪里还能猜到萧挺此时的想法去,当下长公主殿下在榻前迟疑了一下,道:“你要住在我这儿……倒也好,你的府上现在只怕连门槛都被踩破了,暂时不回去住在这里养伤……也好!”   长公主殿下这番话自然是找理由,且先不说萧挺府上是不是会如他所说被踏破了门槛,即便是有那么热闹,他躲在后宅还能有人打扰他养伤不成?   当下萧挺闻言不由得心中好笑,却又觉得这晋阳长公主非但温婉贤淑,颇有大家气象,而且现在看来还可爱的紧。   当下他忍不住睁开眼睛问道:“我家里怎么会被踏破了门槛呢?我又不是英国公,谁会去我家里不成?”   晋阳此时眸子发亮,面色红润诱人,她笑了笑道:“你还跟我装糊涂不成?新鲜热辣的朝堂新贵,扶危定倾的大功臣,皇后娘娘跟前的大红人,只怕现在就连许敬宗见了你,说话都得客客气气的,这个当儿,谁不想赶着去巴结你?”   萧挺闻言一想,却是摇了摇头,他知道眼下自己的地位虽然说是比以前高了不知道多少,但是要说有人会去拜访自己……估计有,但是却也不至于像晋阳说的那般夸张!   当下他笑了笑,腆着脸看着晋阳,“谁要巴结就让他们巴结去好了,反正我就躲在这儿,谁都不见!眼下,我只想巴结好你就行了!”   晋阳闻言不由得又是大羞,当面就啐了他一口,转过身去不肯理他,盖因这可是毫不掩饰的调戏了,给他个冷脸儿吧,不舍得,也怕一下子给他吓回去了,但是要说给个笑脸儿吧,那岂不是纵了他?他以后若是癫狂起来……他可是太平看上的男人……到时候太平怕不得恨死了自己?   当下咱们这位长公主殿下心里可是纠结不已,觉得怎么着都不对不好,因此,也只好扭过脸儿不理他。   但是过了一会子,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因为这才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经清楚地听到背后榻上传来了鼾声!   这冤家竟是就这么……睡着了!   晋阳突然转过身来,可不就是睡着了嘛,她顿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是当看清他即便是睡着了,那右臂也下意识的小心翼翼放到胸口的样子,却又是一阵忍不住的心疼,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自己这辈子碰上他,算是彻底完了!   当下晋阳只好恨恨地瞪了无赖地睡在自己香榻之上的萧挺一眼,然后便转身悄悄地出了房间,先是派人去萧挺府里知会一声,就说萧挺要在自己这里养伤,免得他家里老母亲担心,然后又想了想,却是忍不住亲自去打了一盆水,把自己的手帕子溺了,这才端着水盆拿着湿帕子重新回房里来。   如果说刚才萧挺还只是在佯睡,想要借机看看晋阳的反应,结果什么都没等到的话,那么眼下这个当儿,疲累之极的他可是真的睡着了。   现在的他,已经疲累到了极点,这一睡,便是鼾声震天,但是听在晋阳耳中却并不觉得烦人,而且,看着萧挺一副安心酣睡的模样儿,她的心里反而忍不住有一种淡淡的欢喜。   午夜梦回时摸摸空寂的冷枕,她总是忍不住叹息一声,那些整日里讨厌自家丈夫打鼾的女子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明白,对于晋阳这样一个孤孤单单地度过了几十年的女子来说,一觉睡醒之后能听到自己身边有丈夫那震天的鼾声,是多么巨大的幸福!   这鼾声虽然震耳,却让人听了只觉得心里无比安静。   当下晋阳听着萧挺的鼾声,不由得脸上绽出一个迷人的微笑,然后,便盯着萧挺的脸发起了呆。   过了好一会子,她小女孩一般耸动鼻翼似乎是轻轻地吸了一下,然后,那一脸的幸福与甜蜜,让她在此刻已经浑然变成了天下最美的女人。   她闭上眼睛轻轻地呼气,吸气,再呼气,再吸气,似乎很是享受这样的时刻,但是过了一会儿,她还是不由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睁开眼睛看着萧挺。因为她闻到这空气中,不但有鼾声的震动,还有血的腥气,以及……汗水的味道。   当下咱们这位长公主殿下放下手里已经溺湿了的手帕子,像个小妻子一般走到榻前,身子抱住萧挺的腿,然后费力的往下扒着他的靴子。   如果在这天下绝大多数女人想来,伺候自家男人是应该的,但是也仅仅是应该的,是自己的任务的话,那么对于咱们这位长公主殿下来说,帮萧挺脱下靴子,让他睡得更舒服一点,简直就是一种巨大的幸福!   人生最是在这样的时刻,一切的规矩方圆乃至廉耻道德,都统统的消失无踪,也都再也无法阻碍一个纯情女子渴望爱情的心。   因为对于此时的她来说,付出,就是一种快乐!   而且是比获得,还要更令人心醉的快乐!   只不过,咱们这位长公主殿下以前显然是并没有伺候过男人,所以,她这脱靴子的动作看上去自然也就显得笨拙无比,而且萧挺又睡得死猪一般,不管她怎么往下拽,那身子那腿和那靴子,就是纹丝不动。   晋阳长公主殿下不由得皱着眉头研究起萧挺的靴子来,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却原来这靴子是有系带的,那里系着呢,又怎么可能脱得下来?   当下晋阳不由得笑着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笨丫头,以前母后给父皇做靴子的时候,自己可不是还在旁边围着看过,怎么现在倒是忘了还有这个了!   真真的是关心则乱!   当下弄清了问题之所在,这靴子脱起来自然轻松,很快她便把萧挺的两只靴子都脱了下来,规规矩矩的放在榻前。   但是想到母后为父皇做靴子,晋阳心里却是不由得一动,在自己房里左顾右盼了一会儿,这才走到旁边的衣架上拿起一根束衣的锦带来。   蹑了足如偷东西的小女孩一般走回榻前,她拿起萧挺的靴子,将那锦带在靴子各处比划着量了量,这才一脸欣喜地把靴子又原样放了回去,却将那条折好了记号的锦带珍而重之的纳入怀中放好了,又轻轻地拍了拍,这才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这时,不只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此时的萧挺鼾声依旧,但是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而且那毫无血色的脸上额上,都沁出了一层油亮的汗珠。   晋阳看得叹了口气,重新拿起那块溺湿了的手帕子,坐在榻前轻轻地帮萧挺擦起脸上的汗水来。   或许是沾了手帕的湿凉,萧挺虽在酣睡之中,但那脸上的神色还是不由得为之一松,然后,便连那鼾声听起来也显得舒缓了几分。   但是就在这时,萧挺却不知怎么突然翻了一下身子,虽然即便在睡梦中他也顾忌到自己手臂上的伤,所以这翻身只能算是翻了一半而已,但即便如此,那条没受伤的左臂却还是一下子落到了晋阳的腰上。   晋阳心里一惊,这就要起身,却又听见萧挺嘴里似乎在嘟囔着什么,她不由得身子一顿,又停了下来,一边感受着萧挺手臂的温度,一边咬着嘴唇儿做坏事一般的侧耳倾听。   当年母后去世之后,父皇就算是批奏折时累了趴在书案上睡着,在睡梦中呼唤的,可依然是母后的名字!   而在那个时侯,年仅十岁的小晋阳总是坐在旁边听得满脸泪珠。   不过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她便知道,如果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那就会在睡梦时叫她的名字。   虽然他知道萧挺身边的女子不止一个,甚至还包括自己的侄女儿太平,但是,她仍然希望萧挺叫出的,是自己的名字。   萧挺的声音很小,且发音极其模糊,让她根本就听不清楚,因此便只好趋近了去听,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萧挺嗅到了空气中女子的体香,总之他在睡梦中便是下意识的伸手一揽,顿时便把晋阳给抱在了怀里。   晋阳几乎失口叫出来,但是关键时刻,她还是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把那一声既惊且羞的叫声给挡了回去。   她挣扎,但是萧挺即便是在睡梦中,即便只有一条胳膊,那力量却也比她一个弱女子要大的多了去了,所以,她又如何能挣扎的开?   这时候巧了,或许是萧挺即便在梦中也能意识到自己是在晋阳房里呢,所以他竟是开口嘟囔了一句,“嗯……晋阳……别动……让我抱抱!”   就这一句话,咱们这位长公主殿下便如同被石化了一般,俯首倌耳地趴在他胸口处,一动不动了。   然后,一滴,两滴,三滴……无数滴眼泪,悄悄地爬满了她的脸颊。   但是在这个时侯,她却是微笑着的。   就这样过了也不知道有多久,晋阳根本就不去擦那些眼泪,好像是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哭了似的,只是安静地趴在萧挺胸口,任由他的手臂环着自己的腰肢,越环越紧,越环越紧……   她侧首在萧挺的胸口轻轻地蹭了蹭,如同一只找到了主人的小小猫儿,过了片刻,才轻轻地呢喃着——   “萧挺,晋阳喜欢你!” 第二十二章 变天   赵国公府,长孙无忌书房外。   长孙婵娟哭得梨花带雨,只是看着便让人心疼,但是几个下人婆子和丫鬟却只是远远地围在书房前,不敢靠过来。   自从上午时分大明宫外的消息传来,整个赵国公府便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悲恸情绪之中,所有人见了面再也没了笑脸,顶多就是淡淡地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然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   对于整个赵国公府来说,老爷子已经老了,最近这些年来,大爷长孙冲,那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一旦这顶梁柱要断了,大家便感觉好像是天要塌了一般的!   幸好大家知道家里还有老爷子,否则这偌大的国公府可就真的要乱套了!   在大家眼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有老爷子在,便总是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吧?   因为他的名字叫长孙无忌呀!   长孙婵娟虽小,却也是明白这一点,因此,哭过晕倒过之后,她便说什么都要见老爷子一面,为了这个,都不知道打了几个下人啦!   要知道这位小姐可是素来以性子顽皮且没有架子著称的,之所以发了脾气打人,一是她确实担心自己的爹爹,二是她听说,那个打败了爹爹还把爹爹抓起来的人……居然是萧挺!   枉自己还一直拿他当个有意思的,这些日子老埋怨他失信,也不说来给自己画画呢,居然是他抓了自己的爹爹!   所以,她坚持着非要见到自己的爷爷不可,一来要救爹爹,二来,她要让爷爷好好地揍那个萧挺一顿!   按说老爷子平日里最疼的就是这个小宝贝疙瘩,那简直是宠上了天,说句不客气的话,就算是这位大小姐放把火把赵国公府烧了,都是只有功没有过的!但是今天,老爷子却发了狠传出话来,谁都不见!   老爷子的话自然没有人敢违抗,所以,一众下人们只好在书房门口紧紧地把大小姐给拦住了,所以,这才被同样发了狠的大小姐差不多踹了个遍。   “爷爷……”小丫头委屈地撅着嘴儿,娇嫩的脸蛋儿上泪水横流,再加上心疼自己爹爹在监牢里不知道怎么样了,她的声音便不免有些焦躁,不过即便如此,这喊声听上去仍是脆生生的,充满了十几岁小女孩的甜糯。   她愤怒地盯着那几个任凭自己捶打踹拉就是不肯放自己过去的下人婆子,忍不住放声喊,“你要是再不让娟儿进去,以后我就不喊你爷爷啦!”   几个下人婆子闻言面面相觑,心说偌大的赵国公府里,也就只有这位大小姐敢这么肆无忌惮的跟老爷子说话了,但是想想,大家却又不由得叹口气,小姐平日里虽然娇气,但一直都是很懂事的,今儿之所以会如此,也实在是心疼大爷呀!   这些下人们不懂什么政治,在她们想来直是觉得不可理解,这几十年来咱们长孙家盛贵已极,大爷怎么会突然犯了傻做出这样事来?   那带兵叩宫,可是谋反的大罪呀,这个当儿没来抄家,只怕是皇上顾念着长孙家几十年的功劳了,但即便如此,经大爷这么一闹,几十年的老面子也就算是耗干净了,眼下整个府里,也就剩下老爷子,还能勉强的有那么点儿地位罢了。   说起来……大爷糊涂啊!   但她们不知道的是,真正下定决心做出这件糊涂事儿的,其实却是现在憋在书房里的老爷子,而那糊涂大爷,也只不过是个前台的傀儡罢了!   这个时侯,随着长孙婵娟大小姐的一声喊,书房门居然打开了,下人婆子们听见动静不由吃惊地回头,却发现是云姑娘,不由得都赶紧躬身行礼。   一身素衣的云儿推门出来,看见长孙婵娟一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儿,不由得叹了口气,她摆摆手,命下人婆子们退下去,然后才走到她面前,一边掏出手帕子帮她擦泪,一边柔柔地道:“好娟儿,别哭了啊,爷爷这不是正想办法呢嘛,你这么一哭一闹,爷爷被你弄得也想不出办法来了,对不对?听话,啊!”   这下子有人一哄,长孙婵娟越发的委屈起来,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那眼泪便如断了线的雨珠一般不断滴落下来,让云儿擦之不迭,只好更加了倍的柔意蜜哄。   “云姑姑,你说……我爹他会出事吗?咱们长孙家……是不是要完了?”   长孙婵娟委屈地撅着小嘴儿抽噎着,这会子她的几个哥哥都已经吓得麻了爪了,想来找老爷子想办法又不敢来,也就是她才有这个胆子不怕老爷子,但是当她发现爷爷不肯见自己的时候,她小小的心里就已经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这一次,恐怕爷爷也救不了爹爹了。   她年龄小,经历的事情又少,而且还一直都是被老爷子捧在手心里供着,所以对世事便少了几分洞明,但正是因为这种单纯与无心机,却让她能够更容易的看清一些细小的东西中隐藏着的……末日气氛!   云儿笑笑,安慰她,“不会的,有爷爷在,不会有任何事情的,好娟儿放心吧!你听话回去歇着,不要哭了,等爷爷一想到办法,肯定会先告诉我们的好娟儿的,好不好?”   长孙婵娟犹豫了一下,认真地看着她,问:“云姑姑,爷爷他……真的会有办法吗?”   云儿微微一愣,似乎感觉这小丫头好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但是最终,她还是笑了笑,伸手在她的双丫髻上摸了摸,爱怜地道:“会有的,一定会有的!”   ※※※   好不容易把小娟儿哄走了,云儿不由得叹了口气,回到自己房里命人烧了滚滚的热水来冲了一碗参茶,这才又亲自端了回长孙无忌的书房来。   她推门进去,见老爷子半歪在锦塌上,似乎是睡着了,锦塌的旁边放着的,便是今天早上他与褚遂良大人尚未下完的那一盘残棋。   “爹爹,喝口参茶吧,提神的!”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道。   长孙无忌长长的叹了口气,慢慢睁开眼睛,看了云儿一眼,摇摇头,却是慢慢地以手撑榻想要站起来。   云儿慌忙放下手中茶盘,伸手扶着老爷子站稳了,然后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今天这一天,老爷子好像是突然老了十几岁,原本脸上的红润气色,已经尽数换做了苍老与衰颓。   “那丫头哄走了?”老爷子问。   云儿点点头,“哄走了。”   顿了顿,她又道:“小姐也是在担心大爷,所以,您可千万别……”   长孙无忌蓦地抬手摆了摆,“是我对不起小娟儿,是我这个爷爷,亲手把他爹送进大牢的……也把整个长孙世家送到了一条绝路上啊!”   云儿闻言默然低头,这时,老爷子仰首看着房顶绘满了祥云瑞兽的雕梁,似乎是在问云儿,又似乎是在自问,“救,还是不救?”   自大唐开国以来,长孙无忌是毫无疑问的天下第一臣,即便到了现在,因为长孙冲的事情,长孙世家可以说已经走上了穷途末路,但是只要有长孙无忌在,不管是皇上还是皇后武氏,还都是仍然不敢动他。   这个时侯,世事洞明如长孙无忌,蕙质兰心如云儿,都自然明白,如果老爷子愿意豁出老面子去搭救长孙冲的话,还是能帮他捡回一条命的。   只是,老爷子的面子,就是整个长孙世家的面子,为了长孙冲而让整个长孙世家向那皇后武氏低头,值不值得?   长孙无忌皱眉苦思,久久无语,过了一会儿,倒是云儿先开了口,她淡淡地道:“一个上午褚遂良大人的公子们已经来了几趟了,求您出面帮忙说个情,务必要留下褚大人一条性命,其他的,都好说。”   “嗯……”老爷子收回目光,慢慢地在屋里踱着步子,过了一会儿停下,突然问:“云儿,你说,爹爹该怎么办?拿了我一世的英名和长孙世家的荣耀去救下那个蠢货,还是……”   云儿仍旧低着头,淡淡地道:“爹爹,太子他……危险了!”   长孙无忌闻言眼睛不由得倏然瞪大,就连呼吸都不由得屏住了!   这话题突然从长孙冲的身上转到了太子身上,若是旁人在这里,肯定会听得迷糊,但是这个话在一生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次政治斗争宫廷斗争的长孙无忌老爷子听来,却是如当头棒喝一般!   无论长孙世家,还是褚遂良上官仪等,自然都是奉皇帝陛下为主的,而自然的,也就都是宁肯让太子监国,也反对武后擅政的。所以,长孙冲褚遂良与上官仪等人被捕入狱,固然是对各个家庭的巨大打击,但是受到打击最大的,却毫无疑问是那东宫太子李弘!   经此一次,朝中支持太子的重要力量,几乎一下子被武氏给废掉了一半!   过了一会儿,老爷子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点点头,似乎是心中有着无限的感喟,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幸好……爹爹身边还有你!”   他慢慢地摸着锦塌的扶手坐下,愣愣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子才又抬起头来问:“上官仪他们家里……没有来人求我想办法?”   云儿闻言摇头,“没有,一次也没有!”   老爷子闻言点头,却是不由得叹了口气,喃喃地道:“这么说,上官仪他家里……也有个聪明人哪!……这样好,这样最好!”   听了这话,云儿不由微微地侧过脸去,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而那原本明亮的眼眸,也似乎是突然一下子朦胧了起来。   她明白,这个世界上最令人无奈的事情,并不是美人迟暮将军老死,而是……英雄屈膝!   ※※※   大明宫内,明堂。   散朝之后,李勣领了圣旨去九门宣慰了,而武后则亲自点名,命许敬宗与李敬业两人殿后议事,等两人到了明堂之外时,却发现还有两个人也已经等在这里了,那就是弘文馆直学士刘祎之和著作郎元万顷。   他们两个,也就是所谓“北门学士”中的代表人物,自然也是武氏执掌朝政这些年来重要的臂膀。而许敬宗这位礼部尚书的地位那就自然不用说了,他是公认的武氏门下第一人,而李敬业,则很明显是皇后武氏投桃报李,在李老爷子的出面支持下,自己站稳了脚跟之后,便将他提起来,当做李勣老爷子在朝中的代表了,所以,他自然也就具备了参与这种小议的资格。   当下四个人中李敬业虽然是刚刚被点名加入进来,但他平日里便已经把各路的香都烧到了足够,所以与那刘祎之和元万顷也是早就熟识了的,当下四人见面虽然不敢大声谈笑,却也是气氛融洽的紧,倒真是有些志趣相投的意思。   而他们四个人,也确实的就是眼下武则天一党中的中坚人物了!   过了不一会儿,武后派人出来传召他们几个入内,于是便由许敬宗在前,李敬业谦虚地走在最后,四人跟在那禀事太监身后走了进去。   因为大唐国姓为李,故而尊老子李聃为先祖,是以,国内道教由是大兴,不论皇家士庶,皆崇信之,但是武后却偏偏喜欢佛教。   当然了,以她这几十年走过来的艰辛道路,她即便是喜欢佛教,也从来都不敢大张旗鼓,所以,她也只是命人在大明宫内为自己修了一座小小的佛堂罢了。   那就是明堂。   大明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往往会感到奇怪,不是说明堂是皇后娘娘拜佛的地方吗?为何那佛堂内却并没有一座金身菩萨?   关于这个问题,只有呆在皇后武氏身边达十几年之久的三五个太监宫女才会明白,其实皇后娘娘每次拜佛,拜的都是自己。   因为她的心里只有一个佛,那就是她自己!   当然,关于这一点,没有人会说出去,所以,这明堂就是一座佛堂,是一座不供菩萨不供佛的佛堂。   此时,武后在明堂内独自静坐,许敬宗等人进来后施礼毕,武后淡淡抬手,命四人坐下,当下那刘祎之抬头偷瞥了一眼,见皇后娘娘神色颇为不虞,当下犹豫了一下便冲许敬宗使了个眼色,当下几人便都赶紧逊谢而口称不敢。   皇后娘娘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笑着再让,听了众人的话,她却只是静静地发愣,当下刘祎之见了不由得趋前一步道:“娘娘,恭喜娘娘今日荡平反叛,此乃大唐之鸿福,而娘娘之吉兆也!”   刘祎之此人素来以广有智谋著称,平日里最得皇后武氏所倚重,而他善于揣度人心思的本事更是臻于化境,所以,武后最喜欢问计与他,而他也颇以诸葛自诩,当下见到皇后娘娘愁颜不展,他自然是要想办法找一找该有的氛围了。   若是换做往日,只怕着刘祎之几句阿谀之辞一出,武后便会淡淡一笑,摆手命他坐下,但是今天,听了他这几句话武后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并没有什么反应。   当下许敬宗低着头,嘴角微不可查地瞥了一下,似乎是一个冷笑的角度,然后,他也突然趋前一步,道:“娘娘可是为了长孙冲之事烦心?”   皇后武氏闻言抬头,不由得微微笑了笑,道:“许爱卿好敏捷的心思!”   顿了顿,她看看堂内四人,微微一笑,问:“你们觉得那长孙冲,是杀,还是不杀?”   刘祎之闻言当即道:“自然要杀,不杀不足以正皇家之威严与娘娘之信权,所以,这长孙冲非杀不可!”   元万顷闻言也赶紧附和道该杀,倒是许敬宗,闻言反而退下一步,虽然脸上不动声色,但心中却是忍不住冷笑——   国之大事,岂是你们穷酸所能知能懂的!   皇后武氏淡淡点头,但是脸上却总是带着淡淡地威严,令人不敢逼视,当下皇后看了静默不语的许敬宗一眼,却是先开口问李敬业,“李爱卿,依你看来呢?”   李敬业闻言赶紧抬头,胖乎乎的脸上满是憨厚而臣服的笑意,道:“臣年幼,于这国家大事上……不敢擅议!想来皇后娘娘在这明堂之内静坐许久,已经是有了定论了,还请娘娘吩咐便是,臣,以及英国公府,必全力为娘娘效死!”   皇后武氏闻言不由得微笑点头,显然对李敬业这番对答甚是满意,当下不由得开口赞了一句,“李爱卿果然不愧是英国公的嫡长孙,见事分明啊!”   说完了,她不等李敬业借梯上房的奉上阿谀之辞便长身而起,道:“我意已决,这长孙冲,不能杀!”   刘祎之与元万顷闻言不由愕然,许敬宗却是微微点头,道:“娘娘圣明!”   这时,那元万顷忍不住道:“但是……娘娘,这长孙冲乃是长孙世家的嫡长子,好不容易他犯下了这等大罪,不正好借机……”   他正说着,武后也正淡淡地听着,却突然听见外面有太监禀事道:“回禀娘娘,英国公老大人赤了上身自缚荆条到大明宫外请罪来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刘祎之唯恐落于人后,当下立刻趋前一步道:“娘娘,这长孙冲犯下眼看必死,长孙无忌教子无方,亲自前来负荆请罪虽然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但是依臣看来,他来请罪是假,要见皇上是真,而他要见皇上……只怕也只是想逼着娘娘您放了那长孙冲罢了!娘娘,您可千万不要手软哪!这皇上……不能让他见!”   武氏轻轻地哼出一口气来,却是突然破颜一笑,道:“刘爱卿说得好,本后也觉得这长孙无忌……确实是来逼本后放人来了!只不过……”   她的眼睛在四个人身上看了一圈儿,问:“诸位爱卿觉得,他来要救的,可是他的那个儿子长孙冲吗?”   刘祎之与元万顷闻言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那是自然!”   刘祎之道:“常言道父子连心,长孙无忌自然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处死,这白发人送黑发人……”   此时,许敬宗却突然站出来打断了他的话,道:“依臣看来,长孙无忌这一次是抱着默许皇上重病难起一事来的,也自然就是默许了皇后娘娘对大明宫和对大唐朝政的控制,所以,臣恐怕他的所图非小啊!”   刘祎之被他打断,不由面色不虞地看了许敬宗一眼,但武后闻言不由得眼前一亮,笑道:“许爱卿果然老成谋国,那么依你看,他想要救走的,是谁?”   “呃……”许敬宗闻言略略犹豫了一下,一脸阿谀地笑容躬身道:“臣以为,他应该是想要救走那褚遂良……”   “算啦!”皇后武氏突然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当下许敬宗应了声是,然后便安然地退了回去。   他自然知道,自己要说的东西,皇后娘娘都已经听懂了。   这时,皇后武氏不由得转首看向李敬业,在场四人,可就剩下他一个人没说话了,当下李敬业不由得瞪着自己的鞋面儿看了半天,然后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趋前一步道:“娘娘,小臣觉得许大人所言有理,嗯,当是褚遂良!”   他一副憨傻的样子,惹得武后不由得一下失笑,摆了摆手命他也退下,笑道:“听说你跟萧挺还是结拜兄弟?好……好!”   说完了,就在李敬业揣摩她这句话的时候,她突然向前走了两步,看着明堂的大门口淡淡地道:“他是为了弘儿来的!”   许敬宗闻言默然不语,李敬业闻言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大得都能塞个煮鸡蛋下去,而刘祎之与元万顷闻言大惊之后却是不由皱眉不解。   这时,皇后武氏又道:“对于太子来说,长孙冲太过废物,褚遂良又太老了,没几年好活了,而且,他也太老实,所以,也就只有上官仪,最合适!”   说完了,武后脸上不由得绽放出一抹明艳的笑容,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四个臣子,尤其是那个一连憨厚的李敬业,她的心中却是不由得想到,眼下萧挺那个家伙,在哪儿呢?   夜正黑,路也正长,我需要有人给我做个伴儿啊!   ※※※   大理寺,死牢。   上官仪独自盘腿坐在地上,已经走神了足有小半个时辰了。   今天早上的以兵叩阍,他事先是知道的,虽然并不是长孙无忌一脉,但是他与长孙世家大爷长孙冲的关系一直以来却还不错。   原因无他,只不过两人都是主张皇上病重期间应该由太子出面监国罢了。   不同的是,他是从东宫出来的,本就是太子的嫡系一党,而那长孙冲,却只是想借此朝代更迭之际出面执掌长孙世家,并且进而谋求在朝堂上的权力罢了。   说白了大家都是不甘寂寞的人。   长孙冲年纪轻轻便贵为驸马都尉,但是这几十年来却一直游离在朝堂的边缘,对于他这么一个从小就有着很大的政治野心,向往着成为大唐第二个长孙无忌的人来说,这种情况自然不是他愿意一直忍受下去的。   而上官仪作为东宫嫡系,自然盼着太子早日执掌江山,因为太子执掌江山,就意味着自己可以登台拜相了。   不过很显然,事到如今,这种种的野心,种种的安排,种种的绸缪,都已经成了整个大唐茶余饭后的笑谈了。   大理寺的死牢建在地下,关押的都是重量级的犯人,所以,外面虽然是盛夏,这监牢里却是不见丝毫暑气,甚至在冰凉的地面上坐久了,还会感觉浑身上下有丝丝凉气钻衣而入,浸透了骨髓。   武氏的野心,他自然是知道的,这样一个女人,从十三四岁便被召入宫以美貌得为先太宗陛下的才人,而后竟然看准时机在太宗临死之前不知怎么与当今陛下有了瓜葛,随后她施展翻云覆雨手,斗败了萧淑妃,斗败了王皇后,最终独霸内宫,母仪天下,并且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开始跟在陛下身边学习处理国政,一直到后来陛下病重,她就顺理成章的接手过来,直至今日。   这样一个不贤不淑不惠不德却是满腹机谋的女人,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可怕!   当年李淳风袁天罡的判词,有道理啊!只可惜当年太宗陛下驾崩之前,为什么不想办法去掉她呢!   此时他不由得皱着眉头回想起,当时在大明宫里自己奉旨秉笔草书圣旨的时候,那武氏跪在地上似乎还是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为什么到了后来,一听说外面有人“护驾”的时候,她的态度就突然一下子变了?   那个带着牙兵救驾的人叫什么来着?萧挺?   对,就是叫萧挺!   可笑在拟召时自己还以为从此江山定矣,却没想到,竟被这么一个混迹于女人裙下的小人给坏了大事!   种种计谋,万般欣喜,在区区百十个牙兵的面前,便化作了一场空!   感觉到身上有些冷意,他却丝毫不以为意,甚至都懒得站起来走一走,干脆便和衣的躺在了地面上。   今日事败,有死而已!死且不顾,况冷暑乎?   这个时侯,他已经准备好了要死了。   以他的智慧,自然也不难猜测到,武后就算是再厉害,但是眼下毕竟根基不牢,估计她不还动有长孙无忌在的长孙世家,再加上她如果是要从挟制天子以号令天下的话,在道义上也站不住,所以,长孙无忌并不是没有机会反戈一击的,至少,他要救个人出去,不难。   但是他心里明白,那个人,不会是自己。   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将来太子能顺利登基,登基之后,可以给自己一个死后的殊荣,并延及子孙了!   正在这自付必死之时,他突然听见外面似乎有人的脚步声,当下他不由得皱眉侧身往外看,却见外面果然有微弱的火光,似乎正从走廊的那一头过来。   当下他不由得纳闷,大唐国法虽然宽缓,但是自从先太宗皇帝以教化治理天下以来,民皆知耻,故而境内少有犯人,尤其是这大理寺的天牢死囚,就更是常年都见不到一个人了,难道……是褚遂良被关进来了?   “若真如此,两个人倒可以隔着铁窗说说话聊聊天一起等死,总还胜过一个人孤寂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苦笑一下。   正在这时,火光竟是走到他的牢门前停下了,上官仪皱眉的当儿,牢门已经被打开,火光中,却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走了进来。   待上官仪看清了来人是谁,不由得吃了一惊,赶紧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满脸的惊讶遮都遮不住,“国公大人……怎么是您……您怎么来了?难道……”   长孙无忌摆摆手,命那两个狱吏退出去,然后,他便在黑暗中踉跄了一下,席地而坐,还不忘了招呼上官仪一声,“上官大人,坐!”   上官仪吃惊地坐下,这时,长孙无忌在黑暗中摸索着把自己头上的乱发往发髻上归拢了一下,却是在上官仪的注目下笑了笑,“上官大人,你很吃惊?”   上官仪此时不由得问:“国公大人,您怎么进到这里来了?难道是那武氏她……您可是三朝元老,便是皇上也不敢动您,她不该呀她……”   长孙无忌无可无不可地笑笑,摆摆手,“别那么吃惊,是我自己负荆请罪了要来的!”   上官仪闻言不由得更是吃惊,“您自己负荆请罪……这是为什么?”   顿了顿他不由得自言自语道:“看来,您是为了长孙大爷了,难怪,难怪,父子连心哪!”   长孙无忌闻言先是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瞧着上官仪,上官仪也不由得与他对视,但是四目相接,他便感觉前些日子这位老公爷还一副双目无神的垂垂老态,但是眼下他这眼睛却是炯炯发亮,仿佛有着刺人心魄的力量。   当下他不由下意识得扭开了头去。   长孙无忌微微一叹,“上官大人,我负荆请罪之后特意来见你这一趟,是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上官仪闻言不由苦笑,“老大人这话可是说错了,下官妻儿老小皆在长安,老母已年近六旬,双目皆瞑,长子却才只有十三岁,还是童子一个,女儿已经十五,也该出嫁了,全家人都指望着下官一人!眼下下官自知必死,还想托老公爷您照拂一二呢,怎么您倒拜托起我来!”   长孙无忌闻言,在黑暗中不由得轻轻一笑,上半身凑过去道:“怎么着,上官大人您,怕死了?”   “怕死?笑话,我上官仪幼读诗书……”说到这里,他不由得停下,过了一会儿,他不由得苦笑一下,无力地垂下头来,“不瞒老公爷您,现如今我、我……我还真是有点害怕!”   长孙无忌闻言放声大笑。   他笑得声音极大,好像是一辈子都没有这样痛快地笑过似的,在他的笑声中,自付必死的上官仪也忍不住陪着他笑了起来。   待两人的笑声都停下,长孙无忌不由慢慢地以手撑地站起身来,道:“既然怕死,那就好好活着,将来辅佐太子殿下登基,为我大唐开万世之太平!”   上官仪闻言不由得愣住。   长孙无忌伸手拍了拍衣裳,“还有……长孙冲虽然是无谋庶子一个,但毕竟是我的亲生儿子,老夫我也不舍得呀,等将来太子登基之后,希望你能看在今天这一笑的份儿上,帮他平了反吧!”   顿了顿,在上官仪吃惊的目光中,老爷子慢慢地道:“再有……等我老头子死后,小孩子们都不懂事,我们长孙家可就要拜托你多多照拂啦!”   说完了,这位老公爷不由得冲着坐在地上的上官仪拱拱手,然后,他便转身要往外走。这时,上官仪回过神来不由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开口叫他,却仍是一副不敢置信的口气,“老公爷,您说的这……”   长孙无忌停下脚步,却并没有转身,“长安城你是呆不下去了,老头子我保了你去扬州,人都说扬一益二,江南之赋税都要通过那里转运长安,可以说,那里控制着我大唐半数以上的赋税……你好自为之吧!”   上官仪目瞪口呆。   长孙无忌慢悠悠的打开牢门走出去,临出门之前却又好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事情似的回过身来,看着上官仪道:“有一个人,你要小心!”   上官仪闻言急忙点头,“谁?难道是许敬宗?再不……英国公大人?”   长孙无忌摇摇头,“这两个人,一个太滑一个太老,都不是你的对手啦,你要小心的那个人,叫萧挺!”   顿了顿,他又道:“年纪轻轻的便能谋而后动,刚毅果决,他,才是你此后十年的最大对手啊!”   上官仪闻言不由得愣住,这个当儿长孙无忌已经慢慢的走远了。   他不由得抢出牢门,站在门口看着英雄一生的,作为大唐第一臣的赵国公长孙无忌步履蹒跚地慢慢走远,喃喃自语道:“萧挺?那个小人?”   在他想来,先是以阿谀太平公主起身,终日与平康坊之歌妓相伴,继而又以佞幸之心上《百家姓》书,这萧挺,自然是一个十足的小人!   只是,他的声音很小,近乎是一个人在那里嘟嘟囔囔的,所以,已经走远了的长孙无忌无法听到,自然也就无法告诉他,这几年来,能被自己的干女儿云儿关注的人,普天之下只有一个萧挺!   ※※※   大唐永徽二十八年五月二十七日,驸马都尉长孙冲于长安城内举兵造反,事败被擒,其他同党也无一逃脱,全部落网。   当日,英国公李勣携圣旨代天子宣抚长安九门,九门遂平,长安大靖。   而赵国公长孙无忌则亲自赤身束荆,请罪于大明宫前。   至此,在短短的半天时间里,这一场动乱以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扑面而来,却又以同样令人错愕不已的速度被迅速平定。   甚至很少有局外人能联想到,这次动乱的起因竟是突厥王子的被刺!   至于那凶手是谁,背后是受了谁的指示,除了三二有心人之外,更是不会有人去关注了。   ……   三日后,皇上诏曰长孙冲罪大恶极,实属十恶不赦,虽然念其父亲之功而免去腰斩之刑,却赐下白绫三丈。   当日,英国公府嫡长子、长乐公主驸马都尉、秘书监长孙冲自弑于大理寺监牢。诏准长孙家收尸敛葬,但不准举丧。   而原太子少保兼中书令上官仪,则被左迁为扬州刺史,诏令三日内赴任。   同日,褚遂良因违旨上折罪,兼逾期不出京,被免去同州刺史一职,以白身解职,当日从大理寺监牢里出来之后,便被差役押解回乡。   至此,永徽旧臣凋零大半,更兼宫中屡屡传出皇上病危的消息,因此,几乎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在想,难道这天,要变了不成? 第四卷 半日闲   偷得浮生半日闲,不羡鸳鸯不羡仙。 第一章 怎么办?   “殿下,您真的不能出去呀!”   大明宫漱玉殿前,太监宫女们跪了一地,一个个瑟瑟索索的满脸无奈。   这两天太平公主殿下都快疯了!   “滚!你去告诉母后,她要是再不放我出去,我就放把火把大明宫给烧了!”   太平双手叉腰,满脸怒色,嘴里说出来的话让太监宫女们不由得面面相觑,两个领班的太监更是只有相对苦笑。   这公主殿下……是真狠哪,便连这个话儿都敢说!   自从外面乱起,皇后娘娘便下了旨意,王子公主们不得肆意外出,以免生事,但是当萧挺受了重伤的消息传来,太平又怎么可能在这里憋得住?   偏偏母后都连着两天都没露面了,据太监宫女们传来的消息,她每天都是在明堂内起卧,大乱之后,她每天都要忙着批奏折,与朝中各个大臣们一一的见面,哪里有时间到这边来?于是,连见个面求个情的机会都没了。   再者,自打知道了母后在含元殿上拒绝了萧挺的求婚之后,这小妮子都已经决定要跟自己的母亲绝交了,也不想再求她什么!   哼,人家萧挺为了救你,可是差点死掉啊,说实话,要不是他喜欢我,所以有些念女及母的话,就凭他那个惫懒性子,他会带着百十个牙兵到大明宫前来送死?   就这份救驾之功,一个小小的三等伯爵就给人打发了?   按照咱们太平公主殿下的心意,咱们皇家自然应该是另外赠送一个白生生娇滴滴的黄花大闺女——也就是她自己——给萧挺来表示谢意才对!   所以,母后她明明知道自己喜欢萧挺,萧挺又是立了救驾的大功之后在含元殿上当众求婚,也是给足了咱们皇家面子,但母后却是偏偏的不许——   哼,她就知道跟那般大臣们亲,跟那个玉玺亲,就是不跟自己的亲生女儿亲!   那就干脆别要这个女儿啦!   这两天里,太平整天就被一群太监宫女给困着,一步都离不开漱玉殿,虽然偶有外面的消息传来,她也知道萧挺现在已经没事了,正在晋阳姑姑那里养伤呢,但是这一天见不到他人,就觉得心里火焦火燎的难受!   今天她换了个办法,威逼着一个小太监跟自己换了衣服,想穿着太监衣服溜出宫苑去,却不成想还是被那两个眼尖的老阉奴给瞧出来了!   今儿再出不去,公主殿下连杀人的心都有了,哪里还会顾忌他们,当下两记窝心脚踹过去,然后撒腿就跑,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后娘娘防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这一手呢,所以,这漱玉殿外面竟是少说的有五六十个太监!   当下她一跑,那吃了窝心脚的领班太监一喊,她就立刻又给几十个太监堵住了,于是到现在,咱们这位公主殿下连威胁着要杀人的办法都用过了,无奈之下,只好提出一个更疯狂的办法——放把火烧了大明宫!   这个当儿的太平公主殿下便宛如一只发了怒的小老虎一般,那简直是挡者披靡,但是无奈那些太监宫女们宁肯吃她一脚一脚死命的踹,却还是不肯让路,只是把她死死的围在中间,不断地往漱玉殿门口逼,让她就算是蹦起来都看不见外面!   太平不由得想,要是自己不把独孤那个死丫头赶跑,这会子功夫有她在这儿的话……   “是谁要烧大明宫啊?好厉害呀,光是听听就吓得人了不得呦!”   正在太平进不得退不得的这个当儿,突然听见人群外面有人说话,当下那些太监宫女们听到这个话,顿时便四散的退了开去。   太平也不由得静了下来,她撅着嘴儿看着站在对面的皇后娘娘,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眼睛里悬着大颗的眼泪,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流出来。   偏偏这个当儿皇后娘娘武氏还饶有趣味地带着满脸笑意看着她,似乎很喜欢看到自己这个淘气宝贝儿这副委屈的样儿似的,而这自然更是让公主殿下心内郁闷难当。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首先忍不住了,不由得跺了跺脚,撅着嘴儿恨恨道:“母后,你都不疼我!”   皇后武氏闻言不由失笑,却是伸手拍了拍胸口,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儿跟自己女儿逗闷子,“哎呦呦,你居然还好意思说母后不疼你?哼,也不知是谁说要跟自己的母后绝交,从此再也不搭理我了,现在更是要放把火烧了我这大明宫……吓得我散了朝之后便赶紧赶过来啦,我的太平公主殿下,你就给你母后留点儿面子,别跟她绝交啦!”   太平闻言不由得脸上一红,不由得低下头,目光在四周那些太监们身上扫了一遍,恨恨跺脚,“母后……他们怎么那么讨厌,这种话儿怎么也告诉您……”   那些太监们吃太平看了一眼,都不由觉得脖颈发凉,然后便下意识的把脑袋低得更厉害了些,毕竟太平公主殿下那“混世小魔王”的称号可不是白叫的,折磨起人来那可是惨无人道的紧!所以,这个当儿也没功夫埋怨是谁多嘴啦,先保住小命儿再说吧!   当下皇后武氏不由粉面带笑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太平到底还是首先撑不住,跑过来抱住自己母后的胳膊撒起了娇来,再也不敢提什么跟自己母后绝交的事情了!   当下太平抱着她的胳膊,还是忍不住看看自己策划好了的逃亡之路,然后才道:“母后,我想出宫去……”   皇后娘娘武氏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太平这身打扮,听了太平的话,她不由得笑笑,问:“是去看他去,是吧?”   太平闻言先是微微有些羞赧,然后才点点头,挺胸抬头地看着自己的母后,“嗯”了一声说:“是!”   这个时侯不得不说,有些人天生的就是衣裳架子,这一身天青色圆领紧身衣裳穿在那些小太监们身上的时候,怎么看怎么是一副奴颜婢膝的模样儿,但是穿在太平的身上,却显得倍是精神,顿时便让皇后娘娘武氏想起当年自己年轻那会子也曾穿过这太监的衣裳来着。   那个时侯,她还是先太宗陛下的才人呢,太宗病重,她便有了空闲和机会,于是便经常换上这一身衣服偷偷的溜到太极宫的后苑去,跟当时的太子现如今的陛下李治偷欢。   那个时侯两人之间虽然举步维艰,但是现在想来,却是那般幸福,但是到了现在……   武后爱昵地摸了摸自己女儿的小脸蛋儿,却是含笑不语。   当下太平见状,抱住自己母后的胳膊便不肯撒手了,总之瞧她那意思,甭管怎么软磨硬泡死缠烂打,总之今天不让她出宫去是绝对不行的!   年近五十的皇后娘娘武氏很享受地闭着眼睛微笑,就是不发一言,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不管外面再怎么勾心斗角步步危机,那几个儿子再怎么一个个的雄心勃勃,至少回到这边来之后,还能有个好女儿冲自己撒娇,这就很幸福啦!   当然,要是那个病伢子丈夫再能给自己做一个最后的依靠,那这日子,可就完美了!   只可惜他……   当下皇后娘娘发现太平的摇晃停下了,不由吃惊地睁开眼睛看了太平一眼,却见她委屈地撅着嘴儿看着自己,一副气呼呼的小模样儿,便不由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也是,她这撒娇对自己来说是享受,但是对于她小太平来说,可就未必是啦!人家都晃了自己那么长时间,自己却光顾着走神儿了,也没给人家一个答复,这当然就不高兴啦!   毕竟女儿已经长大了嘛,现在她心里可就只有她的那个小情郎了,哪里还有自己这个亲娘的一点空位子呦!   她笑笑,看着太平,“我说过不答应让你出去吗?”   太平闻言一愣,继而一跃而起,忍不住趴在皇后娘娘的脸上亲了一口狠的,笑靥如花道:“还是母后疼我!”   说完了,她当即就要跑开,皇后娘娘却是把她叫住,“你就穿着一身出去呀?换了衣服再出去,别没得让人看了笑话!”顿了顿,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心里的一点小失望,问太平,“你就那么急着去见他?这两天母后那么累,你就陪母后说说话儿再去都不行?”   太平闻言不由得扭扭捏捏,皇后娘娘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恨恨道“我可得把你以前说的那句话儿还给你,你呀,一点儿都不跟自己母后亲!”   太平闻言可爱地皱了皱小鼻子,转身蹭蹭地跑进殿里换衣服去了,皇后娘娘武氏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跟进去,不知为何,虽然她现在每天都有那么多的事情需要处理,那么多的大臣需要安抚、拉拢、打压、收买……让她恨不得把一天当成两天用,但是在眼下这个当儿,她却还是忍不住的想要跟自己这宝贝女儿多说几句话。   好像是哪怕不说话,光是看着她活蹦乱跳的一副儿女情长的小模样儿,就能让人也跟着年轻了几岁,心里也就逐渐变得轻松了起来似的。   眼看着几个儿子各有异心,是指望不上了,但是按照常理说,这女儿就更是指望不上啊,难不成到最后,还要指望那个半儿的女婿不成?   皇后娘娘想到这里,心里又是忍不住噗通地猛跳了一下子。   也不知为何,这么多年都没那么心动过了,但是自从那天在殿上见了那小子一面之后,好像自己这心……又突然一下子年轻了二三十岁似的!   这两天午夜梦回,她都忍不住对着铜镜偷偷问自己,太平她……真的是我女儿吗?   皇后娘娘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迈步走进殿去,那些贴身宫女太监们知道娘娘最喜欢跟公主殿下一起说说私房话儿,母女俩可是一直都亲近的紧,所以便也都知趣的没有跟进去,只在殿前站住了,垂首侍立。   对于经常一起洗澡一块儿睡的母女俩来说,换个衣裳自然没什么好避讳的,当下皇后武氏站在太平身后,看着她挑了一件衣裳在身上比量比量觉得不好看又抛开,再拿一件再抛开,一副既心急着去见自己的情郎,却又想打扮的漂亮一点儿的样子,不由得便面带微笑。   她指着那件武士劲服,“别挑了,就这件最好,你随母后,咱们娘俩儿都适合穿男装,尤其是这胡服劲装,穿上尤其好看!”   “哈?这个?”太平闻言拿过那衣裳,在铜镜前比比划划,然后飘过来一个探询的眼神儿,皇后娘娘武氏点点头,“嗯,就是它了!”   太平倒听话,当下便脱了那太监的衣裳,因为要逃跑,所以里面本就是一身男装的打扮,这番换起来倒是省事儿,皇后娘娘看着她一脸将要见到情郎的雀跃,不知为何心底里竟是好像微微有些醋意。   偏偏这个时候太平一边换衣服一边嘴上还不闲着,她问:“母后,人家冒死护驾,那么大的功劳,还在大殿上当众求婚,你凭什么就不同意啊!”   当下皇后娘娘闻言忍不住没好气的道:“不凭什么,我烦他!”   太平闻言不由得回过神来,嘟着小嘴儿气呼呼地瞪着自己的母后,“人家可是浴血奋战的救了您呀,您为什么要烦他?”   皇后娘娘闻言倒是第一次给她问得语结,是呀,没理由不是?   当下她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忍不住反问,“你个死丫头,就那么盼着嫁出去,就那么盼着早一天离开母后不成?”   太平闻言不由得张口结舌,而且还微微的有点害羞,这女孩子家嫁人嘛,毕竟还是一件挺让人害羞的事儿的,当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分辨道:“当然不是啦,就算是……那个,就算是我不住在宫里了,也可以经常回来陪您嘛!”   皇后娘娘闻言不由得冷哼一声,“真是女生外向,改天母后一道旨把他发到苗岭去,看你还嫁不嫁!”   太平闻言又是忍不住撅起了嘴儿,不过这会子倒是忘了害羞了,她毫不犹豫地道:“您要是敢把他发到苗岭去,那我就追到苗岭去,这辈子,我非他不嫁!”   皇后娘娘闻言不由气结,一拂袖子,气呼呼地冷哼一声,转过了身去。   这母女俩刚才还亲的了不得呢,也不知怎么就因为这么一个与萧挺有关的话题,这皇后娘娘倒好像是突然的犯了小孩子脾气,竟是跟自己的亲女儿制起了气来。   要说起来这人心,尤其是女人心,真真是这世上最最玄妙之极的一桩物事儿!   当下太平公主殿下换好了衣裳,在硕大的铜镜前左照右照前照后照,很是满意,忍不住夸了一句,“母后,您挑衣服的眼光可真好!”   皇后娘娘武氏闻言不由得怠答不理的哼了一声,这时太平眉开眼笑地凑过来,“母后,那我走了哈……”   说完了,她竟是等不及自己的母后说句话,便拔腿往外跑,皇后娘娘忍不住叫住她,在太平疑惑的目光里,她犹豫了一下,道:“他……我是说他,现在就住在你晋阳姑姑的道观里呢,你知道不知道?”   太平闻言纳闷,“知道啊?怎么了?”   皇后娘娘闻言不由没好气的白了自己闺女一眼,“知道就行!既然是自己看上的,那可得管好了,男人的心,靠不住的!”   太平闻言不由得张开小嘴儿看着自己的母后,在她以一颗女孩子敏感的心听来,怎么都感觉自己母后这话里竟是满满的一腔幽怨呢?   当然了,这个念头在她心里也不过就是一闪而过罢了,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呢!   母后这话,她一听便立刻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其实母后不说,她也明白!而且,早在当日去给英国公拜寿的时候,她就瞧出不对来了!   养伤嘛,哪里不能养?难道偏只有那青羊观里才是安静的?偏只有那里适合养伤?   晋阳姑姑也是,他这人死不要脸的花心之极,您就别纵着他啦,否则这姑侄拉杂的……就算是自己这里好说,这要是传出去……大家还做不做人了?   想到这里,公主殿下先是忍不住踢着脚小声骂了萧挺几句“花心鬼”、“小心吃不下撑死你”之类的,到后来,这情绪却还是忍不住低落了下来,便连刚才那股急着要去见他的心情,都随之消散了不少。   她站在当地嘟着嘴儿,小蛮靴随意地踢踏,道:“母后,我本来就知道那死人花心的紧,但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喜欢他,哪怕他花心,哪怕他喜欢晋阳姑姑,我还是喜欢他,还是不愿意离开他……”   说到后来,这位年仅十六岁的小公主的声音里已经是满满的委屈。   也是,喜欢上这么个男人,自己又不管着他喜欢其她的美姬声色之类,但是他却有事儿没事儿的偏偏喜欢上了自己的亲姑姑,偏偏即便如此,自己还是兴不起丝毫的讨厌之心,还是继续的喜欢他,甚至是更加的加了倍的喜欢他……这事儿在那男人,当然是幸福得了不得,但是在女孩子来说,这心里要是没有幽怨,可就是奇了怪了!   她忍不住慢慢地走到自己母后跟前,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母后,您说,要是他……他真的跟晋阳姑姑有些什么?我该怎么办?”   皇后娘娘闻言不由愕然,要说这个问题她还真是没想过,但是听了太平这么一问,她不由的想到,要是有朝一日,自己跟那姓萧的小子有了点什么……又该怎么办?   说到底他是太平的男人哪!   当下皇后娘娘愣了半晌儿,不由得看着太平,试试探探地问她,“你跟你晋阳姑姑的关系……好像一直都是蛮好的吧?”   太平闻言不由蹙眉,却还是如实地点点头,“是啊!”   皇后娘娘不由得试图控制住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但是她越想控制,那心却反而跳得越快,当下她想了想,微微的别开脸儿不敢看太平,嘴里的话开始颠三倒四,“这种事情……当然不对,都是你晋阳姑姑的不对……当年你爷爷……先帝爷还在世的时候,你晋阳姑姑还住在宫里……我们可是认识了三十年啦!”   说到这里,她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不由得脸上微微一红,赶紧转过脸来看着自己的女儿,深吸了一口气,把脸色和心跳都逐渐平抑下来,道:“改天我把他宣进宫来,亲自跟他说这件事,你看可好?”   说这话时,皇后娘娘可是下了死决心了,呸,你一个快五十岁的老女人了,居然想跟自己女儿抢男人不成?这还要不要脸了?再说了,他……可还活着呢!   所以,就冲自己这份不该有的悸动,就冲着心里对自己女儿的愧疚,皇后娘娘当即便决定了,虽然自己跟晋阳的关系也不错,但是这件事,自己却一定要帮小太平出头才好!   但是令她吃惊的是,太平闻言之后略略犹豫了一下,却突然摇了摇头!   “不,母后,你不知道,他虽然花心,但是……但是他真的很疼我的,如果他真的是和晋阳姑姑……我要等他亲口跟我说,只要他亲口跟我说,我就答应他!”   说完了,她低下头泫然欲泣,“……可是我就怕……就怕他不跟我说……”   皇后娘娘闻言不由得愣在当地,心里想,那可是你姑姑呀!   这都行? 第二章 跟我走吧!(上)   “老夫人,这是今天府上收到的拜帖,一共有三十七份,都在这儿了!”   午饭后,青奴手里拿着一沓烫金的名刺和拜帖,乖巧地呈给老夫人。   最近这两天,因为萧挺在那大明宫兵谏一事中飞速的崛起,并且获封为三等伯爵,眨眼之间已经是俨然的朝中新贵和皇后娘娘驾前的大红人,所以,位于永兴坊的萧府便突然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光是今天上午,这外面门房上就收到了三十七份拜帖,就这还算是少的,昨天的时候一个上午,那拜帖就足足的百张有余,放在书案上厚厚的都能码一摞,至于那些礼品,更是满满的堆了两个小跨院!   这些事情,因为萧挺避居青羊观养伤,所以在外面自然有知客和管家打理,到了最后汇总到青奴这里来,由她一一的看过了,记下了来往的礼品账目,然后还要逐一的排定次序,派管家等人择日回拜。至于礼品,她在问过萧挺之后,当然是毫不客气的全部收下。   正好萧挺穷得揭不开锅呢,这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岂有不收之理?   至于官声啊,御史们的弹劾啊之类的,当然是统统的不在萧挺的考虑范围之内,一来现在正是大乱初平,即便是以正直自居的言官们也都纷纷的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被皇后娘娘给打发了,谁还会在这个茬口儿跟萧挺这个朝堂新贵计较这么点子小事儿?   这二来嘛,萧挺本来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做佞臣的,若是自己穷得揭不开锅,这佞臣岂不是白做了?   所以,萧府对于所有的送礼者都是来者不拒,但是,青奴却交代下去了,不管是什么事情,一概的不许应口!   按照萧挺的话说,咱收的就是这个霸王礼!   当然,府里这些日子迎来送往的事情说着简单,其实真的处理起来却是极为繁琐的,人家来拜门送礼,有个三六九等,自己这边根据相互身份的对比以及关系的远近等等,在回拜的时候也要分个三六九等,所以,这种事情若是不熟悉的经历一下,铁定会头痛的了不得,不过幸好,青奴执掌太平公主府已逾经年,所以,这等事情对她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处理起来自然是流畅的紧。   而且还有一点不得不说,这丫头处理起人情世故来,着实是讨人喜欢的紧。   她知道老夫人上了岁数的人了,就好个热闹喜庆,因此,虽然老夫人一再说过了的不过问这些事情,她却还是在每次饭后都主动的拿了那些拜帖到老夫人面前承欢,然后还得亲自搀着老夫人去那跨院看礼品去,每次都让老夫人嘴上说着不用告诉自己了,脸上却是乐开了花。对她来说,儿子的成功,自然就是她最大的快乐!   当下见到青奴拿着那一摞拜帖要递过来,老夫人摆摆手,“不看不看,我老婆子早就看不得字了,眼花,这些事情,你去料理就好!”   青奴笑着,也不反驳,只是从那一摞帖子里抽出一张来,道:“老夫人您瞧,少爷他不是要去太学读书吗?婢子昨儿还奇怪呢,那些太学里的人就算是脑袋不怎么灵光,也该打个照面了呀,这不您看,今儿上午可就来了不是?”   说着,她打开那拜帖,看了看,道:“老夫人啊,这是太学一位博士送的拜帖,嗯,这下面还有一首诗呢……其实意思就一个,他们随时准备恭迎少爷入学呢!”   老夫人听了只是笑,却并不说话,这时,青奴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一点什么,便把那拜帖又放了回去,笑道:“老夫人,咱们去瞧瞧今儿上午收的东西吧?可有好几件小玩意儿婢子瞧着都不错,包您见了一准儿喜欢的!”   老夫人淡淡摇头,突然道:“丫头,你待会儿还要去那边道观里吧?”   青奴闻言一愣,恍惚之间便觉得老夫人似乎跟以前有些不太一样,如果是以前老夫人一直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和蔼老人的话,这会子她的眉目却突然的冷厉了起来。   这种突然展现出来的冷厉,尤其是这种历尽沧桑之后的淡然,让即便是青奴这么聪明的人都忍不住下意识的有种害怕的感觉。   当下赶紧收起手里的拜帖,毕恭毕敬地低了头,“是的,老夫人。少爷哪里也没个人伺候,婢子总是不放心,所以……”   老夫人摆摆手,站起来,“我明白的!”   顿了顿,她道:“我不知道挺儿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他长大了,也足够聪明,所以这些事情我老婆子不想过问,只想舒舒服服的过几天太平日子,但是有一点我不敢忘……”   老夫人说到这里不由得叹息一声,道:“丫头,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这府里的事情,你也料理的很好,我很喜欢,不过有些事情,你能规劝的还是要规劝一下,不要事事都纵着他的性子来!待会儿你到那里见了他,就说是我说的,让他别忘了当年他爹是怎么死的!”   青奴听得毛骨悚然,顿时把脑袋低得更狠了些。   自打认识萧挺以来,青奴当然是曾经认认真真的打听过有关萧挺的一切,这萧老爷子的死……不就是被人家告了一个贪墨嘛,说到底,也是因为钱物之事才……   她自然知道老夫人这番话的深意,也明白老夫人是在为萧挺这般肆意狂为的收礼而感到害怕,虽然在她看来,这担心实在是没有必要,但是这个话从老夫人嘴里说出来,还是让她不由得不深思一阵。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现在看来,只怕老夫人这个话已经憋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自己以前倒是小瞧了这位老太太了,仔细一想,她老人家毕竟也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大小姐呀,这几年冷眼旁观的,还有什么事情是她看不透的?   当下青奴乖巧地点点头答应了下来,但是却丝毫都不把自己的敬畏显在脸上,反而是略显天真地用崇敬的目光看着老夫人,道:“老夫人,婢子以后想多找您说说话儿,听您指点指点婢子,行吗?”   老夫人闻言先是一愣,继而不由失笑,“你个丫头那么聪明,我一个老婆子有什么好指点你的!”其实她虽然对于萧挺这样大张旗鼓的收礼的事情颇有些担心,但是毕竟这些年来,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儿子,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从来都不是一个莽撞的人,他之所以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所以,其实她这担心倒也并不怎么厉害。   也正是因此,她才不愿意亲口对萧挺说,害怕那样会把事情弄得太过郑重,反而影响了儿子的思路,而是想要通过青奴之口点上萧挺几句,算是给他提个醒儿。   这些日子以来,老夫人可是喜欢极了青奴这个小丫头,要不是觉得留给儿子当个小妾以后帮着持家会更合适,她甚至都忍不住想收她做个干女儿呢!所以,在这本就不怎么严肃的氛围之下,老夫人见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当然忍不住要觉得好笑。   但是这时青奴的神色却越发的认真了起来,她道:“才不是,婢子觉得,老夫人您的眼光见识可比少爷还要高出去了不知多少呢!”   这马屁拍的可是赤裸裸的紧,无奈配上青奴那副认真的神色,却丝毫都不让人反感,反而忍不住的就心生喜爱!   当下老夫人忍不住呵呵地笑着,“好,承蒙你看得起,以后咱们娘俩儿就常说说话儿!”   青奴闻言甜甜地答应了一声,眼睛笑得弯了起来,便如天上的一弯月牙,明亮,又好看!   ※※※   永兴坊,萧府大门口。   宇文灵灵安安静静地双臂环膝坐在门前石阶上,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蓝布包袱,哪里都不看,只盯着自己的脚尖。   上午的时候这门前车水马龙,她这样孤孤单单坐在这里,谁都不理,下午的时候这大门口没了拜客的车马,她仍旧是孤孤单单地坐在这里,一动不动。   好像这外界的一切热闹与冷落,都与她无关似的。   她就这样坐在这里,已经是第三天了。   那门房上的老周毕竟是从公主府过来的,平日里最是眼横,虽然来到这边之后,青奴曾下过严令,这边的主人最讨厌的就是世家嘴脸,所以让他们把以前那一套都老老实实的收起来,但是毕竟这十几年的习惯攒下来可不容易改,所以,最初两天,他可是赶了这宇文灵灵无数次,但是到了最后,连他都不得不沉默了下来,心里能有的,只剩下佩服。   这女子就跟个铁人似的,别看长得娇娇弱弱的,却是一天天的不吃不喝,天没亮就来了,天黑了才走,手里就是抱着她那个小小的蓝布包袱,来了就在门口石阶上坐下,虽然前两天每天大门口都有那么些人进进出出,但是却好像丝毫都影响不到她似的!   说起来萧家门口坐着一个漂亮之极的女子,现在都传遍了整个长安城了,大家背地里都说,这指不定是萧挺那人不干好事儿,把人家水葱似的小姑娘玩完了就给扔了,人家这是找上门来了。   但是老周知道,这女子可不像!   在他想来,虽然这女子生得奇美,但是一来自家少爷身边从来都不缺佳人,这二来嘛,少爷也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呀!更何况,你看她那副安安静静无欲无求的样子,哪里像是上门来讨情债来的?   他吃过午饭剔着牙回到门房上换班,看见大热的晌午头儿那女孩子仍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便不由得叹了口气,把那牙签儿丢开了。   站在门口的台阶上能够清晰地看到,那女子虽然是在大太阳底下晒了一上午了,但脸上却只有一层薄薄的细绒汗而已,而且,这一层细汗反而还衬得她脸上原本就亮到似乎带了一层白釉色的皮肤更加白腻。   当下他一边忍不住啧啧称奇,一边走出门去,“姑娘,你都在这儿坐了三天啦,你到底想怎么着,倒是给我个话儿啊,您要是有什么事儿……我去帮你告诉我们老夫人去,我们家老夫人最是和善,你要真是……”   宇文灵灵抬起头来冲他淡淡地笑笑,“谢谢你了大叔,不用了,我就坐在这里等一下萧大人就行了!”   那老周闻言不由无奈地撇撇嘴,心说这可不是你一天两天的能等回来的了,当下他有心想要告诉她,自家少爷在外面养伤呢,却不由得想到府里青奴姑娘那严苛的规矩,便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道:“那也行,那你接着等吧,不过我可有话在先,我们家少爷他……最近几天可是不会回来!再不……”   他看了看那女孩手里的小包袱,“你要是有什么东西想要给我们少爷,我帮你转递也成……你放心,一等少爷回来,我立马就帮你递上去!”   宇文灵灵又是淡淡地笑了笑,摇摇头说:“不用了,我就想亲手把东西交给萧大人。”   在这里坐了三天,而且以后还不知道要坐多少天,其实她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想把这蓝布包袱里自己亲手做的一双鞋送给那个萧大人而已。   就为了这个,家里爹娘都哭了两三天了,说是这妮子疯魔了,这才好不容易脱了虎口,怎么又自己往人家身上贴去了,那大户人家的丫鬟小妾,都不是好当的!但是她对此却是一句话都不说,每天天黑了回到家里,仍旧是一人静静地坐着躺着,跟谁都不说话。   后来表哥宋旭东来了,听了爹娘的一番诉苦之后,也是愁的直挠头,但是到了最后,他还是咬咬牙,一边是自己上司,大恩人,另一边是自己唯一的妹子,这个……他能有个屁的办法,随这丫头自己去吧!   不随她去也没办法啦,她每天一大早就起来,变在父母恐慌的注视下,做饭,给爹娘和自己把饭盛好,吃饭,然后拿上她那小蓝布包袱出门,淡然沉默到令人绝望。   她喜欢萧挺吗?她也不知道,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问自己,她的答案是,应该不会吧?救命之恩跟喜不喜欢没关系的!   她讨厌那种看上去就文气气的读书人,喜欢的是那种棒棒的小伙子,不必识字,但是要会说话儿,会哄人开心,哪怕是用骗的也行。而且,个子要高,身子要壮实,但是不能太胖,肩要宽,腿要长,而且得是那种一个人挑了两担水,走路却连个晃儿都不打的才行。   这些条件,萧挺似乎不太符合。他是个读书人,据说在县学里拘过十几年,这让她这么一个到现在都没见过书本的女孩子想想就皱眉头,而且,萧挺的个子虽然很高,肩也宽腿也长,但看起来却是文乎乎的,并不显得壮实,让他挑水,估计是挑不了两担的!   所以,萧挺可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要把自己亲手做的这双鞋亲手送到萧挺手里,要是能亲眼看着他换上,那就更好了!   这个想法突然而来,却盘桓不去,没有理由,没有因果,既充满无奈,又充满激情!   于是,她认真地做了足足四天,几乎是不眠不休的四天,把自己这十几年来学的一点女红本事都使上了,这双鞋做出来连自己都爱不释手,虽然知道人家萧挺是大才子,是公主殿下的情郎,是花魁娘子的情郎,身边肯定不会少了人给他做各种各样好看的鞋子,但她就是固执的认为,她们做的鞋肯定都不如自己,而这一双鞋,萧挺一定会喜欢,肯定的!   至于为什么非得让他喜欢不可?她没想过,想也想不清楚,便干脆不想!   这个当儿老周看着她淡然的微笑,不由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要回去,正在这时,却听见院子里传来喧哗声,老周紧走两步看见是青奴姑娘出来了,赶忙迎上前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辆青蓬马车从侧门绕出来之后,已经稳稳当当地停在了门口。   老周犹豫了一下,在青奴走出门来要上车的当儿,指着那宇文灵灵道:“青奴姑娘,您看,这女孩子在咱们家门口都坐了三天了,说是非得要等到咱们家公子回来,您看……”   萧挺在青羊观养伤没人伺候,青奴自然不放心,所以这两天她每天下午都要坐车赶过去亲自伺候自家少爷,所以,这大门口进进出出的,她自然早就知道这个小丫头的事儿,甚至以她的手段,现在连这个叫宇文灵灵的小丫头哪一年生人,从小到大都有过什么事情,都已经掌握个一清二楚了。   当下她停下步子,转首看了那宇文灵灵一眼,见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的动静,当下不由得笑了笑,“这模样儿倒生得真好,尤其是这个白……啧啧,可真好看……别去管她,她要等,就让她等吧!”   她心想,这可是自家少爷有惹下债了,且看他怎么解这个扣儿!   要说起来,自家少爷人并不风流,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并不需要他自己去风流,便自然的会有很多情债缠在他头上,而自家少爷毫无疑问就属于这种人。说出去不管其他人信也罢不信也罢,反正这份本事,是别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有种男人,天生的就让女孩子家喜欢!他们会让女孩子宁肯丢了高傲、矜持、羞怯等等一切的东西,甚至丢了面子,丢了爹娘,丢了自家性命,也非要喜欢不可。   这种事情,哪里说理去?   有时候她甚至会忍不住想,幸好公主和自己,还有……还有那个杨柳,都好像不是什么善妒的人,否则,倒要看他怎么收场!   她停在马车旁看着那宇文灵灵,所谓一白遮百丑,又何况这宇文灵灵除了皮肤白腻之外,本来就已经很美了?所以,即便是以青奴的美貌和自负,在这宇文灵灵面前却仍然不得不承认,这妮子可比自己还要好看上那么一点点。   当然了,只有一点点罢了!   这时,那老周忍不住道:“但是,青奴姑娘,我听说,现在外面都说呢,说是咱们家少爷负了人家女孩子,所以人家才……”   青奴闻言不由得噗哧一笑,收回目光之后淡淡地道:“谁爱说让他们说去,这种事情,他们也不过白白眼馋罢了,有本事自己也负一个去,怕他们还没那个本事呢!”   说完了,青奴不理那老周的目瞪口呆,转身上了车。   马蹄踢踏,车子便渐渐的走远了。 第二章 跟我走吧!(下)   永兴坊,萧府大门口。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中午时分还毒辣辣的太阳现如今已经是半死不活地缀在西天,却仍旧死皮赖脸的不肯落下,于是便照得整个长安一片霞红。   宇文灵灵仍旧静静地坐在萧府门口的石阶上,而这个时侯,萧家的门房老周则躲在门后的耳房里,半睡半醒之间等待着傍晚的穿堂风。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半个时辰之前,离萧府大门口十几丈开外的地方,停下了一辆小小的青蓬轩车。   这车子跟青奴中午时分去青羊观坐的车子有些仿佛,但是细微处却又有着不小的差异,因为在几处不显眼的地方,明显的绘有家族的徽识。   那是由两个篆体小字组成的图案,这两个字是,上官。   赶车的马夫带着竹编的斗笠,斜身倚在一旁不知是哪一家的院墙上,斗笠拉下来盖住了脸,也挡住了阳光。不过即便如此,即便阳光已经不再那么毒烈,即便他努力的让身子缩在小小的斗笠下,但这半个时辰过去,他却还是不免热了一身的大汗。   但是,只要坐在车里的小姐没说话,他就只能这样继续等下去。   幸好这个时侯,已经静静地坐在车里长达半个时辰的小姐好像是突然动了一下,那车马的耳朵支愣着,就在等着她发话呢,当下听见这么一点微微的动静,他便赶紧的站直了身子,把斗笠抬起来,身子微微地朝车子靠过去。   下午时候,府里那么忙,各种东西都要装车,老爷夫人小姐少爷们也都得各自安排好车辆,这就要准备南下了,但是不知为何,小姐却突然兴起了这个心思,非要到这萧家门口来,来了之后却又停在人家门口不远处,既不去找人,也不去办什么事情,就是让自己把车子停下,然后她便坐在车里闷闷的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在干嘛呢!   让那车夫想,这马车青布做蓬的,这么老热的天停在日头底下半个时辰,那车厢里又不透风,还不得热成了蒸笼了?   偏偏小姐就是能呆得住!   这时,侧耳倾听的车夫终于听到车厢里传来自家小姐的声音,“看见那个女孩子了吗?”   那车夫闻言一愣,转头往萧府门口看去,他当然早就发现那坐在萧府门前石阶上的宇文灵灵了,首先当然是因为她这样子坐在人家门前显得非常突兀,然后,自然是因为这宇文灵灵的美貌。   即便是在烈日之下暴晒了一整天,即便是隔了十几丈的距离,她的美都仍然足以令人屏息。更何况她独坐在烈日下那安静祥和的姿态,更是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自然在第一眼便能令无数的男人为之疯狂。   只不过,那马车夫忍不住想,这女子坐在大太阳底下那么长时间一动不动,跟自家小姐呆在车里闷着……这倒是相似的紧了!   当下那车夫闻言又看了安安静静地坐在石阶上的宇文灵灵一眼,谦恭地弯下腰对着车厢道:“回小姐,仆看见了。”   “去把她叫过来,我有话说。”车厢里,那小姐淡淡地道。   那车夫闻言又是一愣,就在他略略迟疑的当儿,只听自家小姐又道:“你只告诉她,就说我能让她成为萧挺的女人,她自然会跟你过来!”   那车夫闻言眼睛倏然瞪大,然后又赶紧的弓下腰去,道了一声,“是,小姐!”   ※※※   车马辚辚,行路摇摇。   青奴坐在青蓬车内,身子随着马车的节奏微微地摇晃,眼睛却眯了起来,似乎正在打瞌睡。   她的手里,捏着一张拜帖。   要按说,自家少爷要去太学读书,这可是皇后娘娘亲自下的旨意,再加上眼下朝中这情势和自家少爷的地位,就不说别的,至少那国子监的祭酒就该亲自来拜访一下才对,但是现在,却只是由太学里一个小小的博士来了一下。   青奴虽然一直都是呆在公主府里,按说不该有什么事情需要纷争的,因为压根儿就没人敢跟太平公主争什么,但是在几年来的刻意用心之下,她却还是对这倾轧的官场有着相当的了解和把握,所以,她虽然一开始还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但是在给老夫人念拜帖的时候,却是猛地一下子惊醒过来——   这可是有点不对味道!   不过,这不对在哪里呢?她却又说不上来。   是国子监那帮人顾忌着面子,不肯上门?或者,是有人提点过国子监的人,给自家少爷使下了绊子了?再或者,那国子监的一帮人根本就是仇视少爷的?   这些问题和可能,一一的从青奴的脑中掠过,但是到了最后,她还是不得不略显懊丧地摇摇头叹了口气,如果说这家长里短安排调度的事儿,再或者是做个生意经营个买卖的事儿,她是行家里手,做出事情来每每能令人惊艳的话,那么在这些朝政啊官场啊等等事情上,她却往往会头大不已。   比如当初萧挺上书《百家姓》的时候,她就很努力的想要从中解读出一些什么东西来,但是到了最后除了头大之外,却是一无所获。一直到了最近这两天,百忙之中静坐下来想一想,她才好像是回味过一点什么来,恍恍惚惚地觉得少爷当初上疏的那《百家姓》,和眼下这带兵救驾都应该是一脉相承的,这其中,一定是暗暗的合了皇后娘娘的某种心思才对。   而到了现在,尽管她很努力的想要帮助自家少爷分析出一点什么东西来,但是到了最后,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方面,真的是比少爷的高瞻远瞩差得太远了。   也因此,从开始到现在,虽然她一直看不透萧挺的想法,但是心里却一直对他尊敬非常。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随手把那拜帖在车厢里又放好了,决意不再去想它。   少爷这一路走来,有多凶险?多少次他都眼看着就要被人逼到绝境了,但是结果如何?少爷他还不是一步步的走到了现在?虽说与公主殿下的婚事仍然还没个着落,但是只要看看这两天到家里来拜望的那些官员们是怎么样的一副嘴脸,便能知道眼下少爷在朝中是怎么样的一个地位了。   不客气的说法,眼下的少爷虽然什么官儿都不是,只不过是一个即将到太学去读书的学子罢了,但是,在他这个三等伯爵面前,只怕满朝上下也没几个人有资格直着腰说话!   但是有一点,青奴却是隐隐的有些不解,要按说凭借少爷此时的地位,只要他愿意,那么即便他没有官职在身,也尽可以趁着眼下朝中的混乱局面,拉拢一些官员到手下来,这就足以形成自己的一个派系,也可以让他以后在朝中说话的资本更足。   但是少爷却选择了不作为,选择了去太学读书也就罢了,甚至在眼下这个时侯,正是收拾人心的好时机,少爷却只收礼,不收人。   这个可就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当下青奴又是不由得叹了口气,心想还是算了,自己实在是不擅长去考虑这些,待会儿把老夫人的话也告诉给少爷,想必以少爷的智慧,自然能做出最最正确的决断吧?   毕竟从头到尾,他好像一直都是正确的!   当初他不肯阿附长孙世家,时人都笑他傻骂他狂,但是几个月之后,现在的长孙世家已经是一副树倒猢狲散的局面,当初他宁肯惹得满朝上下侧目而视,也要行上疏《百家姓》之举,到了几个月之后,原来鄙夷他的官员们,也不知有多少都主动地跑了来给他送礼了。   这,就是智慧!   让人望尘莫及,当时百思不得其解事后却是拍案叫绝的智慧!   马车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停了下来,青奴睁开眼睛,微微撩开帘子往外一瞧,果然是青羊观已经到了。   这里,可是晋阳长公主殿下的地盘啊,看着那道观门口打扮清爽的女冠,青奴不由得微微笑了笑,眼睛弯成了一副好看的月牙形状。   “那些令人羞耻的事情,必须得要发生在圣洁的地方,才会越发的有意思啊!”她的嘴角挑起一个很是值得玩味的角度,心里默默地想到。   太平说过,青奴这丫头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好像有条蛇。   柔软,但是致命。   ※※※   青奴进去的时候,萧挺不知道刚刚说了一句什么话,反正看着晋阳长公主殿下那脸色红红的,可是不对的紧,而红尘则是趴在萧挺肩上笑得没心没肺。   “少爷……”青奴淡淡地叫了一声躬身施礼,然后才又微微侧转身,“长公主殿下。”   萧挺的臂上本来就只是一个失血的问题,那伤口也不算是什么大伤口,所以在这青羊观里静养了两三天之后,他的脸色虽然还是显得有些苍白,但是气色却是一天好似一天了,尤其看他眼下这股子神采飞扬的得意劲儿,如果不是那右臂还僵僵地不敢做什么动作,几乎就看不出他是一个受了重伤的人。   “青奴,我娘中午吃饭可好?问我了没有?”他问。   青奴乖巧地一躬身,当着晋阳长公主,这丫头从来都是本份老实的紧,当下她道:“回少爷,老夫人吃得好,问少爷来着,说让您不必惦记他,既然要养伤,那就好好的歇着,可别不老实乱跑乱动的,伤口裂了是小事儿,要是伤了元气,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儿!”   后面这番话老夫人可没说,自然是青奴自己随口现编的,不过这丫头编得巧,这几句话正是模仿着老夫人的口气说出来,便连萧挺都辨不出真假。   当下他点了点头,只要母亲吃得好睡的好,那自己就能放心的继续在这里“养伤”了。   他听了这话自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这个话落到晋阳耳中,却好像是马蜂蛰了一下子似的,脸色倏然变得越发红了,当下她抬起头来瞥了青奴一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羞人的事儿,当下不由得赶紧站起来,眼睛瞧着小红尘,“也说了好一会子话儿,我也乏了,红尘,可得歇歇去,红尘,咱们走吧!”   红尘闻言赖在萧挺肩头有些不舍,晋阳瞪她一眼,她只好无奈地站起来,萧挺则不免有些错愕,这好好的正说得高兴呢,怎么说走就要走?   不过再一想,反正自己的伤还有的养呢,倒也没什么可以着急的,慢工才能出细活嘛!当下便也不说什么,站起身来送她们师徒俩出去。   等她们走后,青奴不由得低下头来微微笑了笑。   所谓言者有意,听者亦有心,说的大概就是这么个事儿了。不过天可怜见的,自己可没有要赶人家长公主殿下走的意思,自己只说让少爷别不老实乱跑乱动的,可没说其他的,是她长公主殿下自己要往歪了的地方想的哦!   当下青奴脸上不由显出一抹得意的小样儿,赶巧了,她这副样子却居然又被送客回来的萧挺给瞧在了眼里,当下他不由得笑骂,“你个小妮子,我一看你这个样子笑就知道你没好事儿,快说,你是不是又憋着什么坏心思呢?”   当初就因为青奴这幅鬼兮兮的笑容,萧挺可忌讳了好一段时间呢,虽然眼下两人误会冰释蜜里调油,但是再次看见她这副笑容,萧挺还是不由得心中微微不爽。   而青奴的聪明,便恰恰的就在这里,她只听萧挺这一句话,便立刻明白了萧挺内心的想法,知道他虽然是口气亲热的笑骂嗔怪,但是心中一定是有些不舒服呢!   每当这种时候,青奴就忍不住微微有些自得,若论对自家少爷的心思把握,怕是包括自家公主殿下在内,少爷身边所有的女人都不如自己吧?   而且,眼下的自己可不是当初那个在少爷面前略显稚嫩和生涩的小丫头了!   当下她只是微微地顿了一下,便很快决定把老夫人的话还有府中的事情都过一会儿再说了,至于眼下……她抬起头来怯怯地看着萧挺,编贝玉齿轻轻地咬着下唇,大眼睛蒲扇蒲扇的,那小样儿,说不出的可怜而诱人。   “婢子、婢子能实话实说吗?”她怯怯地看着萧挺。   不得不说,青奴虽然才十五岁,但是这身子却已经出落得极是饱满馋人,尤其是当她突然摆出这么一副令人见之欲狂的可怜样儿来勾引人,便连萧挺都不由看得一愣,然后,便觉得身体里有股火被她蹭地一下子点燃了。   “这死丫头,倒真是媚的紧!”   萧挺无奈地看看自己的右臂,他当然知道青奴这是故意的勾引自己呢,当下便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个小蹄子,小心勾出我的火来玩火自焚!……说!”   说着,他在原处坐下来,摆出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这养伤期间嘛,虽然不是什么致命的重伤,而且大夫也并没有交代,但是忌房事这一点却肯定是不会错的。   再说了,对于青奴,他也根本就不着急,这丫头已经注定了是自己的盘中美味,跑都跑不掉啦!既然如此,那干嘛不挑个好时候再去品尝这份美味?   这个时侯,青奴瞥见萧挺避开自己远远地坐下,不由微微地笑了笑,走到萧挺身前,眼睛一直看着他,慢慢地跪坐下来。   她的目光里似乎微微有些羞涩,但是却亮晶的很,也勾人的很,看了萧挺一会子,就在萧挺疑惑的目光里,她却慢慢地低下头去,一副羞不可抑的模样儿,声音小小的道:“婢子在想,在想……那天晚上的事儿……”   说到这里她的脑袋更是深深地低下去,下巴都几乎要点到了胸前硕大肥腴的乳瓜上了,似乎是害羞的实在了不得,即便是偶尔飞快地抬头,想要偷看萧挺一眼,但是碰到萧挺的目光之后,却又总是飞快地逃开,此情此景,让萧挺即便是明明知道这丫头在故意的勾引自己,却仍然不知不觉地心旌摇曳起来。   “那天晚上?哪天晚上?你是说……”萧挺闻言先是皱眉,继而恍然,事发之前那天晚上想要要了青奴身子的事儿,他当然不会忘记。   这时,青奴抬起头来,咬着嘴唇儿羞笑地看着萧挺,看那样子,便连刚才的一点遮遮掩掩也要丢开了,说出话来更是摆明车马的勾引,“婢子在后悔,要是那天晚上,婢子把身子给了您就好了,眼下您这一伤,又不知道得等到多咱时候了……”   她的话音刚落,萧挺随后便明显的听到了自己咽唾沫的声音,然后,他蹭地一下子站起来,眼睛瞪着一脸怯怯地缩在地上的青奴。   “你个死丫头,居然敢勾引本少爷,本少爷还能怕了你不成!”   ※※※   宇文灵灵掀开车门钻了进去,在闷热的车厢内暧昧不明的光线里,两个世间少有的绝色女子面面相对,奇怪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在太阳下晒了一天,一个是在这车厢里闷了半个时辰,那两张绝美的脸蛋儿上却丝毫都没有一点汗水淋漓的意思。   两人的脸上都是干干净净的,充其量也不过是有一层被热劲儿给蒸出来的粉红颜色罢了,而且,两人的肤色竟是生得一样的白美。   瓷器一样泛着釉色的白,沾了露珠的花儿一样透着粉嫩与娇艳的美。   她本来以为自己是不喜欢萧挺的,甚至她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在这里等他,确实只是为了给他送一双自己做给他的鞋子。但是不知为何,听了那个车夫的话之后,她却居然是毫不犹豫的酒选择跟着他过来了,然后,便见到了面前这个看上去似乎只有十五六的贵小姐。   当她坐到了那小姐的对面,她的心里恍恍惚惚的好像冒出一句话来——   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嫁人,并不一定是出于爱情,而很有可能,是出于恐惧。   对未来,对未知的恐惧。   这个话好像有些深奥,她即便是皱着眉头也想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不知为何,她却又觉得这句话绝对是清清楚楚地印在了自己的脑子里的,好像是自打自己降生那会子起,它就已经存在了似的。   恍恍惚惚觉得,似乎是自己再也不想过那种随时有可能被人逼得家破人亡的日子了,但是再想想,又好像不对,好像更应该是自己见过了这世上权力所带来的安全之后,便开始喜欢上了那个既有权力,又斯文帅气的书生县尉?   这两点,有差别吗?   她不知道。   不知道也就不知道吧,既然想不清楚弄不明白,那就干脆不要去想好了,只要自己明白自己要走一条什么样的道路,并且努力的在往前走,也就是了。   表哥不是也说过嘛,那萧挺,是条汉子!   一个有权有势有才有貌风流倜傥的好汉子,自己就算是喜欢他了,又有什么不对?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便干脆的以身相许,又有什么不好?   所差的,不过是即便自己愿意以身相许,人家也未必稀罕罢了!   那小姐冲她笑笑,“看来我猜得没错呀,你还真是喜欢上那个萧挺了,难道你不知道,喜欢这样的男人,就要准备好一辈子都栽在他手里吗?”   顿了顿,她笑笑,“把自己的一辈子都交给一个男人……我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都会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世间女子,离了男人便活不了了怎的?”   宇文灵灵好像丝毫都不为她的话所动,闻言想都不想,只是淡淡地问:“你说的话……算数吗?你需要我做什么?”   那小姐闻言微微吃惊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却好像是很满意的样子点了点头,道:“你一个贫家出身的女孩子,又不识字,却居然能有这份定力,难得,真是难得!”   说完了,她的目光转向萧府的方向,似乎是在隔着厚厚的蓬布在看着萧家,口中喃喃道:“也对,见识过了,害怕过了,心死过了,也就悟了,既然悟了,那么除了心中所向,其它的也就都无足轻重了……”   说完了,她倏然扭头看着宇文灵灵,“我的要求很简单,第一,你跟我走,第二,从今以后,我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直到你嫁给那个萧挺,咱们的合作结束为止!”   宇文灵灵闻言,没有丝毫的吃惊,只是微微地蹙眉想了一下,便淡淡点头。   “好!” 第三章 求田问舍好萧郞   “我大唐立国以来,从未有如此肆无忌惮收礼的官员,这萧挺,该杀!”   “说的没错,我昨儿上午还特意跑到永兴坊萧府门口去瞧了瞧,我的天哪,你是没看见那个车马鼎沸的模样儿,那可都是去送礼的,我都怀疑他这一上午,怎么着不得收个一万贯的礼,偏人家还大大方方,一点儿都避讳,不管是谁,那是来者不拒!”   “一万贯?你也太小瞧了那帮狗官了,像萧挺这样当红的新贵,那些狗官们随便哪一个的见面礼怎么着不得这个数?”   “多少?嘶……那么多?那这一上午……我就纳了闷了,你说这萧挺就这么肆无忌惮的收礼,咱们皇上,还有那些朝中的大臣言官们,就不管管?”   “管?管个鸟!咱们大唐朝啊,出了奸臣啦!”   大唐风尚开放,不禁民间言事,甚至从武后秉政以来,还一再的鼓励民间直接给天子上疏,所以,这天子脚下长安城里的老百姓们,可向来就是以什么话都敢说而著称,而要论到这说话的肆无忌惮,自然又是以酒肆之中饱饮之后的酒客们为最。   赶上最近朝中一番大乱,绝大多数官员们都人心惶惶上下奔走,只求不危及自身便好,这坊间的议论也就越发的没人有心情去留意,因此,这些酒客们自然也就越发的肆无忌惮了起来,上至天子下至百官,就没有他们不敢说的话儿!   此时,在天外天酒楼的一角,两个相对而坐的酒客都支愣着耳朵听着酒楼内大声小声的议论。坐在靠墙那边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却正是万年县的校尉祁宏功,而坐在他对面的,则是万年县的县丞,陈楠。   前几天长安城里那场兵谏,虽然迅速的就被平定了,但是却留下了太多的谜题,再加上这两天皇后娘娘武氏在朝中屡有动作,不断地裁撤调度官员,所以,自然是越发惹得这些天子脚下的老百姓关注不已,而在不知不觉间,也不知道是谁挑头儿第一个说的,总之这个朝中出了奸臣一说,是以飞快的速度在长安城的角角落落里流传了开来。   大家都说了,英国公李家出了败家子,那李敬业跟萧挺一脉同根,再加上老牌的大奸臣许敬宗,还有最近这两天刚刚奉召起任吏部侍郎的武三思,这就是当今朝堂上的四大奸臣!他们四个联合起来内挟天子,外绝大臣,把个好好的朝廷给弄得一塌糊涂!   也就是他们四个,愣生生的逼得人家长孙世家没了活路,这才起兵勤王,想要救回皇上老爷,让他老人家重新秉政,结果却一个算计不到失了手,就连那素来为人敬仰的驸马都尉大人都不得不三尺白绫吊死了!据说就连长孙老公爷都不得不亲自光着膀子背了荆条到大明宫外去请罪,这才免过了一死!   想想那长孙老公爷自大唐开国以来便是国之重臣,这几十年来,朝廷的桩桩件件事情,哪一回能离了他老人家的决断?现在可好,愣是被几个小辈儿的奸臣给逼到了这步田地!   这可是多大的冤屈!   甚至在这个当儿,还有人偷偷的说了,当今那位皇后娘娘可不是个省油的灯,那四大奸臣就是得到了她的支持才如此嚣张的,而且,据有人影影绰绰的说,似乎咱们的皇上老爷压根儿就没病,这些年说有病有病的,其实只是被皇后娘娘给关起来了,要不这么着,她一个女人家怎么可能当的了权呢?   说白了,那个女人是要做吕后的!   大家纷纷的说,这大唐建国以来几十年来,眼看着国势一天比一天强,老百姓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好,可是到了现在,眼瞅着这可就要前功尽弃!   皇上可是已经被那个女人给扣住了,暂时怕是振作不得,而长孙老公爷已经是完全的闭门谢客,长孙家的后辈子弟们纷纷上表请辞,也是指望不得的,要说这能够扳倒那个女人和四大奸臣的办法嘛,似乎只剩下一个,那就是住在东边那位……   当下陈楠听着酒楼内乱纷纷的议论,嘴角不由得便挂着一抹得意的笑容,他一边给祁宏功倒上一杯酒,一边冲着那边议论正热的桌子努努嘴,小声笑道:“祁校尉,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人心所向啊,你可要擦亮了眼睛!”   祁宏功默然低头,端了酒杯停在嘴边,却是忘了喝。昨天的时候,宋旭东还特意找上门来着,这目的嘛,自然是想要拉着他这个至交好友一块儿,萧大人不是那种记前嫌的人,所以,宋旭东已经是拍了胸脯子了,只要他愿意,那他宋旭东甘愿到萧大人跟前头去给他求个前程去,哪怕是给萧大人磕上一上午头呢!   眼看着萧大人凭借着一朝之功平步青云,连带着宋旭东等人都已经是官身,而看萧大人的那地位身份,想来将来只要继续跟着他,这帮子老兄弟们都是一生的荣华富贵了,就连自己的亲弟弟宏勋,都已经是个堂堂七品武职,这让他怎能对宋旭东的话不心动。   但是他这犹豫着此前得罪过萧挺的事儿,所以还没点下头答应呢,今儿陈县丞却又突然找他喝酒,而他的来头更大,听他话里话外那意思,竟是代表着东宫那边来的!   这可是太邪门了,他祁宏功自问虽然也大小的有点本事,但是他自度还不至于让东宫那边看上眼吧?   不过,听着陈县丞许下的天大承诺,他还是不得不心动,于是便随他到了这酒楼,结果,便听到了这一脑门子的官司。   听大家议论的这意思,萧挺可是大奸臣哪,这等样的人自己要是跟着他,将来还能有个好儿?别的那些将来事败就不说了,单单是让人这么在背后戳脊梁骨可就受不了哇!   当下他猛地一仰脖,抬起头来看着那陈县丞,问:“陈大人,得蒙大人看重,职下自是感激不尽,只是,让职下不解的是,就凭我……还不至于让那边看中吧?不知道您想让我做些什么事儿?”说着,他还伸手指了指东边,自然是示意东宫太子。   那陈县丞闻言一笑,压低了声音凑过来小声道:“祁老弟不必害怕,首先我可以告诉你,关于我是不是能代表那边的事儿,你是不必担心的,你别看我眼下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丞,那是因为那边现在还隐忍不发,呵呵,只要时候一到,我可是立马就要上去的!”   顿了顿,他看着祁宏功逐渐亮起来的眼睛,不由自得地端起杯子喝了半杯,这才又笑道:“至于让祁老弟你去做的事情嘛,呵呵,我知道,你跟宋旭东宋校尉的关系可是亲若兄弟,想必他这一发达,是不会忘了要拉你一把的吧?再者,你那弟弟祁宏勋不也是那萧挺的得力干将嘛,所以,你往那边靠,可是有着别人都比不了的条件的……”   听到这里,祁宏功不由得突然一下子站起身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吃惊地道:“你是要让我去做……”   “嘘……”那陈县丞竖起食指嘘了一声,然后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笑道:“不必那么吃惊,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将来有太子殿下在,保你一份五品的前程,还不行吗?”   祁宏功闻言不由得缓缓坐下,至此,他自然没有什么可以不相信的了,也明白只有太子那种级别的人,才会惦记着在别人内部安插内奸,除了他,其他人都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有闲心去弄这些个!也只有他,才敢张嘴就许出个五品的前程来。   这时,那陈县丞察言观色,自然知道祁宏功已经心动,也难怪,打了半辈子苦哈哈的小人物,在面对这种靠近未来天子的机会时,少有几个会不心动的。   当下他笑笑,凑过来道:“祁老弟,我只是个负责传话的,只要你愿意,今天晚上,你就可以见到太子殿下……”   祁宏功闻言不由吃惊地看着他,心里不由得砰然一动,太子殿下……那可是未来的皇帝老子!   “怎么样?这可是太子殿下亲口叮嘱我的,不要难为你祁老弟,是不是愿意帮着殿下做事,你自己好好地思量思量,不急,不急!”   眼看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到,而祁宏功也已经心动不已,那陈楠便知道眼下不必继续给好处了,反而应该退后半步,然后,就等着他主动地投怀送抱就是了。   祁宏功看看他,然后扭头看着那些酒楼里说的唾沫横飞的半酣酒客,不由得心里挣扎不已,就在这个当儿,这酒楼里却突然走进了一个人来,祁宏功看见他,不由得心里一慌,赶紧低下了头去。   但是这个时侯,走进酒楼的宋旭东却已经瞧见了他,当下他三两步走过来,“祁大哥,你倒还有心思喝酒,我都快烦死了,快跟我走……”   说到这里,宋旭东已经来到桌前,正与扭过头来的陈楠打了个对眼,当下宋旭东不由得一愣,就连脸上焦急的表情都不由得一下子僵住了。   “陈、陈县丞……”   ※※※   赵国公府,后院。   因为不许发丧,所以公孙家给驸马都尉收了尸之后,便只能悄无声息地收殓了葬了,那大门口便连丧幡都挑不得,也就只有在这后院,在驸马都尉大人生前住的这个院子里,才能做出一点办丧的样子,处处都挑起了白幡,上至公主大人,下至几个儿子女儿,还有几个侄子等,在这里日日的哀哀哭泣。   云儿愣愣地站在门口有一会子,也不进去,就在门口听着里面是有是无的哭声,长孙冲大爷生前便与她不睦,连带着这一家子除了小婵娟跟她关系很好之外,都对她没什么好感,所以,她此时自然是不便进去的,也只好偷偷的站在门外寄托一下哀思罢了。   她对长孙冲可没什么好感,但是……她可比谁都盼望长孙冲继续活着!   有他在,长孙家就必须得支着他这个幌子,他虽然志大才疏了些,但毕竟是嫡长子,又是驸马都尉的尊贵身份,尊卑在那里站着呢,谁都动不了他,而老爷子一去,这个家自然就是他说了算的,整个长孙世家衰落归衰落,却还不至于内乱。而他这一死,老爷子又是病得起不了床,他的那些比他还没用的弟弟们,一个个的可就不肯安分了。   难道真的是因为老爷子太聪明了,所以把子孙辈的聪明都给提前用完了吗?为什么这些哥哥弟弟们,就都那么不争气?眼看着长孙世家这棵大树都要倒了,他们不说振奋起精神为这个偌大的家族寻找一条出路,却反而首先内斗起来!   云儿甚至想,只怕还不等他们之间决出下一任的当家人,这个家,就要倒啦!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老爷子该吃药了,她这才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这时,一个外面的管事却好正在老爷子的门口等着呢,看见她过来了,便赶紧凑上前去小声的说了几句什么。   最近这两年来,长孙世家的这些地下势力,便一直都是由云儿代老爷子在掌管着,就为了这个,那长孙大爷长孙冲与她的嫌隙才越来越大。   当下听了那管事的话,云儿不由得微微蹙眉,问:“他真的这么肆无忌惮?”   “是的,小姐。”那管事躬身答道,“奉了小姐的命,小的随便编了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人和官制去送礼,那萧府的知客管事连问都不问,直接命小的把礼品抬进去了。”   说完了,他想了想有不由得添上一句,“这萧家收礼的肆无忌惮,已经传遍长安了,现在坊间大家都在说,朝中除了四大奸臣,这萧家的萧大人,就是其中之一。”   “哦?”云儿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却是不由失笑。他?他要做奸臣,只怕还不够格吧?佞臣倒是有几分希望。   当下她笑了笑,“去查,看这些留言都是哪儿传出来的,另外……”说到这里,她沉吟了一下,道:“继续让人给我盯紧了东宫那边,还有扬州那儿,赶紧把人派出去吧,等上官仪到任之后就容易被人察觉了!”   “是,小姐。”那管事躬身答应了,见云儿没有其他话,这才慢慢退了开去。   云儿叹了口气,推开门走进院子,摆摆手命几个丫鬟都退下去了,自己到那锦塌旁挨着边儿坐下,拿帕子给老爷子擦了擦鼻翼和眉尖的细汗,也不管老爷子闭着眼睛是不是睡着了,便道:“真的是如您所料,东宫那边,可不太安分。”   因为天热,老爷子的冰又受不得冰气,所以,白天的时候便只好让老爷子在院中的树荫下歇着,一来图个凉快,二来院子里这棵大树是椿树,自来不惹蚊蝇,在这下面休息倒是便宜而舒坦。   这才两三天的功夫,长孙无忌老爷子已经是彻底的垮下去了,老得已经几乎不成个样子,若不是府里有的是珍惜药材,不惜一切的拿药给吊着,现在只怕老爷子都已经不行了!   听了云儿的话,长孙无忌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是淡淡地叹息了一声,攒了一下力气,才一字一顿地道:“年轻人,总是要吃些苦头才肯老实的……不过没事,眼下他也就是吃些亏罢了,宫里头……她还不敢动他……再怎么不跟自己一条心,这都是招牌呀,倒不得!”   云儿闻言低头,旋即,却又抬起头来微微地一笑,道:“可不一定哦!老爷子,我昨晚安排了人冒个假名字去给萧府送礼,您猜怎么着,萧家居然问都不问,就大大方方的收了,现在,那萧挺已经和李敬业、许敬宗、武三思一块儿,都长安人骂成了大唐的四大奸臣啦!”   长孙无忌老爷子闻言不由得微微扯了扯嘴角,竟是笑了笑,却是仍旧没有睁开眼睛,他他摇摇头,和刚才一样吃力地道:“这个年轻人……不可以常理揣度啊……他这是故意做给老百姓们,也做给皇后娘娘,做给咱们看的……求田问舍而已!”   云儿闻言顽皮地笑了笑,“我可不这么觉得,怎么能保证不是那萧挺实在缺钱呢?您看,他又要给那花魁娘子杨柳赎身,又要准备迎娶公主殿下……这男人一旦风流而不寡情,那就要一个个的娶回家去才好,而这样一来,自然就需要钱呀!”   长孙无忌闻言又是微微地笑了笑,却是不说话。   云儿沉默了一下,神情逐渐庄重起来,突然开口道:“爹爹,小娟儿今年也已经十五岁了,到了该嫁人的时候了,云儿为整个长孙世家计,不如……”   她说到这里,眼睛瞥见长孙老爷子的手突然动了动,不由得停了下来,然后,便见长孙无忌老爷子突然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要按说这现如今的老公爷已经不是前几天了,这眼睛已经不在是炯炯地明亮,触目望去,已然是浑浊的紧,全乎的是个十足的普通老头儿的眼睛了,但是不知为何,在与他对视的时候,云儿却总是感觉,这眼睛里仍然有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   “丫头……我还没死呢!”   云儿闻言,吓得赶紧扑通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见老爷子没有动静,便不由得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却见老爷子已经又闭上了眼睛,当下她不由得道:“云儿知道爹爹疑心我心有异志,但是,云儿可以对天发誓,云儿这辈子,都绝对不会生出任何与长孙家作对的心思来,说一千道一万,云儿毕竟是在长孙家,在您身边长大的,我除了盼着让这个家更好些,别的又能怎么想!要是您实在疑心云儿,那我明日就去……”   老爷子的手臂突然动了动,那手吃力地抬起来摆了摆,打断了云儿的话,却又马上掉落到锦塌上,老爷子叹了口气,道:“求田问舍呀……求田问舍,我怎么都感觉那姓萧的小子油滑得跟个五十岁的小老头儿似的……好闺女,他终究不是你的良偶呀!”   云儿闻言,脸色不由一变伏在地下不敢动弹。   这时,长孙无忌老爷子淡淡地道:“赶明儿你派人到太子那里跑一趟,就说我要见他!”   云儿闻言不由抬起头来,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爹爹,您这是要?”   老爷子闭着眼睛,似乎是有些神游物外,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道:“既然咱们长孙家留不住你,那你就去皇家安歇了这一辈子吧!”   云儿闻言,脸色刷的一下子变得惨白,已经吃惊到说不出话来。   说完了,老爷子喘息了一阵子,才又继续道:“辅佐一任帝王,总比辅佐一个小无赖要强吧?也只有皇家,只有太子,才不致辱没了你这份天赋呀,丫头!”   吃他这最后一声唤,云儿才好像是突然醒过神来,当下她不由满脸恐惧地看着老爷子紧闭着的眼睛,两只小手握住老爷子的手,道:“爹爹,云儿不想……”   “很多时候,不是你不想,就可以不做的!”老爷子淡淡地喘息着道。   云儿闻言松开了他的手,浑身无力地一下子委顿在地。   这时,老爷子好像没有听见她的动静似的,犹自喃喃地道:“好丫头,你的几个哥哥弟弟的,都不争气,我老头子不得不帮他们把事情做在前头,说白了,我能指望的只有丫头你了,希望将来,这个家一旦有事的话,你能顾念着咱们爷俩儿这十几年的情分,照应他们一二啊……”   老爷子说完了,整个院子寂寂无声,云儿委顿在地,已经连害怕都忘了,她的心里能有的,只剩下绝望。   一如侯门深似海,又何况是帝王家。   她以长孙老爷子干女儿的身份,去给那太子李弘做一个侧妃自然正常的紧,但若是如此一来,自己这一辈子,可就再也难见天日了。   这,可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抬起头来,看着似乎已经睡去的老爷子,眼神突然坚定起来,“爹爹,云儿要愧对您多年的养育之恩,这件事……云儿誓死……不能从也!”   长孙无忌闻言闭着眼睛眉头紧蹙,似乎是深呼吸了一下,道:“看来,我还真是要白养你十几年了?莫非,你是要……”   “不!”云儿闻言摇头,“爹爹放心,云儿宁肯去出家,也绝对不会违了您的意思,那个萧挺……云儿向你发誓,终此一生,云儿绝不见他!”   长孙无忌闻言久久无言,过了好大一会子,他才微微叹了口气,“出家……没用的,既然这样,好吧,就权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顿了顿,他道:“过两天吧,等我精神好点了,找个机会我老头子想会一会你那个求田问舍的好萧郞!”   云儿闻言先是一愣,继而不由得又惊又喜,“爹爹,您这话……”   老爷子此时的神态可是八风不动,稳当的紧,他淡淡地道:“咱们家,可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第四章 嘤嘤成韵,此情何堪?   “少爷……”轻而易举的被萧挺一把剥去了外衫,青奴忍不住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她从来都不是莽撞的人,从小到大,她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一直在试图把握一个度,而这些年来,除了偶有失手之外,她的把握也相当的成功。在太平面前,她是一个贴心的小丫鬟兼小参谋,在萧挺的母亲面前,她是一个乖巧玲珑能持家,且屁股大易生养的好丫头,在其他的下人们面前,她则是一个既威严而又体谅下头人苦处的好当家,甚至于现在,在萧挺面前,她也已经隐隐约约的让自己成为了萧挺第一个女人的首选。   为娶妻先纳妾,这于理不合,更何况是太平公主这样身份的了不得的“大妻”,但是,如果把这个妾换成了公主殿下的丫头,而且,在殿下进门子之前,她还完全可以不要,甚至在公主殿下进门之后她都完全可以不要这个妾的身份,那么这件事情,就颇有诱惑力了。   当然,青奴自然也知道,眼下自家少爷正在养伤,其实是不合房事的,所以,她也只是想勾引一下,让自己在萧挺心中仍然保持一个随时都可以被“偷”的小丫鬟的身份罢了。   在她想来,一个乖巧,可人,狐媚,而且还随时可以“偷”的贴身小丫鬟,这自然每一个男子都不忍放过的极品猎物。   这样一来,总不至于让少爷被那什么花魁娘子杨柳把心给争走了吧?   但是,青奴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她还不明白,男女之事一旦情动,这个火候这个度,可不是她这样的一个小女孩能把握能掌控的事情。   于是,一直等到萧挺真的开始剥她的衣服了,她才恍惚的醒过神来,心尖儿一悸的时候,她已经傻乎乎的忘了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来拒绝这件事情。   外衫,宫裙,相继褪去,露出一身白生生的嫩肉来,虽然腴不露骨,但是那十五岁少女鲜活的肉体看上去却只会让人觉得娇腻致致,肚兜褪去,露出一对□□□□□□□□□□□□□□□□□□□□□□□□□□□□□□(英年早肥注:此去略去三百四十三字,天可怜见的,俺可是个一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如果实在是有意者,那么请砸上你的月票,然后与作者单独联系,索取底稿^-^)   萧挺已经完全的痴迷住了,这个时侯,即便是有谁跟他说什么养伤期间不宜房事,他也铁定会一脚把人踢开。   笑话,正是挺枪跃马的时候你让人急刹车,这不是要人命嘛!   他眼中的欣喜落到青奴眼中,除了微微的惊恐与害怕之外,自然不免要多出了一抹微微的得意。   生了这副身子,虽然人人都说美得紧,但是却就怕他不喜欢,只有他喜欢,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好。   但是在得意之余,她却又不免很是有些处子破瓜难免的害怕。   而且,少爷毕竟是在养伤期间,这若是被公主殿下知道了,会不会说什么姑且不论,至少一个狐媚惑主,不懂在意少爷身子的印象,怕是逃不掉了。   萧挺俯首趴在她的胸前,手法口法竟是熟练的紧,让青奴不由自主的就轻轻打起了摆子,这时,他还行有余力的身手去解青奴下身的纱裙。   青奴素来便不喜欢胡服,从小到大也就从没穿过裈裤,即使陪着公主殿下骑马的时候不得不系上那骑马汗巾,却还是老觉得下体给裹得别别扭扭的不舒服,更何况眼下正是暑热天,她更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所以眼下她身上剩下的,就只有这么一件纱裙了,那纱裙之内,可是光溜溜的毫无遮掩,所以,这下身的纱裙若是再被解开了,露出那块地方来,眼看这就是谁都扑不灭的天雷地火了。   “少爷,这里可是……”她说到这里,萧挺正正的已经把手先探了进去,手指撩过,她娇嫩而敏感的下体不由得便如琴弦初动,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噤,赶忙伸出手去,把萧挺的手按在了自己的两腿之间,“少爷,这里可是长公主殿下的修道的地方……”   她的言下之意,这里可是一处清心寡欲的地方,而且还是长公主殿下的起居帷幄,这要是被长公主殿下知道了萧挺与自己的丫鬟在她平日里住的地方行这等荤事儿,怕不要……   但是话还没说完,青奴便已经反应了过来,然后,心里便是忍不住的暗骂了自己一句,这个时侯说这个话儿,岂不是火上浇油嘛!   她对萧挺的脾气秉性的把握,自然是其她人所不能及的,因此,她自然知道,眼下自家少爷跟长公主殿下之间的关系……可是有些暧昧,而这个话儿一说,非但止不住自家少爷心里的火头儿,只怕反而会惹得他越发急躁起来不可。   而事实,确实如她所料。   萧挺闻言,便觉得心中一股无名火起,心里登时的越发火热起来,便连话儿都不说,便一下子把她下身的纱裙扯开了去,顿时,一个十五岁少女鲜活而饱满的肉体,便完全呈现在了萧挺面前。   ※※※   到了青羊观门口的时候,太平已经完全的把自己这一路上淡淡的忧愁给化解的七七八八,看上去,她又已经是那个调皮可爱而又毫无心机的小公主了。   挽着晋阳姑姑的胳膊说了几句话,听到最近两天青奴每天下午都会过来伺候萧挺,她不由满意地点点头,要说青奴这个丫头真是难得,那么聪明灵巧的一个人儿,偏偏又那么贴心懂得疼人,到时候自己一旦嫁过来,少不得要给她一个妾室的身份才好,否则便连自己心里都觉得有些亏待她了。   至于驸马都尉不许纳妾,那些规矩太平可从来就没当一回事儿过。   我的丈夫要纳妾,我都同意了,你们还能有什么话说?再说了,就他那人,不让他纳妾可能吗?少说的他那个红颜知己杨柳只怕就是跑不掉的了。   这样一想,实实在在的是便宜了他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带笑地问起这几天萧挺的起居来,看那样子,竟似一个十足的关心自己丈夫的小媳妇。   晋阳公主有着微微的迟疑,心想他的起居我哪里知道!当下便只说这几天看他的脸色,似乎伤势好的挺快,其他的自然都是浮光掠影的一带而过。   说完了,他也不知怎么,就觉得自己都有点不敢看太平,生恐她问出什么让自己招架不住的话来。不过幸好,太平笑嘻嘻的显然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当下她拉了晋阳姑姑的胳膊,“走,咱们瞧瞧他去!”   晋阳略略迟疑了一下,便被她拉着往自己的房间去了。   这一路上让她心慌的是,太平是怎么一来就知道萧挺住在自己房间里的?这个……她会不会往其他方面想?   说实话,虽然现在的晋阳长公主已经可以百分之百的确信,自己确实是喜欢上萧挺那个家伙了,但是她毕竟已经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成熟女子,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已经有了一定的自我控制能力,即便在面对这姗姗来迟的爱情的时候,除了一个人时会激情勃发不克自制之外,在面对萧挺的时候,她还是非常克制的。   虽然屡屡失败,屡屡都被萧挺几句话给逗弄得脸红不已,但她还是几乎每次都强迫着自己摆出一副淡雅出尘的模样儿,试图让萧挺敬而远之。   毕竟她心里有数,萧挺,可是太平的男人,是自己的侄女婿!   所以,偷偷的喜欢一下也就好了,却是绝对不可以让他知道自己喜欢他,更不能把这事情给挑明了,否则,自己倒无所谓,害得却是萧挺和太平。   说到底,这是乱伦哪!   有时候午夜梦回之时,她总是会忍不住的想,为什么太平会是自己的侄女呢,这要是姐姐妹妹的,虽然现如今想要娥皇女英也是接近于不可能,但是花费些心思,舍弃些脸皮,倒也并不是不能成全一桩美事,但是眼下这姑侄的关系……   而且,太平可以算是自己眼看着长大的,这姑侄之情的深厚自不待言,所以,即便是父皇还在世的话,自己也未准就能豁出了不要脸皮去,跟太平这个侄女抢男人……   所以,也就只有认命了罢了。   三十多年已经是这么过来了,自己不也是活的好好的嘛,再说了,下一个三十年里,至少自己还比以往多了一份思念和偷偷的喜欢,岂不是比以前还要好熬些?   有时候,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自己喜欢的男人,也是一种幸福。虽然这样的幸福,多多少少的有些心酸和无奈,也多多少少的有些自欺欺人。   但是至少,这也是幸福。   当下她被太平拉着,一路顺着抄手游廊往自己的房间行去,快要走到门前的时候,便突然听得房间里似乎有什么声音。   她不由蹙眉,但是两人脚步甚快,还没等她想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声音的时候,便已经被太平拉着到了门前。   这时,她才突然一下子明白过来,那可是……女子的呻吟声。   当下她不由得转念想到,自己刚才临走的时候,青奴可是在这房里呢,不会是……   这个小冤家,他不会是正在……   当下她脚下不由的一顿,首先便想到,这小冤家可是有伤在身哪,行房事可是对身子有大不利的,然后才反应过来,这可是自己的房间,他竟是在自己的房间里……   她的脸不由刷的一下红了起来。   当下两人在门前齐齐的站住,这个时侯,房间内的声音传出来,便如柳浪闻莺一般,便连太平这样未经人事的处子,都能清楚地知道里面正在发生的,是一件什么事情!   ※※※   他在榻上把青奴摆好,青奴羞不可抑之下,两弯雪股乍分乍合,然而那股间却是忍不住春溪潺潺,说明这小丫头可是动心了,也因此,她这羞怯与闪躲看上去才越发的撩人心魄。   当下萧挺看得心中火热,三两下便撩开袍子,便连衣服都懒得脱,便俯身凑了上去。   当下只这一下,青奴便不由得眼睛大大地瞪开了,便连娇嫩红润的小嘴儿也张到了最大!   “嘶……”她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有死死吸气。   这可是……一下子就捅穿了!   萧挺虽然此前四十年没有经过此事,但前世时那岛国的春宫片子毕竟看过不少的,于这方面的小说也读过不少,他自然知道这女子破瓜之夜最是疼痛不已。   不过在他想来,这疼痛自然不可避免,那慢慢的来倒不如一下子把该疼的疼过去也就是了,反正都是一回事。   而等到这一下子进去之后,他这才使出了浑身的本事,一行儿柔意蜜哄,一行儿浅缓撩动,不多大会儿,便渐渐哄得那青奴苦尽甘来,当下自从那第一声呻吟从她喉间逸出之后,这口子一开,便再也控制不住了,而且,好像是在和着萧挺的筛动一般,那撩人心扉的呻吟声竟是嘤嘤成韵,听来自然倍加助兴。   “想不到青奴这丫头倒是一副好歌喉……”萧挺一边心里动着更邪恶的心思,一边更深地挤压了下去,到了这个时侯,他才开始反应过来,要认真算的话,这竟是自己前前后后四十年来,真正的第一次呢!   ※※※   “这个死人!”太平顿时羞得满面红晕。   要按照她的性子,这个时侯倒是敢推门进去,反正那死人已经把自己身上该摸的地方都摸了个遍了,倒也没什么好避讳的,而青奴则更是自己的贴身丫鬟,以前的时候每日价都是她伺候自己洗澡起卧的,便是赤裎相见也是平常。   而且,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对男人的身子也还颇有些好奇呢,反正关上门大家都是自家人,闯进去也就闯进去了,又有什么大不了!   但是,此时此刻她却不得不顾念着晋阳姑姑就在自己身边呢,这要是推门进去,屋里的两个且先不说了,晋阳姑姑的脸却往哪儿放?   这可是在她的道观里,而且,还是在她素日住的房间里!   被她知道了这事儿就已经够丢人的了,这要是被她看见,那可就当真的是连最后一丝儿面皮都给扯落了,以后大家怎么见面?见了面相对脸红么?   这事儿,自然是萧挺的不对,青奴那丫头她可是知道的,再怎么着也不至于就办出这等荒唐事来,一定是那个傻瓜,就连自己的伤口都没好的便动起了这心思,你就不知道疼惜疼惜自己的身子么?   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再说了,青奴是谁?她可是我的小丫鬟。   她这般想冤枉没冤枉萧挺姑且不论,只是当下她看看晋阳姑姑,这脸上可就尴尬了去了。   “姑、姑姑……”她的声音小小的,好像是唯恐惊动了房中的一对傻鸳鸯,“要不,要不,咱们先走吧……”   两人站住的时候,房内的声音传出来便越发的清晰,与太平的不识男女滋味不同,长公主殿下最近可是被一连迭的春梦给唤醒了体内沉寂多年的情欲,又何况眼下这情形,竟好像是自己与太平一块儿来听那小冤家的墙角儿似的,这可是越发的倍增了几分刺激。   是以,当下这长公主殿下听到房内那销魂的声浪,不知不觉间便夹紧了道袍下的双腿,只觉得两腿之间春潮涌动,蜜汁沥沥顺着大腿缓缓流下。   太平说话时,她正低着头面红如绯,便连脖颈和耳垂,都已经被羞红给染上了浓浓的酡色,这自然一般是因为害羞,一般是因为下体的潮热之感涌动如潮,不过即便在这个当儿,她仍然还保持着脑中的一分清明,当下闻言她点点头,然后便瞧着太平的脚尖,似乎这个时侯,连怎么走,往哪儿走的问题都想不明白了,就等着太平先走,然后自己便赶紧跟上,逃走了也就罢了。   眼下这场景,这可真是……羞死人了!   但是她却不知道,此时太平还等着她先走,自己随后跟上呢!   当下太平见晋阳姑姑不动,自己便只好尴尬地站在当地,听着那房间里传出来的呻吟声,不由得心内敲起了小鼓,脸红如染,甚至不知不觉之间,身子开始微微的发软,似乎已经慵懒到了想要立刻找个地方躺一躺似的。   而晋阳见太平不动,她也不动,只能任由身体里流出来的那些东西顺着大腿滑下,凉风轻吹,撩动轻薄的道袍,只感觉从大腿到小腿,这一条线儿下去的痕迹一阵湿凉,然后,便低着头任由那汁水打湿了罗袜。   这一大一小两位公主虽然份属姑侄,而且年龄也几乎差了一倍,却都还是未经人事的处子,面对这种情况,可都是没经验的紧,又有了互相攀着的心思,因此,两人竟是傻傻地站在当地不动,直听得房内交媾声如阳关三叠一般此起彼伏,逢到那声音高起,两人便把心都提溜了起来,逢到声音落下,两人又都是不约而同的悄悄吐息一口。   直到房间里的声音完全平寂下来好久之后,两人才都慢慢地抬头,相互对视一眼,又都赶紧害羞地扭开头去。   “这下子……死了死了,自己竟然跟晋阳姑姑一块儿听了一出活春宫!”太平想。   “没脸了没脸了,这下子彻底的把一丝儿脸皮都给扯了去了,我竟然听了那小冤家的墙角儿,而且,而且还是跟太平一起……”晋阳想到。   这个时侯,到底是太平的性子更泼辣些,当下她不由心里骂了萧挺一句,然后便转过身去叉腰撅嘴儿,恨恨跺脚,“萧挺,你给我出来!”   晋阳闻言不由得大吃一惊,这要是被萧挺出来看见太平还好,若是看见自己,这以后可怎么是好?他本来在自己面前便已经有些不太老实了,若是以后更借了这事儿……   当下晋阳便在太平吃惊的目光里,转身跑开了。 第五章 私窝子,小妻子   安邑坊一处并不甚宽阔的小巷弄里,两辆精致的马车缓缓地停在了一座小小的门户前。   与萧挺所住的永兴坊里尽是些豪门大宅不同,这安邑坊在长安却是素来以建筑格局小而精致著称的。   长安城内多有外地在此任职的一些小官,而因为长安城内物价腾贵,所以他们自然多数都是买不起大宅的,甚至像萧挺所在的永兴坊那等地方的大宅,便是拿了钱想买,都没有人肯卖!但是要说院子太小了,或者是住的地方周围净是些商贾平民之类的百姓,他们又觉得太过寒酸,不符合自己的身份。   所以,这几十年下来不知不觉的,大家便都聚在了安邑坊,而安邑坊也逐渐的形成了这种闻名长安的小巧精致的建筑格局。   甚至到了最近这些年,那些大户人家的老爷公子们家有悍妻的,还往往会在这里购置一座小小的宅院来安置自己心爱的宠妾或歌姬,以至于这些年渐渐的有那嘴贱的长安人还给这安邑坊起了个诨号,就叫“私窝子坊”。   两辆马车停稳了,那使车的便赶紧跳下去,把那小杌子摆好,然后,头一辆车里是一个面带微笑身子娉婷的绝美女子独自下了车,而随后,那后面一辆车里出来的,却是一对美艳比她犹显美艳三分的主婢。   这女子,正是与萧挺李敬业合伙做生意的剑南沈家的沈姑娘,而那后面的一对主婢,却是杨柳与茜桃。   当下扶着自家小姐下了车之后,茜桃不由得上上下下打量起了眼前这门第。   开间很小,这大门可不够气派,不过给人的感觉倒是娴雅大方,再瞧瞧这巷子里,便是大天白日的也不闻丝毫喧闹之声,倒是幽静的紧,这可是正正的合了自家小姐的胃口,说不得那个家伙也定是会喜欢的。   当下茜桃打量够了,转过身来笑意盈盈道:“小姐,这里不错!”   “是不错……”其实下来马车只看了这宅子第一眼,杨柳便也已经喜欢上了,但是当着那沈姑娘,她却只是微微地点了下头,“就是不知道里面怎么样!”   那沈姑娘闻言一笑,“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推开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丛碧竹,使人一见便觉清爽,当下茜桃便忍不住赞了一句,“拿竹子做影门,那原来的主人家倒是有些意思!”   沈姑娘闻言轻轻一笑却是并不说话。这竹子嘛,可是去年的时候她叔叔差了人千里迢迢从剑南道运过来的,她买下这栋宅子之后,想起来以杨柳和萧挺的品味,原来那房主人的格调肯定不会如这两人的意,所以这才自己亲自监督着把这院子又重新布置了一遍,最后还不惜跟叔叔红了脸也硬是把这些竹子从他院子里给挖了过来。   要知道这可是只产在剑南道的“文君竹”,整个长安都找不到第二户人家会有它!所以,它可不仅仅是替换了影门这么一点点小小的“意思”而已。但是在当下,她这个送礼人自然不便夸功一般的把这些内情说出来。不过幸好,杨柳可是个识货的。   “呀,这不会是文君竹吧!”走近了之后,她忍不住惊呼出声。那沈姑娘这时才淡淡地笑着点头应是,于是杨柳很快便一连惊喜地看着那一坡碧竹,几乎都不忍错目。   这文君竹在长安固然是稀罕,但是在剑南道,倒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关键的是这个文君竹的典故,让杨柳这样心有所恋的女子下意识的便会欢喜的了不得。   茜桃看着自家小姐一脸的欣喜,不由得拉着问她,当下杨柳便把那文君相如的事儿一说,又解释了整个大唐只有剑南道的几处地方才有这种文君竹出产,茜桃闻言顿时“呀”了一声,不由得便瞧向了那沈姑娘。   很显然,原来那房主人不管是囿于财力,还是个人喜好,都不太可能会千里迢迢的弄这么些竹子过来,所以,只有一个解释,这院子是人家沈姑娘派人细心的收拾过了的。   当下杨柳也不由得转过身来微微施礼,“沈姐姐好巧思啊!”   沈姑娘闻言也不谦虚,只是伸手一领,“既然来了,又觉得我还有些巧思,那咱们就走走看看吧?”杨柳闻言不由得点头,当下那沈姑娘她便带着她们主仆俩在院子里随意地边走边看。   院子不大,只有前后两进,但是却胜在布局精巧,而且这院子里处处可见那令人心中砰然的精细构思与巧妙安排。显然这沈姑娘的本事可不止一个经商而已,便是在这收拾庭院的小事上,她做来也是令人赞叹不已。   这一路下来,杨柳与茜桃自然都是看得非常满意,甚至于很是惊喜。   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到了后面那一进,本来应该到了院子的最里边了,杨柳却发现那原本应该是粉白墙的地方,却还有一扇轻巧的垂花门,当下那沈姑娘过去一推,垂花门应手而开,里面竟是一处不大不小的花园。   显然是那沈姑娘把这后面的院子也一并买了下来,然后竟然不惜把原来的建筑通通拆去,这才打造出了这么一个小巧精致的后花园来。   这连买房子加改建,花的钱多少倒是次要的了,只是这份心思,便已经是难得之极。   因为杨柳喜欢花,这两年来便一直盘算着,将来不管如何,一定要给自己辟一处小花园出来才好,而且将来这花园里要种些什么,怎么种,她都已经在心里排演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杨柳与茜桃不识稼樯,也不懂行情,只是粗粗的估去,便觉得这改造后的院子加后花园虽然仍显小巧,但这毕竟是在安邑坊啊,只怕没有个八九千贯也是绝对买不下来的,当下两人便不由得趁着那沈姑娘不注意时相对咋舌不已。   早好几天之前的时候,这沈姑娘便说要送自己一栋宅院,杨柳当然知道,她这其实不是送给自己,是送给萧挺呢,反正送给自己更便宜些,而且萧挺还知情。   但是毕竟她知道,虽然眼下萧挺看似红火,还封了爵位,但是这朝廷上的事情,杨柳向来都觉得很是诡异难测的,所以,她自然不敢自己做主收下这么重的一份礼,当下也就推着一直不肯来看这院子。   一直到今天,那沈姑娘再次登门,不由分说的就拉着来,她才迫不得已的跟着来了,谁知道这一见之下,却是不由得立刻便喜欢上了。   “回头一定得比照着这个院子也买一个才好!”杨柳心里颇为恋恋不舍,但是她却仍是打定了主意不能收的。所以,尽管这院子让她看着着实的眼馋,到最后她却还是委婉的谢绝了那沈姑娘的好意。   不过,等到那沈姑娘带着她们主婢俩进了那布置好了的书房时,只用一番话却又让杨柳的心思忍不住活络了起来。   “妹妹虽得萧大人宠爱,但却毕竟是出身平康里呀,这将来一旦嫁过去,那萧大人的正妻可是堂堂的公主殿下……”沈姑娘说到这里,看着微微发愣的主仆俩,不由得微微一笑,“如果妹妹你看得起姐姐我,你我或可互为奥援,姐姐家里别的没有,钱却有的是,而说到底一家人过日子,可不是光有个权位就能行的,这钱,却也是要紧的很呢!”   顿了顿,她又笑道:“要说起来,我觉得反而是有这么一处宅院,你就这么藏进来才是最好,这样既不必与那公主日日碰面,免去了受气之虞,能有一个自己说了算的小家,同时呢,还方便妹妹你料理外边的生意,等到时机成熟了,那边的老夫人稀罕孙子孙女的时候,自然会把你风风光光的接过去,到时候便连那公主也不好把你怎样了,你说可是不是?”   “呀,那咱们不成了私窝子啦!”茜桃忍不住插话道。   杨柳闻言脸上不由得一红,忍不住轻轻地拍了她胳膊一下,然后便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缓缓地道:“姐姐有心了,我回去跟他商量商量再说,如何?”   那沈姑娘闻言不由微微地笑了起来,杨柳主婢俩对这宅院的欢喜她自然瞧得一清二楚,这可就说明自己此前下的那些功夫没有白费,而现在,再加上这一句“互为奥援”,她就不信杨柳会不动心。   毕竟不管杨柳再怎么是第一花魁,要说她在跟太平这个眼见的正妻相比的时候不紧张,不害怕,那她可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   当下她淡淡地点头微笑,“好,那我可就等着妹妹的好消息了!”   ※※※   “我不管,反正是不能在这里住下去了!”太平看着萧挺一脸恨恨,看那样子,她好像是恨不得过去踹萧挺两脚才解气。   刚才也不知是羞是怯,反正晋阳姑姑是一溜烟儿的跑开了,然后,太平便也等不及萧挺开门,干脆便直接推门进去了,这下子自然便将一对来不及穿衣服的傻鸳鸯给堵在了榻上。   见是太平,萧挺倒也懒得做作,干脆连下裳都懒得穿,下了榻来便要抱他,这一走动,下身那刚刚老实下去的物什儿不由得乱晃,当下太平忍不住羞羞地大啐他一口,绕着他跑开之后,随便从榻旁抓了一件衣裳丢过去,萧挺无奈之下只好披上。   这时,青奴也还没来得及穿衣裳,见自家公主突然进来的,她不由吓得小脸儿发白,当下光着身子便跪在榻上,如一只小牝犬般的,一动都不敢动。   再怎么说,这也是跟公主抢食吃,而且还是偷吃,虽然此前公主殿下曾有过不止一次的暗示,但是真的是到临到,要说她不吃醋,青奴可不信。   太平眼瞧着萧挺披上了衣服,总算是把那丑陋的一嘟噜给藏了起来,这才恍然惊醒,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才回过身来脸上表情说不清是笑是嗔地对青奴道:“你倒真是天大的好本事,这几年本宫我可真没白疼你!”   青奴闻言更深地伏下身去,几乎就是趴在榻上了,那刚刚欢好之后激情尚未来得及完全消退的身子白嫩中透着一抹淡淡粉红,鲜艳如三月桃花一般,微微地瑟缩着,显然她是以为公主殿下生气了。   但是谁料这时候太平却丝毫都没有要跟她计较的意思,只是转过头来看着萧挺,然后便是那一番话,说什么都非得要萧挺搬走。   “回你府上,去我府上,或者咱们干脆到南郊的园子去,我陪着你,总之就是不能继续在这里再住下去了!”   笑话,刚才自己和晋阳姑姑一块儿在门外亲耳听了他们的活春宫,这要是再住下去,别说他们,便是连自己都觉得没脸见晋阳姑姑。   直到被萧挺捉到怀里,太平才微微地嘟起小嘴儿,恨恨地擂了他两记粉拳,“你挑哪里不行,干嘛非在这里……”   当下萧挺闻言心思电转,很快便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太平宫廷出身,虽然娇生惯养的紧,但是一来这现如今的天下,大户人家男子纳妾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更何况他生在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皇宫里,所以,这等事情自然是她见惯了的,倒不至于因此就怪责自己和青奴什么,更何况当时她主动地打发青奴过自己府上来,不就是存了这么个意思嘛!   毕竟这么些年的耳濡目染下来,在这方面她的气度可不是小门小户的女子能比的,所以,她吃醋是肯定有些,但是却绝对不至于因此就非得要自己搬走,再说了,这吃醋和搬走……似乎逻辑上也没什么必然联系嘛!当下心念电转之间,萧挺心里不由的想,乖乖,难道说刚才晋阳是跟太平一块儿过来的?现在呢?跑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心里猛地一跳,刚刚老实下去的胯下又不由得迅速扯起了旗杆。   太平坐在他怀里,当下自然是立刻便发觉了,不由得死命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就知道你是这个德性,不要脸!”   当下萧挺闻言不由把她搂得更紧了,便连一双修短合度的玉臂都拘在自己怀里紧紧地搂了,嘻嘻哈哈地与她调笑几句,不一会儿便哄得太平回嗔作喜,这时,萧挺还不忘了抽个说话的当儿让青奴穿上衣裳。   不过这样一来,便连他这样的厚脸皮都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继续在这里住下去了,当下下巴在太平的肩头重重地一磕,“好,那就不在这里住了!”   其实呢,要说这虽然才刚过去了两三天,但是他臂上的伤已经是结了痂了,只要小心再调养几日便可伸展无碍,所以,即便是他想继续在这里跟晋阳耗下去,也没几天的借口好打了,倒不如索性顺了太平的意。   当下太平听了萧挺的话,不由顿时的笑了起来,瞥了一眼已经穿戴整齐规规矩矩地垂首侍立一侧的青奴,她不由得趴在萧挺肩上小声腻腻地道:“咱们回去……我陪你……”   萧挺闻言心中一动,侧首看向太平时,却见这妮子一副媚眼如丝的模样儿。当下萧挺不由得心想,这不对呀,此前自己可是试过好几次了,这妮子或许是因为婚事尚未定下的缘故,心里颇有些顾忌,所以嘛,这隔着衣裳摸上一摸倒是可以,要说一起洗澡可就是说什么都不成了,怎么今儿倒突然这般开通起来?   难道竟是青奴这丫头的一曲柳浪闻莺在无意之间破开了她的心防不成?   想到这里,萧挺的心不由得突然一下火热了起来。   ※※※   说走就走,萧挺在这里本来就只是暂住,并没有什么东西,更何况青奴每天来往于家里和青羊观之间,那换洗的衣服都是每天拿来,再把换下来的衣服拿走的,所以,这里只需要简简单的收拾一个小包袱,便也没什么剩下了。   当下三个人出了门,青奴低着头先拿着那小包袱出去安排车马去了,这里萧挺还死不要脸的想要见一见晋阳,说是要跟她道个别,却被太平发了狠的一路拽着出去了,这一路上走过之后,自然是惹了不少女冠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   这怎么住的好好的,太平公主殿下一来,说走就走了?竟是连见见观主道个别都不肯,莫非是太平公主殿下与咱们观主闹别扭了不成?   她们不知道,当晋阳听说萧挺被太平拉走了的时候,竟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这要是再住下去,可真不知道下次见了面要怎么说话了!   不过,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长公主殿下却是不由得又幽幽地叹了口气,从自家塌下摸出那做到了一半的靴子来,捧在手中久久无语。   一直到听见外面廊上小红尘的脚步声,她这才突然一下子醒过来,赶紧把手里的靴子重新藏回榻下,回去还没坐好呢,小红尘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师傅,您快看哪,萧挺他尿在您榻上啦!”   说着,她一步跨进来,手里拿的竟是一条毯子!吃惊之下,晋阳一眼便瞧出来,红尘手里拿的那可不是自己夜里常拿来盖身子的波斯毯嘛,那外面还是自己特意的命人给加了河北搏浪绸的花绣的,当时萧挺住进来时不及拿走,后来也总不好巴巴的从那房里再拿一条毯子出来,是以便留在那边房里了。   晋阳不由羞得啐她一口,“死丫头,越来越野了,什么混账话儿都敢说了!”顿了顿,她的目光不由得被红尘手里的毯子吸引住了,声音不知怎么便微微有些发颤,“你刚才……说什么?”   红尘吃了师傅的嗔责却是丝毫都不以为意,当下炫耀的晃了晃手里的毯子,还特意把那中间一块被濡出了深色湿痕的地方显摆给自家师傅看,口中嘻嘻笑道:“师傅您看,这萧挺那么大人了,居然还不知道自己起夜,居然尿在了这毯子上……”   晋阳的脸色倏然大红起来,站起身来三两步走过去一把把毯子抢了过去,“死丫头,快别胡说!”   这毯子一旦入手,她顿时便感觉到那份黏腻湿滑,显然是刚溺湿了不久,同时还有一股淫靡之极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味道,晋阳怎会不知,每有那午夜梦回春衫湿透之时,自己的下体便也是这般气息。只是,那小冤家怎么会拿出了我这贴身盖的毯子来……   当下晋阳瞪了红尘一眼,想了想,却又只好俯身轻声地呵哄,“好红尘,从今以后这事儿可不许你说给任何人听,至于那什么尿……”她红着脸,“就更不许说了!”   “你上次不是说想穿宫里的花衣裳吗?师傅给你买,好不好?”   ※※※   回到府里,先去见了母亲,老夫人捧着自己儿子的胳膊念了半天的阿弥陀佛,然后便叮嘱他既然回来了那就老老实实的养伤去,可不许乱跑。萧挺自是笑着应了,然后又陪母亲说了会子话儿,这才出来往自己房里去,走到半途,却有下人拦住了告诉说外面有客求见,问姓名,说是叫宋旭东。   赶巧这会子太平迎过来了,当下听了那下人的话便不由得微微撅起了嘴儿。   她这才刚从宫里出来,正想拉着萧挺说说话儿呢,偏生这时候有人那么不开眼,竟是赶了这个时候来。   “老宋与我关系非同一般,他既然来了定是有事,倒是一定要见的,只是……”他笑着看看太平,“要么你陪我去见见他?”   “真的?”太平闻言顿时不由得面露喜色,萧挺这么说,那可就是等于让自己以他的妻子的身份去跟他的那些朋友见面了,虽然太平明知道对于自己来,这一天不过是迟早的事儿,但是这个时侯听到萧挺这么说,还是高兴得了不得。   按说那什么宋旭东之类的人物,她平常可是听都没听过,这要是放在往常,便是跪在地上恭迎她,她都是懒得瞧上一眼的,但是在眼下这个当儿让她陪着萧挺去见这宋旭东,她却是觉得幸福的不得了。   别管母后同意没同意,反正这一出去,自己可就是他的小妻子啦!   见萧挺肯定地点了点头,又听他说:“当然是真的,你是我媳妇儿嘛!”太平不由喜得眉开眼笑,却又羞羞地瞋他一眼,“才不是哪,我母后可还没答应你哪!”   “快啦,反正你这辈子是跑不掉喽!”说着,萧挺拉起她的小手,便跟没看见那下人吃惊的目光似的,问清了宋旭东还在门上呢,便拉着她往外走,“老宋是个地头蛇,正好让他带着咱们出去逛逛去,我这几天呆在青羊观里养伤可是憋坏了!”   太平闻言一行走一行忍不住连连点头,脸上笑逐颜开,她憋得比萧挺还难受,正想着让萧挺带自己出去逛逛呢!   不过到门口见了宋旭东之后,两人却是不由得相对苦笑起来。   因为人家……是上门寻仇来了! 第六章 离开是为了回来   听宋旭东说宇文灵灵不见了,萧挺不由得纳闷不已,心说她的事情不是已经了了嘛,就连那孙光英都已经给判了罪,她这怎么又会不见了?   当下甚至都来不及进院子,几个人便站在大门内,宋旭东把前前后后的事情一说,萧挺不由得紧紧皱起了眉头。   那丫头竟然在自家门口坐了好几天?怎么也没听青奴提过?   “……一边是自家妹子,一边是大人您,您说我还能说什么?所以……只要是她乐意,就随她去吧,没那做妾的福分,便是做个丫鬟,甚至私窝子丫头,那也是她自己选的,旁人,连我在内也都只能随她去,但是,您别把她藏起来呀,您这么着可要让我那老姑姑给担心死啦!”宋旭东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瓮声瓮气,不过此时,他这个以铁汉著称的昂藏汉子说出话来竟然半是无奈半是无赖,倒是萧挺第一次听见。   萧挺根本就没来得及介绍太平,所以宋旭东只当这个美貌的女子是萧挺的一个姬妾,反正自家萧大人从来都不缺这样美貌如天仙一般的红颜知己,所以当下他除了执礼甚恭之外,便也似乎没有往其他方面想,这说话的时候自然也就没把她这个听众考虑进去。   所以,她这个话一说完,果然不出萧挺所料的是,自己腰上立刻便传来一股锐利的疼痛,当下他不由“嘶”地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太平这丫头手劲儿可真不小哇!   “这里居然还有一个,你这不声不响的,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女子了,你怎么一个也不放过呀你!”太平附耳小声嗔道,微微侧首便能看见那嫣红的嘴唇可爱地嘟了起来。   当下萧挺闻言不由哭笑不得,心说这是哪儿跟哪儿嘛!   要说太平这丫头倒也恁地邪门,自打认识以来,随着萧挺对她了解越深,就越发现她的性子确实是有些与常人不同,便比如这吃醋,她也吃得跟人家不太一样。   世有悍妻,亦有贤妻,所不同者,并不是吃不吃醋的问题,事实上眼看着自己丈夫弄回来一个二八年华白生生的黄花闺女躲屋里疼惜去了,只留自己独守空房,这世上凭她是换了谁,哪里还有个不吃醋的?所不同者只不过是有人见惯了这等事,所以肚量大气量也大罢了。   在这方面,太平毫无疑问是个肚量大的,但是她这个肚量大能容人,似乎也要看看对方是谁,如果是她能看得上眼的,她甚至还撺掇着萧挺去勾搭人家小姑娘来着,即便是萧挺压根儿就不认识人家。在她觉得,自家丈夫若是只守着自己一个人,这小两口倒是小两口了,不过却也说明那男人实实在在的是无能的紧。   与之相反,若是萧挺能把这天下的优异女子都尽数搜罗至家中,她吃醋归吃醋的,心中却也不可否认的有一种自豪感,毕竟这才说明自己找的男人是这世上最优秀的男子嘛!   比如杨柳,在她心里便是勉勉强强可以值得萧挺娶进门来的,所以,她几乎从来都不吃杨柳的什么醋,即便偶尔吃醋,也只不过皱皱鼻子,平添一份娇乎乎的可爱罢了。   至于其她的,因为太平认识的多为朝中大臣们的闺中女子,所以晚上坐在萧挺怀里两个人说悄悄话儿的时候,她甚至还掰着手指头挨个儿的数落过。   长孙婵娟就知道玩,而且玩的太没品味,抓个花蝴蝶都高兴半天,没劲,太傻;上官婉儿眼珠子一动就是一个心眼子,让人防不胜防,太鬼;程媛动不动就要跟人动手比武,铁随她爷爷那个大老粗,太愣,倒是英国公李勣有个孙女儿叫李明华的,既端庄又聪慧,着实的是不错……   而不管怎么数怎么算,像宇文灵灵这样出身贫家的女孩子都显然不会放在她的眼中,所以,她吃起醋来也便越发的大,几乎像是打翻了醋坛子。   倒好象是萧挺如果要了这样的女子的话,她都会觉得丢人似的。   当着宋旭东跟祁宏功,自然不是调情的时候,当下萧挺微微侧身扭腰,让自己腰间那块肉从太平的小手里挣脱,然后跟她说了句“我冤枉哪!”,便转过头去对宋旭东道:“你且先别着急,我是刚听你说了才知道这事儿,我立刻叫人来问问……”说着,他转过身看见垂首侍立在不远处的门房老周,不由得招手叫他,“老周,你过来!”   老周闻言快步过来,这一问,立刻便对上了话茬儿,但是老周却说今儿晌午还见她来着,下午却是没见,他自己也正纳闷呢,前几天那女孩可都是平明即至天黑方去的。问到她是不是进了府,老周自然说没有,只说那女子老是抱着一个蓝布包袱,说是要送给自家少爷的答谢的,却又不肯让自己转交,只是要自己等下去。   当下听老周这么一说,宋旭东不由得越发着急,“我姑姑在家里都快哭死了,我也不怕什么丢不丢人了,大人,我这妹子不管您待见也罢,不待见也罢,愿意让她进您府上也罢,不让她进也罢,总之,总之不能把她给弄丢了呀!”   萧挺闻言,面色越发沉重,不由得皱眉思量起来,这时候倒是太平瞥了那宋旭东一眼,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听到最后不由得随口道:“别是被什么人给劫走了吧?”   她这话一出口,萧挺等三人都不由得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劫走了?也还别说,就凭宇文灵灵生得那副水灵灵的模样儿,说是人见人爱那可是一点儿都不夸张的,再说了,不管是自己,还是跟着自己的老宋,似乎在朝廷上下都很是得罪了一些人哪,这要是万一有人起了歹心……倒也不好说!   当下萧挺背起手来,“老宋,祁校尉,你们立刻回去叫人,查,给我满长安城的查!”   宋旭东与祁宏功当下点头答应了,萧挺顿了顿又道:“另外……我马上去逐一跟长安九门都打个招呼,你们也都给我派上兄弟过去盯着,慎防万一有人劫了宇文姑娘带出城去!”   当下宋旭东祁宏功两人闻言不由得凛然抱拳,“是!”   ※※※   两日后,上午,长安明德门。   顺着熙攘的出城人流,上官婉儿的马车缓缓地走向城门。   她是整个上官家最后一批离开长安的,昨天上午,爹爹已经带着家里人出了城,据说送者寥寥,让上官婉儿想起来便不免要冷笑,这个时侯,只怕是连最好的朋友都在急着跟爹爹他划清界限吧?所以,没人送倒也正常,竟然还有几个送行的,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人心,从来都是这样!   当下她收回目光,静静地看着在马车的另一边撩起帘子目不转睛地往外看的宇文灵灵,看样子对于这座即将离开的城市,她充满了不舍。   上官婉儿不由得便心想,若世人都痴如此子,憨如此子,那该多好!   如果大家都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谁都不动心眼子,谁对谁都是以诚相待,又该有多好!   因为这个世上有了第一个耍心机的,并且赢得了很多,所以,随后便有了无数个耍心机的,这个世界,从此便再也难以平静。   而引发了这一切的,便是世上最最诱人的东西——权力。   马车已经到了城门口,坐在马车里也已经能够听到不远处的前方要过门的行路人与守城官兵的交谈声,这时,宇文灵灵的身子突然一动。   上官婉儿微微侧首顺着她的目光向外看,首先便是看到几个守城官兵的身侧站着两个身穿皂衣的人,而因为前几天萧挺大明宫救驾的故事,所以在眼下的长安城里,这一身皂衣可是风光的紧,也出名的紧,上官婉儿自然知道,这大概就是那些传说中的巡城牙兵了。   在那些牙兵的身后,站着一个丰神毓秀的美少年,韵文灵灵的目光就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几乎是第一时间的,她就明白,想必这个人就是那萧挺了。   他右臂微微蜷曲着,看上去有些不自如,而且那上臂处的衣服显得鼓鼓的,极有可能是伤还没好,所以裹着纱布呢,这便把衣服给撑得鼓了起来,也就略略减损了他的英气。   此时,那萧挺似乎满面愁绪,转过头来再看,宇文灵灵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状若痴呆。   “他在找你呢!”她微微笑了笑道。   宇文灵灵闻言身子一震,却仍是不舍得收回目光。   顿了顿,上官婉儿又笑了笑,“不舍得了吧?咱们这一走,可是要离开他几千里呢,几千里呀,远着呢,我听爹爹说,坐马车都要足足二十天才能到!”   她看着宇文灵灵明艳的侧脸与珠圆玉润的秀气耳垂,“你现在下去找他,还来得及!”   宇文灵灵闻言低头,松开了那掀着帘子的手转过身来,却是久久无言。   此时,马车停下了,两人坐在车里能清楚地听到外面车夫与守城士卒的说话声,对方一听是上官家的人,当下立刻放行。   虽说是左迁扬州刺史,此日一去不知何时能回,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回,但上官家仍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敢得罪的。   马车很快又重新走了起来,前面的车夫说了一句,“小姐,咱们这可就出了长安城啦!”   上官婉儿闻言笑吟吟地看着宇文灵灵,宇文灵灵却也一反常态地冲她笑笑,然后突然转身掀开车帘子,往车后看了一眼,放下帘子,语气伤感而决绝——   “我会回来的!”   上官婉儿不由一笑,“说得好,再回来的时候,你已经不是现在的你了,给我一年时间,一年后,你身上散发出的光芒,足以刺瞎所有人的眼睛,包括他!”   说完了,她转身冲着前面的车夫大声道:“咱们还会回来的!”   “离开,就是为了更好的回来!”   ※※※   连续三天下来,不客气的说法,萧挺和宋旭东他们已经是当真的把长安城给翻了个遍,但是宇文灵灵却好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似的,便连一丝儿踪迹也不见。   那宇文家的老两口自是哭得泪人儿一般,也不知晕死过去多少次,宋旭东则是一个劲儿的唉声叹气,萧挺自然也是无奈的紧,一来人家女孩子很有可能是在自己家门口失踪的,二来,人家还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自己失踪的,这让他心里不得不有一丝内疚。   幸好,三天之后突然有人漫过墙头往宇文家扔了一封信,打开看时,上面却只写了一句话——“我会回来的!”   宇文灵灵自然不识字,所以这信肯定是由别人代笔,而且看这字体娟秀而舒展,显然是出自女子之手,甚至还得是一位读书多年的大家闺秀。   虽然这短短的五个字看上去很是虚无缥缈,但是却总归是证明了一点,宇文灵灵没死,也很有可能没被劫走,至于她为何突然不辞而别,去了何处,与谁在一起,则不得而知。   即便如此,就这五个字,就已经给了无奈之下几欲寻死的宇文家老两口莫大的希望,也足可以让萧挺宋旭东等人稍稍的松一口气了。   等到萧挺亲自去说,请那万年县县衙发下了海捕文书,在整个大唐境内搜捕宇文灵灵,一旦发现即刻押送长安之后,才总算是把宇文家老两口的情绪彻底稳定了下来。   剩下的,似乎只有一个等字。   老两口坚信,既然自己闺女说了会回来的,那就肯定会回来,关于这个,萧挺自然是顺着去劝,而在他心里却是不得不一再的回想起宇文灵灵那副秀美的模样。   她的那双手,是萧挺见过的这世上最美的一双手,便连杨柳太平晋阳等等都比她不上。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竟然突然选择了出走,而且,每当萧挺一个人的时候想起她,还不免会想到,这宇文灵灵很有可能是因为自己才出走!   这种感觉搁在心里……很是有些怪怪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当他越来越少的想到那双粉红如桃花花瓣一般的小手时,那右臂的伤也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了。   在这期间,宋旭东实授五品上阶左翊卫都司将军,至于那帮子牙兵,皇后娘娘武氏也没有食言,他们全部都被授了七品的武衔,然后便被调到左翊卫,归成了宋旭东的属下。即便是没有参加当日救驾的祁宏功,也在萧挺的运作下,顺利的接任了他走后留下来的万年县的县尉这一空缺。   可以说,如果没有那十几个牙兵的死去和宇文灵灵的出走,这简直就是一个梦幻般的夏天,所有人都在这个夏天里如愿以偿。   按照当日在含元殿上皇后娘娘武氏的话,萧挺可以养一个月的伤,但是这才不到二十日,他的伤口便已经完全好了,掰着手指算一算,距离明年的科举也还只剩了勉强七个月的时间,而萧挺的学业又荒废了太久,所以,他也便不愿意再等下去,觉得伤口好的差不多了,便决定明日就到太学报道去。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他却突然听到了一个消息,然后,命人牵了马来便打马飞驰直奔青羊观。   “你要走?去哪里?”   萧挺赶到青羊观的时候,晋阳师徒俩正要走呢,却刚刚好好的被萧挺给堵了个正着。   红尘撅着嘴儿低着头,“师傅说话不算话,说了要给我买好看的衣裳的,却又突然要到终南山去,我的衣裳穿给谁看?”   晋阳看着自己的小徒弟笑笑,然后转过身来看着萧挺,语气倒是前所未有的淡然,便如老友闲话一般,“看你的样子,伤都好了?这些日子我的修行可是实实的耽搁下了不少,正赶上天热,便想着带了红尘一起到终南山上住些日子去。”   末了她又解释道:“我在终南山有座别业的,虽然不大,却也还清静,而且,那里是有人常住的,所以也还干净,正是适合修道的好地方。”   萧挺闻言并不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一开始晋阳还能淡然以对,但是到了后来,她却不由得扭开了头。   “你……别这样,我是出家人!”她道。   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许其他人不知道,但是作为当事人的两个人,心里却是清楚的紧,只不过平日里没人说出来罢了。   那身体相触的温热,还有那四目相对时的追与逃,以及那午夜梦回时的旖旎斑斓,能瞒得了别人,又怎么可能瞒得了自己!   “你就那么想神仙吗?”萧挺问她。   小红尘茫然地瞪着眼睛,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突然之间就费力地皱起了眉头。   师傅和萧挺之间的对话,她可是越来越听不懂了。   但是这个时侯萧挺却突然指着她问晋阳,“你如果真的那么想做神仙,又干嘛给自己的弟子起名叫红尘?刘备还知道给自己儿子起名叫封禅呢!”   晋阳闻言脸色一红,不由得低了头,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道:“我不做神仙,还能做什么?我也只有做神仙罢了!”   “放屁!”萧挺忍不住骂了粗口,“不做神仙,你可以做女人!”   这话还剩下半句,但是那剩下的半句他试了几试,到最后却还是没敢说出来。   做我的女人?尽管他明知道太平那丫头其实是并不忌讳这个的,但是她不忌讳,自己不忌讳,晋阳也不忌讳,却并不代表着大唐朝不忌讳,不代表百官们不忌讳,不代表着老百姓的嘴巴不忌讳,所以,这个话可是绝对不能说出口来的。   这姑侄同嫁,也未免太骇人听闻了些,一旦事泄,只怕光是唾沫星子就能把自己和晋阳给淹死。   听见他骂粗话,晋阳非但没有生气,却反而笑了笑,然后,她偷偷瞥了红尘一眼,最终却还是伸出手来,在小红尘吃惊的目光里,她双手捧着萧挺的脸慢慢婆娑着,心说他还真不愧是十八岁的孩子。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t x t 0 2 . c o m   “你好好的读书,不管他们在朝廷上怎么斗,你都要记住不许插手,等时候到了,我自然也就回来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萧挺当即不由愣住,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晋阳飘然出门,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追。   时候到了……是什么意思? 第七章 第四个宰相的人选   午后,阎府,后花园小轩内。   时令虽然已是秋日,但是这秋老虎却也是不肯饶人的,就算是在这一向清爽的后花园中,也能感觉到一股灼人的热浪席卷涤荡。   尤其是在中午这个当儿,便连那株据说是移自岭南的铁果木,此时在烈日下也不由得微微蜷缩起它那原本肥大撩人的碧绿叶片,看去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赶上这种天气,即便是呆着不动,也能给人闷出一身大汗来,但是因为这小轩内放置了三桶冰,所以,外面虽然是热浪滚滚,这小轩内却是出奇的凉爽宜人。   萧挺伏案作画毕,收笔,深吸一口气打量了一下,很是满意的放下笔,然后侧身笑着看向站在他身旁的阎立本。   一眨眼的功夫,两个月过去了,这两个月来,他的日子过得倒是清闲,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刀光剑影,每日里只是到太学去老老实实的读书习文,闲下来时或者跟老黑练练拳脚,或者就是跑到这阎府来跟时下已经升任尚书右仆射的阎立本老爷子探讨探讨画技,别说是府里的事物尽数交给青奴了,便连现如今杨柳和那沈姑娘联手经营之下的四海票号他都懒得过问,这日子当真如神仙一般,说起来不知道能羡慕死多少人。   而且他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似乎原本被炒得沸沸扬扬的所谓朝中四大奸臣,已经渐渐的少有人提起了,因为被称为四大奸臣之一的萧挺很明显的退出了朝堂争斗,这四大奸臣么,可就是三缺一了,因此,这个称呼也就逐渐的失去了卖点,渐渐的被人淡忘了。   相比之下,阎立本的日子就显得难过了些。   最近两个月来,朝中形势诡异之极,归总到最后其实就是一句话,那就是太子李弘在与两月内从吏部侍郎升为吏部尚书的武三思在斗法,偏偏对于这个斗法,手握大权的皇后娘娘武氏居然是一副听之任之的态度。   而阎立本作为尚书右仆射,又是三朝老臣,自然是双方拉拢的对象,于是,一个多月之前,阎立本干脆的辞去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样一来,他便一下子从政事堂的宰相之一,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能够随随便便拿出大把时间来跟萧挺探讨画技文章的闲人了。   也因此,一来志趣相投,二来同属朝廷争斗的观望派中间派,所以,他与萧挺的关系倒是越发的亲近了起来。   不过,作为三朝老臣,而且是现任的尚书右仆射,他虽然也是跟萧挺一样主动的退出了这种斗争,但毕竟还是身在局中的,所以最近这几天,他的情绪可不太好。   当下阎立本笑笑,赞道:“萧将军的笔法可是越发出神了!”   要按说,眼下萧挺身上虽然挂着三等伯爵的名号,但他真正的官职却是正四品上的武职散官忠武将军,所以,阎立本称呼他为萧将军倒也没错,只不过这个称呼法儿却多少有些刻板别扭,而且显得疏远罢了。不过这两个月接触下来,对于阎立本老爷子非得这样要有板有眼的称呼自己,萧挺也早就麻木了。   他知道的,老爷子以一身历三朝,这官儿始终是扶摇直上,靠的可就是这份谨慎与刻板,所以呢,只要两个人之间志趣相投能互相砥砺,也就行了,于这称呼上,倒是不必计较什么。   当下萧挺闻言不由略带自得地嘿嘿一笑,要说起来他这两个月看似闲散无事,其实却在这读书作画上着实的有了极大的进境。   那诗书上暂且不说,单说这作画的画技,如果说原来的他顶多能被阎立本这位当代的大师赞上一句颇有巧思风格独特的话,那么现如今他的水平虽然还未必能超过阎立本,至少在另外一种风格上已经蔚然一派,即便是阎立本看了他的画,也不得不承认,此子眼下的画技已经不在自己之下了。   偏偏他才刚刚十八岁,这若是假以时日,超过阎立本这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而成一代宗师,自是想当然事。   “老爷子您可是谬赞了,前天您说的那个叠影笔法,晚生回去可是琢磨了两天,受益匪浅哪,今儿也就冒昧的用上了,您看看,再给指点指点?”   要说这叠影笔法,可是阎立本的独门绝技之一,对作画者对笔墨的运用要求极高,而萧挺前世在美术学院的时候虽然也揣摩过,但是那时候他是对着一副摹本揣摩,又怎么能比得上眼下亲自得到阎立本这位宗师手把手的教授呢!   不过即便如此,短短两天的功夫萧挺便能将其融会贯通,并且还运用到了自己的笔下,这份才气也足以令人惊叹不已了。   若是放在平常,爱才之极的阎立本自然会丝毫不吝溢美之词的夸赞一番,说起来前两年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的画技后继无人了,谁承想这么快就碰上了萧挺这么一个一点就透的天才,再加上他对萧挺的处事风格十分欣赏,所以,心里看他自然更是与众不同。   但是很显然,今天阎立本老爷子的心思可不在这上头。   所以,当下萧挺说完了,他的目光也只是在画上流连了片刻,便又微微垂首,不知不觉的就已经轻轻叹了口气。   当下萧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不由得自己一笑,然后转过身去,自己伏案看起自己的画来。   阎立本在发愁什么,他自然知道。他虽然不想掺和进那些斗争里去,但是并不表示他不关心那些斗争,相反的是,作为一个刚从大危机中走出来的人,而且还是一个拥有着预知未来能力的穿越者,萧挺的政治敏感性甚至比李勣这样的老狐狸都要强了很多。   毕竟他知道,不管自己内心愿不愿意,登上朝堂都已经是自己将来必须走的道路,所以,这已经是牵涉到自己身家性命以及一生幸福的头等大事,怎由得他不重视!   所以,眼下朝中关于中书侍郎一职的惨烈争夺他自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而且,在他这个预知未来的穿越者看来,眼下朝中的形势其实并不复杂,说白了,也就是关于权力争夺的一种拉锯战罢了。   大唐实行三省六部制度,而眼下的朝堂上经过了一番大调动大换血之后,出于皇后娘娘有意无意的安排,三省六部已经隐隐然呈现出一种犬牙交错的态势。   例如这门下省的长官正三品的侍中,是老臣来济,他显然是支持皇帝和太子的,但是明显是皇后一党的李敬业却担任了门下省的副职黄门侍郎,所以,不管李敬业每次见到萧挺都要抱怨一番的受气是不是真的,至少双方的相互不对付是肯定有的,而因为有了李敬业在,来济在门下省的权威也肯定受到了不少的约束。   与此相同的,许敬宗虽然在中书省担任中书令,但他的副职中书侍郎却是原来的太子舍人李义府,于是,这一边自然也不可避免的掐上了。   而这些矛盾,在六部也是一样,双方可以说是针锋相对,只不过,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是武后这一派略占上风罢了。   但是,占了上风不代表就能完全压倒对方,相反,越是这样,双方斗得越是厉害,于是,中书省许敬宗拟出的行文到了门下省几乎是十有八九的会被来济给驳回,而且,在各自辖内,还会百般的寻对方人的毛病,李敬业说他在门下省很是受气便是因此。   而这种情况,自然不可避免汇总到了政事堂。   作为宰相对坐议事的地方,政事堂不可避免的吵成了一团,反正大家都彼此的看不顺眼,所以,一点芝麻绿豆大的事情都能对骂起来,反正双方互相卡着脖子呢,到了最后顶多大家都不痛快罢了,于是到了后来,原本很多顺理成章的事情却都因为这种斗争而久拖难决。   但是有些朝廷大事却耽误不得,所以,皇后娘娘便下令,命政事堂的宰相们按人头表决,这样一来,宰相的人数自然就成了能否掌握主动权的关键点。   而眼下能有资格进入政事堂的宰相,却只有中书省的中书令许敬宗,和门下省的侍中来济,另外,年纪轻轻的黄门侍郎李敬业也因为被授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而成为宰相之一,所以,这二比一之下,来济在政事堂自然有些孤掌难鸣,再所以,回到门下省之后,他自然会加倍的收拾李敬业。   于是,双方都苦不堪言。   而就在前几天,皇后娘娘突然提出准备增加一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来参知政事,但是选谁呢?皇后娘娘却只说准备选,而并没有说选谁。   于是,这第四个宰相之位则成了两边都务必争夺到手的。   按照常理,尚书省的尚书左、右仆射自然是首选,偏偏尚书左仆射现如今空置无人,于是,身为尚书右仆射,而且一个多月前还曾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阎立本,自然成了最热门的人选。   如果选的是他,倒是许敬宗等人能够接受的结果。反正阎立本垂垂老矣,又是一辈子的老好人,他在就权当他不在好了,但是处于劣势而且一直在尽力督促皇后让太子来监国的来济等人却是理所当然的不乐意,因此便提出了自己这一边的人选。   不过他的提议却被皇后娘娘驳回了,而且驳回之后还是没有明确指定是谁,于是,双方明里暗里的斗争就在皇后娘娘武氏的暧昧态度中越发激烈了起来,而阎立本的家门口自然就车水马龙了起来。   双方被派来来拉拢的人在府门口碰了面,不免要相互赠送几声冷哼,甚至有那脾气臭的,便是当街对打起来也是平常事,而那些前来提前送礼的,自然就成了最好的看客和八卦散布者。   因此,几十年来都十分爱惜羽翼重视名誉的阎立本心情能好得起来才怪了!   而这个时侯,在满腹心事的阎立本面前,萧挺自然也就越发显得悠闲和无所事事起来。   过了一会儿,阎立本收回精神看了萧挺一眼,见他竟是又兴致勃勃地研究起了自己前日给他示范的那几笔画的时候,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突然问:“我说萧……嗨,你虽然是英国公的干孙子,不过咱们各交个的,你我也算是忘年交了吧?我就称呼你一声子枚老弟呀,说起来我可真是羡慕你呀!”   听他不再称自己为萧将军了,萧挺不由得微微一笑,看来这老爷子实在是愁得不轻啊!   他转过身来笑笑看着阎立本,伸手指了指大门的方向,“我有什么好羡慕,我这个贪图财货干收礼不办事的小人,可是都快被那些大官小官们背地里给骂死了,这都两个月了吧,我家门口那叫一个冷清啊!倒是您,您去瞧瞧去,您那大门口,那叫一个热闹啊!”   阎立本闻言不由得苦笑摆手,“行啦,你就别笑话我老头子啦!他们那哪里是来送礼呀,那是来逼我来了,我这……都愁的快上吊喽!”   萧挺一笑,然后居然又悠哉游哉地转过身去研究画了,阎立本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心里一动。要说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小家伙此前的一连番表演中可是精彩绝伦,就连最后那要求退而读书也是退的漂亮之极,从而轻轻的就避过了无数的麻烦,倒好像他在两个月前就已经看到了眼下朝堂上这副局势似的!   这个……可是非大智慧者不能为也!   当下阎立本凑过去,小声地道:“子枚老弟,要么,你给我老头子指条路?”   萧挺闻言一愣,“我?”,然后他转身抬起头来一笑,伸手往头顶指了指,“还用我指路嘛,那位早就想好了人选啦,所以呢,您老也就不必发愁了,总之我猜十有八九最后是不会让您去政事堂做夹饼的!”   阎立本闻言不由“啊”了一声愣住,然后,他一把抓住萧挺的肩膀,眼睛逼视着萧挺,脸上却是难言喜色,“真的假的?何以见得?”   也难怪他听萧挺这么说会喜上颜面,他可不像那些执意往上爬的,相反,可以说他这一辈子,举凡名望地位身份,该有的已经都有了,现在最好的自然是荣养了,所以,让他这么一把老骨头了再进去政事堂被双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自然是不乐意的紧。   见萧挺点了点头一脸温润的笑容说“当然是真的”,也不知怎么老爷子的心里就觉得安定了下来,关键是此前萧挺那令人眼花缭乱的表演和决断给了他极大的信心。   但是这个当儿,萧挺却又接着道:“不过这只是我猜的!”一句话听得阎立本忍不住冲他翻了个白眼。   他忍不住凑过去小声地问:“那你觉得,那位心里的人,是谁?”   萧挺耸耸肩膀一笑,“这个么……恐怕只有她才能知道了,反正不会是你,也不会是我!”   说完了,一老一少两人对视半晌有余,然后,竟是同时笑了起来。   ※※※   武三思快步走出大明宫,他的身体本就肥胖易汗,再加上现如今正是日头最烈的时候,因此,他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掏出手帕擦汗,到了大明宫门口,他忍不住抬起头来以手遮阳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不由得吐了一口唾沫,低声骂了一句什么,这才又快步出了宫门。   那一直等候在宫门口刘祎之见他出来了,不由得赶紧迎上去,“武大人,怎么样?皇后娘娘可曾吐口了?”   武三思站住,一脸烦躁地看看他,却是不由得叹口气,“上车,回去再说!”   这时,那刘祎之再傻也瞧出来估计是事情没办成了,当下也不废话,两人分乘车马到了武三思的府邸,到了书房喝了一口煎茶之后,武三思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挥退了两个小丫鬟。   “今儿也是赶巧了倒霉,偏生在姑母那里正说事儿呢,他去了!”他道。   “他?谁?”刘祎之下意识的一问,然后便反应过来,当下不由纳闷地摸了摸下巴,“太子殿下也去了?是不是也推荐了人?”   说完了,他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冷笑一声道:“说起来这位太子殿下可是在等着他监国的那一天呢,哼!”   现如今的刘祎之已经升任正四品的太常少卿,正式从幕后的北门学士跳到了前台,最近这些日子倒也威风的紧,所以言谈举止之间,已经多了几分此前不曾有过的官威,眼下这句话说出来,也颇有些朝中大臣的语气了。   他自几年前便与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子武三思交好,于其说他是皇后娘娘的谋士,倒不如说他是武三思的谋士更恰当些,在他想来,皇后娘娘再厉害,却毕竟还是女人,归总到最后必是翻不出太大的浪花来的,要抱粗腿自然还是武三思这样既有皇后支持,本身又已经颇有根基的人才更稳妥些。   而武三思显然也很是看重他,所以此番他复出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帮他谋了一个太常少卿的位子,总算是让他正儿八经的成了可以参与朝政的大臣。   当下听了他的话,武三思又是忍不住冷哼一声,然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不由得叹了口气,道:“我就纳闷了,姑母这一次为何竟是如此优柔寡断起来?现如今来济等人正是落水狗,自该痛打一番才对,若是这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给了我,自然可以轻易的把来济给压得翻不了身,如此一来……哼,我看那太子还监个狗屁的国!”   刘祎之闻言不由轻捻胡须,皱眉道:“会不会是……皇后娘娘确实是想提阎立本那个老糊涂上来?或者……她到底想用谁呢?就算是挠破了头皮,下官也实在是想不出这朝中还有比您更合适的人呀!”   他转过身,问:“太子殿下推荐了谁?”   武三思闻言没好气地答道:“还能有谁,自然是他的太子舍人李义府!哼,那李义府现如今毕竟是堂堂的中书侍郎呢,李敬业这个黄门侍郎能同平章事,他自然也能,而且这说起来,还倒是更加的合情合理一点儿,正好两边打平了!”   刘祎之闻言不由摇头,“不对不对,皇后娘娘可不会选他,无论是谁,都不会是他!皇后娘娘不会让政事堂里真的打起来的!”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喟叹一声,道:“两个月前,那叛乱刚刚平定了,当时长孙无忌老儿到大明宫前负荆请罪的时候,下官与许敬宗许大人等正在大明宫内呢,当时下官就觉得,这皇后娘娘可是越来越厉害了,如果说一年前,皇后娘娘的十件事下官还能勉强猜中个五六件的话,那么到了现在,却已经是连一两件都不容易猜中了!”   听他提到当日的叛乱,武三思不知怎么脑中好像是猛地一亮,似乎是想到了一点什么,却又没有把握住,当下不由伸手摸着脑门,蹙眉苦思。   这个时侯,那刘祎之又道:“既然是都不同意,那么依下官看来,皇后娘娘想必已经是有了人选了,只不过却还有些顾忌,所以还不太好拿出来罢了!”   听到这里,武三思突然一下子站起来,在自己脑门上猛地拍了一巴掌,“我知道是谁了!” 第八章 还君明珠双泪垂   武三思在自己的脑门上拍了一巴掌,然后豁然站起,这一下唬的那刘祎之也下意识的跟着他站起来,却是楞了一下问道:“您知道……是谁了?”   萧挺还混在一千年后的时候听过一句话,说是混血儿要普遍的比一般人漂亮些,而这一点在隋唐之际的人们身上,也确实得到了完美的验证。   隋唐之前,是几百年的民族大混战与民族大融合,不同民族之间通婚是正常之极的事情,毕竟在战乱年代,传宗接代是人们心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所以,此前东西两汉那几百年培育出来的婚育观念,在这几百年的大混乱里很快便崩溃云散。   也正是因此,记录在历史上的有隋一代,不管是君王还是臣子,尽皆俊美之极,而到了唐代,其实皇室李家和朝中众多大臣身上也都有着颇重的胡人混血血统,所以我们甚至可以说,隋唐之交的那一百来年,是中国历史上不管男人还是女子,都最为俊美的一段时期。   也就是说,眼下萧挺所生活的这个时代,正是处在历史上中国人最帅的一百年里。   而因为时风所致,包括武则天,和她的娘家侄子武承嗣、武三思在内的整个武家,自然也都是俊美之极的人物,便比如武三思,虽然到如今他已经三十多岁,多年的养尊处优让他的身材不可避免开始发福,但即便是以一个现代人的审美观点来看,身长八尺面阔重颐目若朗星的他仍然足以称得上是一个美男子。   更何况在彼时人们的眼中,身材略肥满些非但不会减损他的美,反而倍增福相与威仪呢!   但是现如今看在刘祎之的眼中,这位吏部尚书大人却非但没了此前的雍容威仪,反而隐隐的有一丝……暴虐与扭曲!   霎时间,他的脸上青筋曝出,面容也随之变得狰狞无比,而且,看他那似乎随时都会择人而噬的眼神儿,刘祎之心中顿时想到,武大人想到的这个人,只怕是他的生死仇敌了!   只是,即便以他这么聪明的人,却仍是怎么都想不到,除了李义府之外,太子那边还有谁会适合出任这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职位?又是谁,居然会让武大人如此痛恨且忌惮?   这时,武三思扭转头来,眼睛里微微泛着猩红之色,看得刘祎之忍不住微微打了一个寒噤,然后便听武三思道:“姑母的他属意的,是萧挺!”   刘祎之闻言不由愣住——萧挺?   怎么可能!   且不说皇后娘娘根本就不可能选了那萧挺来做这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位子,即便是她心中看好那萧挺……这可是宰相之位呀,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那萧挺确实是有些功劳,但是要说做宰相,他还远远不够资格!   且不说似他这般乳臭未干的小儿,只要皇后娘娘提出来,必将招致朝堂上下所有人的齐声反对,即便是皇后娘娘一意孤行的把他捧了上去,可有人会听他的么?   朝堂上盘根错节,可都是几十年熬下来的老资格老关系老滑头,像他这一没根基为倚,二没家世为靠的人,不说别的了,就算是机会放在他面前,他都不敢答应!   当下刘祎之下意识的就要摇头,但是当他抬头与武三思狠厉的眼神儿打了个照面,却不由得又把话咽了回去。   此时他眉头一皱,忍不住想,武大人为何对那萧挺忌惮至此?   要按说那萧挺可是坚定的支持皇后娘娘的,再加上他与李敬业那结义兄弟的关系,与太平公主殿下你侬我侬的暧昧……这个么,他可是众所周知的四大奸臣之一呀!   这且不说,平日里看,武大人与他关系也还算熟络,虽然谈不上亲昵,但至少还不至于用恶劣这个词来形容吧?不管让人想,他们两个都该是相互扶持共抗太子一方的朋友才对,但是看眼下这武大人的表现,很显然,他跟那萧挺非但不是朋友,反而还仇视之极,痛恨之极,也忌惮之极!   转眼一想,刘祎之忍不住微微颌首,他突然想起来,去年的时候皇后娘娘曾经提议过要把太平公主殿下许给武大人来着,而武大人自然是乐意于此,只不过后来因为太平公主殿下不乐意,此事最后便不了了之……   只是,这仇视痛恨也就罢了,那个靠着一张脸吃饭的无知小子,也值得如此忌惮么?   当下他微微一笑,看着武三思道:“大人放心,依在下看来,皇后娘娘是断然不会选他的,且不说他现在还在太学读书呢,一没资历,二没根基,三没能力,若是选了他,皇后娘娘何以服众?他又何以服众?再说了,记得当初兵谏刚过的时候,他仗着立了大功,那可是敞开了收礼呀,结果呢,只是白白收了人家的礼,这两个月来他什么事儿都没帮人家办,您是不知道,眼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里骂他呢!”   说到这里,他笑着捻动颌下长须,洒然道:“下官敢跟您保证,皇后娘娘不提他便罢,若是提了他,那肯定是从上到下,所有人都反对!他,是断乎做不得这个同平章事的!”   听刘祎之这么一分析,武三思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来,脸上怒容这才慢慢退去,坐下之后却还是忍不住道:“老兄你不知道,此人……可远非你所想的那么简单哪!”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微微犹豫起来,然后才狠了狠心,却仍旧是字斟句酌地缓缓道:“你不知道,姑母大人她曾经再三再四的叮嘱我,要我务必和那萧挺结好关系,姑母她甚至说,即便学着那李敬业一般的,与萧挺拜个结义兄弟,也使得!”   刘祎之听到这里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时,那武三思看看他,叹了口气道:“你该明白了吧?想我姑母,那是何等样人!这满朝上下能被他如此瞧得起的,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一个巴掌,而据我看,姑母对那萧挺的重视,足可以算得上是当今朝中第一!”   “这样人物,你我岂敢等闲视之!”   刘祎之闻言低了头,皱眉苦思。   武三思却站起身来在屋里缓缓地踱着步子,然后继续说道:“我的心思从来不曾瞒你,你老兄都是尽知的,这萧挺既得姑母如此重视,那就说明他定非寻常人物,所以,这两个月来,自从姑母跟我说过之后,我就一直在留意他。”   “说真的,他一个十八岁的小子,若是一朝得志便意气风发的,也就还罢了,我还不至于那么担心,你知道的,这锋芒尽露者,了不起也就是来济这般水准,虽然不免一时作难,但终归收拾他也不费什么,但是你也瞧见了,那萧挺锋芒才露,便立刻老老实实的跑去那什么太学读书去了……”   “唉,他越是这般老实,我这心里就越是不踏实呀!”   说到这里,他倏然停步转身,与刘祎之四目相对,狠狠地道:“这等样人,是绝对不能给他机会的,现在我甚至有十成的把握,姑母心中的人选就是他,而且我也毫不怀疑,别看那小子不显山不露水,只要给了他这次机会,他很快就能把上上下下收拾的利利索索,再加上那李敬业……不出两年,不,一年,不,甚至只需要半年,这朝堂上,只怕就没有你我的立足之地啦!”   刘祎之闻言也忍不住站起身来,却仍是有些犹疑,他试探地问:“那萧挺……有那么厉害?”   虽则皇后娘娘看中的,那必然不简单,但是要说像武三思说的这般夸张,他确实说什么都无法相信的,说到老那萧挺也不过就是一个十八岁的大孩子,他就算是天生的聪明点儿,又能聪明到哪里去?   半年就把上上下下收拾利索?他可不信!   虽然此前一直是窝在北门学士的位子上远观,但毕竟他也是曾经在朝堂上混过的,再加上最近这两个月更是干脆的坐上了太常少卿的位子,亲见亲闻之下,朝廷上衙门里那帮老油子的本事,可是让他这个自负智比诸葛的人都无能为力一筹莫展,至今想起犹觉头痛不已的。   那萧挺又凭什么?莫不成他还能比自己更厉害了去?   但是很显然,不知道是不是出于直觉,抑或是当初皇后娘娘提到萧挺时的语气实在太过让人惊讶,反正武三思心里对萧挺的忌惮,已经达到了一种令人不敢相信的程度。   当下武三思看着他,“他是不是那么厉害,我也没有亲眼见过,但是我却坚信,既然那萧挺能让姑母她如此重视,就不是你我能够小瞧的,对你我而言,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哪!”   “所以……”他收回目光,双手负后昂然举首,透过门帘看着外面的炎炎烈日,道:“本官已经想好了,明日早朝,咱们就力荐阎立本阎老大人出任这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到时候再拉上李敬业与许大人,你再去联络一批人,这一次,一定要一举成功,绝对不能再加拖延!”   刘祎之闻言缓缓点头,心想看来武大人是准备用阎立本把萧子枚给压下去了,毕竟不管从哪里看来,阎立本这个三朝老臣,都比萧挺啊李义府啊之类的要适合的多,而且,由他来做这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会更加的实至名归!   想来只要百官一起上奏,即便是皇后娘娘也不得不犹豫一下,不会再坚持己见了吧?   只是……难道萧挺的威胁比太子殿下的威胁来的还要大吗?   但是在眼下这个时侯,既然武三思已经做出了最后决定,以刘祎之的聪明,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当下他抬起头看着武三思,缓缓地道:“如此……也好!”   ※※※   大明宫内,琉璃殿,皇后娘娘武氏一身盛装的坐在龙榻旁,手中捏着帕子,细心地为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皇帝陛下李治擦着眼角的泪痕。   这殿内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宫廷秘方,在外面骄阳如火的时候,殿内却是清凉之极,而且在这清凉之余,却又丝毫没有那因为冰融而带来的潮湿之气,使得人呆在殿内感觉舒服。   但是现如今能进入这大殿的,除了皇后娘娘武氏之外,却只有一个指定的御医戴龙阳,以及一个专职送饭伺候的宫女水叶子而已。   这一切都只因为在这殿内躺着的,是当今陛下李治。   两个月来,这琉璃殿外每时每刻都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端得是水泼难进针扎难入,而被困在殿内的皇帝陛下李治,虽然仍旧是每日里好汤好药的伺候,但是对于他这么一位帝王来说,仅仅只有这些又怎么行呢!   所谓哀之大者,莫过于心之死!在得知自己的最后一个助力长孙无忌已经到大明宫门口负荆请罪之后,他的身体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到了半个月前,更是已经奄奄一息,而到了现在,便连话都已经说不出来,偶尔睁开眼睛,那眼瞳也是散乱无神之极。   可以说,现在他还剩下的,也就只有一口气了!   皇后武氏为他擦了泪,慢慢地收回手来,幽幽地叹了口气,却又忍不住绽颜一笑,但是那笑颜中却仍然满是苦涩,她道:“你瞧我,又说这些做什么,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说了也不过徒惹眼泪罢了!”   说着,她吸了一下鼻子,努力的把眼眶中的泪水憋住,缓缓地道:“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啦,你已经不是太子,而我,也已经不再是武才人了!”   说到这里,她看着那躺在榻上闭着眼睛默默流泪的李治,忍不住伸手抚上他日渐瘦削的脸庞,“陛下,媚娘求你,求你莫要怪我,你是知道的,我发过誓,我这一辈子里,有那一次的感业寺,就已经足够了,我绝对不会让我这一辈子再有第二次!”   躺在榻上的李治无言,亦无泪,只是面色上有着微微的悲戚。   说起来两个人虽然是这大唐的天下最最至尊的一对儿,但是,其实一直到两个月前的那场动乱之前,他们说到底也不过就是相互扶持着走过生命中无数苦难的伴侣罢了。   想一想,那是怎么样的岁月啊,先是背着良心的不安,庶母与儿子私通,然后,一个在感业寺,一个皇宫里,再然后,内有王皇后,外有长孙无忌,两个人始终面临着整个天下的逼迫,不过也正是如此,才使得两人之间的感情已经浓到了可以托付天下的程度。   但是这一切,在两个月的琉璃殿内,似乎都灰飞烟灭了。   皇后武氏夺了权,然后把皇帝李治软禁了起来,手中掌握了大唐终极权力,长孙无忌负荆请罪之后,她甚至已经可以随时鸩杀自己的皇帝丈夫,然后扶起一个儿皇帝……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经历过苦难的皇后武氏,不想去再次品味那种折磨了!   不过,在她的心里,虽然已经完全的对自己这个懦弱的皇帝丈夫失去了信心和依赖,但是毕竟几十年的夫妻下来,看着他这样一日日迅速的消瘦下来,渐趋于死,皇后武氏心中却还是不免十分不忍。   所以,这些日子她一旦有暇便会过来陪皇上聊聊天——说是聊天,其实也只是皇后娘娘一个人在倾诉,而皇上李治则作为她倾诉的对象,默默地听着罢了。   皇后娘娘会跟他说说最近朝堂上的变动,百官们的狡黠,自己都是做出了什么安排,有什么打算之类,当然,还有就是他们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李弘又做了什么自以为聪明其实却愚蠢之极的事情,另外,就是备受两个人宠爱的小太平又做什么调皮的事情了,而最后,便是追忆起两人之间那些曾经的快乐时光……   她说,也就说了,李治听,也就听了,说的人只是简单的诉说,听的人纵是想要反对,却也根本就说不出话,于是,每次到了最后,总是以这样两个人默默地流出泪来作为结束。   还君明珠,双泪垂。   见皇上微微地侧过头去,皇后武氏叹息了一声,缓缓站起身来,“你好好的将养身体吧,其他的事情……不要想太多……”说到这里,她不由面带苦涩地笑了笑,“就算是你恨我,也要先把身体养好了,再来惩治我才是!”   说完了,皇后娘娘转身想走,却又站下,犹豫了一下,缓缓地道:“上次长孙冲带兵围宫的时候赶来救驾的那个萧挺你还记得吗?就是太平看上的那个人!”   说到这里,她居然又缓缓地在榻旁坐了下去,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的皇帝丈夫,道:“前些日子我就跟你说过,我想给政事堂加一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不然的话,很多事情都会被他们的吵架给耽误了!而这个萧挺,就是我心里的人选!”   说着,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现在朝堂上仍是以你的老臣为主,没有了你,我掌控不住他们!所以,按照我的想法,自然是该先把他们都踢出长安,然后再换上我能使唤得动的人才成,但是眼下大乱刚平,又有弘儿在一旁给我捣乱,整天嚷嚷着要太子监国,我暂时还不敢踢跑他们,所以没办法,只好先扶两个人起来跟来济他们打对台了!”   “这个萧挺……人很聪明,虽然年纪轻轻的就很是滑头……不过也正是因此,把咱们的宝贝闺女交给他,你我也都可以放心了,你说呢?”   她问,李治自然无法回答,不过显然,皇后武氏也并没有指望他回答,所以,她随后便又继续说道:“我那娘家侄子倒也是个聪明人,让他去对付弘儿和来济,那是尽够用了的,但是,长孙无忌可真是个老滑头啊,他居然用从此不过问朝堂之事作为条件,逼得我把上官仪派到了扬州,这样一来,大唐过半的赋税可就在弘儿手上攥着啦,虽然眼下他上官仪才刚上任,还不敢乱动,但是谁敢保证将来他不会卡朝廷的脖子呢?”   “而要对付上官仪……我那娘家侄子可就差了点儿……”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又是叹了口气,微微蹙起娥眉看着自己的皇帝丈夫,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又似乎是想问一问李治的看法,道:“只是……那小子也实在是太年轻了点,服不了众啊,偏偏我又没时间等他一步步的熬上来……”   “当然,最关键的还不是这个……”不知是不是因为提到了萧挺,皇后娘娘武氏小嘴儿竟是微微地撅起来,其娇憨之态,竟跟她的女儿,那年仅十六岁的太平公主有着七八分的相似,而其唇瓣红润可人之处,竟也丝毫不输于少女春华的太平公主,直是明艳动人之极。   她的语气恨恨,“最关键的是,那个小子可是滑头得紧,只怕还不等我说出来,他已经有一千个一万个办法来推诿啦!”   此时,皇后娘娘武氏目光飘渺地看着不远处的殿门,口中恨恨,脸上却是不知不觉地露出一丝浅浅微笑,但也正是此时,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她那皇帝丈夫李治的嘴角微微地抽动了一下,那藏在锦毯下干枯的大手缓缓地,但是狠狠地,紧握成拳!   这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比他更了解武媚娘呢?   两人相扶相持相知相爱几十年,他爱她爱到了骨子里,可以说,皇后武氏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在他的眼里都能瞧出别人所瞧不出的味道来。   而眼下,他虽然口不能言目不能视,但耳朵却还没有坏掉!   最关键的是,他的脑子也还好好的呢!   皇后武氏口气中的不对,尤其是在提到萧挺这两个字时的不对,他自然能听得出来!   他知道,这是一个女人只有在说到自己的情郎时才会有的语气!   而在此前,她的这种语气是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   即便连自己的父皇,都从来没有得到过!   但是现在,当萧挺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尤其是联想起她对自己说话时语气中只有怜没有爱的时候,李治便顿时的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了此前珍视几十年的东西!   这个语气,已经换了主人!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心中并不怪罪这个让自己爱了几十年恋了几十年的庶母,反而对自己当时竟然会那么软弱的选择舍弃自己的皇后而屈从于外臣们的压力的话,那么到了现在,他的心中却已经突然变得无比痛恨!   他痛恨自己这几十年来的软弱,痛恨武氏的毒辣忘情,痛恨那个叫萧挺的人……   甚至,他痛恨萧挺这两个字!   这时,皇后娘娘突然收回目光,然后便正正的看到了自己的皇帝丈夫浑身上下微微地打着摆子,原本呆滞的脸上竟是青筋曝出,一副盛怒的样子。   她好像是突然之间明白了一点什么,不由得突然一下子站起来以手掩口,满脸的吃惊。   “你、你别……我没……”   话说了一半,她却突然停下了,然后,这琉璃殿内便陷入了比此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长久的沉寂。   便连皇后娘娘武氏那一贯明亮的眼睛,此时也已经沉寂下来。   过了也不知道有多大会子,皇后武氏突然扑到榻上,抱着皇上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身子喃喃地道:“皇上,臣妾我、我……是你的人……”   ※※※   永兴坊萧府,后花园。   从阎家回来之后,萧挺冲了个凉便到这后花园的凉亭里用功。   说起来距离明年的科考剩下的时间可不多了,而萧挺虽然底子好外加最近一段时间很是用功,但他要考的却是进士科,那是考作诗的本事的,说到这个,萧挺可就不得不挠头了,毕竟作诗这事儿不是能靠死记硬背就行的,说白了十成里面倒有九成靠得是天赋,而偏偏不得不说,他在这作诗上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天赋。   所以,还是趁着眼下这功夫,赶紧把上辈子吃进自己肚子里的那些好诗都摘录下来才好!   能被他记下来的,自然都是历经千年岁月之后大浪淘沙留下来的精品中的精品,把这些诗都摘录下来免得忘了,到时候考场上实在是做不出来的话,不会作诗咱还不会偷嘛!   毕竟这穿越的优势不用白不用不是?   自宋齐梁陈以降,南朝流行宫体诗,所谓宫体诗,讲究格律、对称、押韵等等,其实就是律诗的前奏,而到了眼下这个时侯,大唐开国数十年,律诗的各个方面条件都已经冶锻成熟,正在逐渐成为大唐诗坛的主流,所以与之相对应的,大唐的进士科考试也都是要求做五言排律和七言排律了。   而恰恰,萧挺记下的这些诗里头,有很多唐宋两代著名的律诗——这个便宜可不能不占!   当时在含元殿上,他是为了不卷入随后的朝堂倾轧,所以才果断的决定功成身退,但是当时为了增加可信度,自己可是大言不惭的说过要考进士的,如果到时候考不上,那这个人可丢大了!   所以,还是要下点苦功的,不说状元吧,至少也得弄个二榜进士装裱装裱不是?   这萧府因为此前是王爷府邸,所以建筑规格较高,这后花园里也有一阕寻常人家所不见的小小湖泊,每当微风徐来,湖面上波光粼粼,使得整个后花园即便在烈日艳照之下,气温仍然偏近凉爽,更何况这凉亭里也和阎府的凉亭一样放了冰桶,所以呆在里面便倍觉清爽,倒是消夏的一个好去处,也因此,最近这些日子萧挺都是选择了在这里用功!   而每当他用功的时候,青奴自然是会寻遍了理由留在他身边伺候的。   只不过此时看着自家少爷下笔如有神,她心中却是不免吃惊,少爷写的那些诗,她偷偷的瞧过几首的,以她的见识看来,那些诗凭了随便哪一首拿出来,可都是了不得的,别的便也不说,单是那句“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又岂是长安城里的那些待考学子能做得出来的?   就凭这两句,得不得名动天下?   偏偏看自家少爷信笔写来,这等样的诗句竟是一气而下,转眼之间就十几首,这可真是吓死人了!   小丫头青奴看向自家少爷的目光,已经不单单是爱慕,而是一种崇敬。   是,少爷的画画的自然是顶好的,而且少爷的深谋远虑自然也是常人所不能及,自己所无法揣测的,但是直到此时她才又突然发现,少爷的诗才竟也是如此之高。   不是简单的高,而是高到让人无法想象,偏偏此前自己还从来没见他做过诗!   在青奴这小丫头想来,这自然是自家少爷韬光养晦,不愿意在人前显摆,可越是如此,才越发的令人敬佩呀!   要知道说一千道一万,这大唐可是诗的国度,不管你皇室贵胄也罢,高官显宦也罢,富商游贾也罢,权力,金钱,地位,固然都可以令人仰望,但是能让人们为之折服,能让人从心底里发出敬佩的,却还是诗人!   所以,见识过了自家少爷的诗才之后,她这心里自然是越发对萧挺爱慕的了不得。   当初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少爷了不得,眼下看来,不管是公主殿下还是自己,这眼光可都是准的厉害!   只是……少爷好像从小到大都呆在长安城里吧?这自小的日子虽然是困苦了些,却还不至于让他发出如此深沉的感喟吧?怎么他的诗里,竟是有着如此多的感语?看上去倒好象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儿才能写出来似的!   不过幸好,即便是想破了头皮她也不可能想到有穿越这码子事儿,更不可能明白她心中萧挺的这所谓诗才,其实都是偷来的!   不过,萧挺虽说是并没有露馅儿之虞,但并不代表他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小丫头那崇拜的目光,毕竟做这等事儿,他心里还是有些赧然的!   当下萧挺写了十几首放下笔,突然地转头看过去,正好与青奴的目光撞了个当面。   “小丫头,老是盯着我作甚?”   青奴笑笑不语,然后便乖巧地低下头。   萧挺打量了她两眼,说起来这妮子最近两个月以来颇得雨露滋润,这身子可是越发丰腴了,而且,她这才十五岁呀,怕是过上两年,等这身子熟透了……   这种事儿单是想一想便让人期待不已呀!   当下萧挺笑笑,冲青奴招招手,“青奴,过来!”   青奴抬起头看着萧挺,只一眼,这个精明的小丫头便明白了自家少爷的意思,顿时脸蛋儿上便飞起一抹艳红,她忍不住咬着嘴唇儿在后花园里左右的看了两眼,然后低下头去,小声地道:“少爷,这可是在后花园呢!”   萧挺闻言撇嘴,说出话来简直活生生就是狼外婆的口气,“这时候府里人都知道少爷我在这里用功呢,可没人会来打扰,青奴乖,过来……”   说来也怪,青奴这丫头聪明无比,而且又很是会一些勾引挑逗自己的法门,但是真正临到紧要关头的时候,她却每每是害羞的紧。   记得几天前两人在浴室里白昼宣淫的时候,青奴紧张得把自己后背上挠出了几道血潾子来,下体更是紧的什么似的,差点把人咬死!   不过越是这样,萧挺便越是热衷于在光天化日里挑逗这小丫头。   当下青奴闻言又是羞红了脸,身体怯怯地往后面退了小半步,死命地摇头,“不!”   说完了她怕萧挺生气,又蚊子哼哼一般补上了几句,“婢子掐着日子呢,公主殿下可快要来了,咱们可别再让殿下抓住,那可就……”   她这话说得实在,虽然太平心胸开阔,对青奴把身子给了萧挺一事也是乐见其成,但毕竟是个女人就会吃醋的,即便是自己的丫鬟婢女,老是勾着自己的男人不放,即便是以太平的不善妒,只怕也终有一日会觉得受不了!   萧挺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只不过,这以前尝不到甜头倒还罢了,自从在青奴这丫头身上尝到了甜头儿,又怎么能忍得住嘴馋?偏偏太平又是只能看不能吃的,而眼下自己还没想好替杨柳赎身的法子,她的身子虽然也是馋人的紧,却也是下不得口吃,因此,转了一千个弯弯,还是只好回过头来在青奴的身上打打主意解解饥荒。   饮食男女,人之所大欲存焉嘛!   当下他站起身来面带淫笑地正想走过去,却突然听得园子里好像想起了脚步声,然后就听见有人大声地嚷嚷,嚷嚷之间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说兄弟,你这躲得可够严实的,咱可先说下啊,我这是带着圣旨才敢闯进来的,没耽误你的好事吧?”   萧挺闻言不由得面上一僵,然后便看见青奴那小丫头虽然低了头,但那肩膀却是一耸一耸的,便连耳根都红了起来,一双小手儿用力的摁着小腹,显是笑得都快撑不住了!   萧挺不由愤然转过身来,看着大步走过来的李敬业,心里头一遍遍恨恨地念叨着,“谁说你没耽误我的好事,你这可是正正的耽误了我的好事!” 第九章 捧杀?   “行啦行啦,你就别哭丧着脸啦,哥哥我错了还不成?要不回头我陪你一个,保证比你那个还俊俏,这成不成?再不然……嗨,算我倒霉,谁让我赶的时候不巧呢……哥哥我手里有一对刚到手的宝贝,是剑南道一个犯了事的小官儿的一对双生女儿,今年都十四岁了,姐妹俩生得一模一样,长得那个可人疼啊,唉,我还没来得及下嘴呢,送你了,这成不成?”   萧挺站住,乜着眼儿看他,直看得个李敬业恨不得当即就把亲妹妹也送出来,活似自己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唯有如此才能赎罪似的。   不过站住了想一想,咦,不就是打断了一下这小子的白昼宣淫嘛,这算个屁的罪过?反正那个水灵灵的小丫头是他房里的,回头还不一样想干什么干什么?今儿缺了,明儿补回来就是了,自己这是犯了什么罪了?   没罪呀!   他伸手指着萧挺,“你小子可太贼了啊,吓唬我呢是吧!”   萧挺耸耸肩,一脸无辜的样子,其实这才多大弯弯,他压根儿就不信精明如李敬业者,会半天绕不出来,之所以绕不出来,只不过是想变着法子送自己点儿好处罢了。   这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一论对儿,就肯定比单个儿的值钱不是?这一对双生子……还是能让李敬业拿得出手的,估计得是顶顶漂亮的,这可价值不菲呀!   这么说,这圣旨里的晚宴……肯定是有点猫腻儿的!   于是,他继续看着李敬业。   到最后,李敬业手搭凉棚抬头看了看太阳,低下头来看看他,肩膀一松,“行啦,行啦,我认输了行不行?其实我是想说,你老娘也就是我老娘,我这做儿子还没孝敬过她老人家什么东西呢,这可不行!”   “所以啊,我这不才刚到手的一对小丫鬟,还是官宦人家出来的,难得的有教养,而且又是一对双生子儿,瞧着就稀罕,所以我这才寻思着想送给咱老娘使唤,给她老人家捶捶腿儿揉揉背什么的……”   “……再说了,就算是拿她们没什么使用,让这一对儿站在那儿不动,老太太看见了,知道是我这个干儿子送给他的,知道是我的一份儿孝心,她心里也就舒坦对不对?你说是不是这么个意思?”   萧挺点头,不语。   李敬业拿手指着他,“我这可先说下了,这可是我送给老娘的,你可别贪嘴儿给人家一对小丫头破了封儿!”   萧挺扭头,皱眉,转过头来还是看着他,仍旧是一言不发。   正说得热闹,李敬业突然停下来,重重地在萧挺胸口擂了一拳,“服了你小子了,好吧,其实我想说,今天晚上,宴无好宴哪!”   ※※※   傍晚,英国公府,后院,正厅前。   云儿一边满脸笑容地搀着长孙老爷子缓缓地遛着弯儿,一边挑最近城里家里的稀罕事儿招笑事儿说给老爷子听,不由便听得老爷子满脸笑容。   这两个月的时间慢慢过去,老爷子的身体虽然仍是大不如前,但好歹总算是能吃点东西能走几步路了,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就算是又捡回了半年阳寿。   说着说着,云儿有意无意的提到了最近朝中的争斗,老爷子听了却仍旧是笑眯眯的,过了会子才道:“来济太蠢,其实蠢也不怕,老老实实的就好,关键这个世上越是蠢货他还偏偏就越是觉得自己聪明之极,这可就要了老命啦!”   云儿闻言不由得噗嗤一笑,这老爷子,大病一场之后,好像是突然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平日里说话也不再是死沉沉的拿出威严,反而时不时的跟后辈儿们开几句玩笑,引得原本都很是怕他的几个小孙子小孙女,还有几个重孙子,最近都特别乐意到他老人家膝下来承欢。英武一世的老爷子到了这会子功夫,才好像是突然的有了点儿老小孩的意思。   当下云儿笑着道:“听说就为了这事儿,最近朝中的大臣们都吵翻了天啦,您倒好像是混不关心似的!”   长孙无忌闻言自得地一笑,摆摆手道:“不怕,眼下这个情势,一时半会儿动不了啦!就算是有人想动,她也得掂量掂量,一旦动了之后,可就是直接的塌了朝廷的半壁,这后果她能不能收拢的住?所以,来济再笨,支撑个半年一年的不成问题,等到他快完蛋的时候儿啊,扬州那边上官仪已经站稳脚跟儿啦,到时候再想动,她又得掂量掂量,嘿嘿……”   说着说着,老爷子颇有些眉飞色舞的意思,好像是很为自己当初的壮士断腕而自得,说到最后,他竟是忍不住以手捻须,摇头晃脑了起来,看得云儿忍不住也陪着他高兴。   要说起来,老爷子可得多久没这么开心过啦!   在这个时侯,虽然因为一步臭棋而失去了一个儿子,并且失掉了大好的情势,但是老爷子只是经过了短暂的伤怀,便很快又振作了起来。   此时,他虽然只是一个完全告病养老退出朝堂的老不死,甚至随时都有可能睡下了再也无法醒来,但是,只要他还活着,还有一口气在,这庙堂与江湖,这殿陛与东宫,这桩桩种种的事情,就都还在他的掌握之中!   老爷子这副自得自负自傲而又自信的样子,看得云儿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是个孤儿,从小便是跟在老爷子身边长起来的,所以,要说这天底下她最亲近的,自然毫无疑问的是自己这位老爷子,而现在看着爹爹这副精神焕发的样子,好像是一夜之间又回到了当初自己小时候所见的那副指挥若定的模样,他心里自然是欢喜得无可名状!   抬头看看夕阳,云儿渐渐收拢起笑容,却仍是语调轻快地道:“爹爹,云儿前几天就跟您说过啦,我最近想要出城去散散心,正好这几天您心情也好,要不咱们一块儿出去逛逛?躲到那南山里,静看这长安城中的热闹,岂不也是一桩大自在?”   长孙无忌闻言连忙摆手,“不去,不去!那对你是大自在,对我可是大苦恼!要去的话,我必得带着几个厨子一块儿去才好,但是那样一来,又显得太郑重其事啦,现如今我老头子虽然只是个剩下了半条命的老废物,但是有心人还是在盯着我的,我这一动,不定人家又怎么提心吊胆呢,所以呀,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在这里窝着吧!”   云儿闻言又不是不由得绽颜一笑,她探过头去看着老爷子,“您要是不去,那云儿可自己去啦?”   长孙无忌闻言抬头看看夕阳,却并不作答,显然有了云儿陪他,他这日子可是过得舒坦,云儿走了,不知哪里给派个小丫鬟过来笨手笨脚的,平添了多少气生,他自然不乐意的紧。不过嘛,也总不能一天天的都把丫头捆在自己身边不是?   所以,老爷子闻言只好默然。   云儿却是认真地看着他,瞪着他回话呢。   过了一会子,他收回目光,却是叹了口气,“唉,还得小半个时辰才天黑呢,这晚饭得排到了什么点儿去啦!”   云儿闻言不由想笑,却又撅起嘴儿,架着老爷子不容他反抗地便拐了弯儿,看那架势竟是要扶老爷子回房里去。   长孙老爷子见状不由得大惊,“哎,你干嘛,我还没走够呢,哎……云儿,乖云儿,咱们再商量商量……哎,你别推我呀……”   ……   ……   好不容易把老爷子安置下了,云儿又叫了两个小丫鬟进来,叮嘱她们看着老爷子,晚饭时可不许多吃,这才气呼呼地瞪了老爷子一眼,转身出了正房。   其实她和老爷子心里都明白,眼下朝中这情势,太子都已经派人到家里来了三四趟了,老爷子可以装疯卖傻倚老卖老,自己可不行,所以,在这个关口还是出去避一避风头比较好!   更何况据她所知,南山那里可是住着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物呢,此番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去拜访一下!   老爷子想要见见萧挺,可现如今的萧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落拓的书生画匠了,也不可能跟当初大爷见他似的那样召之即来了,所以,还是要托个中间人比较好。   而现在住在南山的那个人,自然是个合适之极的人选!   当下她命小丫鬟将自己早就打点好了东西带上,又把极品的檀香多带了些,这便命人去预备车马。   要是去南山长孙家的别墅,这个点儿出发却是有些赶不及的,但要是去那个地方嘛,此时动身却正好能赶在日落之前出城,约莫着到了天黑时分,也就可以借故投宿去了。   但是当她刚刚的才登上马车,却又有人前来回事,当下她只好先屏退下人,听那回事的人说了一番,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皇后娘娘此番大宴赶得时候可不太好,正是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她却硬是把互相看了不顺眼的大臣们揪到一个屋子里吃饭……只要她不是恶作剧的想看大臣们打架,那就定是另有用意了!   至于这用意,倒也并不难猜,左右的眼下朝中只有那么一件大事!   当下她沉声问那回事人,“今儿这晚宴,除了你说的那些个大人们,还都请了谁?”   那回事人闻言略略思索,才道:“其他的……好像是没有其他人了,以往照例都是要请鲁国公程府等老勋贵的,但是这一次,却只是朝中大臣们!”   云儿闻言微微颌首,这时却又听那回事人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对了,小的刚才过来之前听人禀报,说是李敬业李大人下午时分到萧府去了一趟,就是不知道……”   云儿闻言眉头一蹙,不由得看着那回事人,“不知道什么?”   所有关于一个萧字的消息,她总是会额外的留心,而那回事人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在最后的时候提了一句,当下他见云儿小姐果然关注的紧,当下便赶紧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回禀小姐,那萧府的上下您是知道的,都是太平公主殿下的府邸直接派过去的丫鬟下人,后来又不曾添人,所以……这一时之间小的竟是往那府里塞不进人去,因此,李大人去萧府何干,小的委实不知,不过……据小的猜测,那李大人既然是赶在这晚宴之前去萧府,想必定是有所用意,不是求教去了,就是……”   听到这里,云儿已经是点了点头,后面那半句不用说她也明白。   这李敬业,十有八九是去传旨让萧挺赴宴去了。   果然如此,果然在天下人都不知不晓的时候,在朝堂上那些所谓的大臣们吵得一团糟的时候,其实皇后娘娘早就有了自己属意的人选了。   当下云儿脸上不由慢慢地露出一丝笑容来——果然是他!   只是,想到萧挺,她又不由得微微蹙眉,忍不住要替他发愁:他今年可才十八岁,说起来可是比自己还要小上两岁呢,这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可是宰相的位子!   他……能行吗?   且不说他年纪轻轻的能否胜任,即便是将来能胜任,现在就凭他的资历,却又怎么可能让大臣们同意他登台拜相呢?   十八岁的宰相?   倒是只怕光是那些早就白了胡子的大臣们心中的嫉妒,就能立刻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吧?   当下她不由得蹙眉苦思,心想这样可不行,即便他有天大的本事,一旦真的成为众矢之的,那可就要步履维艰了,毕竟人人力有时穷,在朝廷上办事,还是要靠资历和人脉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不由得对皇后娘娘微微有了些埋怨,她这么做,也未眠太心急了!实在是想不明白,像她这么聪明且有谋略的一个人,行事之前怎么可能不去想一想,如此一来,很有可能就会把萧挺给捧杀了!   这……可是一个难题!   也不知道萧挺能想明白这个弯弯儿不能,他要一看是宰相之位,就真傻乎乎的上了套子,去给皇后娘娘出死力去了,那可就……   想到这里,云儿不由急得面色赤红,却哪里还有出门避祸的心思,当下不由得下了马车,便要往老爷子的房里去,这个时侯自己已然是关心则乱了,还是听听老爷子的意见为好。   这样一来,却顿时把那回事人给看得愣在那里。   在小姐手下呆了也有好几年了,他可是从来都不曾见小姐这般慌乱过!   当下他不由暗暗地心中纳罕,这几年来府中的情报从自己手里收集起来之后,都是由自己回给小姐,由小姐最后负责处断这些事情的。而这几年来,任它大事小情的,小姐从来都是一副淡然处之胸有成竹的样子,即便是两个月前,眼看着长孙家大厦将倾,小姐都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模样,看着就让人安心!   却怎么眼下一提到这萧挺,小姐竟是突然一副芳心大乱的样子?   但是眼下的云儿可没心思去想自己失态的事儿,现在她只知道,要是自己不想想办法,那个小冤家很有可能就此一举陆沉!   但是,当她迈步到了老爷子的门前,正要伸手推门的当儿,却又突然地愣在那里,心中突然的一醒,心想这可不对呀!   皇后娘娘是有可能心急了些,但是……但是他还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看不透吧?   想当初他可是在立了大功之后毅然身退的,这点子定力应该还有。话又说回来了,要是这么一点子考验都能把他给迷惑住了拖进去了,自己岂不是看错了人?   若是自己根本就看错了人,他压根儿就不如自己想象中的一样值得托付终身,那么对于自己来说,他和其他人又有什么区别?如果说到底他也不过就是一个热心功名、地位、金钱和美女的俗物罢了,自己又何苦救他?   站在长孙老爷子的房门口,听着房里传来的隐隐约约的老爷子逗引着小丫头们说话的声音,她忍不住想:“他……如果他真的是我所知道的那个他,那么像这等样的事情,就一定会给我一个足以令我惊喜的答卷吧?”   几个月的观察,他可还从来都没让自己失望过呢!   当下想到这里,云儿不由得把手又收了回来,一路思着想着走回去,到了自己院门口,她招手命人预备笔墨,然后略思量了一下,用仿了十足的老爷子的笔迹写了一封信,小心地封好了拿在手里,这才又回到前面马车旁去,郑重地把信交给犹自等在车旁的那回事人。   想了想,云儿又叮嘱他道:“把这封信用公开的渠道送到太子殿下手中去,记住,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务必要赶在今晚皇宫的晚宴前头交给太子,而且还要让他看了!明白吗?”   那回事人当即点头应是,然后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云儿不由得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喃喃地道:“我能帮你的,就是这个了,至于其他的……我等着你再次给我惊喜!”   说完了,她缓步等车,“来人哪,咱们走!”   ※※※   萧挺闻言,脸色慢慢地沉了下来。   宴无好宴,这个评价,和他心里所想的,正正是一模一样。   这时李敬业不由得看着他,“最近朝中的事儿,你也是知道的,大家都已经撕破脸皮啦,今天这晚宴可是把与此事有关的人都招呼齐了,没说的,看皇后娘娘的意思,今儿晚上铁定的是要议个章程出来才能算完!”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要按我的想法,自然是不想让你掺合进去的,这种事儿……惹上了就是一身骚,你是不知道我在门下省被来济那个老头儿收拾的那叫一个惨哪!”   萧挺闻言不由笑笑。   他跟李敬业的关系越走越近的最关键一点就是,这个人实在是聪明!而且,自从见识到了萧挺的智慧和决断并且自愧不如之后,他就很少会在萧挺面前装傻了!有什么说什么,心里想的是什么就怎么说,不装傻,但是也不装聪明。   而且,他偶尔装一下傻,还能逗得人笑个半天!   这样一来,可就让萧挺感到非常舒服了!   毕竟李敬业在长安的这个圈子里厮混了那么多年,可不是白吃这碗饭的!   当下萧挺也看着他,“那依你看……皇后娘娘到底是想怎么样?我又该怎么办?”   李敬业闻言摸着下巴皱眉苦思,过了一会儿,他张嘴刚想说话,却又突然看见萧挺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当下不由得眼睛一瞪,“你的事儿我哪儿知道!别问我!赶紧走走走……”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做出一副猥琐的样子,舔舔嘴唇儿道:“我可是知道皇宫里有几道菜那可是味甲天下的,就是还一直都没得机会吃过……你看着我干嘛……我知道公主殿下跟你腻乎着呢,女生外向嘛,说不得那御厨定是被她硬生生的给拎出来过好多回,都不知道偷偷的给你做过多少顿了,你也不说喊上我一块儿尝尝……”   他拿手指指点着,“枉费你大哥我对你那么好,你这样可有点儿不够意思呀!”   萧挺闻言顿时哭笑不得。但是他低下头想了想,眉头却又很快紧紧地皱了起来。   这件事儿……可是棘手的紧哪!   自己一个太学学子,又不是什么朝廷官员,虽然背着一个忠武将军的衔儿,但那可是散官,不理事的,皇后娘娘却在这个紧要关头招自己入宫赴宴,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当下他推开李敬业的手,眉尖紧蹙地看着他,慢慢地问:“大哥,你说皇后娘娘要是想让我来做这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怎么办?”   最近两个月来,李敬业不会在他面前装傻,他自然也很少会在李敬业面前装糊涂,尤其是眼下这个时候,自然更是要实话实说的!   李敬业闻言愣了一下,顿时便站住了,然后,他不住叹了口气,明明刚才还是一脸猥琐表情的他,此时看上去倒是多了几分朝中大臣的稳重与风度——   “我怕的就是这个!”   他背起手,在萧挺面前左一步右一步的转起了圈子,一边转一边道:“兄弟你的能耐我是尽知的,这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你自然是做的,可以说你比谁都合适,但是……但是你才十八岁呀!而且你此前在朝中没有任何的底子,我说句心里话,皇后娘娘她……她太心急啦!”   说到这里,他停下脚步看着萧挺,“皇后娘娘此举,简直就是捧杀呀!”   萧挺缓缓点头,旋即却又一笑,“捧杀……是呀,是捧杀,不过我想,这朝中有的是人反对吧?皇后娘娘想捧……也得能捧得起来才行啊!是不是?” 第十章 竹杖芒鞋轻胜马(上)   萧挺笑嘻嘻地道:“皇后娘娘要捧……大不了我还是耍个赖打个滑儿,让她无从捧起就是了,你说呢?”   李敬业闻言不由得皱眉,摇头道:“这件事……只怕没你想得那么容易呀!”   此时的他似乎满腹愁思,倒是真的为萧挺这个结义兄弟担上心了。   “我知道你聪明,但是……你也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容易,你没在朝廷里呆过,不知道那帮子老头儿有多滑,你以为这件事那么等闲的就能让你脱身了?我告诉你,就算是耍滑儿你不让皇后娘娘捧你,那也至少得脱层皮才能从那帮人手里逃出来!”   说到这里,他不由目光炯炯地盯着萧挺,“难道你不觉的,大臣们越是反对,皇后娘娘就越是可能一意孤行的把你捧上去?而只要皇后娘娘的心思不变,只怕你……那么很显然的,你就将成为那帮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说到这里两人目光相对,眼神中都不由得有些担心的意思。   眼下大唐朝的朝堂之上貌似壁垒分明,无非就是支持皇后娘娘武氏继续掌权的一派和支持太子监国一派,但其实,在萧挺和李敬业的眼中,真正可以互相信赖称为一派的,却只有他们两个人,如许敬宗武三思刘祎之等,在支持皇后娘娘掌权一事上大家固然是利益相同,但是除此之外,大家可都不是一条心!   李敬业犹豫了一下,才道:“来济那些人还好说,只要皇后娘娘护着你,他们就拿你没办法,但是……像武三思……”   两人都是聪明人,有些话自然是点到即止便足够了,眼下李敬业只是提到了武三思这三个字,萧挺立刻便闻弦歌而知雅意。   说起来这两个月以来,萧挺倒是跟那武三思打过几个照面,毕竟现如今大家都顶着同一面大旗呢,而且现在的萧挺正“潜心”读书的,又与他武三思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所以双方自然是你好我好的把酒言欢,但其实……不管是出于对历史的未卜先知,还是出于个人对他的感观,对于武三思这个人,萧挺都是相当的没有好感。   夸张一点说,那是一个奸雄。   但问题是,他雄的一面差一点,反倒那个奸字,却是做到了十足!   而且偏偏的,他还是皇后娘娘武氏的嫡亲娘家侄子,这是瓷实到了没法再瓷实的血亲,不管是换了谁都明白,一旦两人发生分歧甚至争执,那么皇后娘娘是肯定会站在武三思一边的,而且在萧挺所知道的那段即将发生的历史中,皇后娘娘武氏也确实就是这么做的,所谓疏不间亲者,正是这个道理。   甚至于萧挺隐隐约约的有些印象,好像在真实的历史上,皇后娘娘武氏还曾一度想要把太平嫁给武三思,可见她对这个侄子的宠爱与信任到了何种程度。   所以,其实在萧挺心里,现在朝堂上那些来济啊许敬宗啊之类的大臣,他都是不怕的,因为不管自己怎么得罪了他们,只要自己坚定的站对了方向,有皇后娘娘护着自己,那么他们纵是恨得压根儿痒痒,却也是拿自己无可奈何,但是这武三思,可就不同了。   萧挺这个穿越者自然知道,历朝历代的人皆是如此,不怕得罪大臣,甚至不怕得罪权臣,怕的是得罪极为受宠偏又心胸狭隘,喜欢睚眦必报的皇家亲戚!   而武三思,显然就在此列,所以,萧挺也不得不对他忌惮三分!   这个时侯萧挺忍不住想,要么,自己就干脆顶着压力“从了”皇后娘娘?身为男儿,哪里有不渴望建功立业的,所谓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嘛,他自然也无法免俗!   再说了,自己固然是想要避开这些不必要的风波,但是,有些东西并不是自己想要逃开就能躲得开的,便比如眼下,皇后娘娘非得要硬生生的把自己拉上去,自己这个靠着她乘凉的臣子也只有徒呼奈何的份儿。   既然如此,倒不如不躲了,就趁着这个机会索性的敞开胸怀,做上一番事业,管他成败千秋呢,至少不用像眼下这般前后两头受气了不是?   但是转而一想,萧挺又不得不立刻收起了这个王图霸业的心思。   现在……还不到时候啊!   能成了固然是好,但是一个落足不慎,可就很有可能满盘皆输啊,毕竟自己要面对的,是站立在整个中华民族巅峰时期的最最杰出的一帮精英人物。   有了预知历史的本事,却并不足以保证自己事事皆对!   而像自己这样没有根基的人,可不像长孙家那样,即便是犯了谋反叛乱的大罪,也可以罪不及家人,自己要是出了事情,那可就……   当下他不由苦恼地揉了揉眉头,抬起头来的当儿,见李敬业正看着自己,他不由得耸耸肩苦笑一下,刚想叹口气说话,却是不由得想起一个名字来,当下他不由得心中一动,顿时眼睛变亮了起来。   看见萧挺的眼睛一亮,李敬业不由更是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但是还不等他开口追问,却见萧挺突然伸手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既然是皇后娘娘要召咱们赴宴,那咱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还是该早些到才是恭敬,是不是?”   李敬业被他这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问得一愣,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是啊!”   萧挺一笑,伸手拉他,“那就走吧!”   李敬业闻言一愣,见萧挺拔腿要走,他不由下意识的反手一把拉住他,另一只手伸出来指着他道:“我知道你肯定是有主意了,要说你小子鬼点子还真是够多的,这会儿既然是有了好主意了,那就别跟我卖关子了,赶紧说!”   萧挺闻言不由嘿嘿地笑笑,略想了想,道:“大哥,两年前我认识过一个荆楚之地来的读书人,他跟我念过一首当地的歌谣,那词彩嘛,倒是一般,但其中意境却很是了得,要么,我念给你听听?”   李敬业闻言又愣,他实在是跟不上萧挺这个思维转换的速度,当下不由得皱皱眉,然后摆手道:“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什么歌谣?你们那些文绉绉的东西我可不懂,你也不用念给我听!我就问你,你到底什么主意?”   萧挺闻言神秘一笑,却是双手负后,突然开口大声地吟诵了起来——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李敬业傻傻地站在原处看着萧挺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子才反应过来,不由得皱着眉头咂摸咂摸嘴儿,自言自语道:“竹杖芒鞋轻胜马?也无风雨也无晴?”   说是不懂诗文,但作为世家子弟,他毕竟也是自小读书训文的,这字面的意思理解起来自然不成问题,刚听的时候,这长短不一的俚俗句子听得他微微发愣是不假,但是当听完了之后略略的回头一想,却又不由得眼睛一亮,当即拊掌而赞,“好个竹杖芒鞋轻胜马呀!”   抬起头来他却发现,萧挺已经走远了,当下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   “爷爷,您老人家的眼光可真是准得出奇呀!”   不过感慨完了之后,他又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是啊,竹杖芒鞋轻胜马……这话是很好,但是,萧挺这小子到底想到了什么办法,他还是没说呀!   ※※※   大明宫,乾元殿。   此时日已西沉夜正阑珊,远处天际有一闪一闪的星光开始偷偷亮起,以往入夜之后便殿门紧闭一片黑暗的乾元殿,今天却是早早的便由宫娥们掌起了千盏烛灯,其灯火冷峻璀华处,便如一蓬碧火,映的那天陛相接处亦是一片辉明。   乾元殿内,十几位身着紫衣的大唐高官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不知道议论着什么,身着郁金裙的宫娥从他们的身边垂首往来,正在布置着宴会。   如果仔细听来便会发觉,这些宫女们即便是脚下行的急促,却仍是不会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毕竟这宫廷里的规矩历来都是大的出奇,这些宫女又都是自十二三岁便入了宫,规矩自是早都习熟了的,所以,她们走路的时候皆如猫儿一般,是踮着脚尖儿的。   也因此,宫娥们那宽大郁金裙的每次旋摆起落,都能引来几个官员的侧首暗觑,毕竟大家心里都知道,在长安坊间的闲人们评来,若是论到风情知趣以及乖巧可人,这大明宫内的宫娥们可是比那些世家小姐们还要强得多了。   不过,他们却也只敢偷偷地看两眼罢了,今晚这宴会,可是皇后娘娘武氏亲自宴请的,这些宫娥说不得也都是她身边使用的,眼馋归眼馋,却没有那个傻子敢打她们的主意。   因为自从皇后娘娘武氏代天子理政以来,尤其是两个月前那次大变故以来,大家对她最深的印象和感觉便是,这皇后娘娘,可真是厉害!   谈笑之间平定了一场弥天大乱,随手又是轻轻松松的便把朝政完全揽在了自己手中,便连那长孙老公爷都不得不垂首认输,至于皇上……至于皇上,已经没有人敢提起这个话题,不过大家都心中有数,只怕皇上已经再也难见天日了!   而太子监国这件事,虽然来济等大臣们仍然在据理力争尽力争取,毕竟这是当时乱后皇后娘娘亲口许下的承诺,而且说实话,要是没有这个承诺,当初那场乱子只怕她还没那么容易就给平定下来呢,但是,看皇后娘娘最近一时间的态度,好像她还没有立刻就放权的打算,所以,这个只怕也是虚无缥缈的紧……   但是偏偏的,到了现在她已经借由上次的事情对朝中进行了大变动,一批诸如许敬宗李敬业武三思等坚决站在她那一边的人已经被纷纷的提拔了上来,所以,来济等大臣们虽然心急心慌,一时间却又拿这位皇后娘娘无可奈何!   而现在,但凡是心中有数的人其实都明白,眼下这朝中虽然看上去混乱,但其实越是混乱,越是两边吵闹不休相互对立,皇后娘娘手里的那权力就握得越紧!   这……还不够厉害吗?就凭这份翻云覆雨的手段,便是比之先太宗皇帝陛下,也已经是不让分毫啦!   此时的乾元殿空旷而宏大,宫女浅行而无声,自然也便越发衬得那殿中三三两两的对话声孤寂而突兀。   今晚的宴会,早就注定了是难以平静的。   ……   萧挺与李敬业在宫门外下了车马之后缓步进来,远远地看着那乾元殿灯火璀璨,不由得相对耸耸肩,然后才并肩走过去,一直到了殿外不远,萧挺才很自觉地落后了半步,走在李敬业这位黄门侍郎大人的身侧。   李敬业身着紫衣挺胸腆肚神态昂扬,看上去倒是颇有几分宰相气度,而走在他身侧的萧挺却是神情随意的紧,再加上他一身简单的学子襕衫,看上去简直不起眼的紧,如果不是认识的,还会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士子呢!   要知道对于现如今的朝廷来说,尤其是对于这大明宫来说,萧挺这个名字大家虽然熟悉之极,但是萧挺这个人,他们却是陌生的紧。   不过,那殿门口值守的小太监虽然并不认识他,却也并不会出口拦阻,毕竟他可是跟在李敬业这位当今皇后娘娘驾前的大红人一块儿进来的,而皇后娘娘设宴,自然也还不至于有人敢不奉召就来的。   那小太监点头哈腰地冲李敬业示意,然后高声唱喏道:“黄门侍郎李大人到!”   唱喏声中,李敬业昂然入殿,萧挺自然是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他们这一进去,立刻便引得殿中众多大臣们停下了谈笑,纷纷看了过来。 第十章 竹杖芒鞋轻胜马(中)   来济冷眼看着李敬业走了进来,不由得从鼻孔里挤出了一声冷哼。   不管是作为李敬业的上司当今朝中两大壁柱之一的侍中大人,还是作为一个在大唐的官吏体系中厮混了大半生的前辈,眼下的他都有资格表示不屑。毕竟表现在众人面前的李敬业,可不是那个在萧挺面前精明而谨慎却又非常好玩而逗乐的李敬业。   在来济等这些人的眼里,他只是一个靠着吃英国公李勣李老爷子留下的余荫的家伙罢了,而偏偏的,这家伙还嚣张的了不得!他的这种出身和这种做派,本来让来济他们这些一步一个脚印辛辛苦苦爬上来的人看着不爽,又何况他作为下属,却与上司的政见不合,且还屡屡的跟来济这个顶头上司作对乎?   所以,这一声冷哼李敬业吃的是一点儿都不亏。   而站在他身边的,自然都是素来志同道合的同僚,此时,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不管是出于对敌派的仇视,还是对李敬业此等张扬做派的反感,大家都或轻或重地冷哼了一声。   这下子,别说本来就在殿中的大臣们了,便连刚刚走进门来的李敬业和萧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当下李敬业闻言微微色变,萧挺却是一脸幸灾乐祸的鬼笑。   刚才来的路上,他缠着萧挺问了一路来着。   在家里的时候他读给李敬业听的那首词,自然是几百年后的苏东坡写的,但是眼下根本就没有词这个新兴的体裁,更是不会有苏东坡这个人,所以,萧挺只好胡乱的杜撰,骗他说是某次在街市上遇到的一个落榜的山南东道士子当街长歌时所唱。   反正重要的是词,是那些句子,而不是人。所以,这事儿倒是让萧挺给糊弄过去了。   不过,关于他到底是打得什么主意,不管李敬业怎么问,威逼利用尽皆用罢,萧挺却只是笑吟吟的不说,因此这一路上,自是恨得李敬业压根儿痒痒的紧。   而到了现在,他这心里的气儿本来就不顺呢,却在刚一进殿就又碰到这一出,当下那心里的火几乎是蹭的一下子就上来了。   此时,与来济等人遥遥相对站在大殿另一边的皇后娘娘武氏的嫡系大臣们自然也都是看了过去,许敬宗眉头微蹙,而站在一班大臣们中间的武三思与刘祎之见状却是不由得心中暗喜,当下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敬业。   这下子要是两人能对着干起来,今天这晚宴可就更加的精彩万分了!   萧挺知道眼下可不是自己能露脸的地方,所以,他只好低下头微微地咳嗽了一声,那声音小到几乎只有他跟李敬业能听到。   李敬业盛怒之下满面通红,他瞪大了眼睛正要发作的时候,却是突然听到了萧挺的一声咳嗽,当下不由得心中一动,那一瞬间便突然的想到了爷爷对自己的叮嘱,于是,他那刚刚才想要抬起来的脚又稳稳地放回了地上。   爷爷说过,以后遇事,不管事大事小,都要尽量的先去问一下萧挺的意见,而只要他提出了自己的意见,那么他的意见就要尽量的采纳!   爷爷说了,这未必能让自己一日三迁飞黄腾达,却是可以保命的!   老爷子的话,他自然不敢轻视,更何况本来萧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就已经丝毫都不逊色于自家老爷子了!   当下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地哈哈一笑,双手抱拳便是一个大揖遥遥拜向来济——   “再说是赴皇后娘娘的宴,这上司还是要拜的嘛,哈哈,来大人,下官见过来大人!”   当下他这一番做作顿时令得许敬宗眼前一亮,看向他的目光顿时谨慎了许多,而且还似乎隐隐的平添了几分敬意。   这个时侯还能保持如此的冷静,又能如此镇定的应对,看来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这李敬业可并不像他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憨傻而骄纵啊!   想想也是,李勣的孙子,怎么可能傻得了!   武三思与刘祎之看到李敬业如此应对,却是不由得微微一愣,然后那脸上的失望之色便是遮掩都遮掩不住,与此相对,来济也是愣了一下,然后,饶是他这个几十年的老官场,脸皮早就磨得比长安的城墙还要厚,但是眼下他的脸上却还是不由得有些尴尬。   要是李敬业跟他对着来,他倒是不怕,别说他,就算是他爷爷李勣来了,他也没什么好怕,反正自己这边站着理儿呢,就算是皇后娘娘站出来帮他们说话,她也挑不出自己的错来!李勣手里有兵怎么了?有兵就不要朝廷王法了?谅他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至于李敬业,他就更是丝毫不怕了,甚至就在刚才还在等着盼着他发怒,想着正好借这个机会治他一个顶撞上司的罪过,好好地收拾这小子一下呢!   但是他没想到,李敬业居然有这等唾面自干的城府!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这般执礼甚恭,自己便是再怎么讨厌,也不能摆出冷脸来应对不是?否则岂不要被人讥为小肚鸡肠?要知道不管是作为读书人还是作为当今大唐的宰相,这个“肚量”的问题,可是重要之极呀!   肚量小,不能容人,就凭这两个口碑,如何做得了宰相!   但是偏偏的,他就在一眨眼的功夫之前,还哼人家给人家摆冷脸来着,这下子……该怎么转过来?   来济虽然在朝中居官多年,但是素来都不是那种善于临机有急智的人,因此,当下他不由很快便尴尬地满脸通红,那手下意识的伸了出去,似乎是想要遥遥的托住李敬业,但是伸到一半却又觉得自己这态度似乎变得太快了,落在这班同僚眼中,只怕也是不好,因此,那手便半伸不伸地停在了那里,如此却又愈显尴尬之极!   那来济身边有人看见自己老上司的境况,不由得灵机一动站出来一步,看他脸上带笑,似乎是想要帮助来济缓解一下这个尴尬的气氛,但是就在他动的同时,李敬业却也是突然飞快地动了起来,还没等他张开嘴,李敬业已经转过目光看向了武三思等人,然后,他哈哈一笑,脸上笑嘻嘻地拱手不已,“诸位大人,武大人,许大人,啊呀,刘大人……你们来的可是早呀,下官却是来迟了,罪过罪过!”,却是把尴尬的来济等人给晾在那里了。   一时间来济与那站出来想要帮他缓解气氛的人都不由尴尬的又是一阵脸上通红,这下子可好,这尴尬非但没化开,却反而越发厉害了!   过了一小会儿,来济深吸一口气之后终于冷哼了一声,拂袖转身。此时的他自然明白,自己竟是被李敬业这个小子给耍了!枉自己还以为六十多岁了,便一直以老臣自居呢,竟然让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给当众戏耍了一番,他怎么可能不气!此时一气,便不由得又把此前两个多月里两人在衙门中互相找别扭的那些事儿想起来,连带着自己年轻时候跟李勣的一点儿小不对付也都重新在脑子里又活泛了起来。   这个仇,却是结大了!   当下来济身后站着的众人都不由得面上讪讪,见来济转身躲到一边去,他们也纷纷追了过去,离得李敬业远远地安慰着老大人,同时心里也不由得窝火窝得难受!   这甫一见面,自己这边那么多老臣,却居然竟是完败,怎能让人不恼火!   而这个时侯,萧挺这个“肇事者”却早就已经趁人不注意溜到了一边儿,炯炯有神且肆无忌惮地打量起穿行其间的宫女来。即便是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李敬业最后这一下精彩的表演,他也只是微微笑了笑,然后脸上表情便没有了哪怕一点点的波动。   如果勉强说有的话,那就是他脑子里不由得想,此前倒是没发现这大明宫里的宫装郁金裙竟是这般飘逸而华美,真真是好看的紧,回去该弄两身,让太平跟青奴都换上才好。   这个,也应该可以勉强算是制服了吧?   而且,这可是唐朝的制服啊,想想就让人激动,这个可比后世里那什么空姐啊之类的要高贵多了,也漂亮多了!尤其是太平那两条修长美腿,这要是撩起裙子来……   乖乖隆德咚……   死了死了,好像有种要淌鼻血的感觉!   萧挺赶紧收回自己的意淫,正在这时,他眼睛一瞥却是看到,那武三思居然好像是冲着自己走过来了,当下他不由得赶紧转身,脸上满是谦逊的笑容微微拱手,“忠武将军学生萧挺,见过武尚书!”   而听到他这句话,武三思脸上不由得露出更加亲切的微笑,脚步也加快了几分,但是正在与许敬宗元万顷等人客套着的李敬业闻言,却是不由得脸上表情一僵,然后便装作不经意般的,慢慢转过了脸来。 第十章 竹杖芒鞋轻胜马(下)   在此前,其实对于当今的大唐朝廷来说,萧挺只是一个边缘人,尽管他曾经做出过一番惊艳之极的表演,但是毕竟当时他在含元殿上决定读书的选择,等于是一下子让他急流勇退,借此又重新摆脱了和朝堂之间眼看越来越紧密的联系。   而武三思,则毫无疑问是当今朝堂上红到发紫的一位大臣。凭借着上一次那个大乱子,以及自己姑母皇后娘娘武氏的宠爱,武三思在退隐了三年多之后,重新成功的复起,且在旬月之内便由礼部侍郎直升为礼部尚书,成为当今朝廷上具有举足轻重之地位的大臣,而且,因为他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子,所以与皇后娘娘的关系比其他大臣更加亲近一些的关系,他在群臣中的实际地位,其实比他那个吏部尚书的官职还要更高一些。   所以,眼下的萧挺在武三思面前实在是不值一提的。但是武三思的态度却是出奇的亲热,甚至亲热到让人让许敬宗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作为当今皇后娘娘驾前的第一重臣,他在这一班后党大臣们中间的地位自然是超然的紧,尽管在其他人看来,似乎李敬业和武三思这两个人看上去更加的锋芒毕露一些,隐隐然成为了皇后娘娘帐下的急先锋,但即便是李敬业和武三思两人,在许敬宗面前也仍然很是恭敬,到了如今,似乎他这个以前在大唐的朝堂和民间都被斥为无行小人的家伙,已经俨然的成为了大唐的第一权臣,关于他以前的那些破烂事儿,人们自然也就知趣的不再提起。   而事实上,即便是皇后娘娘武氏也不得不承认,在支持自己的这一班大臣们当中,无论是人事练达还是处事之机敏大度,乃至观人察物之细致入微,许敬宗也确实都毫无疑问的是首屈一指的。毕竟他几十年的朝堂厮混几起几落,可都不是虚来。   但是在他心里,却始终觉得看不懂萧挺这个人。   当日他曾把萧挺晾在礼部的衙门里不短的日子,当然了,那个时侯的萧挺他还真是不屑于去观察,毕竟对于当时的他来说,那时候的萧挺确实是不足以入眼的,但是到了后来,等到萧挺大明宫前救驾之后,他才开始不得不注意到,原来萧挺这个人虽然看上去年纪轻轻,却竟然是如此的不可小觑,但是很可惜的是,那个时侯的萧挺却选择了急流勇退,让刚刚兴起仔细观察他一下的心思的许敬宗又一下子失去了目标。   所以,对于她来说,萧挺实在是个让人看不清的谜团。   要按说,萧挺这个人是好色的,据他所知,他的红颜知己可不少,但是据特殊渠道传回来的消息,似乎一直到现在为止,那花魁杨柳却竟然还是处子之身,萧挺好色乎?君子乎?   萧挺这个人是很有政治眼光的,要知道,带着百十个小小牙兵居然就敢大胆的赶来大明宫救驾,算准了长孙家门下诸如那些骑云尉等人的心思,悍然的与之对峙,这可不是普通人能有的胆量和洞察力,而且联想起此前他曾上书《百家姓》来投皇后娘娘之所好,似乎也是走在了人先,行人所不敢行之事,所以,他的政治智慧应该是很高的,而且是那种令人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的高。   但是偏偏的,他居然在眼看就要青云直上的时候,令人大惊失色地急流勇退了!   以退为进乎?隐居避世乎?   对于萧挺的所作所为,普通人可以轻视,可以奚落,可以不屑,甚至可以肆无忌惮的诋毁讽刺,但如果许敬宗也是如此看他的话,那他就不是许敬宗了!   而在他的眼中,武三思却要相对简单了许多。说白了,在许敬宗看来,此人的智慧充其量只能算是二流罢了!如果没有皇后娘娘,如果不是皇后娘娘看待这个侄子分外的亲近,他这辈子也就只能是一个五品六品的前程了!   以低能而居高位,岂能不出事?又岂能不坏事!   如果他是个直臣,他肯定会选个恰当的机会当面向皇后娘娘面陈此事,在他看来,像武三思这种人,皇后娘娘即便是再疼他,给他一份荣华富贵也就是了,完全不必如此这般的把他放在如此之高的位置上。把他摆到那么高的位置上,只能图惹朝堂之侧目仇视罢了。说白了,皇后娘娘在时固然好,一旦皇后娘娘失势,像武三思这种人必然是第一个出事完蛋的!   但是,很可惜的是,他许敬宗只是个佞臣罢了。   而在眼下这种情况下,作为武后一党的领头人,不管是出于巩固自己的地位,还是出于拉拢有前景的人才的目的,他都很自然的不太愿意看到武三思和萧挺之间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知道武三思可是出了名的笑面虎!   不过呢,既然武三思已经决意要出头了,他倒也不会站出来插嘴,相反的,他还会认为这是一个极好的观察两人的机会,所以,他虽然皱皱眉头,却又很快的转过身去,同李敬业笑谈起来,似乎是根本就没有看到那边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但是他可以如此轻快,李敬业却不行,他一边嘻嘻哈哈地同许敬宗等人寒暄着,接受着众人对他刚才那一番表演的公开吹捧,一边心里却是提溜着,分出了足有六七分的注意力时刻注意着萧挺那边的动静。   经历了那么多事,萧挺却是早就已经历练的八风不动了,当下他恭敬地对武三思行了礼之后,满面带笑态度谦恭地微微前弓着身子。   武三思快步走到他身前之后,脸上笑容丝毫不减,而且还故作亲热地在萧挺肩上拍了拍,“你我都是老朋友了,何必如此客气!”   萧挺嘿嘿地笑笑,道了声“不敢,朝廷的规矩乱不的”之后便又低了下头。   武三思这话听上去亲近,其实……嘿嘿,吏部尚书大人的架子官威可是不小哇!   当下武三思打量了萧挺一眼,眼中笑意闪过,突然拉起他的手,转身看着那帮大臣,尔后竟是大声地道:“子枚老弟呀,其实叫我看来,那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什么的,压根儿就不用再找人选,你子枚老弟前有救驾之功,后有诗书之教,来做这个宰相实在是最最合适不过!”   说完了,他笑眯眯地看了看萧挺,然后才转头看着那帮被他这句话给吓坏了的大臣,笑着问道:“诸位大人以为如何?本官这个建议不错吧?”   大家却是被他这个疯狂的提议给吓坏了,大殿里竟是出奇的突然静了下来足有好一会儿没人说话,即便是刚被气得不轻的来济等人,也不由得听下谈话吃惊地看过来,一时间萧挺身上落了也不知道多少目光。   这个当儿,萧挺也被他给吓得楞了一下,然后赶紧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赶紧摆手,“尚书大人这是哪里话,萧挺是什么人,哪里就敢说这个,死罪死罪,这个话可万万不要再说!”   他一边嘴里说着,一边心里忍不住骂:这武三思果然是没好点子呀,眼下正是大家都在拼抢这个宰相位子的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这儿停着呢,虽然很有可能皇后娘娘心里的那个人选真的就是自己,但是这些大臣们都不知道啊,被他这么一说,不是摆明了要把自己往火山口上推嘛!这一招可也忒阴毒了点儿!   听他这么一说,很多人的目光才不由得轻了一些,最近朝廷上就是围着这么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位子吵过来吵过去,大家对这个词实在是敏感的紧,但凡是听到谁提到这个词,总是下意识的就会去关注,尤其是听到武三思说居然想要推一个叫“子枚”的人去做这个位子的时候,大家更是吃惊之极。   不过听了萧挺这番话,大家顿时松了口气,然后不由得相对无奈一笑。   大家都是在朝廷里厮混多年的,自然不会拿这种客气话当真,以为这不过就是那武三思拉拢人心的手段罢了,自然不会往其他地方去想,更何况大家也看见了,那萧挺听了之后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就凭他?武三思脑子再笨也不会把他拱出来的,就算是他傻,皇后娘娘也会像他那么傻不成?   要是这个萧挺都能做宰相,那岂不是在朝诸公都能做宰相了!   当下不少心思较浅的人看到萧挺的样子,便不由得转过了身去,这武三思一贯喜欢大言惊人,他说的话最是没谱了。   但是却有极少数的几个人,仍然在注意着这边的情况。   在他们想来,这武三思可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子,这姑侄俩又向来亲近,武三思说的话看似天方夜谭,但谁敢保证不是皇后娘娘授意的呢?这要万一是皇后娘娘的心思,自己可就不得不好好地琢磨一下了。   此时,萧挺一下子把武三思的提议给推辞了,武三思不由得还想再说,但是萧挺却又赶紧的几句话把自己撇清出来了,那意思就是,这盆子脏水你别想泼到我身上!   看到萧挺吓得一个劲儿往后退的模样,武三思眼皮微不可查地跳了两下,一抹笑容很快闪过,然后却是很快便换上了一脸惋惜的表情。他叹了口气道:“本官还想力荐你子枚老弟出任此职呢,唉……”   萧挺笑得弥勒佛一般,赶紧道谢,然后又连称不敢。这时武三思看了他一眼,然后却又突然大声道:“既然如此……本官倒也不好强人所难,唉,子枚老弟一心向学,实在是令人敬佩呀,呃,不过,本官有个提议,不知道子枚老弟肯俯允否?”   萧挺闻言笑笑,拱手道:“尚书大人有话请说,若是你我私益,大人所言在下必将竭尽所能,若是朝堂之事么……您也知道,在下现在只不过是个忠武将军的散官罢了,这个,却是有所不便,只怕无能为大人效劳了!”   武三思闻言笑笑,一副很四海的样子摆摆手道:“忠武将军怎么了?散官怎么了?就算是散官,也是朝廷之臣嘛,为朝廷解忧也是分内之事!而且,若你真个只是个散官,我皇姑母又怎么可能请了你来赴宴呢!”   说完了,他甚至不容萧挺开口分辨,便赶紧接着说道:“最近这段日子,朝廷上的情况想必你子枚老弟也是有所耳闻啦,其实依本官看,不就是一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嘛,实在是没必要这样争得头破血流,如此非但耽误了朝廷公务,而且还伤了彼此和气,所以,依本官看来,倒不如选一个局外人做这个宰相的好!”   萧挺闻言只顾点头称是,脸上笑容丝毫不减,在他看来,只要这把火不烧到自己身上就好,其他的,管你们呢,眼下先让你们都表演够了,等到本少爷我看清形势站出来之后,可就轮不到你们装大爷了!   当下看见他这副样子,刚才还微微有些担心的李敬业不由得撇了撇嘴,心里叹了口气之后便转过了脸去。随着这些日子兄弟间越来越亲热,今天在场的这些人中,要论到对萧挺的了解,他自然是最多的最深的,而在他看来,基本上来说,只要萧挺一旦摆出这副嘻嘻哈哈的样子,那就说明他心里已有定计了,也就是说,多半那说话的人已经被他算计住了!   当然了,他这一转首之间的心思可没人能知道,反倒是武三思的话又一次惹起了众多大臣们的兴趣,大家不由得回过头来,想听听武三思到底是什么主意。   这时,只听武三思继续道:“本官想要举荐德高望重的阎立本阎大人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登台拜相,子枚老弟以为如何?”   萧挺闻言一愣,“这个……”   他倒是没想到,这武三思费了那么大的劲儿绕了半天,最后蹦出来却居然只是这么个主意,一时间倒让他不由吃惊地愣住了。   许敬宗闻言更是目露失望之色,然后微微叹息一下,转过了身去,不再留意这边了。当下他甚至忍不住心想,这武三思到底还是差了些呀!   但是这个时侯,萧挺却是忍不住想:武三思……不该那么简单呀!   记得在历史上他好像是很厉害来着,就算是历史有所讹误,也还不至于那么离谱吧?刚才听他说话,还以为他已经窥破了皇后娘娘的心思呢,倒把自己吓了一跳,谁知道他一转弯之下,却只是提出这么一个说了跟没说差不多的主意!   当下想到这里,萧挺笑了笑就要开口赞成,但是张开嘴的那一瞬间,他的脑子却是突然的一亮,然后突然一下子明白,却原来这武三思竟是聪明至厮!   却原来,他竟是真的早就窥破了皇后姑母的心思了,而他之所以来这么一下子,其实竟是要把自己扯进去,逼得自己为了不得罪阎立本阎老尚书,而不得不和他一起举荐,这样子一来,可就是把自己做那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机会给抹走了!   这番心思,这番机敏诡智,着实的令人不得不拍案称奇!   而一旦想明白了,也会让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当下萧挺咧开嘴冲他笑了笑,心想看来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这些人不管贤贪痴愚,可都不是简单人哪,一个不小心就会钻进他们的套子里。其实仔细想想也是,他们之所以能在历史上书写浓重的一笔,对这个盛世大唐做出了无法忽视的影响,怎么可能简单得了!   枉自己还自认为在这个圈子里也算是见识了一些东西了,却居然还会去傻乎乎的相信这武三思做出的种种假象!   不过幸好,自己压根儿就不想做那劳什子宰相,所以,这武三思以己度人,可是从根子上就错了,不然的话,只怕自己可是要被他给吃定了!   只不过让他心里觉得奇怪的是,自己与这武三思虽然一直以来都不曾有所亲近,但好歹也算是同门吧?大家好歹都是在皇后娘娘的大旗底下讨饭吃的,怎么他这个眼下红得发紫的大臣竟然开始对自己这个小学子动起了这种心思?   萧挺忍不住扪心自问,自己没得罪过他呀!   他哪里会知道,武三思之所以要动手对付他,竟是因为皇后娘娘武氏实在是太过看中他了,所以对自己的娘家侄子叮嘱的过多了一些,这才让武三思起了嫉妒之心呢!   当下萧挺心里想明白了,脸上不由笑得越发灿烂,当下他微微躬身道:“尚书大人的看法,那自然该是极好了的!”   武三思闻言一笑,打蛇随棍上,“既然如此,子枚老弟你便与我一同上表如何?或者?皇后娘娘驾前由我来说便是,你只需要到时候出言附和,子枚老弟你意下如何?”   萧挺闻言笑笑,“这个么……在下对于阎老大人出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实在是一百个赞成,但是这些朝廷大事,实在不是在下一个忠武将军的散官所感轻议的,所以,这个……还请尚书大人恕罪!”   武三思闻言也笑得越发喜庆,当下他正想开口再劝,却突然听得一个小太监在殿门口高声问:“萧挺萧大人可曾到了?”   众人闻言一愣,不由得纷纷停下谈话转过身去看着那小太监,萧挺闻言正想答应,那小太监却已经看见了他,当下他不由三两步走过来,脸上挂着阿谀的笑容,语气异常谦卑地道:“萧大人,皇后娘娘命奴婢前来宣您呢!娘娘要先见见您!”   这个小太监却是当日萧挺在大明宫门口救驾那个时侯负责传旨的,当时他还被长孙冲踹过一脚呢,自然是认识萧挺的,而且非但认识,因为萧挺帮他狠狠地羞辱了长孙冲一番,他心中甚至还感激不尽。   萧挺一见之下也不由得认出了他来,只是他闻言却是不由得发了一下愣,心想这不是眼看就要举行宴会了,怎么皇后娘娘怎么会在宴会前想先见自己?当下他不由得问:“这位公公,不知道皇后娘娘是单叫我一个人呢,还是……”   “自然是单叫您一个人了!”那小太监道。   萧挺闻言再次愕然,只叫自己?这可有点儿邪门儿了!   微微侧身,殿中大臣们的目光无一例外落在了自己身上,眼睛余光还瞥到了武三思眼中那连傻子都能瞧得出来的嫉恨意味。   萧挺不由微微地蹙了一下眉头,心想这下子死了,皇后娘娘这一宣不打紧,看来自己果然要惹一身骚了!   有了刚才武三思那番惊人之语,眼下皇后娘娘在这么单独的一召见,可就等于提醒了那些原本无心的人,让人不由自主的就要往那个方向去想了。   所以,那些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也就不免多了些狠厉的意思了!   当下萧挺无奈地耸耸肩膀,一边心里安慰自己说,这样也好,这样一来,只要皇后娘娘提起让自己出来做官的时候,自己就可以单独的向皇后娘娘举荐自己心中的那个人,这样倒是免去了朝堂上的众人侧目了,把难题抛给那个家伙和皇后娘娘武氏就是了。   当下他对那小太监笑了笑,“既然如此,烦劳公公提前带路了!”   ……   萧挺走后,大殿里一时间没人说话,所有人的眉头都紧紧地皱了起来。   如萧挺所料的那样,这殿中的大臣们可都是在朝中厮混了多年的,有了武三思此前的一番表演,现在萧挺被皇后娘娘单独宣去觐见,大家自然而然几乎是不费力气的便想到了,看来皇后娘娘果然是有想要提拔这萧挺出来做那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位子了!   这样一来……可是不妙的紧!   李敬业低下头叹了口气,看来果然如老爷子所料呀,皇后娘娘心里的人选看来十有八九就是自己这个兄弟了,眼下只能盼着他不肯说的那个主意能把眼前这桩危机给化解掉吧!   当下殿中静了好大一会子,众多大臣们或低头深思或面面相觑,却偏偏是没人开口说话。到最后,还是老臣来济突然地叹了口气,声音轻轻的,语气分不清是感慨还是无奈地说了一句——   “看来今晚,已经到了最后时刻了!” 第十一章 武媚娘的妩媚(上)   通往大明宫后苑的小径上青石寂寂,不知是否出于故意的安排,这青石小径上竟是零零落落的铺了一层的散碎花瓣,踩上去软和和的,而且即便是脚步重一些,也不会发出任何的声响,如果仔细的听,才会注意到似乎有一种微微的簌簌声。而且随之而来的,便是整条小径上溢满了一股淡雅的清香。   萧挺跟在那小太监的身后缓步前行,同时留神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发现这里不像是皇宫之内,倒好象是某个娴雅女子的小花园似的。   看着看着,他突然想起来,好像这位皇后娘娘武氏在历史上还颇有几首不错的诗作流传下来呢,想来隐藏在她那副刚强与睿智的表象背后的,应该也是和这世上大多数女子一般无二的一颗柔软而敏感的心吧?   一个女人,不管再怎么强势,归根到底她还是一个女人呀!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脚下紧了两步,脸上挂着一丝笑容,向那小太监小声地问道:“这位公公可知道,皇后娘娘宣我觐见,可是有什么事情?”   那小太监闻言放慢了脚步,侧转身看着萧挺,一脸的奉承之色道:“这个……奴婢可就不知道了,您想,皇后娘娘的心思,奴婢哪里知道去是不是?”   “不过……”他顿了顿竟是停下脚步,左右看看无人,这才更小声地道:“奴婢刚才看到皇后娘娘的脸色可不太好,好像是正在跟谁生着气呢,您进去了应对的时候可是得加点儿小心才是!”   萧挺闻言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一边说着,“多谢公公提醒”,一边却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在袖口处摸了半天,却是什么都没摸到,只好就手从腕上摘下一串珠子来,笑着递过去,“这点小意思还望公公收下,聊表谢意!”   这个小太监能够经常的秉旨传话,说明他在皇后娘娘那里定是有些地位的,而且他还如此年轻,又如此乖巧懂事,所以,以后他在宫里的地位估计可低不了,最关键的是,萧挺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相当不错,这个时侯趁他还不名一文的功夫送点小礼物,自然可以更加拉近双方的关系,为将来铺路子。 八*零*电*子*书 * w*w*w * .t *x*t *0 * 2 . *c*o*m   毕竟,萧挺虽然并不喜欢这种事情,但是这内宫里的关系也是每个做臣子的不可或缺的,就算是为了太平,自己也必须得在这大明宫里抓根线儿了。   而这珠子是前几天的时候跟太平一块儿去东市逛着玩儿,太平看着不错,顺手买下来的,虽然不怎么起眼,但是能被太平看中的,怎么着都少不了几百贯钱的,而因为萧挺当甩手掌柜当惯了,所以身上从来没有带银钱的习惯,所以,眼下这会子拿这个来送礼自然是最合适不过,反正他和太平都从来没拿这串珠子当过一会儿事。   当下那小太监看见萧挺把一串珠子递过来,不由得先是愕然,然后忍不住脸上露出又喜又怕之色。他长年累月的在宫里呆着,又是跟在皇后娘娘身边,见的用的都是这世上顶顶好的东西,所以自然是个识货的。就算是他不知道这东西价值几何,却至少也知道这玩意儿是个好东西。   当下他犹豫了一下,脸上怯怯地笑着,连忙摆手道:“萧大人客气了,这个……奴婢可不敢,要是被人知道了,皇后娘娘非揭了奴婢的皮不可!”   萧挺笑笑,左右看看,笑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谁知?再说了,就算是皇后娘娘知道了,不是还有太平公主呢嘛,你怕个什么!”   那小太监闻言不由得眼前一亮,眼中贪婪之色一闪而过,当下满脸阿谀地看着萧挺,一边伸出手来把手串接过去,一边笑道:“若是这样,那奴婢……可就多谢驸马都尉大人啦!”   听他突然违反规矩的改口叫自己驸马都尉,萧挺心里不由得一笑,也忘了是在什么时候看过的一本书了,是一个现代人写的散文,说的就是这些古代的太监们因为去了男势,所以大多在财货上贪婪之极,看来此言果然不虚呀!   当下他笑道:“承公公吉言啦,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可不敢让娘娘久等!”   那小太监闻言顿时点头,“是极是极,大人请!”   ……   一路上萧挺还想着,上次在含元殿上,看皇后娘娘那意思对自己是很欣赏的,而且对于自己不肯出来担任官职帮助她,还很是不满,毕竟当时她虽然大权在握,但是就整个朝廷的局势来讲,她一个女人家执政,毕竟还是很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所以,总体来讲她还是处在劣势,因此也就更加的需要有人站在她这一边。   但是自己当时却毫不犹豫的就给推辞掉了,不是不肯站在她这一边,只是因为自己有自己的考虑,没有把局势完全的瞧明白之前,自己实在是不愿意去趟这个浑水!但是呢,自己毕竟还是想娶人家的女儿不是?眼下要是她再次提出让自己出来做官,自己该怎么说?   就算是自己有个转移她注意力的办法,有个合适的“替罪羊”来顶替自己,而且那人还是一个保证比自己出来顶缸还要合适的人选,到时候只怕也是不好说呀!   以这位未来女皇的智慧,自己的那一点想法她肯定是心知肚明,但是知道归知道,要想让她没有什么怨言,却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么,到了这一回,如果她再次提出要自己出来做官帮她分担些压力,甚至还是以太平的出嫁做诱饵来引诱自己,自己还是再次拒绝的话,只怕她心里的怨气可就不是自己等闲能够承受的了!   毕竟这再一再二的,人家可是未来的一代女皇呀,自己这么做也确实是太不给面子了,就算是再怎么有救驾之功,就算是她再怎么欣赏自己,只怕也会随着心中的不快而逐渐的把她心里对自己的好感消磨干净了。   而如此一来,自己与她这对君臣之间的关系,可就要变得生分起来了,毕竟在她看来,自己这明显的跟她不是一条心嘛!就这,还想娶人家的宝贝女儿?   这可不行!   所以,如果皇后娘娘照直的说了要让自己出来做官,自己还真是不太好措辞来推掉。拿人尚且手短,吃人尚且嘴短,更何况要娶人家的女儿呢!   于是,在这一路上,萧挺绞尽脑汁的设计出了无数个应对的方案,准备到时候视皇后娘娘的说法二临机选择一条来应对,但是,当他在被小太监肃手恭请之后走进明堂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刚才打的那一肚子腹稿,根本连一条都用不上!   ※※※   太子李弘下了驾乘,双手负在身后,昂首看向灯火通明的乾元殿。   多年的太子生涯让他练就了这么一身本事,那就是不管心里如何的焦躁不安,面上表现出来的,都永远是那样的气定神闲,胸有成竹。   便比如此刻,他心里其实非常的焦躁不安,母后安排这么一场宴会,请的都是相关的朝廷大臣,这目的自然是显而易见,那就是大家聚在一起议一议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人选,但是同样很显然的是,母后虽然说过要安排自己这个太子出来监国,但实际上她的心里却并不怎么支持自己,甚至于她非但不支持自己,这两个月来,还在有意无意的打压自己。   长孙太国舅黯然隐居,褚遂良白身归乡,上官仪远谪扬州之后,自己在朝中的臂助几乎凋零殆尽,所余不过来济等几人而已,幸好母后虽然当权,但是自己这个太子的名位一时之间倒也不是她所能轻动的,毕竟对于眼下的她来说,稳定才是第一位的,也因此,自己与来济等人这才在朝中勉强的与许敬宗等人成势均力敌之势。   但是眼下如果这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就是第四个宰相的位子被母后的人得到的话,只怕自己与来济等人辛辛苦苦的维系的这种脆弱平衡,就会被立刻打破!   但是偏偏的,眼下自己手上却没有一个足以让母后都说不出话来的合适人选,这样一来,今晚宴会的结果可想而知是乐观不了的!这让他心里怎能不愁!   现在唯一能让他心里略为安定的是,自己这边没有合适的人选不假,但是母后那边,也同样的没有!   毕竟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个位子,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坐的,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坐上去都能让人信服的,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在这个位子上坐的安稳的!   当下他摆摆手命随行们远远退开,自己只带了一个随身的小太监缓步往乾元殿走去,才刚走出去了十几步,却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大声的喊着“太子殿下留步”,他不由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多年的宫廷教育,让他对这种大呼小叫的事情最是讨厌不过,但是眼下作为一个地位不稳的太子,他还是必须表现出宽广胸怀的。   因此,他虽然心中不快,却还是面带微笑地转过身来,只见一个管家正大步跑过来,却是自己家里一向负责与百官联系这方面事情的,当下他不由得心里一紧,心想难道是有了什么事情,否则他怎么跑成这副样子?   当下他站在那里等那人跑过来,然后先不急着问事情,只是脸色微微沉下,不似苛责倒似关怀一般道:“老刘,再大的事情也不必这么急嘛,你看把你累的!”   说着,他竟是掏出自己袖中的手帕来递给身边的小太监,“小安子……”   那小安子接过帕子恭恭敬敬地递过去,那刘管事一边感激不尽地连称不敢,一边低下头去,最后却还是从小安子手里接过了手帕,却是并不敢拿来擦汗,只是恭敬地捧在手里。   “一方手帕能值几何,难道还能比你老刘更重要?擦擦汗吧!”   “是……谢殿下关怀!”那刘管事闻言这才拿起手帕在额头鼻翼虚擦了几下,这时,太子李弘问道:“现在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情把你累成这样追过来?”   那刘管事闻言慌忙收起手帕,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毕恭毕敬地呈过脑门,那小安子过去接了转递给太子李弘,李弘见状轻轻皱眉,把信接过来一看那信封上的字体,却是不由得眼前一亮——   这竟是长孙太国舅的笔迹!   当下他不由急忙把信抽出来,一边看了那小安子一眼,一边迅速的打开了信纸,这时那小安子默契地掏出火折子擦亮了,就着那火折子微弱的光芒,太子李弘飞速地把信看了一遍,顿时面露喜色。   “好,好,老刘,你来的及时呀……这趟差办得好!回去之后重重有赏!”   说话间,太子李弘忍不住笑逐颜开,又把信瞧了一遍,他才把信照原样折好,亲自收进了怀里,然后摆摆手命小安子熄了火折子,笑道:“去那边回个信,就说本太子已经看过信了,请那边放心,本太子定不负他老人家所望!去吧!”   “是,殿下!”那刘管事答应一声,躬身后退了几步之后,转身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走远,太子李弘一脸的雀跃欣喜,甚至忍不住当场就要大喊一声才好,这信上的提议,可实实在在的是好,可是,这么简单的办法,自己怎么就想不到呢?   他不由得心中暗暗感慨道,太国舅他老人家不愧是几十年的大唐第一臣哪!   当下他转过身,双手再次负在身后,脚步轻快地拾阶而上,这个消息还是要赶在宴会开始前与来济他们好好合计合计,到时候默契配合才是呀!   如此一来,大事定矣! 第十一章 武媚娘的妩媚(中)   不管是上辈子对于一代女皇武则天这个女人的臆想,还是两个多月前在气势宏伟的含元殿上第一次见到真实的皇后娘娘武氏时的亲眼所见与亲身感受,在萧挺心中,她都是一个气质上雍容华贵且从容不迫,相貌上集天地之灵秀于一身,同时智深若海,而又极富威严,高高在上令人不得不仰视的极品女强人。   而且还是浩浩中华上下五千年仅此一位的女强人。   萧挺心里对她的感觉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的说清楚,他的心里对皇后娘娘武氏既有一个现代人对历史上传说人物的膜拜、瞻仰与下意识的敬畏,又有作为一个臣子,对自己的引以为靠山之人亲近感与崇敬,当然,也不乏一个蹩脚女婿对丈母娘的害怕。   但是眼下,当萧挺走进一尘不染的明堂,看到盘膝坐地的皇后娘娘武氏的背影,却是不由当即便愣住了,然后,他久久地站在门口,两只眼睛圆圆地瞪大,只是傻乎乎地看着那道娟秀的背影,却不知道行礼参拜。   幸好这个当儿明堂之内只有他和皇后娘娘两个人,便连那小太监也只是引他到了门口便退下去了,并不曾进来,否则的话,光是他这个样子傻傻地看着皇后娘娘,便已是大不敬之罪,认真计较起来,都足以治他个大罪!   关键是眼下的皇后娘娘这身打扮,与萧挺心目中的那个武则天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她背对着萧挺跌坐在蒲团上,一头的青丝并没有梳拢起来盘成发髻,而是整整齐齐的披在肩上后背上,身上穿的是一身乳白色的素衣,再加上她浑身上下竟是片饰也无,只看背影,简直便活脱脱的是一个普通的家居妇人。   这可不像是皇后娘娘该有的做派呀!   过了一会儿,萧挺逐渐回过神来,把目光从皇后娘娘秀雅的后背与一头青丝上收回来,忍不住在这明堂之内左右的打量了几眼。   这个地方他虽然只是第一次来,但是却听太平说过也不知道多少次了,据说皇后娘娘可是最喜欢呆在这里的,每次下了朝都总是会跑到这里来静坐上许久,到了最近两个月,更是把召见很多大臣的地点改在了这里。   当然,根据太平的说法能够推断出来的是,皇后娘娘肯在这里见的,基本上都是自己人。   他忍不住心里自问,对于皇后娘娘来说,我是“自己人”吗?   这个……应该是吧?女婿不是半子嘛,当然应该算是自家人!   按照太平的描述,应该是这里没错,再说了,那小太监既是奉旨前去,自然不至于带错了路,所以,这里定是明堂无疑,而能够这个样子呆在明堂里的,这天底下自然也就只有一个皇后娘娘武氏了。   当他心里最终确认了眼前这个背影无比素雅的妇人便是皇后娘娘之后,不由得犹豫了一下,这才趋前了两步想要施礼,但是还没等他开口,却突然听得那背对着他的皇后娘娘武氏突然淡淡地说道:“既然来了就别装傻了,随便坐吧!”   萧挺闻言先是一愣,然后赶忙参见,然后才是谢恩,但是当他谢恩完了抬起头来左右一看,却是不由微微地挑了挑眉尖,心说你这里头连个胡凳都没有,让我怎么坐,坐什么,难道我还能跟你一样坐在蒲团上不成?那成个什么体统。   当下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在原地站住了,毕恭毕敬地道:“蒙皇后娘娘召唤,臣萧挺奉召前来,请娘娘吩咐。”   皇后武氏闻言微微地叹了口气,萧挺偷眼瞥见她的肩膀微微一松,似乎是放下了手里的什么东西,然后才以手撑地站起身来,当下萧挺自然是赶紧的把头深深地低下了,眼睛看见她素白的宫裙上有一串东西一闪,顿时猜得,她手里的很可能是一串念珠。   恍惚记得,历史上的一代女皇武则天确实是信佛的,只不过,她对佛的尊敬却是少得可怜,想来她之所谓信佛,也不过就是想要获得一种心灵上的慰藉罢了。   细细想来,对于她这样一个强大到天下一人的女人来说,随着丈夫的去世,爱情已经死去,随着与儿子们进行对皇位的争夺,亲情已经远去,至于友情……一个身为九五之尊的女人……哪里可能会有友情,而在她孤傲的心里,这普天之下又有什么人够资格做她的朋友?   所以,在真实的历史上,这个千古一人的女皇帝在真正的获得了最高权力之后,却失去了一个普通的女人所该有的东西,和所该有的幸福,获得了绝对的权力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其实已经一无所有。所以,那个时候的她只能依靠着肉欲的宣泄,和对世俗的践踏,来汲取一点点微弱的温暖与快感。   想到这些,萧挺不由觉得,其实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在她的尊贵背后,应该是一种歇斯底里的可怜。   萧挺甚至忍不住会想,她的心,大概应该是比常人所谓弱女子更加的弱女子。   当然,他的这些莫名其妙,说出去能吓死人笑死人的想法,其实都是在看到一向盛贵凌人的皇后娘娘却突然穿了一身普通妇人家居装扮之后,才偶然想到的。不过,这些东西在他的脑海中也不过就是一闪而过罢了。   说皇后娘娘可怜?这想法传出去不笑掉人的大牙才怪!   就比如眼下,就这么一个在萧挺的臆想中应该是很可怜的“弱女子”,却操纵着满朝衮衮诸公的悲喜起落,她的随意一句话,对于现如今的朝廷来说,就是最高旨意!   这样一个尊贵到极点的女人,怎么可能跟可怜这个词搭上边界?   但奇怪的是,虽然萧挺也告诉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但这个想法一旦起来,却是再也压制不住,倒好象是起了一场梦靥似的,即便醒来,仍在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想忘,却偏偏又刻不能忘。   他忍不住想,或许是眼下这明堂之内的空寂,与皇后娘娘这一瞬间落寞的背影,给了自己一个假象吧!   当下他忍不住微微抬起眼睑,想要获得一点印证,却又一下子瞥见了那素雅罗裙下一双秀美的脚丫儿。   要按说皇后娘娘今年可是年近五十的人了,即便是放在人类寿命越来越长的现代社会,也得算是要将步入老龄的女人了,但是偏偏的,出现在萧挺眼里的这双只穿了素白罗袜便轻轻巧巧地踩在大红波斯地毯上的小小脚丫儿,却有着不输于十六七岁女孩子的秀美与可爱。   想到昨晚浴室春戏时,自己还夸太平的脚丫儿生得秀气又白嫩可手来着,现在才知道,却原来其来有自,她那脚丫儿,十有八九倒是生得随她的母亲了。   就皇后娘娘站起身来,然后转过身来这一眨眼的功夫,萧挺脑子里各种想法缤纷而来复沓而去,简直乱得不可开交,这会子哪里还记得什么应对皇后娘娘的办法!   正在这时,却听皇后武氏突然道:“你在看什么?”   萧挺闻言不由得激灵灵吓出了一身的白毛汗,且不说身为臣子的不该这样看皇后娘娘的身体,便是闺女婿盯着丈母娘的脚丫子看也是于理不合呀!   当下他赶紧收起思绪,更深地低下头道:“臣不敢,皇后娘娘突然召唤,臣诚惶诚恐!”   皇后武氏闻言不知为何竟是微微地撇了撇嘴,当然,正低了头的萧挺是不可能看到她这个动作的,他的视线所及,除了那双让他不敢再看的脚丫儿之外,就只剩下地毯了。   皇后娘娘静静地看着他有一会子,叹了口气之后,却又缓缓地在蒲团上跌坐下去,同时摆手道:“你也坐吧,就当是陪本后聊聊天!”   萧挺低着头,顺着她的手指一看,身侧倒确实是有一个锦绣蒲团,但是他却不敢坐,虽然刚才十分荒唐地觉得,其实皇后娘娘应该是个很可怜的女人,但是真正和她对话的时候,他还是不免要战战兢兢的。   “谢皇后娘娘赐座,臣……不敢!”   皇后武氏闻言抬头瞥了他一眼,忍不住好奇地问:“我听说你平日里是个很率性的人呀,怎么到了本后面前,却好像是一直都在害怕似的?”   萧挺闻言差点儿被她噎死,忍不住心道,你是皇后娘娘呀,是我的大老板,在你跟前怎么可能跟平日里一样!   不过这个话他可不敢说,当下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又说了一句,“这个……臣……不敢!”   皇后武氏闻言不由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当然,她这个动作萧挺还是看不到的,当下皇后娘娘拿他没办法,只好再次指一指那蒲团,口气突然转硬,道:“那么,要是本后命你坐下,你敢不敢?”   萧挺闻言想了一下,点点头道了声是,然后便低着头走过去,也有样学样地和皇后娘娘武氏一样,在蒲团上跌坐了下来。   这时皇后娘娘才觉得心里舒坦了点儿,却还是忍不住问:“你就不能抬起头来看看我?” 第十一章 武媚娘的妩媚(下)   皇后武氏话音落地,萧挺虽然隐隐约约觉得这句话好像有些不对味道,怎么都觉得不像是君臣之间的对话,却不知怎地竟还是鬼使神差般的抬起了头来。   这一看,可就愣住了!   她确实是一身素衣,简约,简单,简洁,但是却仍然有着一种令人屏息的别样美。   一身素衣根本就掩盖不住她浑身上下雍容华贵的气度与绝世的风华,却反而让她另又添了一种别样的温婉风情,再加上她不施粉黛素面朝天的清丽面容与暖暖的眼神,看去竟给人以无法言喻的亲近感。   突然之间倒让萧挺觉得,她好像只是一个邻家的大姐姐似的。   温柔,而又妩媚……   从一代女皇的威严令人隐隐的敬畏,到一个柔弱女子的静默令人心疼,再到一个大姐姐的温柔令人感觉可亲可近,如此诸多迥异不同的气质,竟是在前后一盏茶的功夫里,在她身上完美的集合到了一起,不由令萧挺看得瞠目结舌!   大姐姐……这个想法,可比刚才还夸张了点儿!   当下萧挺愣愣地看着她,脑子里再次开始胡思乱想,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皇后娘娘正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不由得赶紧低下头去,躬身道:“臣该死,臣……”   “行啦!”皇后娘娘淡淡地一挥手,似乎萧挺痴迷的目光给了她极大的满足感,而刚才她身上那股子落寞孤寂的味道,也好像是随之一扫而空,便连说话的腔调都顿时显得轻快了起来,甚至还颇有些昵近地笑谑意味,“你就别在本后面前装斯文啦!”   萧挺闻言不知该如何作答,心想这句话听上去,倒更像是姐弟之间说话的口气了似的。   死了死了,这可是丈母娘呀!   当下他只好沉默不语,偏生的皇后娘娘说完了那句话之后,竟也是突然地沉默了下来,只是一个劲儿的静静打量着萧挺,脸上带着欣然的微笑。   萧挺不知道的是,刚才的皇后武氏可是经历了一番歇斯底里的心灵折磨。   那是有关于爱情、青春、权力、欲望、过往、未来……等等等等,在内心里纠结起落互相厮杀的一种折磨,有些会轻描淡写,但更多的却是痛彻心扉。   因为在若干个时辰之前,她和她的丈夫,现如今大唐王朝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李治,已经正式的,毫无一丝挽回余地的,决裂了!   从此,她已经真正的成为了一个孤单的未亡人!   所以,萧挺刚进来的时候感觉到的那个楚楚可怜的一代女皇,绝对不是他的错觉,而是实实切切的,真实的武氏,只不过眼下看来,怕是他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知道这些秘辛罢了。   萧挺低着头跌坐在蒲团上,见皇后娘娘久久的不发一言,不由觉得有些尴尬,当下他试着咳嗽一声,道:“不知皇后娘娘召臣觐见是为了……”   “是为了太平的事儿!”此时的皇后武氏说话丝毫都不拖泥带水,似乎又已经恢复到了那个精明到极点的绝代女强人。   萧挺闻言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绕了一千一万个弯子,到最后果然还是不出自己所料的,皇后娘娘要开始“要挟”自己了。   先把太平抛出来,拿自己与太平的婚事做诱饵,然后再顺理成章的提到那个所谓的娶公主的资格问题,然后,自然就是要说到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了……   当下萧挺不由苦恼地想要挠头。聪明人之间说话就是如此的简单省事,只需要揭开一个头儿对方便立刻能够心领神会,只不过眼下显然萧挺是处在劣势的,因为他最大的希冀还在皇后娘娘武氏那里攥着呢,面对这样的诱惑,让他几乎就鼓不起勇气来开口拒绝。   看到萧挺脸上的犹豫之色,皇后娘娘忍不住没好气地别过脸儿去懒得看他。   这也就是他吧,若是随便换个其他的人来,别说能够成为当朝驸马,把大唐第一公主的太平公主殿下娶到手了,单单是一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宰相之位,便足以让几乎所有人感激涕零的跪地谢恩了。   那可是宰相啊,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但是偏偏的,这么一桩一箭双雕的美事儿到了他萧挺这儿,倒好象让他很是作难似的!这岂不能气死个人?   其实在事先,把萧挺叫来之前,皇后娘娘便已经猜到了他会有这种反应,但是不知为何,当面看到他做出这么一副犹豫的样子,她还是忍不住要觉得心里给他气得了不得。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宰相之位,到你这里就真的成了烫手山芋了?”到了最后,皇后娘娘干脆也就懒得再跟他绕弯子了,直接地质问道。   萧挺闻言恭敬地道:“回禀娘娘,臣可没有这个意思,臣只是觉得臣才疏学浅,德薄力弱,实在是不足以担当此国之重任,故此诚惶诚恐……”   “行啦!”皇后娘娘没好气地摆摆手,“这些话你留着跟那些大臣们说去吧!”   说完了,她站起身来,唬的萧挺也连忙跟着站起来。   “本后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聪明到有点儿滑头,但是今天本后可要告诉你,太平是我的宝贝女儿,不帮我做些事情,你是别想娶到她的!你那一套滑头的做派,最好赶紧的给我收起来,今天这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官儿,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说完了,她看着萧挺,眼睛明亮目光清澈,但是嘴角却微微有一丝得意地笑意,缓缓地道:“你做,还是不做?自己选吧!”   萧挺闻言不由得低着头苦涩一笑,心说既然都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了,还让自己选什么!   他抬起头来,与皇后武氏的目光正正相对,一不小心心神又给闪了一下子。   刚才抬头看她时没敢看脸,这一回目光对上躲闪的空当儿正好在皇后娘娘武氏那不施粉黛的脸上瞧了一遍,却是突然瞥见了她那张素淡的脸蛋儿上虽然犹自泛着娇嫩的粉红颜色,但是那眼角处,却还是不可避免的现出了些些的鱼尾纹。   “她到底……并不是妖怪呀!……毕竟已经年近五十啦!”低下头的当儿,萧挺心里不由得想道。   想来多年替那个懦弱的皇帝李治操持国事,也耗走了她不少的青春吧?   当下萧挺叹了口气,恭敬地道:“臣谢娘娘厚爱,只是,这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臣实在是不克担任!”   说出了这句话来,萧挺反而冷静了,心里无数个念头转过,他的语气越发稳健,“娘娘您可曾想过,臣若是做了这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您在朝中固然可以多一奥援,但是,在一两年里把那些永徽重臣全部踢出朝堂去,难道真的就是好事吗?”   皇后武氏听了他第一句话,脸色不由得微微一沉,既然眼神陡然的便狠厉了起来,显然萧挺公然的拒绝她,让她心中颇有怒气。但是萧挺随后这一番话,却是让她又不由得为之一愣,然后便微微地蹙起好看的蛾眉,语气中虽然犹自带着三分怒气,但是询问的意思却还是不可避免的占了上风,“哦?这么说,你另有高见喽?”   “臣不敢,臣只是觉得,大唐乱不得呀!”   皇后武氏闻言一愣,然后那双原本就极为明亮的眼睛竟是突然的越发亮了起来,她紧紧地盯着萧挺,问道:“此话怎讲?”   萧挺闻言道:“皇后娘娘厌恶长孙家等世家大门,所以一力的想要提携庶族子弟,此事臣万般赞同,而且,臣非但赞同,还甘愿为皇后娘娘您所驱策,但是,有一点臣却不得不说,这些世家打压则可,令其灰飞烟灭……却是不妥!”   萧挺这番话若是传出去,只怕会令世人大吃一惊,然后继之而来的必是冷嘲热讽,皇后娘娘要让世家大族们灰飞烟灭?那大唐要靠什么人来管理?再说了,皇家与世家们牵根挂藤的,这怎么可能?   但是这番话听在皇后武氏耳中,她心内虽然也极是吃惊,但是除了面色越发端谨之外,却并没有出言打断。   话说到这里,虽然已经不足以为外人道,但是却已经说开了,总比之前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要好!   在皇后娘娘心里,自从当时的百家姓开始,这萧挺就是普天之下最最了解自己心思的人,虽然怎么都想不明白,他这么一个与自己甚至都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年轻书生是怎么看透自己所思所想的,甚至一度还有过除掉他的心思,但毕竟知音难得,又何况这萧挺虽然滑头,却一直以来甚是知趣,皇后娘娘自然乐得有他这么一个“忘年交”的小女婿。   “为什么?”她只是简单地顺着萧挺的话问了一句。   萧挺继续道:“世人皆知,久病之人乍用猛药,固然可以药到病除,但是却不免伤了生机,即便病好,此人只怕也将命不久矣,而世家之痼疾延绵至今已历数百年,正如久病之人,是绝对不可用猛药的,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者是也!”   “所以,臣以为,对待那些世家,只不理他不管他随他去,等他慢慢衰落便是了,切不可动辄兴五斧之刑动流血之祸,那样一来,皇后娘娘您固然可以迅速的将朝政梳理整齐,但是……却不免要遗祸后人哪!”   萧挺这番话说得可是够厉害了,等于是指着皇后娘娘的鼻子骂——你肚子里的那些狠辣主意大爷我都晓得,但是我告诉你,你那一套……是不行的!   当下皇后武氏不由被他说得深吸了两口气,愤然拂袖转身,不过却是出奇的并没有勃然大怒,只是声音转厉地问道:“照你这么说,只怕本后要活到一百岁才能……”   “皇后娘娘千岁!”话赶话的,萧挺打蛇随棍上地拍了一句马屁,倒是十足的一副佞幸做派。当下不由惹得皇后娘娘武氏刚刚紧绷起来的脸色瞬间解冻。   她忍不住啐了一口,“你少跟本后耍嘴皮子!”   说完了她幽幽叹道:“什么千岁万岁的,都是拿来唬人的罢了,这千百年来,有哪个曾真的活到一千岁过?”   这个话题自然不宜深究,也没有深究的意义,当下萧挺顿时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皇后娘娘又叹了口气,这才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说完了?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萧挺闻言道:“是,臣要说的就是这些。如果皇后娘娘还让臣说的话……那臣倒是还有些话想说……”   皇后武氏闻言不由得微微蹙起蛾眉,点点头,“你说吧!”   萧挺闻言先是一脸正色谢了恩,然后才淡淡地道:“皇后娘娘智深若海,臣说的这些,娘娘想必是早就想过了,但是臣观娘娘眼下行事,看来仍是打定了主意要给那些世家们下狠药了。既然娘娘打定了主意,臣自然无话可说,但是,这些毁门灭族的事情……臣却是无论如何做不来的,所以,臣想向娘娘讨个人情,还望娘娘能准许公主殿下下嫁微臣,从此我二人南山归隐去……”   皇后武氏闻言不等他说完便断然出言打断了他,“不行!”   她看着萧挺,“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必须出来帮助本后,否则,本后定会杀掉你!”   萧挺听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抬起头来面带苦笑,“娘娘……”   皇后武氏闻言拂袖,扭开了脸儿。   萧挺不由得心中叫苦,看来自己刚才那些话算是白说了,非但没起作用,反而把自己更深的套了进去,这可如何是好啊!   当下他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娘娘,臣想等到明年科考之后再为娘娘效力,可行否?”   皇后武氏闻言头也不回便道:“那眼下这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事儿怎么办?除了你之外,其他人本后都不放心!”   萧挺深吸了一口气道:“娘娘,臣愿意为娘娘推荐一个人,而且可以管保此人比微臣更适合这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   听了这话,皇后武氏却是不由得扭过脸儿来看了他一眼,好奇地问道:“你推荐人?谁?”   萧挺抬起头来与她对视着,道:“他就是现任大理寺少卿的狄仁杰!”   皇后娘娘武氏闻言不由一愣,然后便忍不住皱眉,“他?”   她自然知道这狄仁杰,说起来此人当初还是她看中了所以才把他提拔起来的,因为此人行事稳健且颇有些能为,所以一直到现在,皇后娘娘也是颇为看重他的,再加上上次在大明宫门前救驾的时候,他的表现也算是非常抢眼,所以皇后娘娘这才将他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官儿一路升到了堂堂的大理寺少卿。   除了像李敬业这样家世深厚的子弟之外,以他这般的年纪便能做到这等官职,也足以算得是大唐开国至今以来的一个异数了,但是在皇后娘娘武氏的心里,这狄仁杰有能耐值得重用是不假,却还远远达到可以考虑任用他来做宰相的地步。   因为无论年龄履历还是能力,他都还差得远!   虽然要说起来无论哪一点,萧挺其实是比那狄仁杰还不如的,但是因为此前萧挺那一桩桩一件件的表现,所以在皇后娘娘武氏的心里,他是一个例外,是可以不按常理来推算的。   所以在最一开始想要增设一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时候,皇后娘娘第一个便想到了萧挺,但是一直到刚才听萧挺提到了狄仁杰,却仍是要微微蹙眉。   当下她想了想,微微摇头,迟疑地道:“他……还差点儿……”   萧挺闻言一笑,“娘娘,微臣以为,眼下您需要的不是一个听话的应声虫,不是一个资历足够又能够惟您之命是从的宰相,您需要的,应该是一个能够在大事上坚定的支持您,但是又能够随时跳出来给您挑毛病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所以,我不如狄仁杰!”   皇后武氏闻言先是一愣,继而眉头一蹙,眼睛紧紧地盯着萧挺,而萧挺此时也竟是毫不相让地与她对视着,神情坚定目光清澈。   他的意思,皇后武氏自然不难明白,说白了,萧挺推荐狄仁杰出来担任这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就是要让他出来在武氏一党内部跟自己唱反调的。   也几乎可以说,他的定位是属于坚定的支持自己的……中间派!   想通了这一点,虽然皇后娘娘武氏心里略略有些怀梗,觉得那样一来,自己以后估计会平添许多烦恼事,但是她还是不由得在心里为萧挺的这个创意而拍案叫绝!   树立一个忠于自己的敌人,这一招可不是寻常之人能想得到的!   虽然明知道萧挺举荐狄仁杰跟他刚才那番“下狠药治国”与“治大国如烹小鲜”的论调是出自同一种心思,她却还是不由得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萧挺闻言大喜,当下不由得拱手道:“娘娘圣明!”   但是,还没等他高兴完呢,却见皇后武氏竟是狎促地一笑,斜睨着眼儿看了萧挺一眼,扭过脸儿去道:“我会让狄仁杰知道,是你举荐了他,会让他领你的情的!”   萧挺闻言不由得顿时傻眼,便连笑容都僵在了脸上。心说看来自己这位丈母娘还是不愿意轻易的放过自己呀! 第十二章 关于一个宫女的插曲   大约两柱香的时间之后,头痛万分的萧挺再次见到了皇后武氏,只不过这个时候的她,已经又恢复到了那凤冠霞帔母仪天下的模样,而刚才那素衣丽人的风韵,似乎只是一场梦。现在做梦的人和梦中的人都醒了,只不过那个梦,却仍旧保留了下来。   一脸无奈的萧挺站在一众文武大臣的最下首随着众人向皇后娘娘行礼的当儿,还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而巧合的是,皇后娘娘也趁着众大臣们垂首行礼的功夫瞧了过来,当下看见萧挺一副苦着脸的模样,皇后娘娘不由得意地笑了笑,嘴角微微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却是和恶作剧得逞了的太平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萧挺见状,只好又无奈地低下了头乖乖行礼。皇后娘娘既然能有此举,看来自己想躲是躲不开了,只是不知道她的耐心有多少,能让自己撑到明年参加完科考不能!   让狄仁杰领情?还不如干脆说是要帮自己扬名来的更直接些呢!   想一想,别的都姑且不论,光是一个力荐狄仁杰出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名头,就该是有多么震撼?一旦传出去,街头巷尾的议论就不说了,只怕光是朝中掀起的轩然大波,就足以让刚刚才过了几个月平静日子的自己再次被卷到风波中心去!   而且,光是这一条,便足以让整个太子一党的所有大臣们都恨自己入骨了,如果再算上武三思这等另有心思的人……就这么一条消息往外一扔,自己虽然逃过了做宰相这件事,却仍旧会立刻变得举目皆敌!   说起来还是皇后娘娘技高一筹啊,去之前自己再三思量出来,以为拿来避祸堪称是万无一失的好主意,却被她轻轻的一句话就给破了!   一下子得罪满朝上下半数以上的大臣,这种滋味,可不会好受得了啊!   萧挺心里一边哀叹着,一边随着众大臣们行了礼,然后又非常自觉的到右边一排的最后一个小几后坐下——能被皇后娘娘邀请来参加这次晚宴的,除了自己之外,都可以算得是朝中闻人,所以,这个位置倒是蛮适合身上只有一个小小四品散官衔的萧挺。   更何况,这里距离大殿中央的皇后娘娘最远,一来可以逃避她的视线,二来么……也方便偷瞧那穿着宽大郁金裙的宫中仕女。   皇后娘娘简单的说了几句之后,宴会开始,虽然这个当儿没有谁是带着喝酒的心思来的,但是众位大臣们毕竟是在朝中厮混多年的,这点耐性却还有,当下大家便都如无事人一般的,齐声向皇后娘娘祝酒,萧挺偷眼瞧时,却见就连那来济都是满脸的笑容,当下他一边也很虚伪地笑着举杯随着大臣们向皇后娘娘祝酒,一边偷偷地撇了撇嘴。   他之所以一再的不愿意到朝中任职,就是不想和这帮虚伪的老油条们打交道,想一想,大家明明是针锋相对的,背地里都是恨不得对方一时三刻便命送黄泉才好,当着面的时候却总还要如此这般的言笑晏晏……这一回两回的没什么关系,挤一挤脸皮,总能挤出几分笑模样儿来,但如果是每天如此,时时如此,岂不要了人的老命!   当下在一片欢声笑语歌功颂德的声音中,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除了萧挺没事人一般盯着来往穿梭上菜的宫女们那摇曳的郁金裙与丰硕饱满的胸口之外,众多大臣都目不斜视地缓缓放下酒杯,然后,殿内气氛慢慢地平淡了下来。   大家都知道今晚宴会的目的,所以也都明白,现在似乎是时候该有人站出来说句话了。而按照刚才皇后娘娘的命令,也或者说按照她的剧本,这会子还轮不到萧挺登场呢,因此他对于这场中气氛的暗暗变化倒也并不怎么在意,反而微微侧首看向自己席侧垂手侍立的一个俏丽宫女。   坐在他上手好巧不巧的正是一个太子党的官员,而且看他服色,大概是个五品的官员,其实光看座次也猜个差不多,之所以他只能坐在下首,就已经充分说明了,他与殿中其他的大臣比起来,实在是顶多只能混到这么一个敬陪末座的资格,所幸,因为萧挺的自觉退让,他还能坐在萧挺的上手,这让他心里极是满足。   当然,在满足之余,他心里却也不乏对萧挺这个垫背者的蔑视。尤其是当下看到萧挺这般好色姿态,他不由先是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然后看看萧挺身侧的那个俏丽侍女,不由得暗暗咽下一口唾沫,这才又看看萧挺,脸上说不清是嫉妒还是蔑视,袖子轻轻一拂,口中不屑地叱道:“不过一浪荡子而已,居然也能窃据此位!”   这声音不大,顶多也就临近的三两个席位能听到,而坐在他上手的又是一位同道好友,当下那人闻言看过来,不由会心地出声一笑,算作声援。   萧挺自然也听到了,但是他却根本就没打算理会,甚至连头都懒得回,只是看着那身侧的俏丽小宫女脸蛋儿越来越红,脑袋也越低越厉害,下巴几乎都点到胸口的两大团贲起上去了,便不由嘿嘿地笑笑,在那两个嘲笑与不屑者的注视下,他身子微微侧过去看着她,一副纨绔公子调戏小丫鬟的做派,笑眯眯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两位听得目瞪口呆!   在皇后娘娘举办的晚宴上调戏她的宫女,这简直就是活二百五呀!   当下那两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不由齐刷刷地转头看向那小宫女,这个当儿便连皇后娘娘咳嗽了一声似乎要说话,他们也都没心思去关注了。   那小宫女看样子该是与青奴差不多大,也就是十五六岁年纪,而且她身子也跟青奴差堪类似,生得极是丰腴,再加上水润的肌肤,虽然只有五六分姿色,但是让人一看之下却至少能给她打个七八分,若是再加上她这宫中仕女的身份,在一众有贼心没贼胆的朝臣眼中,只怕已经是可以足足的给她一个九分了。   九分姿色,这放到哪里都是绝顶的美女。但是很可惜,一来那女孩入宫几年来见到的不是太监就是宫女,再就是皇后公主之类,基本上就没什么机会接触到男人,所以这方面她实在是生涩得紧,跟青奴那小丫头的妖娆妩媚完全不是一个级数上的,所以,她也丝毫都没有一个被众人追逐的大美女的自觉。   听了萧挺的话,她本来就已经满是酡色的脸蛋儿越发大红起来,脑袋也随之重重地低下,这下子下巴可是真真的磕在了胸口上,只见那被高高撑起饱满若熟瓜状的肚兜微微一漾,然后,萧挺便清楚地听到了两声吞咽口水的声音。   且不说那女孩本就是个羞涩怕人的性子,单单是眼下这种场合,就算是受了调戏,只怕她也根本就不敢说话——一旦说了话,调戏她的人固然可能情况不妙,她这个扰乱晚宴的小小宫女的情况却是会越发的不妙,因此,当下她只好选择深深地把头低下,一句话也不说。但是惟其如此,才看得那两位大人心动不已。   于是,很快便有一声清脆的杯盏落地之声响起,顿时便打断了皇后娘娘的话。   萧挺连回身都不用就知道肯定是那两位中的一个出丑了,当下他这才志得意满地坐直了身子,微笑着看过去,却见此时殿内众多大臣的目光都已经瞧了过来,而那两位刚才对自己满脸不屑的大人,此时却是一副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   萧挺偷眼瞥见,那坐在太子下手的来济看着这边愤愤地挥了一下衣袖,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心里不由笑得灿烂了起来。   大家压根儿也不会明白刚才那是怎么一回事,因为萧挺调戏人家小宫女的事情,也只不过是这边的几个人知道罢了,所以在大家看来,那人一脸惊慌尴尬的模样,定是看某个小宫女看得走了神,所以才有这等丢人的事情发生。   但是偏偏的,那人明知道大家肯定是这么想,还无法开口为自己解释什么!当下一边心里恨恨,一边越发手忙脚乱。   这时,殿内倒是静得可以,萧挺甚至觉得自己都能听到身侧那个小宫女急促而慌乱的呼吸声,这时,皇后娘娘的目光却越过了那个失手掉落杯盏的官员,在萧挺的脸上打了个唿哨儿之后,却是一副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咳嗽了一声道:“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看来即便是我大唐朝中饱读诗书的官员也不脱此理呀!”   听了皇后娘娘这句话,那来济终于坐不住了,当下他突然站起来道:“百官之前如此失仪,按我大唐律,理应闭门思过……”   这话说得那官员两腿一软,几乎当时便要避席跪下。   但此时皇后娘娘却笑着抬抬手,打断了来济的话后,她淡淡地道:“不过真情流露而已,倒也没什么!”   来济闻言一愣,刚才他还以为,按照皇后娘娘的性子和行事风格,只怕要借着这件事将那人扫出朝廷了,却没想到她竟是如此轻轻的便把这件事放过了。   他哪里知道,现如今的皇后娘娘经过了与萧挺的一番对话之后,已经对自己的政策做出了重大的调整,他又哪里会知道,此时的皇后娘娘刚刚做了一件一旦传出则必将震惊天下的大事,心情正处在诡异到让人无法揣度的时候。   当下那丢了人的官员闻言,立刻便如闻大赦一般屁滚尿流地避席而出,到殿中跪下谢了恩,然后在众多大臣不屑的目光中一脸大汗地回到座上之后,却是再也不敢抬头了,更是不敢再看萧挺。   经过这么一打岔,殿内的气氛似乎有些尴尬,来济一脸狐疑地坐下了之后,大殿之上便再也没人说话,除了萧挺之外,大家都是低着头默默地看着几上菜肴,却又并没有几个真的下筷子夹菜,更是没人饮酒。   这个当儿,那武三思不由得看向萧挺,见他神态怡然地吃喝不停,不由得脸上怒气再现,然后,他想了想之后突然站起身来,道:“娘娘大宴群臣,群乐熙熙,臣本不想扫大家的兴,但是,念及近日朝中之事,臣又不由得忧心不已,竟至无心酒菜,因此,臣斗胆进言,关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人选一事,臣恭请娘娘早日定下人选,以免影响了朝廷的稳定。”   武三思这话说出来乍一听突兀之极,但是他这话说出来,举座上下却竟是不约而同的轻轻吐了口气,心想总算是有人出来解开这个尴尬局面了!   当下皇后娘娘闻言笑着看了自己的娘家侄子一眼,配合默契地问道:“哦?这么说,莫非你心里有了合适的人选要推荐给本后?”   萧挺闻言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然后低头喝酒。   这时武三思颇为潇洒的一施礼,道:“娘娘圣明,因为此事迁延日久,甚至已经影响到了我大唐朝廷的日常办公,是以,臣实在是忧心不已,觉得实在是不可再拖下去了,这才在满朝诸公之中仔细考量,这才决定不计毁誉的为娘娘,也为我大唐朝廷荐贤……臣要推荐担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人,乃是现任尚书右仆射的阎立本阎大人!阎大人三朝老臣,德高望重,由他来担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万望娘娘俯允为幸!”   萧挺闻言不由得心中冷笑,这武三思的语气听上去谦恭之极,而且句句忠心为国,其实呢,这口气可是大得紧,考量满朝诸公?就这一句话,便已经足见他的嚣张。只怕光是这个语气,便已经足够让来济那些人受不了了!   而果然不出萧挺所料的是,武三思话音方落,来济已经站了出来,他一开口便毫不客气地道:“武大人此言大谬!”   此言一出,武三思的脸色顿时一沉,萧挺则低头微笑了起来。   好戏,终于开始了。 第十三章 诡异的丈母娘   武三思的话自然有他的立场,而且这个立场应该说是并不偏颇,他推荐阎立本出来担任这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实实在在的是最合适不过,而且,能在这种情形下想到重新把阎立本这碗本已冷了的饭拿出来炒一炒,借以把萧挺一脚踢开,足见他的聪明。   但是,当这个官职的任命会牵涉到整个朝堂的动向,乃至几十上百的官员的前途的时候,即便是再合理的说法,都肯定会有人跳出来反对,并且也一定会找到极其恰当的理由,然后,还会提出一个听上去比这更合理的人选……中国的事情,从来都是如此。   利益,决定向背。   因此,当来济站起来一脸大义凛然的说了好长的一段,几乎把武三思那原本很是合理的提议给七零八落敲打得不值一提的时候,萧挺丝毫都没有感觉意外,只是在看着武三思张口结舌几欲发狂的样子的时候,会感到有些好笑罢了。   历史记载固然不免有春秋笔法,自然也就难免会有失真之处,但是像武三思这么一个在大唐盛世纵横了几十年,举手之间废立皇帝与太子,甚至玩遍了当时的公主皇后的大牛人,史书上的记载纵有失误,也应当是相去不远才对。   当然,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关键的是,许敬宗李敬业等人虽也厉害,却顶多算是一个真小人罢了,而这武三思,却是一个实打实的伪君子。   也因此,满朝上下包括许敬宗李敬业来济在内那么多人,萧挺都并不认为他们可以威胁到自己,但是这个武三思,却是从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刻起,萧挺便下意识的已经在留意他。而此时看到他吃瘪,他心里自然也就难免很是有种小人得志的满足感。   而且,坐山观虎斗还有一个额外的好处,那就是可以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窥见很多平日里难以获得的信息,这种信息说来玄妙,甚至无法单纯的用语言解释出来,也很难说有什么确凿的证据证明,因为那或许只是一个眼神儿,甚至是那个眼神儿会首先看向谁的问题,但就是这样一些细小的地方,却每每让萧挺与会于心颇有所得,并且坚持认为,这些东西,比所有那些看似精密的推证抑或情报更加的可信。   例如,许敬宗在听完了来济的一番滔滔雄辩之后,第一个看向的人却不是自己这一派中以词彩激昂善于雄辩著称的太常少卿刘祎之,而是另外一位,他在任礼部尚书期间的重要臂助,也是现任的礼部侍郎李观鱼。   但凡对许敬宗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他可不像来济那种莽夫一样什么事情都急着亲自出面,没有什么宰相风度,像这种撕破脸皮似的辩论,他总是会矜于身份,不屑于亲自站起来与之对驳的,但是,他选择的第一个做眼神交流的人,却是他的老朋友老下属,也是同样以善于辩论著称的李观鱼,而并不是眼下他最该寄予厚望的刘祎之……与他相反,武三思却是脸红脖子粗的与刘祎之狠狠地交换了几个眼神儿……   这一来一去的,里面能说明的东西,可就大了去了!   萧挺躲在最最角落里,一小口一小口地砸着杯中的美酒,眼睛在殿中众多大臣们的脸上扫来扫去,一边看一边瞎寻思,不一会儿就贼兮兮地眉开眼笑了起来。   正是因为这一团乱麻一滩浑水,所以他才一直都不太愿意掺和进来。不过现在想想,这样子其实也蛮有意思的,而且,如果不这样,倒只怕反而会没什么意思了!   当下在武三思的目光示意下,最终还是刘祎之长身站起,细细的丝剖缕析间,他已经一寸寸的反驳起刚才来济的观点来,大体意思就是,你说的那一套,纯属胡扯!   在最近这些日子的朝堂上,这几乎是每天都要上演的一幕,所以,这来回的套路甚至说辞大家都已经有点滚瓜烂熟了,说实话,双方都有点疲于奔命的厌倦,但是牵涉到这么重要的一个官职,双方又是谁都不愿意放弃,所以,虽然心中不喜,却还是不得不拿出一副堂皇正大为国分忧的样子来,努力的再一次驳倒对方。   尽管这一套连百官们都已经听得烂熟,但是当下这种氛围,还是没有人敢不在意,大家还都是停下杯箸,认真地听着双方的辩论,不时还会缓缓地点点头。   如果说这殿中还有人和萧挺一样,纯属抱臂旁观的话,那么除了那些不晓事的宫女之外,就只有一个皇后娘娘武氏了。   皇后娘娘高踞陛座手持金杯,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似乎在回味刚才那一口葡萄美酒的甘美,但是那微微漾起涟漪的嘴角却泄露了她的心事——眼下的她和萧挺一样,都在看戏呢!而显然的,乾元殿内这场气势雄浑的大辩论,正是这天下最好的下酒菜!   趁着旁人不注意,皇后娘娘偷偷地瞥了萧挺一眼,见他竟是和自己一样的正在欣赏这出戏,她不由得微微一笑,再看看殿中脸红脖子粗的来济,和低头不语的李弘,她不由得放下金杯,道:“好啦……每天都这么吵,你们不烦哪!”   场中的辩论戛然而止,百官齐齐看向高踞殿陛之上的皇后娘娘武氏。   她拂了拂华美而宽大的衣袖,并不看下面翘首以盼的群臣,只是淡淡地问道:“来侍中,你既然不同意阎老尚书做这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想必是另有人选推荐给本后喽?你可不要还是跟本后说,你觉得中书侍郎李义府最为合适……这个话你说了几十遍了,李义府是个合适的中书侍郎,却未必能做一个合适的宰相……李义府,你自己说呢?”   被皇后娘娘当众这么问,李义府顿时满脸尴尬地站起身来回了声“是”。都已经被这么说了,他不说是,还能说什么?   等他说完了坐下,来济已经站起身来道:“回禀皇后娘娘,老臣此次要举荐的,的确不是李大人,而是另有其人……”   “萧挺,你笑什么?”来济正说话呢,皇后娘娘却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嗓子,一下子打断了来济的话不说,也顿时让百官都下意识的随着皇后娘娘的目光看了过来,而萧挺,则差一点没把口中的酒喷出来。   当下他赶紧站起来,在万众瞩目之下不由得很是尴尬,“回禀娘娘,臣……没笑啊!”   “胡说,本后明明看见你笑了,难道还能是本后眼睛花了不成?我还没老呢!”皇后娘娘闻言顿时反驳起来,而且一张口就是一副仗势欺人不讲理的口气,反正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人家是皇后娘娘乎?   不过,她这最后一句话说的可是有点重,当下萧挺听了几乎立刻就要避席而出去跪下了。   跟皇后娘娘唱反调,质疑皇后娘娘的眼神儿不好,诅咒皇后娘娘老了,这个……罪过可是很大,他萧挺说什么也不敢把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揽到自己身上来。   但是还没等他离开席位呢,皇后娘娘武氏却是话锋一转,突然又问道:“莫非,你是在笑刚才他们两个提的那人选?这么说……关于这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你也有心目中合适的人选不成?如此……你倒也不妨说说……”   萧挺闻言心里叹息一声,按照刚才在明堂里皇后娘娘交代的剧本,这提名狄仁杰出来可没自己什么事儿啊,怎么这会子又……   他顿时明白,一定是自己刚才有些得意忘形了,而且凑巧的被皇后娘娘给瞥见了,于是,她这就看自己那么得意,心里不舒服了!   其实自从刚才去明堂见了皇后娘娘回来,萧挺心里一直有一个奇怪的错觉,那就是,皇后娘娘好像特别喜欢跟自己作对似的,好像是把自己弄得越是狼狈,她就越兴奋……   真是诡异的女人的诡异的心思!   当下萧挺咳嗽一声,抬起头来看到,乾元殿上下几十位当朝重臣,都一脸吃惊地看着自己呢。想想也知道,估计这会子他们心里不舒服极了!   也确实,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是个什么官儿?那可是宰相啊!天底下除了皇上娘娘和太子之外,就只有四个宰相,那可是盛贵之极,天下第七的官儿!这种级别的官员的任命,别说他萧挺只是一个小小的四品散官了,便是一部尚书,都不敢轻议,也就是达到了许敬宗和来济这个级别,又或者像李敬业、武三思那样背后有个不倒翁一般的靠山,这才敢插嘴说几句。   什么时候,这种事儿也轮得到他萧挺插嘴建言了?皇后娘娘怎么会想起来问他的意见呢!这可真是邪了门了!   当下百官们心中不忿之余,却还是渐渐有人回想了起来,刚才晚宴开始之前,皇后娘娘可不是曾派遣一个小太监过来把萧挺叫走来着?而且还是过了好大的一会子,一直到晚宴都快开始了,那萧挺才将将的回来了?   联想到这会子皇后娘娘宁肯打断了来济的话也要问问他,难道说……   当下百官顿时收起了轻视之心,他们明白,如果自己的猜测没有错的话,这萧挺要说的话,只怕就是皇后娘娘想要说的话了吧?   只是,萧挺他什么时候成了皇后娘娘的代言人了?轮也不该轮到他呀!   那许敬宗、武三思、刘祎之、元万顷……甚至李敬业,找哪个不好?怎么皇后娘娘偏偏会找上他这么一个小小的投闲置散一般的忠武将军?实在不行,就算是找那个以酷吏之名闻名长安的来俊臣来做这个角色,也比他这么一个一眨眼的功夫之前还在太学里念书的人好吧,至少也让人心里能平衡一下,不至于给人的感觉什么好事儿都落到他一个人的头上了。   这时候,萧挺无可奈何,只好硬着头皮躬身抱拳,道:“回禀皇后娘娘,其实臣……呃……倒也有个人选,呃,既然蒙皇后娘娘亲自垂询,臣不敢不说……”   他这话,却是把皮球又踢还给了皇后武氏,那意思是,这话可是你逼我说的,不是我自己要说的!当然,他这个话在更大程度上其实是说给在座众多大臣听的——   你们可是都亲眼看见了的,这事儿不怨我,事后别找我麻烦记恨我!   只不过,说话间萧挺还是忍不住偷偷地抬头往殿陛之上看了一眼,这一看果然的就瞥见了皇后娘娘的嘴角微微一撇……果然自己的错觉没有错,自己这位丈母娘大人还真是诡异的女人哪,居然以折磨自己的女婿为乐!   “臣提议由大理寺少卿狄仁杰大人出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   没有雄辩,没有韬词,萧挺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把自己的观点说完了,然后便老老实实的回去坐下,过了一会子,他发现殿中久久无声,不由得抬起头来左右看看,这才发现,殿中的官员们一个个傻乎乎地看着自己,一脸不能置信的模样。   “这就……完了?”皇后娘娘同样惊讶地看着他问。   开天辟地以来,只怕还没人听过这么简单的奏对,就一句话,没有前言,没有后语,也没有对狄仁杰这个人的介绍,甚至都没有之所以要推荐狄仁杰出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的理由所在……居然简单到这种程度,怎能不让早就习惯了长篇大论的朝廷官员们吃惊万分!   萧挺老老实实的站起来,“回禀娘娘,臣说完了!”然后又老老实实的坐下。   百官闻言又是好一阵子的发愣,然后,来济才迟迟疑疑地道:“娘娘,这……”   皇后娘娘此时也回过神来,不由狠狠地瞪了萧挺一眼,仔细想想却又觉得好笑,当下她笑着挥一挥衣袖,这剧本还是得按部就班的演下去才是——   “这狄仁杰么……唔,倒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来济闻言不由得心中一慌,当下他赶紧道:“启禀皇后娘娘,老臣以为此人不妥!”   他自然也能瞧得出来,这皇后娘娘先是在晚宴前离奇的突然单独召见萧挺,然后便是打断了自己的话突然开口问萧挺小儿宰相人选之事……就凭这两点,他这位两朝老臣便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肯定,这一定是皇后娘娘与萧挺刚才密议的结果!   他可是绝对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出现,也绝对不能允许事情按照皇后娘娘的期望发展下去,所以,他自然要据理力争!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皇后娘娘并没有要跟他争辩的意思,听了来济的话,她甚至丝毫不以为忤,反而笑吟吟地问:“对了,来侍中,你要推荐的新人选到底是谁呀?”   来济闻言心中一松,然后,他看了坐在自己上手的太子李弘一眼,一时间竟是颇有些气定神闲的味道,缓缓地说道:“回禀皇后娘娘,老臣要推荐的人选……乃是当今太子殿下!”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就连萧挺闻言,都不由吃惊地突然抬起头来看了过去。   太子担任宰相?这听起来可是稀罕的紧哪!不过很快,萧挺就反应了过来,顿时忍不住在心里大赞了一声,这可真是一招妙棋呀!   整个朝廷之上,除了皇上和皇后娘娘,还有谁的地位能比太子李弘更尊贵?而且,作为亲生母亲,皇后娘娘总不能说自己的儿子没有这份能力吧?毕竟在名义上来说,他将来可是要接掌这个大唐帝国的,说他没有能力,岂不是一举否定了这位未来的皇帝?虽然看皇后娘娘的意思,并没有让他这个太子来监国的打算,但至少在面子上,她却还不得不把自己的这个儿子捧起来,用来支撑朝廷的脸面!   于是,对于他这么一个将来注定了要执掌整个国家的人来说,一个小小的宰相而已,有什么做不得?现在担任宰相,甚至还能让他早日习练国事,将来这定是可以成为一代明君了。想当年先太宗皇帝陛下不就是从尚书令一职上历练出来的么?   以这种大义凛然的借口,以这等尊贵的身份,举朝上下,还有谁够资格跟他争?   想到这里,萧挺几乎忍不住要拍案叫绝大赞三声!   这来济,平日里看起来很是迂腐,简直就是一根朽掉了的老木头,却没有想到,在这种关键时刻,他竟是有这等妙到毫巅的好主意!   当下萧挺心中忍不住想,来济把太子这个人选一拿出来,只怕所有人,包括皇后娘娘和武三思等人在内,可都要傻眼啦!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提出一个能够和太子李弘勉力相抗的人选来!   所以,在来济提出了太子这个人选之后,似乎这场原本很是势均力敌的对抗,突然的一下子就一边倒了起来!   萧挺缓缓地在殿内看了一圈,果然不出他所料,所有人闻言都已经傻了眼,便连皇后娘娘,此时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显然她此前也没有想到,事到临头,来济竟然会突然提出了这么一个让人根本无法反驳也反驳不动的人选来!   这个时侯反倒是来济与李弘,彼此微笑着对视了一眼,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萧挺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替狄仁杰默哀了一下,心想看来这件事只怕要就这么定下来了,枉费了包括皇后娘娘和武三思等人的那么多心思,也枉费了自己的一番绸缪苦思脱身之计,却原来,人家早就已经找到了杀手锏,兴许一直都在瞧着自己和皇后娘娘的一番表演,拿来当笑话儿看呢!   说起来这一回不止自己,便连皇后娘娘,可也是小小的丢人了一把呀!   而狄仁杰……也只好迟上若干年再来做他的宰相了!   此时的萧挺根本就不可能会知道,其实真正帮助太子李弘出了这个主意的人最初的目的,竟然是想帮他一把的!   而在这个时侯,牵涉到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的人选这件纠缠了在座所有人长达两个月的事情,似乎已经最终出现了结果,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提议一出来,便是皇后娘娘只怕也已经是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反对的了!   这个时侯,萧挺眼尖地瞥见,许敬宗好像是叹了口气,然后竟是端起酒杯来轻轻地抿了一小口,脸上瞧不出是悲是喜,而武三思则一脸的懊丧神色,偶尔抬头看向对面席上的太子李弘,还有些心有不甘的意思。   但是很快,也不知道是感应到了萧挺看过去的眼神,还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他脸上竟是突然一松,倒好象是松了口气的样子,然后就在萧挺微微吃惊的当儿,他已经脸上带笑地看了过来。   当下萧挺回避不及,两人的眼神儿顿时碰在了一起,萧挺略显尴尬地笑笑,那武三思也笑笑,只不过相比之下,武三思笑得更显爽朗,但是,萧挺却能下意识的感觉到,他那看似和气的眼神里,似乎隐隐有种挑衅的意味。   而且,似乎他很得意,很满意?   他不知道,对于武三思来说,只要不让萧挺坐上这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位子,那么他就已经知足了!因为在他心里对萧挺的忌惮,更甚于对太子李弘这位未来帝王的忌惮!   萧挺笑笑收回目光,然后,他又遥遥地与李敬业交换了一个眼神儿,便和殿中所有的大臣一样,看向了高踞在殿陛之上的皇后娘娘。   虽然这个结果并不尽如人意,但是对于萧挺和李敬业来说,由太子李弘来出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个结果,却还是差强人意可以让人松一口气的,而许敬宗的观点接近于就是没有观点,武三思又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至于来济等人……那自然是不必说了,所以,如果说眼下这大殿之内,还有一个对这个结果非常不满意的人的话,那只怕就是这位皇后娘娘武氏了。   因此,当下殿内所有的大臣,都不由得便把目光投到了她的脸上,等待她来作出最后的决断。 第十四章 萧挺的杀手锏   就在大家都面色复杂地看向皇后娘娘武氏的时候,独独有萧挺却很快便收回了目光,看向了那些大臣。   这个时侯,他心里不由得为皇后武氏叹了口气。不到关键的时候,是很难明白一个人的难处的,便比如眼下。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自然知道皇后武氏的志向之所在,所以他也明白,这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职位,几乎是皇后娘娘不可能放手的,因为这个职位的归属,会直接影响到她在朝中的发言权,若是这个职位归了太子李弘,那么只怕从此之后,她在朝中的威信都要大打折扣,而李弘则可以携太子之威,以宰相之权,逐渐的走到台前,倒是,即便不监国,只怕他这个太子也会成为大唐王朝实际上的掌权者了。   但是在这个时侯,除了她自己,即便是一直以来都站在她这一边的大臣们,即便是她的侄子武三思,此时却都是泄了劲儿的样子,显然,在他们看来,既然这件事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那么,他们也只好就这么认了!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萧挺才明白,原来自己刚到明堂看到皇后娘娘背影时的那种感觉,其实并不没有错,皇后娘娘她……真的有些可怜。   她虽然盛贵以极,但是到了关键时刻,却也只不过是一个孤立无援的小女人罢了!   萧挺缓缓的低下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做些什么来帮她一把。不做,也没什么,因为这件事本来就不应该有什么应对的办法,光是看看来济那张老脸上的笑纹儿就能明白了,不过那样一来,自己和武三思啊许敬宗啊这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说到底,她可是自己的丈母娘呢!丈母娘有难,闺女婿不帮忙,谁还能帮忙?   但是话又说回来,自己这要是出面帮了她,可就算是真的掺和进去了,此后便是再想脱身,也已经是不能够的了。   他不由伸手轻轻地揉着眉头。   大殿之内寂寂无声,大臣们或面带得意的微笑,或满脸的无奈,却都在等着皇后娘娘的答复,但是偏偏的,皇后娘娘武氏却是久久的不说一句话。   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那把酒杯紧紧捧着的双手,在微微的颤抖,嘴唇张了几张,却还是说不出话来。   她早就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可能被儿子给逼宫,但是她没想到事情会来的那么突然,而且……还如此的凌厉,让她根本就没有一丝招架之力!   但是,她实在是不能容忍这个职位落到太子的手里,否则,自己此前的那般煞费苦心的安排,以及今天在琉璃殿内做的那件事……自己的一切梦想与渴望……就都要毁掉了。   但是此时,她却没有任何可以说的话,也找不到丝毫可以拒绝自己的亲生儿子出任这个职位的理由,所以,她只能不说话,然后,那捧着酒杯的双手,越攥越紧,到最后,整个身子都忍不住有些微微的发抖……   皇后娘娘在群臣的瞩目下却是久久无语,过了不一会儿,大臣们便低下头面面相觑起来,这时,来济满脸笑容的再次站起,笑吟吟地道:“皇后娘娘,这件事,您看是行呢?还是不行呢?”   说完了,他又忍不住加了一句,倒好象是他恨不得把自己此时的得意告诉给殿内每一个人似的,“要么……娘娘您还有其他更好的人选?”   萧挺听了不由得翻了一下白眼儿……这话可就是纯粹的说出来气人的了!这来济怎么说也是几十年的老臣了,眼下却做出如此轻浮的事情,怪不得他虽然一直官居显赫,但是自己在后世却不怎么听得到他的名字呢!   似此等没有胸腑之人,又能成得了什么大事!   当下萧挺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他的一眼,再看看坐在他上手的太子,似乎也是一脸的得色,不过皇后娘娘毕竟是他的母亲,所以,他倒还控制得住不太明显,而当他忍不住再看向皇后娘娘的时候,却见皇后娘娘武氏正好也抬起头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顿时一碰,萧挺赶紧又低下头,隔得远远地,但是皇后娘娘眼中那么孤单无助,还是看得他心里不由得一软……怪难受的!   “娘娘……娘娘?!”来济见皇后娘娘并不回答自己,反而向席下望去,便忍不住又要开口提醒她。   萧挺不由得紧皱眉头……这可有点咄咄逼人的意思了!   “啪”的一声,殿内的气氛顿时为之一肃,百官们又都齐齐地向居中高坐的皇后娘娘看过去,却发现原来是皇后娘娘突然把酒杯放下了。   “本后的耳朵还没聋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既然这样……既然大臣们都没有意见,那……”   “娘娘……”萧挺突然开口,然后,他站起来,恭敬地低着头,让包括来济和武三思等人在内闻声看过来的大臣们看不清自己的表情,道:“臣……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想要禀告娘娘,顺便也请在朝诸公帮着微臣分析一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众人闻言一愣,然后,便连李敬业都忍不住微微皱眉,心说自己这兄弟没事儿吧?这是什么时候,怎么倒想起突然插了这么一杠子?   当下来济面带不悦之色正要开口训斥,但是皇后娘娘武氏闻言之后却好像是突然恢复了精神一般,目光炯炯地看着萧挺,眼中满是期待神色,大声道:“你说吧!”   皇后娘娘一开口,来济顿时便不好说什么了,总不能越过皇后娘娘去教训他吧?因此,当下他只好皱着眉头满脸不高兴地看着萧挺,想要听听他到底能说出什么事情来!而这个时侯,便连一直都低着头含笑饮酒,从一开始便没怎么说话的台子李弘,也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萧挺,目光中泛着异样神色——   根据祁宏功那边传回来的情报,这萧挺倒是简单的紧,似乎能让他感兴趣的,只有美人美酒和画,但是李弘可不敢这么看他,而且,这萧挺越是表现的粗俗不堪胸无大志,他就越是不敢小瞧他,因为多年在皇家历练出来的经验告诉他,真正厉害的人物,从来多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很厉害,而且,他的直觉告诉他,这萧挺似乎就是这种人!   所以,别人——包括来济在内——都可以面带不悦地看着萧挺,讨厌他的这次打断,但是他李弘,却是怀着既期待而又心中惴惴的感觉在看着他。   他的直觉告诉他,像萧挺这种人,绝对不会无根由的突然站出来弄一番前后不搭的话,所以,他要说的……只怕可就不是什么小事情了!   这时,萧挺恭敬地应了一声“是”,然后还老实巴交地施了一礼,却还是低着头,缓缓地道:“几个月前,长安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众多大臣和皇后娘娘武氏闻言都是不由一愣,如果不看场合,还以为萧挺这时要讲故事呢,怎么这头一句话就给扯回几个月以前去了!甚至听了他这个开场白,刚才那羞答答的不敢抬头的小宫女都忍不住咬着嘴唇儿偷偷地抬起头来瞥了萧挺一眼。   萧挺可没心情讲故事,不过……他还确实的是在讲故事!   “……那就是突厥王子忽儿颉利突然遇刺的事儿……话说那时候臣还在万年县县衙内任职一个小小的八品县尉呢,那突厥王子进长安的时候,臣还奉命维持街道来着,因此,臣也目睹了那突厥王子遇刺的全部过程!”   “其实在那个时侯,臣就从中发现了颇多疑点,但是却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刚才,臣喝了点儿酒,也不知怎么就……想来定是娘娘在此,福泽四布……竟是让臣突然地一下子就把这件事儿给想明白了!”   “但是……臣的记性不太好,所以这才想赶紧说出来,以供皇后娘娘和诸位大人们定夺,呃……以免待会儿臣再忘喽!”   说到这里,他慢慢地抬起头来,却是面带微笑地看向了坐在这左边席位之首的太子李弘。   早在听萧挺说到那突厥王子遇刺一事,李弘心中便已经是咯噔的一下,此时萧挺的目光看过来,两人眼神相碰之下,他不由得迅速低下了头去,猛吸了一口气,胸口顿时剧烈的起伏起来,眉头更是紧紧地皱起。   但是这会子,除了太子李弘之外,其他人却是都被萧挺给绕迷糊了,当下见萧挺打住不说了,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各个心里都是纳闷不已……他这突然地打断了皇后娘娘的话,就是要说这个?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就算是你心有所悟,眼下也不是说这种事儿的时候吧?   当下来济不由得咳嗽一声,面带不悦之色地道:“萧大人虽然不在朝中任职,却仍是如此热心公事,如此堪为朝中大臣们的表率呀,但是……”说到那句不在朝中任职的时候,他故意的把语气加重了些,意在提醒萧挺,所谓在其位谋其政,你萧挺现如今只是个散官,这些事情可没你什么事儿!   而且,说到这里他的话锋不由一转,声色开始转厉,几乎都能算得上是怒斥了,“皇后娘娘正在说话,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忠武将军所能打断的?这乃是大不恭之罪!萧挺……你可知罪么?”   “呃……”萧挺闻言低了头,老老实实地道:“臣知罪,但是……”   “还但是什么但是!”来济拂袖大怒,“即便是你有这方面的考虑,回头尽可以去大理寺和刑部,对主管此事的人去说一说,希望可以有助于他们破案,这里又岂是让你说这些话的地方!速速于我住口,退下!”   皇后娘娘闻言不由得便想开口为萧挺宽解几句,虽然她到现在还没闹明白萧挺说这番话的用意何在,但是至少有一点,她却是绝对心中有数的,那就是萧挺之所以说这番话,肯定是想着要为自己解围呢,只不过……怕是他再怎么胡搅蛮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个官职要落到太子手里这件事,还是拖不过去的,所以,倒也不必让他跟着搭进来。   但是,还没等她张开嘴呢,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说话的太子李弘却突然开口道:“来老师……”来济做过太子少保,所以他一直都是称呼来济为老师,当下只见他站起来,脸上一片和煦的微笑,淡淡地道:“说起来萧大人也是一片拳拳之心,想要为国事出一把力嘛!”   听了他这句话,殿内的大臣们不由得齐齐一愣,来济更是忍不住侧首吃惊地看着他,而李敬业在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之后,则很快便转过头去盯着萧挺,心说自己这兄弟不会是提前给太子吃了什么药吧?他怎么会突然站起来替萧挺说起好话来了?   这个时侯,皇后武氏自然也是吃惊地了不得,但是以她的聪明,把萧挺的行为前后一对照,顿时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刚才萧挺那番话看似八竿子打不着,却似乎……并不是胡乱说的?这么说,他那番话针对的竟然是弘儿不成?   难道说,那突厥王子遇刺一事,真的跟弘儿有关系?   当下她不由得看向李弘,正在这时,太子李弘也已经转过头来,虽然面带笑容,但是她以她这个做母亲的对儿子的了解,却还是第一时间看出了他那笑容里的心虚……   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这时,只听李弘道:“母后,儿臣便在这里替萧大人求个人情儿吧,您大人大量,看在儿臣的面子上,就不要处罚萧大人了吧?”   说完了,不等皇后娘娘接话,他又低下头,似乎是笑了笑,道:“其实刚才来老师提议儿臣出任那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的时候,儿臣便想站起来说话来着,但是来老师毕竟是儿臣的老师,所以……呵呵,其实儿臣还是有这个自知之明的,若说儿臣平日里处理些琐事,却还可以应付得来,但是这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么……却是宰相之重啊,一旦力有不逮,便是玩忽国事,这个……儿臣是万万不敢担此重任的!”   他的话说完了,整个大殿上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气氛静到诡异!   这也……太戏剧化了吧?刚才眼看皇后娘娘就要点头答应他出任那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了,怎么让萧挺这乱七八糟的一打岔,他竟是突然开口自己给辞掉了?   难道提议他来出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件事,不是他和来济等人早就谋划好的吗?怎么那么容易的……说变就变了?   六十多岁的老臣来济吃惊地看着自己的主子和未来的希望,实在是闹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番话的,刚才宴会之前他拿着长孙老公爷那封信来找自己商议的时候,可是一脸的雀跃呀,怎么这会子倒……   此时,也就只有萧挺站在那里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什么表情。   听完了李弘的这番话,皇后娘娘缓缓地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中犹自不敢相信这番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就这么轻易的……他就改口了?   她不由得看向毕恭毕敬地站在大殿最下首的萧挺,眼神明亮而复杂,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自然知道自己这个从小便颇有野心的儿子之所以会突然改口,全都是萧挺那番胡扯的功劳,而且以她的聪明,自然也不难推算的出来,在突厥王子遇刺那件事上,萧挺一定是抓住了弘儿什么致命的把柄,所以才能只这么轻轻的一敲,便顿时吓得弘儿赶紧改口!   但是此时她心里想的,却并不是这个。   在自己那么困窘那么孤单无助的时候,自己一向倚重的大臣许敬宗选择了袖手旁观,李敬业选择了袖手旁观,刘祎之等人更是不发一言,便连自己最疼的娘家侄子武三思,都是低着头不敢看自己,却独独的还是这个萧挺……救了自己!   刚才心中的那抹悲凉与孤寂,似乎突然地便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种亲人般的温暖。   古人说得没错,患难,才能见真情!   此时的她突然之间觉得眼睛酸酸的,想哭,胸口暖暖的,想要随便拥抱个什么东西。   但是,她毕竟是那个经历了几十年风雨的皇后武氏,她是不会当着那么多人表现出任何软弱的样子来的,要露,也要等到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才能露!   所以,当下她轻轻地吸了一鼻子,便立时的恢复到了皇后娘娘的端庄与威严。她淡淡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唔……你既然这么说……也好!”   说完了,她不由得站起来,目光逐一的看过殿内每一个人,缓缓地但是却极富压迫性地道:“刚才萧爱情推荐了狄仁杰,本后倒是觉得,这个人选有些意思,不妨便让他来试试看?众位爱卿以为如何呀?” 第十五章 平步青云等闲尔   众位大臣们闻言不由面面相觑,大家都还没有从刚才那诡异的转变中回过神来呢,当下听了皇后娘娘的话,不由纷纷地扭头看了正自低着头的萧挺一眼,然后,便傻乎乎地看向了太子李弘。   太子他……似乎认输了?   这个时侯,许敬宗当即应声站了出来,道:“娘娘大胆擢才,令臣等佩服不已!臣以为,此事……可行!”   众人闻言不由得在心中齐齐骂了一声“马屁精”!刚才那么半天怎么也没见你站出来说句话呀,眼看着太子好像是认输了,这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几乎是可以任由皇后娘娘来定夺,无人能阻了,你倒是第一个跳出来拍马屁唱赞歌了!   但是骂完了之后,大家又都忍不住纷纷地在心里骂自己,我怎么那么笨?我怎么就想不起来抢到前头去拍这个马屁?   当下,许敬宗刚刚说完,所有武氏一党的官员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站出来大赞娘娘英明了起来。皇后娘娘武氏面带微笑淡淡点头,似乎对大臣们的表现很是满意,而那所谓大胆擢拔人才的高帽子,她似乎也已经很是怡然的受用了。   但其实,此时的她却在忍不住地想,为什么在自己无力以对的时候,这萧挺却总能帮自己呢?不管遇到什么难事儿,他好像是……总能有这种让人眼前一亮的好办法?   这是为什么?   此时,太子一党的众多官员都忍不住看向太子,大家都在等着看他的决断。而来济更是从刚才便一直都在盯着他的后背看,只是,太子殿下却一直都不敢回过头来与自己的这位老师对视一眼。   过了片刻之后,他突然抬起头来自己笑了笑,拱了拱手恭敬地道:“母后圣明,儿臣也觉得,这狄仁杰……可确实的是个人才呀!这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由他来做……儿臣也觉得甚好!”   他的话一出来,太子一党的众多官员都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尽管是一脸的颓然之色,他们却还是都毕恭毕敬地站出来大声赞同了皇后娘娘的看法。   大家都不是第一天做官了,这风向变了,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连自己的主子都屈服了,连头顶的大树都弯腰了,寄身树下的诸位,又有谁会在这个时侯顶风而上?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嘛!   当下皇后娘娘武氏闻言,不由笑着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又看看太子一党中唯一一个没说话呆呆地发着愣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来济,笑道:“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这么定啦!”   至此,这么一件看似不可思议的事情,这在众多大臣们的想象中,应该是要拼个你死活我的一场战斗,居然成了一边倒,最后竟是以满朝上下的大臣们集体赞同的方式确定了下来!   心事达成之后,皇后娘娘武氏不由笑得满面春风,她缓缓地站起来两手抱腹,目光扫过众位大臣,那眼神儿又轻飘飘地在萧挺头顶打了个晃儿之后便收回来,道:“本后方才饮了不少酒,此时却是有些头晕,要下去歇一歇了,弘儿,你代母后招待诸位爱卿吧,另外,许敬宗,莫要忘了拟旨,明日早朝本后便亲自宣布此事!”   众大臣闻言纷纷离席恭送皇后娘娘,李弘和许敬宗更是赶忙的答应不迭。   而皇后娘娘已经起身走了几步出去,才好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停下步子道:“对了,弘儿……”   太子李弘闻言立时答应道:“儿臣在,请母后吩咐。”   皇后娘娘道:“那突厥王子的事儿,总要给他们那边一个交代的,但是这件事却拖了那么久都没能查出点儿什么来,依母后看呀,既然萧挺眼下有所顿悟,那就由你就去总揽这件事情吧,听听萧挺的看法,尽快把事情了了,明白吗?”   李弘闻言不由得在心里松了口气,明白母后这是在投桃报李了,当下赶紧答应道:“是,儿臣定不辱母后所命,请母后放心便是!”   皇后娘娘闻言淡淡点头,这才终于在一众宫娥的簇拥下转身袅袅娜娜地去了。   看着她的衣角消失在帘幕后,萧挺不由得松了口气,心说自己也该走了!   ※※※   夜风吹衣,虽在盛夏,却仍不免让人有些微微一噤的感觉,尤其是刚刚出过一身冷汗的人,更是会感觉有些禁受不住!   刚刚出了大明宫,来济甚至等不及赶到太子府上,便在一处僻静的路段命人停轿,然后,他快步走到太子的车轿前,看着一脸无奈地探出头来的李弘,忍不住大声地咆哮,“殿下,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老臣怎么都想不明白呀!”   李弘无力地拍了拍额头,放下帘子之后,自己也起身下了轿子,摆手命下人们抬着轿子走远些,他这才低下头叹了口气,却还是不敢看向自己的老师,只是无奈地道:“老师,孤……孤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呀!”   来济闻言不由深吸一口气,目光炯炯地盯着他,“那突厥王子遇刺一事,你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那个萧挺的小子手里了?你到底做了什么了?他那几句话,居然就能让你忌惮到这个地步?你知不知道那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对咱们,对你,有多重要?”   这连珠炮一般的责问,几乎是被他吼出来的。虽然李弘地位盛贵,但是毕竟曾经是他的学生,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有师生之道在上头悬着,他却是有足够的资本这般对太子说话的,更何况他来济素来便是这种性子暴躁的人!   李弘闻言不由无力地叹了口气,最后终于抬起头来,满脸颓色地看着自己的老师,道:“孤当然知道,当然知道这个宰相的位子一旦落入母后的掌中,那只怕……只怕孤就要永无出头之日了!但是……”   他的嘴巴张了几张,最终却是冲着空气挥了一拳,“……但是如果让萧挺把话说出来,就不止是永无出头之日那么简单了,到时候只怕孤这个太子之位,都要立时不保!”   来济闻言不由大惊,当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眼睛瞪得硕大,“你到底做了什么了?”   李弘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自己的老师,“那个突厥王子……是孤……是我派人杀的!”   来济闻言嘴巴大大地张开,久久无语。   过了好久,他才哀叹一声,“你……糊涂啊!”   如果当初那件事的起因竟是出于太子之手,那么……似乎很多事情都能够就此一举解开谜团了!当下来济先是皱眉,继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连连地道:“怪不得……怪不得……我就说嘛,老公爷怎么也不至于在那种情况下姓此下策呀,却原来……”   突厥王子在大街上遇刺一事,虽然很严重,但是却被随后的大明宫兵谏给夺去了光芒,因此,随后便很快的从人们的视线中离去,但是像来济这等老臣们,却不会那么简单的让这种大事从自己的思绪里溜走,只不过无论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不管是皇后娘娘,还是赵国公长孙无忌,可都不该是那么鲁莽的去做这种事情的人呀!   事到如今他才总算是明白过来,却原来这么臭的一招烂棋,居然是自己这个太子学生下出来的!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打得倒是好主意,可惜……   当下李弘闻言也叹了口气,“是糊涂啊,当时,孤是觉得母后和太国舅正斗得难舍难分,只不过囿于身份,太国舅一直不便发作罢了,所以孤便想着,只要孤能给他找一个机会……”   “你以为给长孙老公爷一个机会,他就能扶你上去,让你这个太子出面来监国,然后把皇后娘娘赶回宫里,是不是?”   李弘点点头,又道:“可谁知道……谁知道母后居然……居然能……”   “唉……”这一次拍脑门的,却是换了老臣来济。   他自然知道,这种事情一旦被揭出来,确实会无法收拾,甚至于说,被废掉太子之位都是轻的了,这种事情往轻了说是知法犯法,而且还是一国之储君知法犯法,往大了说,这可牵涉到跟突厥的关系呀,到时候,皇后娘娘要下手废掉太子,自然多得是理由,而且还都是堂皇正大让人想保都无从保起的理由!   有这么一个硬刺儿在这里艮着,怪不得太子会那么轻易的变选择了屈服。   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忍不住要问:“你当时……当时为什么就不知道要跟老臣商量商量啊!你不跟老臣商量,便是跟上官仪他们说一说也好啊,便是上官仪他……他只要是知道了,也肯定不会同意你去冒这个险的!你、你……你这是典型的自作聪明啊!……唉!”   李弘低头不语,在事情发生之前,任他怎么想,也没想到长孙太国舅等人会败得那么惨,否则,他怎么可能会冒险去做这种事情!   这时,来济忍不住又问:“你怎么知道,那萧挺会知道这些事情?”   李弘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老师,“如果我说是直觉……您信吗?”   来济闻言一愣,不由痴痴地看着他。   直觉……他信!   即便换了自己是太子,在当时那种情况下,那萧挺却突然斜插一杠子站出来说起了这件事,自己也一定会认为,拿萧挺定是已经全盘的掌握了这件事,而他之所以提到这些,就是在要挟自己!即便萧挺很可能只是猜测,手里并没有确实的证据,那也没用,大家都明白的,朝堂之上想要杀人废立,并不需要证据,只要是有这么一种可能,已经足够了,而证据则是可以随时被制造出来的!   所以,来济当时便无言,如果事情竟是这样,那么太子这么做,倒非但不是糊涂,反而颇有些壮士断腕的魄力了,只可惜从此以后,只怕自己等人在朝中可就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唉……”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这做贼的人,怎么可能不心虚呢!   “还好,看来皇后娘娘还并不准备对你动手,现在的她还需要你这位太子来帮她支撑门面……”来济缓缓地道,几乎就在这一会儿的功夫,他便好像是突然地苍老了不少,那神态更是尤其的疲惫,他拍拍李弘的肩膀,“既然皇后娘娘并不准备赶尽杀绝,还给你留了一条活路,那你就赶紧借着这个机会,彻底的把这件事情了了吧,以后……可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被人抓住把柄指着鼻子威胁的事情有此一次,已经够了!”   说完了,他见李弘默然点头,不由得又用力拍了拍自己这位学生的肩膀,无力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脚步踉跄,同时还往身后摆着手,“真是糊涂啊,糊涂啊……”   李弘伸出双手,用力的捂住了自己的脸。   ※※※   “我说兄弟……你等一下……”   萧挺走出大明宫门的时候,听到身后的喊声,只好站住,转身看着李敬业气喘吁吁地一路小跑着追过来。   刚才皇后娘娘走了之后,他明白自己的差事已经办完了,晚宴上也已经没自己什么事儿了,虽然太子李弘还在频频的举杯劝引,但是说实话,就凭刚才自己将他的那一军,萧挺可不指望能在他手底下得什么好脸色,所以,皇后娘娘前脚刚走,他后脚跟儿就撤了。只不过却是没想到李敬业竟然也会追出来。   等他跑到面前,萧挺正想说话,他却是满脸笑容地突然伸手往萧挺肩窝上捶了一拳,亲热地道:“你小子行啊,好个竹杖芒鞋轻胜马,一下子就抓住那位的痛脚了,有你的呀!”   萧挺不由轻“嘶”一声,“你想刺杀我呀!”   李敬业嘿嘿一笑,居然伸手过来搂着萧挺的肩膀,一副狼狈为奸的样子,小声地道:“老实交代,你是怎么知道突厥王子遇刺一事是太子在搞鬼的?还有,皇后娘娘找你去都说什么了?怎么就蹦出来一个狄仁杰?是你举荐的还是皇后娘娘本来的意思?”   这一次晚宴上有太多让他想不通想不透的东西,而萧挺自然是他最好的解答人,所以,虽然这样子提前出来是很不给太子李弘面子的一件事,他却也顾不得了,总要先把心头疑问解了再说!   萧挺耸耸肩,“你这连珠炮似的,想让我先回答你哪一个问题?”   李敬业闻言嘿嘿地笑笑,刚才却是他有些急了,其实有些问题可是不该问的才对,当下他一句话便轻轻地岔开了话题,只是道:“说起来邪乎,关于那突厥王子遇刺的事儿,我跟我爷爷可是查了几个月都愣是没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我就纳闷了,你小子足不出户的,怎么可能……哎,说实在的,你手里到底攥了他什么把柄?要紧不要紧?”   萧挺看着他,“谁告诉你我手里攥了他的把柄?”   李敬业闻言一愣,“你没攥人家把柄你……我……你……”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脸不能置信的表情看着萧挺,“你不会是……”   萧挺两手一摊,表情实在是平淡的紧,“我什么都没有啊,就是胡乱猜的!”   李敬业闻言几乎被他噎死,两只眼睛不由瞪到最大,胳膊松开了萧挺,伸手指着他,“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敢……呃……我说你……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萧挺耸肩一笑,“是吗?我只是知道当时那件事绝对不是皇后娘娘命人下手的,同时我也知道,不是长孙家出的手,那么,难不成还能是你们家老爷子?”   李敬业闻言脑袋一缩,“你小子可别胡说,小心惹祸上身!”说完了他又嘟嘟囔囔地道:“什么我们家老爷子,那不是你爷爷呀?枉我还想送一对双生子给你呢,别那么没良心啊!”   萧挺嘿嘿地笑笑,两手一摊,道:“所以呀,不是皇后娘娘,又不是长孙家,也不是老爷子,但总不可能这件事平白无故发生的吧?总得有个原因不是?于是,把朝中的相关人等扒拉扒拉一算,也就剩下一个太子了,于是我就觉得很有可能是太子出的手啊?”   李敬业傻乎乎地看着萧挺,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在自己脑门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傻乎乎地说:“居然……就这么简单?”   萧挺点头,“是啊,我觉得就是这么简单!”   其实,可没那么简单,虽然不可否认有一定的臆测成分,但其实萧挺心中对这件事已经有了至少七八分的把握,所以他才敢大胆的做出最后这一步猜测。   幸运的是,他这次赌博,又押对了宝。   如果是普通人听了萧挺这番话,只怕会想这萧挺可是真敢赌啊,而且,他的运气怎么就那么好?居然又一次赌对了?但是李敬业却不会这么想,他知道,萧挺说的容易,其实,这事情定然不会像他说的那么简单的,只不过,倒也没有深究的必要。   当下他看向萧挺的目光不由得满是羡慕,口中更是啧啧连声,“你小子这回又出了一个大彩,真真是羡慕死个人哪!”   可想而知的,此前皇后娘娘对萧挺的感觉已经够好了,再有了这一回,那他的前程岂不是会更加的一片光明?想来到时候一月三迁亦不过等闲事尔!   萧挺闻言却是叹了口气,“羡慕什么?只怕从今之后,我可就闲不下来喽!”   李敬业闻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倒也是,别说皇后娘娘了,换了谁只怕都不会同意再让你继续躲懒儿了!”他又嘿嘿地一笑,“如此正好,你哥哥我正觉得缺个抱膀儿的呢,我一个人在朝中,太单啦,你出来做官,正好咱们兄弟一道儿,到时……嘿嘿……”   萧挺笑笑,想了想,觉得还是得跟自己这位大哥提前打个招呼才好,因此他正色地看着李敬业道:“关于你刚才问的那个狄仁杰的事儿,是我主动向皇后娘娘提出来的,皇后娘娘想让我来做那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你是知道的,我不愿意做,所以……当然,这个人选皇后娘娘也是认可的,嗯,以后要是狄仁杰办出了什么让你吃惊的事情……别吃惊,也别担心,更不要想着对付他,你只要知道,扶狄仁杰上去,从短期来看可能会让你也会让皇后娘娘等有些别扭,但是从长远来看,是有好处的!”   据萧挺对今世里狄仁杰的了解,以及她前世时知道的对狄仁杰的盖棺定论,这个人毫无疑问是个非常成熟的政治家,他懂得趋利避害,但他却毫无疑问是武氏一党的,只不过他这个人为人很是正直,所以是肯定不会像许敬宗等人那般阿谀便是了,相反,他虽然一直都是武氏一党,对一代女皇武则天无比忠诚,但是在真实的历史上,当武则天在登基称帝之前要诛杀李姓皇室的时候,他却是一直都在想尽办法保护那些李姓皇室的。   也因此,要让他对皇后娘娘倌首帖耳的听话,与眼下这些武氏一党的大臣们同流合污,却是肯定不可能的,而且,只怕他还会很是做出几件让人吃惊,也让人猜不透的事情来。也只有那样,他才是那个狄仁杰!   所以,萧挺才会提前的跟李敬业敲敲边鼓,以免到时候李敬业判断错误吃了亏。   李敬业那么聪明的人,自然是一点就透,虽然他未必理解萧挺这番话的意思,不过以他和萧挺的交情和对萧挺的那种信任,他闻言当即便点了点头,一副与会于心的样子。   萧挺见状笑了笑,“行啦,我该回家啦!”说完转身就要走,李敬业却一把拉住他,“哪儿去呀你……”萧挺回身看着他,只见他一脸猥琐地笑笑,凑过来小声道:“我下午来之前跟你说的那一对双生子儿,你不想看看?”   萧挺闻言想了想,抬起头看了看天色还早,便不由点点头,“这个……也好!”   李敬业闻言哈哈一笑,往萧挺肩窝又捶了一拳,“就知道你小子惦记着呢!正好老爷子这些日子就说想找个人喝酒呢,走,到我家去,我跟爷爷给你庆祝一下!”   萧挺闻言刚想说“有什么好庆祝的”,却已经被李敬业拉着往前扯了,当下只好止住。   一对双生子么?还是一对漂亮的双生子?这可不是说说笑笑的,是实在稀罕!   去看看倒也不错! 第十六章 貌不惊人死不休   长安城外,天将暮沉,视野所及之处,已经开始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了起来。   据说几十年前,这里还是一处荒山土丘,每日价不过有些鸟雀乱鸣清泉空流罢了,到后来,也不知是从哪一年开始,总之大唐逐渐走向盛世,有钱也有闲的人是逐渐多了起来,于是便开始有第一个人在这里辟地建了一处小小的别业,镇日长闲之时,便跑来这里呆着,抚一曲古琴,听一听虫鸣鸟叫清泉呜咽。   而到了现在,这里早已不是当年的荒丘,四野的松间林内,已是稀稀落落的散布了不少的清雅小院,如此一来,虽多了些人间气息,却仍旧并不繁乱,而且,但凡到这里来住的人,都几乎是不带什么仆从的,所以,这里仍是每日价的不见什么人影,指不定在哪里便会迎头撞上一只獐子,抑或突然有鸟雀栖落肩头。   当然,当初那些首先来此建别院的人,却是早已被赶走了,现如今能在这里拥有一座别院的,都是些非富即贵的鼎盛人家,其中尤以朝中大臣居多。因为论及清雅散淡,这里丝毫都不会逊色于那以清幽脱俗著称的南山,但是距离长安城却又近了许多,所以,自然也就更受那些好日子过腻了的达官贵人们的喜爱。   作为当朝长公主,晋阳的身份让她足以在这里拥有一处清幽而不扰天地的小小别业。那回门朝东的一蓬柴门便是。   若弄个朱漆大门,则太富贵,无野趣,建成蓬门,又太做作,不免失了意趣,所以,用南山伐来的几竿野竹编成一户柴门,却是最最合适,更兼那四围院墙皆用成了年岁的桂树培就,天长日久的并不许人修剪,任其自成枝蔓,便越发显出这别业的清幽不俗,令人一见之下便觉此处主人定是位心内别有洞天的逸士。   长孙云儿就在这桂墙外下了马车,触目所及虽然已经有些模糊难辨,她却还是忍不住轻“呀”出声,自顾自地感慨道:“这倒真是好一处清静所在呀!”   即便是再怎么牵心世俗机务者,见了这等清幽之所在,只怕也会熄了几分俗心吧?她心中忍不住想到。   只是,这等清幽的地方,却是更适合那等经过了大繁华的人住的,本就冷冷清清了几十年的人住进来,会不会倍觉孤单呢?   她的嘴角微微牵动,似乎是笑了笑,转身唤过随行的丫鬟,吩咐道:“你去叩门,就说咱们行得晚了,又怕赶过去时长安城门已闭,所以想借宿一晚。”   那丫鬟闻言看看自家小姐,依命地点点头去了,长孙云儿缀在她身后也跟过去,几声拍门之后,听见里面脆脆地应了一声,却是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子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此人正是小道姑红尘,当下她看见外面的一顶马车两个女子,不由隔着柴扉便问道:“你们是谁?来找谁?”   那小丫鬟正想照着自家小姐交代的词儿念一遍,这时长孙云儿却自己开口了,“这位姑娘,你可真漂亮呀!”   虽然住在这等野地,她穿的却是一身标准的华美宫装,这成熟的宫装顿时便将她略显稚嫩的小脸儿衬出几分贵气来,而且,那小脸儿圆乎乎的,看去倒似一个初初成亲的小妇人般的,虽然已经嫁作人妇,却还稚嫩的紧,也清醇的紧。   只不过,她身上也不知哪里淘换来的,却是上上下下系了许多的小零碎,一走路那些小东西便摇摆不止,相互之间一撞,便有铃儿的清脆浅鸣响起。这等打扮若是换了个普通的女孩子做来,只怕早已俗气的不能看,但是眼下这女孩子做了这等打扮,衬着她身上的华美宫装、可爱的脸蛋儿与几分天生的野性与稚气,却非但不显俗气,反而倍增几分意趣可爱,倒好象是不知哪处的宫门没有关紧,跑出来这么一位淘气的小公主似的。   一看见她,长孙云儿顿时便知道自己没有找错,就是这里了。   小红尘闻言不由得意地一扬下巴,这些日子师傅倒是准许她穿这些个好看的衣裳了,只是这里人烟稀少,衣裳穿好了出去晃悠半天,却连人影儿也不见半个,纵是穿的再好又有什么意思?因此她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紧,便总是忍不住在自己师傅跟前念叨回长安去的事儿,至于“要是萧挺在这儿就好了”之类的话更是每天都要说个十几遍才能吃得下饭,而现在突然有个人夸她长得漂亮,小丫头自是美得不行,不过,她虽然年龄还小,并没有什么机心,却还是打量了柴门外的几个人,问:“你是谁呀?我好像不认识你!”   长孙云儿闻言一笑,“但是我可认识你师傅,麻烦你去告诉你师傅一声,就说有个姓长孙的女子特意过来拜访她了,还望能容情,让小女子在贵处留宿一晚。”   刚才她突然觉得,于其找个借口拐弯抹角遮遮掩掩的,倒不如直接开门见山来得爽利,她素来知道长公主殿下虽然天性柔雅待人温和,其实骨子里却是随着先太宗皇帝陛下的性子,为人行事皆是爽朗的紧,也开脱的紧,在她面前扭扭捏捏的,倒显得小家子气了!所以,她第一时间便从那小丫鬟口下抢过了话,直接的自报家门。   小红尘闻言撅着嘴儿看了看她,下意识里倒是觉得,眼前这女子不论举止身段儿还是气质谈吐,却是与自己师傅有些仿佛似的,都是那种一眼看过去便能令人心生好感的类型,当下她不由得便点点头,脆脆地答应她,“那你等着!”说完转身跑了回去。   再出来的时候,便是晋阳与她一起出来的了。长孙云儿在柴门之外裣衽为礼,“小女子长孙云儿,见过长公主殿下。”   晋阳一身青色道衣,头上松松的挽着髻儿,虽不规整,却也有致,看去倒好像是入了定的神仙中人一般心无挂碍散散淡淡的样子,此时反倒是她脸上和煦的微笑与眼角眉梢处几抹说不出的女人味儿,才又把她重新拉回了这红尘俗世之中似的。   听到来人直接称呼自己为长公主,但样子却是面生的紧,当下她不由得转眸看看她身后的马车和车夫,又想想她自称姓长孙,当下便问道:“这位姑娘,不知道你与赵国公府上下怎么称呼……”   长孙云儿闻言一笑,“老公爷乃是小女子的父亲!”   “哦……”晋阳闻言恍然大悟,可不是,天下姓长孙的本就不多,长安城里更是基本上只有赵国公府一家,这来人一看身段儿气度便知定是大家出身,可不就只能是赵国公府出来的嘛!   当下她点点头,也不多问长孙云儿此来为何,便直接转头吩咐红尘,“还不快去给长孙小姐开门!”   ※※※   进得院子,果然别有洞天。   这里的一亭一台亦是纯用竹木搭就,那正房从外面看倒似草堂,进得里面才发现,却原来也是竹木做架搭建起来的,夜间时分,山中会有轻雾随风飘荡,天长日久之下便渐渐浸得竹子溢出清气来,闻之令人肺腑为之一涤,顿觉神清气爽。   这小院不大,只前面三间草堂,后面一处青青竹篱圈起来的凤凰架,外加一个小小山亭罢了,所以很显然,这正堂之地,定是晋阳长公主的日常起止之所了。   屋内布置极是简洁,不过一案一席一书架一拂尘,外加青灯黄卷而已,却是素雅整洁的紧,灯火盈盈处,甚至干净得令人几乎不敢落眼也似。   “长公主可是修得好神仙哪!”长孙云儿甫一进房便忍不住赞叹道。   晋阳闻言淡淡一笑,“长孙小姐过奖了,红尘,快去取了水来煮茶!”   小红尘闻言好不容易才把目光从长孙云儿的身上挪开,脆脆地应了一声,转身从炉上取了一个小小瓦壶,蹦蹦跳跳地出门取泉水去了。   之所以一直盯着长孙云儿看,一来自然是漂亮的女子谁都喜欢看,而长孙云儿又恰恰是属于那种已经漂亮到了便连女人都兴不起什么嫉妒之心,只会在心中给与赞美的程度,是以,小红尘一见之下自然忍不住要看个不休。这二来么,却是她总是下意识的感觉,这位长孙小姐可是与自己师傅在某些地方某些味道上……相似的紧呢!   一样的贵气而娴雅,一样的温柔而令人感觉亲近,也一样的貌不惊人死不休!   小红尘跑开了,晋阳长公主肃手让座,长孙云儿却是淡淡地笑着并不坐下,转身背起双手,在原地优优雅雅地转了个圈儿,将这屋子粗粗地打量了一遍,然后便笑吟吟地看着长公主殿下,却竟是接着方才的那句话道:“只可惜,长公主殿下这神仙做的……意却是出尘了,心却并未出尘哪!”   晋阳长公主闻言不由看她,她亦看过来,四目相对处,长孙云儿淡淡道:“莫非长公主殿下只愿做这逍遥神仙,于那长安城中的事情……和三千尘网中的那位风流公子,便不再挂心了么?”   晋阳闻言不由眉头微蹙,旋即却又一笑,“这么说,长孙小姐此来,竟是要做说客的不成?”   长孙云儿闻言莞尔,“正是!”   晋阳长公主闻言不由笑笑,借着微微低下头的当儿,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心中却已飘过几个念头,其中第一个便是,难不成那冤家在长安城里出了什么事儿了?   她虽然静居此处山野别院名曰修道,其实却又怎能舍开了长安城里的事情不管不问,纵是能舍去了长安城内的一切,这心里却又怎能舍得了萧挺,所以,或三五日一次,或一日三五次,视城中相关事情的多寡,长安城内总是会有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过来的,因此,她对长安城内正在发生的事情都并不陌生,只不过有关今日晚宴的事儿,她却还没有来得及得到消息罢了。   当下见长孙云儿不肯落座,晋阳便也陪她站着,只不过说出话来时,却是突然的一转,竟是轻轻地扯开了话题,道:“前些日子到山里来之前,我还去看过舅父大人一趟,只不过我记得,当时好像并不曾见到云儿小姐你……”   “记得当时舅舅他的身子可不太好,精神更是差,也不知最近可有起色?说起来我性子散淡,这些日子都呆在山中,便连一丝儿回长安去瞧瞧的心都兴不起来,也实在是不孝的紧……对了,我怎的却从未听过舅父大人膝下我还有个叫云儿的表妹?”   长孙云儿闻言笑笑,她自然能听出晋阳长公主话里的意思,只不过,要说她连一点儿想要回长安去瞧瞧的心思都没有,她却是不信的。老爷子的身体自然不太可能是她牵挂的东西,毕竟她也知道,虽然眼前这位长公主殿下乃是长孙皇后最小的女儿,但她却是从小跟着先太宗皇上长大的,所以,和娘舅长孙家并不怎么亲近的。   但是,住在永兴坊的那位呢,她也不牵挂么?   当下她浅笑道:“老爷子的身体最近这段日子很是有些起色,精气神儿也日见大好,老爷子自己也还说呢,这可又捡回了几年阳寿!至于我,老公爷他……是我的义父。只不过府内府外都只知道我是家中大爷的一房小妾罢了!”   晋阳长公主闻言点头,虽然不解这其中到底是何关系,只不过单是看这长孙云儿的举止身段儿,便知她还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作假。   不过,听她提到长孙大爷这个称呼,心中却还是不免微有恻然。虽然因为母后在她很小的时候便过世的缘故,她与长孙府的关系并不太亲近,但毕竟不管怎么说,那长孙冲可都是她的嫡亲表兄。而且偏偏的,他竟还是间接的丧身在萧挺那个小冤家的手里。   当下她不由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看长孙云儿,竟是突然之间又把话题拉了回去,道:“长孙小姐既然自承是来做说客的……却不知我一个山野之人有何可说?”她心内自是在惦记长孙云儿刚才那句长安城中有事一句,只是在当下,虽然把话题又拉了回去,她却仍是憋住了不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倒也不拘事情大小,所谓气度,大抵便是如此了。   长孙云儿闻言笑笑,心想这位长公主殿下虽然素来以爽利有先皇之风著称,却并不只是学到了先皇的爽利,对于他的雍容而不迫,亦是学了个十成十啊!   当下她笑了笑正要作答,却见红尘已经手捧茶壶脚步轻快地进了屋来,她道:“师傅,水取来了,我可要生火啦!待会儿是您煎还是我煎?”   说话间小丫头已经挽起袖口,灯光下露出一截藕节也似的白嫩小臂,径自动手擦了几下,火折子很快便冒出蓝蓝的焰头来,往那干得扎手的半青竹叶上一碰,顿时便亮起一团蓬蓬的火焰。   “你且生火,我来煎。”晋阳长公主只答了一句,便再也不做声,两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小红尘熟练地生火,起火。等到那几段斩成手指长短的青竹被投进红泥小炉内,且冒起了幽蓝的火焰之后,红尘才把手旁的小小瓦壶放了上去,转过身来看着长孙云儿甜甜地一笑,“水是山上引下来的泉水,煎出茶来可是清冽甜香的紧呢,我师傅平日里最喜欢这个!”   长孙云儿闻言报以微笑,“好水好茶,自然还得是有福之人才消受得起呢,我今日算是沾了你和你师傅的光啦,辛苦啦!”   红尘闻言又是甜甜一笑,然后便从旁边小几上取了一柄小扇,径自扇起炉火来。   说起来她与长孙云儿两人虽是初识,却丝毫不觉疏远,说话间竟是昵近的很,关键就在小红尘喜欢她身上那种与自己师傅很是相似的味道。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总之一见之下便觉亲近就是。   此时,长孙云儿转过头来看着晋阳长公主,长长的睫毛眨也不眨,眼神清亮的紧,也干净的紧,只是在晋阳看来,那眼中却总好像是有一抹遮掩不去的戏谑之意似的。   晋阳还在等着她的回答,却不承想长孙云儿经了方才与红尘的对话,已经再一次的把那些绕弯子的打算给抛开了,因为她的直觉告诉她,这是一对内心干净的师徒。   出身高贵,广有智慧,人情练达,这些东西对于普通人来说,拥有其中一样已属不易,但是对于某些人来说,却也不算难事,但是,在拥有了这些东西之后,却还能保有一颗干净而不染纤尘的心,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她选择了同样干净的对话方式——   “我是为了萧挺来的。”   晋阳长公主和小红尘闻言同时发愣的当儿,只听得壶声阖动,却是水已鼎沸,该下茶了。 第十七章 草堂茅舍美人舌   晋阳的手纤细而腴美,比例修长,手臂亦是修短合度,灯光下看去白白嫩嫩,一望便知定是镇日里养尊处优的身子,不然不会三十许人尚有如此娇嫩的肌肤。   虽然隐隐约约的听说过,她好像至今还是一个处子。   大唐盛行煎茶之法,而晋阳好茶,所以于此道上极是精通,当她站起身来将茶点进沸水,顿时便见那茶花儿在水面之上绽放了开来,匀称而细腻,随之腾起的,还有一抹扑鼻而来的清雅茶香。   小红尘托着茶盘,晋阳分了茶,亲自端着一盏奉于长孙云儿,唬的长孙云儿赶忙站起接过来,先放到鼻端轻轻一嗅,赞道:“长公主殿下果然名不虚传,真是点的好茶呀!”   晋阳无可无不可地笑笑,自己也端起一盏来,回到长孙云儿的对面席地跪坐,这才伸手道:“长孙小姐,请用茶吧!”   茶自然是好茶,水又是好水,偏偏这点茶的人又是一等一的雅人妙手,这一盏茶自是喝得长孙云儿无比受用,放下茶盏犹自闭目回味。   她生平不饮酒,不食荤腥,却独独爱茶。   小红尘看她一脸享受的样子,不由得便想起萧挺喝茶时的样子,当下脸上顿时漾起微笑,因为大热天里靠火炉那么大会子,此时她脸上尤其的比平日多了些红扑扑的颜色,让她看去越发娇嫩而清爽可爱。   当下长孙云儿睁开眼睛,笑着看看红尘,才向晋阳长公主道:“敢问殿下,这是什么茶?为何竟是如此香糯?”   晋阳笑笑未及答话,小红尘已经抢着答道:“这茶叫美人舌!”   长孙云儿闻言一愕,晋阳已是嗔道:“别胡说!”她脸上微微红了一红,才对长孙云儿道:“这是从瘴南之地捎来的野茶,本没有什么名字,我自称它为‘春山’。若是平日里喝,倒也没什么,用这里的泉水煮了,却是有这出奇的异香。”   小红尘闻言不由微微地撅起嘴儿,她当然知道师傅这是说谎呢。这茶便是在观里冲时,亦是异香扑鼻的紧,而且她还知道这茶喝到嘴里的时候,会有一种绕舌的滑腻,要不然萧挺怎么会管它叫“美人舌”!   没想到师傅打起谎来竟是脸不红心不跳的,哼,回头定要告诉萧挺去,看师傅羞不羞!   其实她小丫头哪里知道,当日萧挺住在她们观里的时候那用来煮茶的水,可是她师傅特意命人从这里取了快车运回去的。   当下长孙云儿闻言看看晋阳,又看看站在一旁脑袋微侧撅着小嘴儿的红尘,心中似有所悟,却是笑道:“春山?依小女子看,这名字倒还不如美人舌来的恰切!”   “你也这么觉得?”小红尘闻言不由高兴地一蹦,却是背起小手得意地看着她师傅,“我就说嘛,这茶就是该叫美人舌的,师傅你忘了当时……”   “红尘……”晋阳瞪了她一眼,“你且去后院玩一会儿吧,或者,去帮着把长孙小姐的那几位从人安排一下,我与长孙小姐有几句话要说。”   “哦!”红尘被师傅瞪地缩了缩脑袋,又留恋地看了看长孙云儿这个好不容易突然跑来的玩伴儿,最后无奈之下,却也只好依命出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晋阳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心想这个小妮子这辈子只怕是要搭给那个小冤家了,这都迷他迷成什么样子了。   转过头来看着长孙云儿,她的神态祥和面容平静,“方才长孙小姐一进门便说住在永兴坊那个风流公子……说的就是萧挺?”   长孙云儿闻言一笑,心说你终于还是忍不住要问了么?这才是那个传说中小处温婉类极先长孙皇后,却在大处爽利很有先太宗陛下遗风的晋阳长公主呢!   不矫揉,不造作,淡定而睿智。   长孙云儿笑笑,眸中似乎隐隐有戏谑之意,“据我猜测,那个美人舌的名字,可不该是殿下您自己想到的吧?”   晋阳闻言愕然,却又迅速恢复淡定,满是好奇地看着她,“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怎么知道的?今日到这里来找我,又到底是为何?”   长孙云儿闻言顿时收起眸中的笑意,面色恭谨地微微低头,道:“殿下误会了,小妹方才化乱说的这些,其实都只是自己的猜测罢了,之所以会跟您说到这些,是我想告诉您,那位风流公子,他恰恰也是我关心的人。”   晋阳闻言不由微微蹙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长孙云儿几眼,心中不由纳罕,心说莫非这一段时间自己不在长安城里,那个小冤家又招惹了不少人,只是……他与长孙家可谓死仇了,他便是去招惹谁,都不该去招惹长孙家的人才对呀!   脑中飞快地闪过这念头,她的脸上却是不见丝毫情绪波动,只是淡淡地应道:“我想长孙小姐你是误会了,我与你说的那位风流公子萧挺,只不过有几面之缘罢了,你那个‘也’字,可是敬谢不敏了!”   长孙云儿闻言看着她,“殿下既然这么说,小妹自然不便反驳,小妹只想问您一句话……难道殿下您就准备这么一直在旁静观下去吗?如果像两个多月前那样……萧挺面临生死困厄,您还会不会夜马疾驰,去为他求援?”   当下晋阳闻言大惊,不由眉头紧蹙,眼睛紧紧地盯着那长孙云儿。而此时,她脸上的吃惊之色自然是怎么都遮掩不住了。   那一天破晓时分自己快马赶去英国公府求援的事情,知道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这长孙云儿却怎么竟然也会知道?   此时,长孙云儿正色地看着她,“公主殿下定是很好奇,小妹我从哪里知道这等隐密之事的……”她突然笑笑,“其实我也是偶然发现的,因为,我一直在关注着他。”   晋阳闻言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脸上渐渐露出笑容,“看来你还真是有备而来了……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你不会就是想告诉我,你已经全盘掌握了一些让我不得不忌讳的东西吧?说说吧,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回长安?还是……”   长孙云儿闻言微微摇头,却又点头,道:“不是我找您,是家父……老公爷想要请您帮个忙……”   她看着晋阳长公主,淡淡地道:“他老人家想见见萧挺!”   ※※※   按理说草堂春睡足可是这世间莫大的享受,何况小红尘眼下正是年少不知愁的年纪。但是当她打着哈欠醒来的时候,却丝毫都不觉得自己是快乐的。   赖在床上又小躺了一下,她嘟着小嘴儿看着窗外碧天如洗,听檐下鸟雀啁啾,却是不知为何总也打不起玩的兴致来,觉得心里好像缺了点儿什么似的。   她叹了口气起来,这才发现,原来昨晚跟自己同睡的那个长孙家的侍女早就已经起来了,穿好衣服走出门去,见她正乖巧地站在马车旁,一副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子极有教养懂规矩的样子。   她看着她,说:“咱们出去玩吧?我带你去玩,这山中有溪水,都是透明的,能看到水下那些圆圆的滑滑的小石头,也能看见鱼,咱俩抓鱼去吧,好吗?”   那女孩闻言不由抬头看了看正堂,却是又摇了摇头,脸上笑容羞赧而温婉。   小红尘闻言不由又是觉得没意思的紧,只好又打了一个哈欠,做模做样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看得那小丫鬟只是一个劲儿的笑,想来像小红尘这么没规矩的小丫鬟,以及像小红尘这样没风仪的修身女冠,她定还是头一次见呢。   红尘看看她,莫名其妙的就叹了口气,却是转身往正堂走。   昨晚只听着隔壁师傅与那长孙小姐小声地说着话,虽然听不清说的什么,却知道她们似乎是说到了很晚才睡,因此,想必这会子师傅她们还都睡着呢!   推门前,她扭头问那个守着车子的长孙家小丫鬟,“你会做饭么?我可只会炒松子儿,别的都不会……好像有点饿了!”她拍门,“师傅,徒儿饿了,咱们该做饭了吧?”   这时那小丫鬟突然告诉她,“长公主殿下与我家小姐都是一大早的就起来了,这会子去山里了。”   “啊?”红尘闻言大惊,不明白她们睡的那么晚,怎么可能会比自己还早起床呢?不过想想,似乎以前的时候,师傅也总是要比自己睡得晚起得早,当下便也无言。   “她们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小红尘问她。   那小丫鬟摇摇头,“她们没说。”顿了顿又道:“长公主殿下倒是曾交代我告诉你一声,说如果你愿意动手的话,就去炒些松子。”   红尘闻言可爱地瞪瞪眼睛,“师傅怎地突然想起这个来?昨天她不是亲自动手刚刚的炒了些?吃完了?”   那小丫鬟摇头,“不知道,长公主殿下没说。”   “哦……”红尘百无聊赖地答应一声,却是在想,应该先得要想办法填饱肚子再说,师傅最近辟谷,每天只吃一顿饭,而且那仅有的一顿饭也不过是一碗谷粥罢了,最多也就是再吃一枚野果,但是小红尘的道行可还没师傅那么高,她可不愿意辟谷。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光是为了吃饭问题,已经让她伤透了脑筋,所幸从长安带过来的吃食还有不少,山中鱼果亦是丰盛,而师傅也会经常给自己做点吃的,只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要自己学着动手,且弄不好吃罢了。   当下她撅撅嘴儿,决定还是上山抓鱼去,这样既能玩待会儿又能烤鱼吃。   但是,当她这才准备去拿鱼篓的时候,却是不由的一愣,好像是突然之间明白了一点什么似的,她迅速转身看了那马车一眼,眼中亮起一抹说不出的兴奋,然后便一下子蹦了起来。   昨晚睡得迷迷糊糊的,恍惚听见师傅她们在那边屋里说什么长安啊萧挺啊什么的来着,明明自己在咬牙硬撑着,想要听她们说话,可是到了最后却还是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但是关于长安和萧挺这两个敏感的词,她却是绝对一听就记住了的。   这么说……要回长安了?可以见到萧挺了?   对,炒松子儿去,带回去让他也尝尝本小姐的手艺!   她正要转身跑开,却突然听得山间似乎想起马蹄,她顿时停下脚步看过去,果然,不大会子那小道上便显出了一匹快马,看那马上人的服色,却是来此通报长安消息的。   当下小红尘倒也并不急着去炒松子儿了,而是静静地背着手站在那里,等着来自长安的好消息,同时很有公主气度地手儿一挥,对那长孙家的小丫鬟道:“你去找我师傅和你家小姐去,就说长安城里有消息来,让她们快些回来!”   ※※※   女人之家的友谊,最是一件让人摸不着头脑也搞不清楚的奇怪事情,便比如眼下的晋阳长公主与长孙云儿,明明她们两个昨晚时候还并不认识,且一开始便相互露出机锋相互试探呢,却只经过了一夜的畅谈,便突然的成了行动就要手牵着手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那长孙家的小丫鬟最终在林下一处小溪旁找到她们的时候,两个人正紧紧地偎在一起,咬着耳朵也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儿,晋阳长公主的脸蛋儿微红,看上去一副羞答答的样子,而自己的云儿小姐却是一脸明媚的笑意。   这情形看得那同为女子的小丫鬟都不由暗暗吃惊,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按说这即便是再怎么投缘的两个人,也不可能一夜之间便成了那么亲密的好朋友吧?虽然昨夜睡不着时听她们的悄悄话,似乎很有共同的志趣似的。   她不知道的是,志趣相投的两个女人或许会成为朋友,却未必会更为姐妹,尤其是两个此前根本就两不相识的人,但是,相同的利益之所在,以及相同的目标之所在,再加上心性相同意趣相合,却足以让两个陌生的女人一夜之间变成这样。   当下她离得远远地便喊:“长公主殿下,小姐,红尘道长命婢子来叫你们,她说是长安城里来信了,请你们赶快回去呢!”   长孙云儿闻言说了一声“知道了,就回去!”,却是低下头凑过去小声地说:“这来的就该是姐姐你说的那消息快马吧?”   晋阳点点头,长孙云儿道:“那咱们快点回去吧,说不定,是有他的好消息呢!”   她猜得没错,这来的还真是好消息!   经过萧挺的举荐,皇后娘娘点头应允,竟是出人意料的由狄仁杰做了那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成了当朝第四位宰相,从此进入政事堂议事,而且,估计今天早朝的时候诏书就会发下来了,萧挺解了困厄,举荐了素来关系不错的人上位,这自然是大喜事。   而且,听那回报消息的人说,昨晚大明宫内的晚宴上,倒好象又是萧挺力挽狂澜,逼得太子李弘在十拿九稳意态扬扬的时候,都不得不低头认输,黯然宣布退出对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的竞争,浪费了一个可以让他自己一举楔入朝堂的大好契机。   这些消息总在一块儿,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心里喜庆,难怪小红尘会高兴成那个样子,小脸蛋儿红扑扑的,似乎那蜜糖一样的心情随时都会满溢了出来似的。   只不过,这最后一条么,怎地萧挺出了大明宫之后又跟李敬业一起去了英国公府?   晋阳素来知道,那李敬业虽然是自己义父最疼爱的宝贝孙子,素日里却最是个不肯老实的,若是萧挺整日里与他厮混在一起,可不会学了什么好儿!   当然,这担心在心里也不过一闪而过罢了,她脸上也正笑得灿烂。   这时,那长孙云儿看着晋阳的样子,脸上不由露出一抹诡秘的微笑,故意叹息了一声才道:“这下子太子殿下可是要不好了,也不知道老爷子知道了该怎么跟着揪心呢,唉……倒是萧挺萧大人哪,这一回不但只手扶了一位宰相上去,更是大大地合了皇后娘娘的脾气眼缘儿,只怕又要炙手可热起来喽!”   晋阳闻言笑笑,“也未必!”   “还未必?他虽然不是官不问事,但却可以只手托起一个宰相来呀!这时何等的能量?朝中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儿们,但凡是有点眼力的,谁敢不去巴结他?”说着说着,其实长孙云儿自己心里也高兴得不得了。   萧挺他……还真是给了自己一个惊喜呢!   当下她见晋阳脸上的笑容越见灿烂,却犹自辩解道:“他倒是……未必喜欢这个……”长孙云儿不由靠过去附耳笑道:“那是,他喜欢的是美人舌嘛!”   晋阳闻言不由大羞,却突然听得红尘“啊呀”了一声,几乎要蹦起来,扭过头去看她时,见她一脸的惶急之色,苦着小脸儿道:“糟了师傅,我光顾着高兴了,还没炒松子儿呢……” 第十八章 半个英雄   “小姐,您要的炒松子儿买来了!”一个女孩子稚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正在看书的香袖慢慢抬起头来,松开书卷伸了个懒腰儿,道:“进来吧!”   “慢着……”里间的门帘子突然被甩开,公孙玉靠在古董架上双手抱肩,斜睨着眼儿看她,“我什么时候要炒松子儿了?你什么时候又成了小姐了?”这话乍听似乎是小姐在嗔责自家丫鬟,但是此时从她口中用那微微有些拗口和生涩的长安官话说出来,却倍添几分软糯,听去已然不是嗔责,反而成了莺莺沥沥的闺阁娇语。   这公孙玉,自然就是那以舞剑器浑脱著称的长安四大花魁之一的公孙娘子,而那香袖,却是她身边跟了几年一直备受重用的大丫鬟。   只不过,此时不当着外人的香袖,与平日里当着外人时那副狐媚而妖娆的样子却是有着极大的不同,此时她的脸上竟是不见丝毫的娇软之息,举手投足眉横目转之间,却是一副十足的英气,看去倒似一个穿了女装的男子一般。   当下听了公孙玉的话,她也只不过是回头瞧了她一眼,便一边放下书站起来一边又对着门口道:“你送进来就是了!”言谈举止之间,竟似浑不把自家小姐放在眼里一般。   那门外送炒松子儿来的小丫鬟闻言推门进来,将一包散发着浓郁香气的松子儿放在小几上,又向公孙玉和香袖这对主仆都问了好,这才又躬身退了出去。   一等她关了门,那香袖忍不住瞪了公孙玉一眼,在小几前自顾自的坐下,伸手打开小包取出几枚松子来,那松子刚刚炒出来,却是还有些烫手,因此她一边不停在两手之间把松子抛来抛去,一边语调怪异地道:“我说小姐,您最近可是越来越不给奴婢面子了,这样下去……可不太好啊!”   公孙玉闻言笑笑,裙摆轻动之间,已经飘飘忽忽的到了那香袖身后,然后便借着他的肩头一趴,声音甜腻得几乎能把人骨头都给弄酥掉,“奴哪里敢嘛,你不是奴的丫鬟,奴是你的丫鬟!来,让奴喂你好不好?”   如果这场面被公孙娘子的那些拥趸们见了,指不定便能吓掉几对眼珠子,皆因这公孙玉向来是以健舞知名,舞剑器时英姿飒爽,而因为她一贯处事低调,甚少与旁人接触,亦几乎不曾结交什么风流名士,所以在坊间便连些小道消息也无。因此她的那些拥趸们所认识的那个公孙玉,便只是那个刚健英发的公孙大娘,却不曾想,不舞剑器时的公孙玉,竟是会用这等甜腻娇媚的声音对人说话。   但是那香袖闻言,却好像是并不领情。   她一抖肩膀,顿时把公孙玉的身子给晃开了,嘴角轻轻地往上一挑,一副不屑的笑容,语调冷冷地道:“小姐,您这可是折杀了奴婢了!奴婢不敢!”   公孙玉被他一下抖开,打了个晃儿才重新站稳了身子,却是在她背后双手抱胸冷眼看她,那脸上写满了气愤,但是不知为何,以她那等嚣张不羁的性子,此时对于自己的手下丫鬟,却好像是一副无计可施的样子似的。   这时,那香袖翘起腿来,露出裙下一双弯弯有致的绣鞋,舒舒服服地让身子半歪在椅子上,手里的松子扔来扔去,却是并不急着吃,道:“殿下方才派人来吩咐了,说是他上午派人到去找了那萧挺,可是那萧挺却是一问三不知,所以,命你我找那萧挺刺探一下!”   公孙玉闻言面色一松,继而却是得意地一笑,身子轻飘飘地绕过她,到斜对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看也不看小几对面的香袖,只是同她一样的翘起二郎腿,身子微微地晃着,道:“不去,你那主子手底下多得是人才,何必要我一个风尘女子出面呢!唉,最近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呀……我还是回去再睡一会儿吧!”   说着,她一副作势要起身回房间睡觉的样子,那香袖冷冷地看着她,道:“当初这件事,可是你透露出去的!难道你不该……”   “我透露出去的又如何?我只答应帮他杀人,可没答应帮他保密!”公孙玉嘴角轻挑,亦是冷冷地看着对面的香袖,然后,却又突然妩媚一笑,“我乐意把这件事告诉给谁,就告诉给谁,他管不着!像那个萧挺,我就是想告诉他,于是就告诉他了,你那位主子又能拿我怎么样?”   香袖闻言冷笑一声,缓缓地坐直了身子,把松子放回小几上,冷冷地道:“你以为你这是在帮他?我告诉你,就因为他知道了这件事,所以他早晚会死在殿下的手里!”   “吓!你在吓唬我?”公孙玉闻言先是做出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看去楚楚可怜之极,然后才突然一笑,“萧挺死不死,与本姑娘何干?想杀他,你们去杀好了!他要是死了,那他那个叫杨柳的小情人还不定伤心成什么样子呢,至于我呢,只要杨柳伤心,我就高兴呀,到时候啊,我还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她嘟着嘴儿可爱之极地看着对面的香袖,竟是冲香袖撒起了娇来,“香袖,你最了解我了,你说是不是嘛……”   香袖见状微微蹙眉,“收起你那一套吧,我也是女人!你那一套拿去勾引勾引萧挺之类的风流种子还行,对我……可没什么用,就别浪费精神了!”   公孙玉闻言倒是听话地收回了刚才的可爱样子,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又好像是起了闲愁一般的,轻轻叹息一声,道:“整天跟你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人呆在一块儿,闷也闷死了!连个让人想勾引的男人都找不到,人生还真是无趣的紧哪!”   香袖闻言又是一声冷哼,满脸讥笑地道:“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殿下吩咐过了,你现在完全可以把你那一套狐媚功夫都使出来去勾引那个萧挺了。”   “他?”公孙玉闻言不由撅起了小嘴儿,“他才不值得本姑娘出手,你们汉家男子,都不是英雄,就连皇上太子也一个个的尽是软包,倒是那个叫李勣的老头儿,我觉得挺有意思的,要是有机会,我倒是宁肯去勾引勾引他。”   香袖闻言冷笑,“李勣?他可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还真会对他有兴趣?”   公孙玉闻言轻蔑地笑笑,一副庶子不足与语的表情,“老了的英雄,也还是英雄,再年轻英俊的狗熊,也终归只能是狗熊!”   她似乎是陷入了畅想,说话轻飘飘的,语气中却满是敬畏地道:“想当年那一战,我突厥牙帐死了多少好汉子呀,那可都是拜李勣所赐!这样的人物,死了也是英雄!本姑娘我宁肯给这样的人陪葬!至于你那位主子,哼,给本姑娘提鞋我都嫌他脏!”   香袖闻言便如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倏然站起,眉头紧皱地看着公孙玉,“你别忘了,你也是殿下的人!”   公孙玉恍若未闻一般,犹自说道:“至于那个萧挺,在你们汉家的男子里面,也还算是不错啦,至少他一个读书人敢亲自提刀杀人,肚子里也还有些智谋,所以呢,也就勉勉强强的,算是半个英雄吧,倒是可以拿来给本姑娘提提鞋揉揉肩膀之类的了!”   香袖闻言冷笑,“你可能真是忘了,如果没有殿下,你这位突厥的公主现在只能是一个最最下贱的妓女,哼,就凭你,也敢这般品评人物,真真是可笑!”   她本以为这番话说出来,定是可以将公孙玉激怒的了,谁知那公孙玉闻言却是捂着嘴儿笑了起来,当下看得她不由愣住。公孙玉笑了一会儿,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她,“最下贱的妓女?你太高抬我啦,我现在连个最下贱的妓女都不如呢,我只是你们殿下笼子里的一只鸟儿罢了!只不过让我高兴的是,你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说着,她竟是又捂着嘴儿笑了起来。   香袖闻言顿时便要大怒,继而却又突然醒悟过来,知道她这是故意的要激怒自己呢,当下不由得冷哼一声又在那椅子上坐下,道:“少废话,我刚才已经差了人以你的名义去约那萧挺来这里了,待会儿他来了,你可要……”   “我说了,我不!”   香袖闻言冷冷地看着她,“我的大小姐,你有说不的权力吗?你自己也知道,其实你只不过是殿下笼子里的一只鸟儿罢了,所以,殿下他随时可以用你来炖一碗汤喝的。”   “你这是在替你的主子威胁我喽?”公孙玉虽然脸上笑意不减,却是慢慢地站了起来,她笑吟吟地道:“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我被炖汤之前,还是可以拉着你为我垫背的!好香袖,你信不信呀?”   香袖闻言面上不由一滞,正想说话,那公孙玉却是突然的勃然大怒,“我呸!就凭你,也该狐假虎威的来威胁姑娘我,你给我滚!”   “滚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我跟他之间的约定我已经履行了,从此之后,他是他,我是我!本姑娘我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要去勾搭谁,不去勾搭谁,他管不着!如果他要不守信诺,那也别怪本姑娘我不客气!”   那香袖闻言不由得愣住,过了片刻才从椅子上站起来。   毕竟在公孙玉身边做了几年的丫鬟了,公孙玉的本事她还是晓得的,所以,当她说出这番狠话来,她竟是不由得一时为她所慑,不敢再用那种语气说话,当下只是深深地看了公孙玉一眼,道:“这话可是你说的,我如果回去告诉给了殿下,那后果……”   “后果怎么样?杀了我?”公孙玉冷哼一声,“别以为我突厥女子会跟你们这些汉家女子一般怕死,本姑娘虽然只是个女子,却也自信不比你们汉家那些男子差!若说到品评天下英雄……”   “……本姑娘我……”她指着自己道:“至少也算是半个英雄!”   香袖闻言已经近乎傻住了,只知道愣愣地看着她。   在一起这两年来,她见识过公孙玉的妩媚妖娆,也见识过公孙玉的刚健飒爽,甚至还见过她孤单寂寞地抱臂自怜,却独独没有见过她眼下这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做派!   似乎到这个时候她才又突然想起来当时被派到她身边做丫鬟之前,管事的人曾经对自己说过的关于她的故事。   虽然她只是狼狈的逃出了突厥牙帐,并且随后还被千里追杀,几次都差点死在草原弯刀之下,至今后背又有三道深深的暗红的疤痕,而来到长安之后又因为不屑于乞讨,不屑于抢劫,所以几乎冻饿致死,但是,她毕竟还是那个在突厥有着“血盏花”这一赫赫威名的公主殿下。   即便是手中无剑,她仍是一只奋起一搏便足以令数百人骇然心悸相顾胆颤的草原之狼!   如她所说,她至少也是半个英雄!   当下香袖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自然也就没有了方才那种不屑的神情,只是低了头,道:“我会如实的把你说的话禀报给太子殿下的,咱们主仆两年……小姐,您保重!”   “站住!”公孙玉闻言却又叫住了转身要走的香袖,静静地看着她道:“我还有一句话忘了说,你记得也要帮我把话传给他,就说是我说的,让他不必再惦记着本姑娘的红丸了,我就是把身子给了角先生,也不会便宜给他的!”   香袖闻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淡淡点头,转身便走,只是,还没等她走出几步去,却突然听见外面原本安静之极的大街上响起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公孙玉闻声心中一动,身子突然地抢出去,趴在窗口上往下一看,然后便大声地喊:“萧挺,你给姑奶奶上来!”   正要开门出去的香袖闻言不由站住,然后才突然转过身来看着公孙玉,吃惊地问:“你不是说不愿意……”   公孙玉闻言下巴一扬,脸上写满了骄傲,“跟你们主子无关,勾搭他……本姑娘我乐意!”   她神态飞扬,语带骄傲,“半个英雄,正好配半个英雄!” 第十九章 花魁争夫   长街漫漫,马蹄得得。   到平康坊来,萧挺自然是不想带着老黑的,但是太平又放心不下,所以无奈之下,也只好带上了这么一个尾巴,所幸老黑素来是个沉默寡言的,而且在太平公主府这样的权贵之地呆了那么长时间,为人行事也是有眼色的紧,所以倒也不必担心他会扰了自己的雅兴。   本来大唐朝,尤其是长安城里的治安那可是顶好的,虽然不至于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却基本很少会听说哪里哪里出了凶杀案了。但是自从那日突厥王子遇刺之后,似乎长安城里的空气突然一下子便紧张了起来,再加上随后的大明宫政变,这股气氛就一直没能消散下去,虽不至于人人自危,至少心里会下意识的多了一份凛然却是真的。   而太平虽然还没正式的嫁过来,却早就已经半公开的在萧家住了下来,而且,她也已经在跟着青奴学习,很自觉的开始履行一个小妻子的职责,其中最具体的表现就是,只要萧挺出门,她就必定是要亲自检查随行的人员银钱等事的。   要说起来,似乎女孩子天生的就有这种掌控生活细节的天赋,表现在年仅十七岁的太平身上便是,她原本明明只是一个大大咧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贵公主,但是当她想要去关心自己的男人的时候,却是几乎都不需要怎么刻意的去学习,只是偶尔的看看青奴的做法,便很快的把那些原本在萧挺眼中很是繁琐的生活细节变成了一种享受。   当然,对于萧挺来说,刚一开始的时候,对于太平管着自己的衣食住行是很不适应的,心里也会下意识的觉得这好像是一种束囿,会让一个单身了几十年的人突然一下子变得不太自由了,但是只不过短短几天之后,他就很快的适应了这种生活。   说到底,有人管着非但不会不自由,反而还会让人感觉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   在经历了前后两世四十年的单身生涯之后,他终于开始体验到一种家的味道,那是一种跟母亲对儿子的管束不同的感觉,自家媳妇儿的管,是一种更加贴心,也更加柔婉的方式,所以,萧挺很快便沉迷在这种惬意的小日子里。   而且,他还会时不时的发出感慨,有人管也是一种幸福啊,更何况这管着自己的人还是太平公主哦,普天之下能被她这么爱昵的管着的,也就只有自己一个人罢了!   如果再联想到她本身也还只是一个小女孩呢,而且自小过得便是锦衣玉食使奴唤婢的奢华生活,按说她的一生都不该操这份心,应该挑挑拣拣的找个看着顺眼的世家公子嫁了,然后优优渥渥潇潇洒洒地过一辈子那种富贵奢华的生活才对,但是现在为了自己,她却肯这么下心思的去跟着青奴学习怎么照顾人,不管做的好坏,这本身就已经非常难得,说起来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人一想起来便觉心里暖暖的。   再说了,虽然她早就已经以萧家的媳妇儿自诩,但毕竟也还没有真正的嫁过来呢不是,所以,萧挺应该算是提前的享受到了这种幸福。与此相比,行动处就必须得有老黑跟着,也就并不是一件很难忍受的事情了。   上午时候他带着老黑到太子府拜会了一下,毕竟昨晚晚宴临结束的时候皇后娘娘交代过了的,要让太子李弘来负责继续查那突厥王子遇刺一案,而自己也被指名道姓的要求配合太子的查案,所以,这一去自是不可避免的功课。   只不过,或许是为了避免尴尬,萧挺去时,那太子李弘并没有亲自出面接待,只是由一位太子舍人出面同萧挺聊了聊,两人议定了此后萧挺随时配合太子府与大理寺的查案进程,然后便告辞了出来了,至于那位太子舍人奉了太子之命隐晦地问的一些问题,萧挺则是装傻充愣胡言乱语的给对付了过去。   倒不是他有意的打机锋,实在是他手里并没有相关的太子的把柄,虽然此前他心里便有九成,昨晚晚宴之后更是有了十成十的把握那次刺杀定是出自太子之手,但他毕竟只是根据前前后后的蛛丝马迹以及当时与公孙娘子的对话而做出的一种猜测。要他拿出真正详实有力的证据来,却又怎么可能!   至于那位太子舍人把他的话传回去之后太子李弘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从此对自己越发忌恨,萧挺已经没心思去关注了,反正虱子多了不痒,就算是自己真的有什么证据在手,并且也主动的坦露给太子李弘,想必他也并不会轻易的放过自己的。要知道自己昨晚那一番话,可是直接的就把本来形势大好眼看就能与皇后娘娘分庭抗礼的太子一党给推进了深坑里,可想而知太子李弘对自己定是恨得牙痒痒。而这种仇恨,又怎么可能会如此轻易的化解。   不过,得罪了这位当朝太子之后,萧挺心里却也并不害怕,因为他知道,眼下可是到了太子李弘要低着头小心做人的时候了,即便自己再怎么得罪了他,只怕他也是不敢动自己分毫的,而看着眼下这个历史趋势,与历史还是基本一致的,并不曾因为自己这个意外的穿越者而有什么太大的改易,所以可想而知的,这位太子殿下的未来也并不怎么乐观。   一个注定了要早早地边从历史的大舞台上黯然下场的太子,得罪了也就得罪了,怕他作甚!   所以,一从太子府出来,萧挺便把这等烦心事给丢到了脑后,碰巧按照自己的备考进士复习计划,今儿不需要看书,也不需要偷诗,竟是个难得的空闲,所以,萧挺这便驱马往平康坊来。   说起来已经足有好几天没见杨柳了,还真是怪想的。   平康坊的上午,历来是这般幽静少人,以故便越发显出了马蹄声的清越弥远,再加上萧挺出门前这衣裳打扮是太平给亲自收拾的,虽只是一袭式样普通的士子襕衫,但是用料却极是考究,配着萧挺颀长的身量帅气的脸庞,与那副潇洒的样儿,看去倒真是应得起那句人如玉马如龙的词儿。   眼看就要到鸾凤楼下了,萧挺下意识的便催动马儿,马蹄得得,竟是小跑了起来,但就在此时,他听到了由头顶处劈空传来的那声大喊——   “萧挺,你给姑奶奶上来!”   他闻言下意识的便是一带马缰,马儿原地停下,他举目上望,却正看见那宜喜宜嗔的一张绝美脸蛋儿。   要说起来,昨晚的晚宴上自己之所以能奇兵突出的吓了太子李弘一大跳,这里面却是有她很大的一份儿功劳呢,要不是当日她跟自己说的那番话,自己也不可能分析出那么多东西来,所以,昨晚从英国公府喝了个大半醉回家的路上,萧挺还想过是不是要特意的过来感谢感谢她来着。但是今天他却是来看杨柳的,所以,此番被她当街叫住,一时间竟是有些为难。   在现代社会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萧挺,身上并没有那种被人当街大呼名字便会不爽的习惯,而且他深知,美女可是最要面子的,人家公孙玉可是跟杨柳齐名的四大花魁之一,眼下这般当街叫自己上楼去,口气虽然泼辣了点儿,却也是不知不觉的就透出了几分亲近意味,这要是不上去,可就很不给面子了。   萧挺低头在街上扫了一眼,果然,看那些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儿,萧挺甚至能大约的猜出他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都在小声地嘀咕些什么——   “瞧见了没?那个,萧挺!人家可是未来的驸马,还是咱们花魁大娘子杨柳的男人,现在都封了爵位啦!”   “这还用你说,我当然知道他就是萧挺,刚才那栖月楼上不是都喊出来了嘛!可是,我瞧着那窗子可是四楼啊,那可是公孙娘子的地方儿……你听这一嗓子,这个亮,这个媚,肯定就是公孙娘子她本人,那香袖姑娘我听过她说话,不是这么个味道的……咦,这不对呀,怎么着,难道说这萧挺不但把杨柳给勾搭到手了,跟着公孙娘子也有一腿不成?”   “这个……不会吧?”   “不会什么呀,你耳朵聋了,没听见刚才四楼怎么喊下来的?你—给—姑—奶—奶—上—来!这口气,一般的关系能这么喊吗?而且指不定啊……据我听着,怎么公孙娘子这口气,可好像是有点儿幽怨呀……”   ……   得意吗?当然微微有些得意!即便是再怎么不好女色的男子,被堂堂花魁这么近乎的喊着让上楼去,又被这么一种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关注着,这也是一种满足感不是?   但是,眼看再走个三四十步可就到了杨柳的鸾凤楼了,这一嗓子那么大声儿,只怕那边早该听见了,这一听见……杨柳还好说,她乖巧懂事,又知道进退,是断断不会让自己难看下不来台的,但是茜桃那个拈酸吃醋火星一碰上去立马就炸锅的性子……   果不其然,还没等萧挺想好是不是要下马上去呢,就听见有人也是劈空里大喊了一声,“萧挺你给我上来!”   萧挺闻言头皮发麻的当儿,街上闲人的议论声一下子就大了起来,其中一位老兄说的话声音最大,也最是引人注目——   “这是要……花魁争夫呀!” 第二十章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上)   永兴坊萧府的大门口,车如流水马如龙。   不管是到了什么时代,消息最最灵通的一批人,永远都是朝中的官员,而牵涉到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等宰相位子的争夺,又关乎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争斗,所以,长安城内大大小小的官员们最近一段日子最最关切的事情,自然便是这件事了。   也因此,在昨夜的宴会上,萧挺一言退太子的事情,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便传遍了长安大大小小的官衙,百官讶然大惊,皱着眉头寻思其中内幕的同时,却也不得不承认,这萧挺可实在是太不简单了。   白身之时,他能凭借着一幅画就让太平公主殿下动用半副銮驾去亲自迎接,而且还敢将大唐第一家长孙世家视若无物,简直是比狂士还要狂士,做了个八品的芝麻小官之后,他又敢逮谁抓谁,当街便亲手挥剑斩掉了那孙家的家奴,一时间将长安城内大大小小的纨绔子弟们震慑得失了声,从此在他这么一个小官儿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再到后来的事情,就不必说了,大明宫门前,人家凭着百二牙兵硬撼叛军,从此一招邀得天宠,自此平步青云,虽说是不任职去读书了,可是又有谁敢拿他不当一号人物?本来以为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他的顶峰了,大不了以后顺顺利利的做个驸马都尉,平安富贵一生,也就是了,但是昨晚的事儿一传出来,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们才愕然发现,却原来他们所知道的那个萧挺远远不像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于是,从今天一大早起,永兴坊萧府这已经冷清了足有两个月的大门口,又重新的热闹了起来,车马轿乘纷至沓来,将整条巷子堵了个水泄不通。   只看那些下人家奴们的派头,再加那些轿乘的规格便知道,今儿这些到萧府来拜访的官员,还真没有品级太低的,最最少,也是一个六品!   唯一的例外,便是那户部暂署员外郎安陌,他只是一个从七品上的小官儿。   萧家门口等着要拜访要送礼的人很多,而虽然萧府仍然是敞开了的收礼,却毕竟那收礼也得有个过程,甚至于很多人都已经不满足于像上次那样的把东西递进去留个名号从此就杳然无消息了,所以便想要能够拜访一下这府邸的主人,因此这么一缠磨,时间便拖延得越久,渐渐的,等在门外街巷中的大官小官们便开始有些着急兼无聊了。   有个穿着绯衣的官员晃悠过来,碰碰安陌的膀子,看看他身上的衣裳,斜着眼儿问:“兄弟,你也是来送礼的?”   安陌转过身来,笑笑,“是,是来送礼的!您也是吧?”   那人在他身上,以及他身后那辆破旧的轿子上来回的打量了几眼,指着前前后后人家那些拉满了财货礼品的马车,问他:“你的东西呢?”   安陌闻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只好拍了拍胸口,“在这儿呢!”   那官员闻言恍然,还以为他要送的是什么珍惜的宝贝玩意儿,要知道那种东西越是小就越值钱哪!其他他却不知道,这安陌竟是空着手来的!   当下他叹了口气,“看来兄弟你是有好东西呀,我就不行啦,只能送点儿普通的玩意儿,谁让咱家里起来的晚,没什么家底儿可陶腾呢!……哎,对了,两个月前,你也来过吧?”   安陌闻言有着一瞬间的赧然,然后才点点头,“是,来过,您也来过?”   “来过!”那位大人也不知是实在等得无聊,还是本来就健谈,当下便顺着这个话题扯了起来,“不瞒你说,前天晚上我还骂人家萧大人来着,而且我那可是当着很多人的面儿骂的,谁让咱当时不知道萧大人的本事呢,你说是不是?你也跟我差不多吧?还只当萧大人是个只收礼不办事儿的家伙呢?是不是?”   安陌点点头,左右看看,似乎有些不太敢说,不过最后却还是点了点头,道:“是。”   “嗨,没事儿,不用东看西看的,我跟你说,今儿来的这些,咱们大家都一样,这都不是头一遭啦!”说着,他又碰碰安陌的肩膀,“说实在的,今儿早上听到的消息吧?吓了一大跳吧?”   安陌点点头,这个没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刚听到有关昨晚那场晚宴上发生的事儿的时候,他可是确确实实被吓了一大跳。   他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来的,只不过出身差了点儿,山南东道,不是名门,也不是望族,朋友里并没有什么人能帮把手儿什么的,可以说,这十几年来他完全的是凭着自己的圆滑和小心,以及扎扎实实的办事能力,才一步步熬到了现如今这个六品的位子上的。   但是惟其如此,看着当年同科的不少人现如今都已经做到四品五品,出入大轿鲜衣怒马,甚至那李义府,更是从太子舍人一路上去,现如今都已经是堂堂的正四品上中书侍郎啦,自己见了他毕恭毕敬的行礼,他都是一副怠答不理的样子。   以此,他的心里才越发觉得委屈,要论学问诗赋,乃至本事能耐,他自问可是丝毫不弱于那李义府的,但是,就因为人家李义府出身名门大族,自己出身寒微之地,寄身普通庶族,所以,十几年下来,差别便是如此之大!   所以,虽然长安居大不易,自己又始终只是一个小官儿,混到如今甚至连一套属于自己的院子都置办不起,前些日子他却还是狠了狠心咬咬牙,把原本准备再过两年就在长安买一座小院的钱一股脑儿全都拿了出来买成贵重的礼品,在萧挺最最红得发紫的时候,到这里狠狠地送了一笔大礼,想要借此傍上萧挺这位红人,希望迎来自己三十年河东之后的那三十年河西。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心疼的眼睛发直那批东西一进了萧府,便从此石沉大海,当时那萧府负责接待的人倒是让留下了名刺,说是会回访,但是说归说,做归做,萧府却是从此没了丝毫的消息。没消息也罢,偏生那礼品他们却是照单全收了,后来也不见再回访或者是退给一部分……自己总不好再跑去要回来吧?   萧挺就算是再怎么不做官,却毕竟还是英国公府那位老爷子的干孙子,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敬业的义弟,还是众人口中未来十拿九稳的驸马爷,这些身份无论哪一个,可都不是他那么个一没家世二没权力的小官儿敢惹得。礼都送进去了,还想再去要回来?这岂不是当众打人家的脸?活腻了怎地?   所以,这安陌便只能整日里一边愁眉苦脸的心疼自己那些积蓄,一边提起来就对萧挺这等光收礼不办事的小人咬牙切齿!   其实他却不知道,他送的那些礼品虽然已经是他的全部积蓄,但是相对于当时那些疯狂赶来送礼的其他人来说,他那些东西……倒也委实的算不得什么,甚至于是礼品最薄最少的一个了!而送了重礼的萧挺尚且不理,何况他这么一个丢在里面连个响儿都听不见的?   所以,他心里怨恨归怨恨,却也只能自认倒霉罢了!反正这两个月以来,背地里这么骂萧挺的人也不止他一个,就算死也有个做伴的!   但是,两个月过后,就在他的心即将渐渐平息,开始默认了这出倒霉事儿的时候,却又突然听到了萧挺在皇后娘娘举办的晚宴上谈笑间斥退太子李弘,只手托起了一位宰相的事情。于是,他的心又突然的一下子热乎了起来!   看来,人家萧挺也不是白收礼的,看看,这不动手便罢,一动手可就是大手笔呀!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我的乖乖!真是想想就让人眼晕!   想那狄仁杰此前也不过正四品上的大理寺少卿,这一蹦可就直接成了当今朝堂上的第四号人物!掰着手指头算一算,他这一下子是蹦了多少级呀!但是一大早起来把认识的人嘴里的消息划拉一遍儿,得到的结果却是,那狄仁杰自从当官以来,压根儿就没给任何人送过任何的礼!   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户部暂署员外郎职的安陌大人傻了!   然后他开始明白,却原来要想打动别人获得青睐与提携,跟送礼多少其实是没有太大关系的。于是,他很快便把眼睛又瞄准了萧府。   萧挺哪里来的这般能量可以轻松的把一个大理寺少卿捧成宰相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萧挺反正是有这个本事,也就足够了!因此,他明白自己眼下只是缺乏一个打动萧挺,并借此拜入其门下的理由,而当他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把此前细心的收集到的有关萧挺的一些资料又重新捋了一遍儿之后,他坚定的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这个理由。   所以,在所有这些等在萧挺门前的人当中,他的官儿最小,且空手而来,但神态却最是从容不迫。   这时,那位无聊之下跑过来聊天的大人不由得发起了感慨,“是啊,别说你,我刚才都问了好几位大人了,乍一听说的时候,谁不是吓了一跳!……” 第二十章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中)   不记得是谁说过这么一句话,只要有人类,就会有社会,而只要有社会,就必然会有分层。这种所谓分层拿到中国古代来说,表现得最鲜明的地方,自然便是所谓的三六九等上九流下九流,但其实,如果当一个人走到更高的位置上的话便会明白,此前自己所经历的那些所谓阶层,其实不过都是一回事罢了,真正的阶层划分,其实只有三种——   比自己高的,不如自己的,和自己。   把这个道理套到眼下这个事情上来说,那位很是有些话唠趋势的大人显然就认为自己可是要比这一看便只是个七品小官的安陌要高了许多。而眼下不辞劳苦地等候在这里的人所想要求见的那个人,萧挺,自然就是比自己高的。   对于时下混在朝堂上的一个聪明的官员来说,在面对上司的时候或许还做不到不卑不亢,但是在面对比自己官阶低的人的时候,却还是可以摆出一些貌似亲近实则架子十足的姿态的,便比如眼下,那位大人的语气不由得便开始充满感慨——   “……其实我到现在也还没弄明白呢,你说这萧大人出身那么低,年纪那么小,怎么就在几个月的功夫里,嗖嗖嗖的爬了那么高?现在他虽然不做官,却居然已经可以轻轻松松的就把狄仁杰狄大人给推到宰相的位子上,这是何等的能为呀!”   那安陌一脸谦恭地陪着笑听他在那里,心里却也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所谓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也不过如此罢了。想人家萧挺这年纪轻轻的,便已经拥有如此煊赫地位,而自己今年已届不惑之年,却还是如此……不过想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发现包括正在跟自己说话的这位大人在内,前来送礼这诸列位大半已是两鬓星星也,可是比自己要老多了,他才不由得摇头苦笑,“实话不瞒大人您,下官位卑官小,很多消息都听得并不分明,想要请您指点一下,不知……”   那位大人见这人光听不说,心下早已生厌,这正要转身走开换个人聊呢,反正因为天热,来的人压根儿就没有几个肯憋在轿子里的,但是听他说了这句话,顿时的便找到了感觉,当下下巴微微一扬,嘴上却是客气道:“你老弟这话可是客气了,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   那安陌笑笑,知道这马屁可是把他拍舒服了,当下不由更是谦恭,简直便拿出了对待上司的姿态,道:“下官想问,听说当日里那大明宫叛乱的时候,上官仪大人是被宣了进宫秉笔的,并且早先下官还听说,他可是死定了,就算不死,至少也得是个流放三千里,怎地后来却被派到扬州去了呢?”   “呃……”那位大人被问得不由一愣,且不说这大明宫叛乱一事现在已经隐隐约约的成了朝廷百官们相互之间的禁忌话题,实在是不敢随便多说,即便是他想说,以他的地位却也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什么,当下他便下意识的沉下了脸来。但是当他斜睨着眼儿看向那寒酸的安陌时,却发现他一脸的虔诚,然后转念一想,似他这等七品小官,能知道个什么咱们上品次官员们之间的这些规矩。   当下他咳嗽一声,微微靠过去一些,小声道:“这个话……可不该问哪!老弟,其实我也就知道一点儿……不过,咱们话过就全忘了,就当个闲情儿就是了……听说呀,是长孙老公爷硬生生的把他保下来的,为了这个,长孙老公爷自己都……”   他咳嗽了一声,摆摆手,“嗨,不说了!”他看看安陌的胸口,“老弟,你这要送的是什么宝贝东西,要么,拿出来给咱开开眼?”   安陌笑笑,眼神飘忽若有所思,其实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了,只是一直都想不通,毕竟处身在他所在的那个更低的阶层,能得到的消息实在有限,即便是再怎么聪明的人,让他这么雾里看花,却终究还是隔了一层,看不清究竟。当下听到这位大人证实了自己内心早就在考虑的一种可能,他不由得点点头,却是并不接话,只是道:“听说,这位萧大人还喜欢做生意?手底下甚至有些买卖?”   那位大人又被他给问得一愣,不由得道:“老弟,你这怎么天上一脚地下一脚啊!”   “呃……”安陌闻言一愣,却是从自己的状态里赶紧的醒了过来,当下陪了笑,“下官胡乱问问,呵呵,胡乱问问而已,大人不必在意……”   他想了想,就在那位大人惊异的目光里,突然转身吩咐道:“小林子,咱们回家!”然后又转过身来,谦恭地施了一礼,笑道:“下官得罪,突然想起来一件急事要做,却要先告退了,这位大人,下官告辞!”   那位大人闻言愕然,“咦,眼下正是这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候,你倒不想凑这个热闹?你可要知道,错过这个时候,等你后悔的时候可就晚了呀!”   安陌自信地笑笑,再次拱手,“多谢大人提醒,下官确实有事……”   正在这时侯,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引得两人都忍不住往街头看去的时候,却突然听见那边有几个人在嚷嚷:“狄大人来了……”   两人听得同时一愣,那位大人很快便转过身来看着安陌,“怎么样,还走不走了?我说的没错吧,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本官这个话可是没有说错呀!看见没,连这位新鲜热辣的相爷都要赶着来求见萧大人,什么叫地位?这就叫地位!你还真愿意不凑这个热乎坑?”   安陌看着接到那头轿马都在挪动,显然是在为狄仁杰大人的到来让路呢,再怎么着也没人敢挡着路不让他这位新官上任的朝廷第四位宰相过去呀!当下他的眼神不由得显出片刻的迷乱,眼中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其他的什么。但是很快,他笑着摇了摇头,“小林子,走啦!”   ※※※   平康坊东西大街的中央,萧挺骑在马上苦笑不已。   原本街上并没有几个人的,大上午的,本来便正是平康坊最最冷清的时候,而他萧挺虽然在长安城里出名的紧,在这平康坊更是尤其的知名,但是见过他认识他的人毕竟不多,所以,即便看见他这位现如今长安城里的“偶像级明星”,也还不至于出现后世里那种人潮汹汹的情况,但是现在,随着大街南北错开了仅仅百余步两座楼上两大花魁相对一喊,这大街上却突然地冒出了很多人,有还在扣着眼屎衣着不整脸色虚浮的公子大爷,也有很多慕名前来正在四处东看西看的士子游人,当然,更多的还是附近几座妓馆里的丫鬟婆子使唤下人。   萧挺一脸的尴尬,说起来他最不喜欢的就是眼下这种被人指指点点的感觉,但是眼下这个当儿,他还真是给制住了。   抬起头来看看,头顶上这位正趴在窗口上,脸上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呢,倒也不避讳被那么多人给瞧见,再扭头看看那边,茜桃那丫头半边身子都已经弹出了窗子,一边挥着手臂,一边似乎还嘟着小嘴儿,那样子看上去好像随时都会从楼上掉下来,让人悬心的紧。   两边这是摆明了拿自己在较劲呢!去哪边?不去哪边?   街上迟来的闲汉们听人乱七八糟的说了大略的事情经过,不由羡慕得什么似的,两只眼睛精光乱放,一会儿看看头顶这位号称是平康坊最最神秘的花魁公孙娘子,一边又扭过头去费足了力气踮着脚尖儿看那边花魁大娘子杨柳的丫鬟,口中啧啧连声,收回眼神儿来看萧挺的时候,那目光都恨不得把萧挺给吃了似的。   两大花魁当街抢一个男人,这被抢的人上辈子得做了多少修桥补路的好事儿,这辈子才能换来这种好福气呀!真真的便说是天大的造化也使得了!   这个当儿,萧挺突然两腿一夹,“驾!”   马儿当即踢踏向前,萧挺一边走一边扭着脖子对头顶的公孙玉道:“公孙姑娘,在下今天实在有事,改天有时间了再来拜访姑娘你!”   说完了,他便低下头两腿发力,当即便与老黑一起两匹马儿迅速的冲出人群,直奔那边鸾凤楼去了。   茜桃在窗口看见萧挺奔这边过来了,当下不由得笑靥生花,回过身去也不知道跟杨柳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才又探头出来,大声地喊:“你等着,我下去接你!”   萧挺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的身子已经不见了,想必是下楼来了,当下他正要微微松一口气的时候,却突然听见身后“啪”的一声响,却是瓷瓶儿被摔碎的声音似的,当下他不由得急忙勒马原地打个旋儿回过身去,却见栖月楼下自己刚才立马的地方,已经是一地摔得碎碎的瓷瓶渣儿…… 第二十章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下)   话说这萧挺很是有个坏毛病,那就是疼老婆!   当下这公孙玉眼巴巴地看着楼下的萧挺,甚至连以前不肯轻易见人的做派都不惜给丢开了,就趴在窗口上往下看,那锦绫裹就的袔子下本就奇峰怒起,她的身子向前这么虚空一探,当下那丰硕的胸前双乳自然越发显得气势汹汹了些,看那架势,竟好像要将那袔子撑破也似,若在加上她微微嘟起的小嘴儿,与幽怨十足的眼神儿,此时的她倒分明是摆出了色诱的姿态。   要说起来,她可算得是一个奇女子了,这一点单看她的出身经历已经所作所为便可尽知,但是,奇女子也未必就不怕死!即便她这个奇女子其实并不怕死,但是莫名其妙的没有必要的死,她却又怎肯甘心?现在有太子李弘的威胁在前,又有这萧挺的模样长相能力做派之类的还算是颇合她的心意在后,所以,说不得当下也只好勉强挺身而出的勾引他一下了!   只是,她这勾引的时机却是不巧的紧,正赶上不远处楼上的杨柳主仆也正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着萧挺这厮来呢,她那一嗓子又恰好的惊动了那边,引得小茜桃也趴在窗口上喊了起来,当下这两厢一碰,可不正好的成了针尖对麦芒?   而当这两厢里争执不下,相互较劲儿的时候,萧挺当然是毫不犹豫的就选择了站在杨柳这边。这本来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儿,毕竟他跟杨柳那可不是一天的交情了,这会子正你侬我侬的恋奸情热呢,几乎可以说,杨柳距离成为他的小媳妇儿,也就只剩下最后一步了,而跟公孙玉么……这交情可就稀松平常的紧了。   当然了,若是换个寻常人来,此时得蒙公孙娘子这般呢近地呼唤,怕是宁肯惹翻了家里的醋坛子,也定要屁颠屁颠儿的爬上楼去先承了美人的欢心才好,毕竟这公孙娘子无论美貌还是那神秘的地位,对于这世上的绝大多数男子来说,都是有着十足的杀伤力的。   但是这一条对萧挺来说却并不怎么适用,盖因这萧挺寻常所识所见所交往所亲昵的不是杨柳这等花魁娘子,便是晋阳太平这等天之骄女,这世上还有什么美貌是他没见过没经历过的?所以相比之下,他在面对美色时的自制力也就要比寻常人高了不止一筹两筹。   再说了,那公孙娘子与太子李弘勾结起来沆瀣一气刺杀了突厥王子的事儿,他可是知道的!眼下他与太子李弘的关系正自相互不顺眼的紧,等闲的又岂会想去招惹这公孙玉?   所以对他来说,这公孙玉美艳固是美艳,平日里喝茶聊天自然也算得是一桩人间美事,但是在当下,他却还是宁愿选择把这个面子留给自己的小娘子杨柳的!   说起来有人对于这种做派颇为不屑,说是什么怕老婆,却不知道这才是真真的是风流襟度,一个人若是连自己个儿的老婆都不疼不惜,你还指望他能去真心的疼爱另外的女子么?但凡有两个心眼儿的女子还能看不透这一点?看透了这一点,这男子可还值钱不值了?   所以说,这世上古往今来,但凡是有女人缘儿的奇男子,则必是个懂得疼女人的,而所有女人之中,这自家的媳妇儿自然又是要放在第一位的,而这便也正是那些古往今来的风流情种们最要紧的一条坏毛病!   而巧合的是,作为一个在现代社会生活了几十年的大学生,萧挺这位穿越者却也恰恰的便有这么一桩坏毛病!于是,便有了当下这个两边尴尬的光景。   要按本来,这倒也不算什么,即便是那公孙玉素日里很是以美貌自矜,但是作为平康坊的花魁之一,她毕竟也是知道萧挺与杨柳之间的故事的,对于萧挺眼下所作所为,她自然也明白这正常的紧,只不过,最关键的是眼下这个当儿,街上那么多人眼睁睁的瞧着呢,萧挺这么拍马一走,却叫她这位花魁娘子的脸上如何下得来?   想她公孙娘子一贯以神龙见首不见尾著称于长安花市,平日里不管什么男人,她要么是见都不见,要么即便是见了,也都是不假辞色,可是眼下,她连这般以色相媚人的手段都使出来了,却居然仍旧落得个铩羽而归,自己要勾搭的男人没勾搭到,却反而被杨柳小妮子那边当众给抢走了,这口气却叫她如何受的?   于是,那只正放在窗口不远处价逾百贯的汝窑美人插瓶便倒了霉。   而萧挺抬起头来,正好看见那公孙玉嘟着小嘴儿叉着腰一脸愤怒地看着自己,当下他不由得无奈地伸手摸了摸鼻子。看样子这一回还真是……闹大发了!   当下他收回目光看着那地上的碎瓷器渣子,去留都是尴尬,而就在这个当儿,那些看热闹的闲人已经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   话说自从这长安平康坊四大花魁成名以来,公孙娘子便是最最神秘的一位,现如今居然能有人惹得她大吃飞醋,甚而竟会摔瓶子打罐儿的,做那世俗女子之态,这便已经是奇事一桩了,偏偏让她吃醋发脾气的那男子,竟还是另外一个花魁杨柳的情郎,这岂不是奇上加奇?   再加上这会子功夫,已经隐隐约约的有那关于萧挺只手擎起一位宰相的说法流传到以消息灵通著称的平康坊,有人卖嘴行乖之下一说,当下众人顿时又明白此时的事主萧挺竟正是那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辉煌时刻,这几样皆是些吸引人眼球的话题,眼下竟是如此这般巧妙地凑到了一起,可不得让那些素来爱好八卦的闲人们顿时唾沫横飞?   只是,这世上的事情从来便是如此,在外人看来羡慕不已的事情,在当事人的身上,却是无奈的紧,当下萧挺再次抬头往四楼的窗子口看了一眼,却正好看见公孙玉双手一拢,竟是“砰”地一下把窗子给关上了。   当下萧挺冲老黑使个眼色,赶紧的打马东行,这姑奶奶,能不惹还是不要惹了。   这才走到凤还巢下面,便见笑靥如花的小茜桃已经迎了出来,等萧挺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老黑,她那软滑的身子便已经腻进了怀里,“我们小姐有事儿要跟你说呢……”   ※※※   萧挺回到家里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听到萧挺说了昨日的去向,还有杨柳那栋宅子的事儿,原本还紧绷着脸小嘴儿撅得老高的太平却是不由失笑,竟是双手负后,实实的拿出了大妇的派头,责问萧挺道:“难道我是那种眼里容不得人的妒妇不成?”   杨柳偷偷的收下了沈姑娘送的宅子,按说这自然是萧挺不高兴看到的,因为沈姑娘这个人实在太过聪明,而萧挺的习惯便是跟这等样聪明人相处之时,是绝对要打足了十二万分的小心的,像这等明显是占便宜的事儿就更不会去做,因为他明白,占一个聪明人的便宜,往往就预示着要从这个聪明人手底下吃更大的亏!   但是考虑到杨柳的心情,她收下这栋宅子的心意自然是不难明白的,说白了无非就是想要为她自己谋一条后路罢了,所以,萧挺倒还真是说不出苛责的话来,当下也只好柔意蜜哄一番,哄得杨柳茜桃两个喜不自胜,并且当晚也就遂了她们主仆俩的心愿,正式在杨柳房里留宿了才罢。但是在回来的这一路上,他却是难免要忧心不已的。   这一套院子的事情事小,杨柳以后的终身事大。那沈姑娘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杨柳跟她呆在一起,可别要学出什么幺蛾子来才好啊!   他的这种担心,显然是杨柳和太平都无法明白的,不过看到太平作此表态,萧挺还是高兴得紧,只是,当下还不等他伸臂把太平搂进怀里,却已经被她轻轻巧巧地给躲了开去。   她得意地瞥了萧挺一眼,“你只放心,将来把她接过来就是,老太太那里由我去说!”说完了,她回身对青奴道:“走,咱们俩看看她的宅子去……”   萧挺闻言还想说话,犹豫了一下却又什么都没说,心想这种事儿,倒是交给太平去处置最好,反正看她一言一行,倒也没有什么拈酸吃醋的倾向……   太平已经要出门,却又站住,回身看着萧挺,目光诡异,笑容亦是诡秘得紧,道:“刚才晋阳姑姑打发了人来,说是她从城外回来了,让你去见她,有要事呢!你是现在去,还是等我从你那位杨柳姑娘那里回来了,咱们一块儿去?”   “啊?”萧挺闻言惊喜之下却又不由得一滞,太平这话问得,可是大有深意的紧,即便是萧挺的脸皮早就已经厚实的紧,闻言却还是不由老脸一红,当下口中便不由有些吞吞吐吐。   太平可爱地冲他皱皱鼻子,娇哼了一声,也不知心里怎么想的,竟是直接的转身去了。   等她走后,萧挺自然立刻奔青羊观而去,一路上虽然刻意的控制自己压住马速,却总是不知不觉的就催动起来,那马儿飞驰之下,不由便吓得路人纷纷躲避,但这个时侯,萧挺却已经没有心思去考虑会不会有人明天一早就上奏折弹劾自己一个扰民的罪过了,他在想,晋阳她……怎么突然回来了? 第二十一章 以幸福的名义(上)   刚听到晋阳回来的目的时,萧挺不免吃了一惊。   长孙无忌会主动要求见自己一面,这可是此前萧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虽然此前他也曾去过长孙家,而且与当时代表着整个长孙家的大爷长孙冲见了面,但是双方相互之间却并没有留下丝毫的好感,并且还有一桩,两个多月前长孙家弄的那一出大明宫兵谏,可以说就是直接的毁在了自己手上,长孙冲更可以说有七八成是死在自己手上的,所以,眼下这般境况,便说他萧挺与长孙家乃是死敌也不为过。   至少在时下,不管市井百姓还是王公大臣们,抑或是皇后娘娘武氏,甚至在萧挺自己的心里,都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世事之奇便在此处了,在眼下这个时候,作为有着杀子之仇破门之恨的双方,这被杀了儿子被毁了门庭的一方,德高望重的赵国公长孙无忌居然主动示好,提出了想要见一见,而作为“凶手”的一方,萧挺心里却居然也并没有什么疙瘩,只是耐心地听晋阳把这见与不见的利弊一一分析过,便欣然点头,痛快的令人难以置信,以至于连晋阳这等见惯了风浪的,都不得不愣上一小会子,却犹自难以释怀。   “我就不信了,你年纪轻轻的,就真能比我强上那么许多?”今年三十许人的晋阳长公主罕见地像小女孩儿一般微微嘟着嘴儿,语气里甚至微微有些不忿。   想想也是,晋阳长公主经历了父兄两朝,可是个连先太宗皇帝都赞不绝口的奇女子,尤其是这么多年耳闻目睹,她对朝堂之事颇有些独特的见解,而萧挺这才多大年纪,又经历过几件事情,再加上他那个穷苦的出身,他身上实在是不该有如此豁然的庙堂气才对,可事到如今,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看下来,他竟好像是个生就的天才一般,自己也并没经历过,更没有谁教过,却在这官场倾轧朝廷鼎局之间进退自如,让那些混老了朝堂上的也不得不感慨一声少年老成。   便比如眼下这长孙世家主动示好的事情,晋阳长公主在心里也不知已经替他虑了多少个遭数儿,这才最终定下主意,觉得见了比不见好,但是又怕萧挺年纪小见识轻,于这种大事上量不清,所以才决定中断了自己的清修,同那长孙云儿一道回长安来劝劝萧挺,让他务必好好地同长孙老爷子见个面,彼此能一洗嫌隙更好,至不济也千万不要红了脸。   但是谁承想,她这才刚把事情一说,萧挺便立刻的点头答应了!倒好象是自己头发长见识短,一直都在以女人之心度大夫之腹似的!   话说自从萧挺出现以来,晋阳的这一颗心便全都系在了他身上,因此她自然也知道萧挺的本事不同凡俗,但是女人家自来便是如此,一旦一颗心坠了下去,便不免要母性大发,自然而然的便有一种为他考虑的心思在里面,再加上这晋阳长公主的年龄又比萧挺要大了许多,因此自从她开始跟萧挺纠缠不清开始,便一直是存了一份呵护之心。   但世事每多如此不遂心,这些年来也不知有多少人都在巴望着期盼着让晋阳长公主也多少的“关注”自己一下,但是晋阳却都不屑一顾淡然推却,临到了终于碰到她想要主动地去关注且关心的人了,却又发现,人家本事大得很,压根儿就用不着自己关注呢!   这可不是媚眼儿丢给了瞎子看?这可不是够让人心里不舒服的?   不过幸好,萧挺可不是那般不知趣的人!   当下他一边信手从红尘手里接了尚留残温的炒松子,剥了一颗自己丢在嘴里夸了小红尘一句,喜得她眉开眼笑的当儿,一边却又剥开一颗,笑嘻嘻的递过去,口中却是亲近的很,“我知道姐姐这是为我考虑,姐姐费心了!”   “啐,哪个是你姐姐!”   “你得叫姑姑!”   晋阳和红尘师徒俩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先后抢着道,说完了晋阳又白了他一眼,心想怎么以前倒没看出来,今天这一见,顿时觉得他嘴上便如涂了蜜汁一般,真真是嘴乖的紧,以前见了面都是长公主殿下长长公主殿下短的,这会子倒是突然改口了。   “什么姐姐姑姑,不都是个称呼嘛!”萧挺一甩手把松子丢进自己嘴里,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儿,小红尘见他那副样子,不由得“嘁”了一声,“不许占我便宜,姑姑就是姑姑!反正我跟公主殿下是一个辈分儿的!”   倒是晋阳听了萧挺的话,也不知联想到了什么,脸上莫名的便是一红。   她定了定神儿站起身来,摆出一副端茶送客的姿态,这段日子的清修倒是没有白费,可是的比走的时候那副心儿慌慌意儿惶惶的神态要高渺多了,少了几分人间儿女的红尘烟火气,却是多了几分缥缈凌云的出尘之意。   “行啦,既然你都明白,那我就不用废话了,省得惹你的嫌,回头我去告诉人家,安排你们见个面就是了!”   这话里的意思,自然是要送客了。若是个有眼色知趣的,此时自然该站起身来道了谢然后告辞,而萧挺本来自然该是这知趣的,但是眼下这个当儿,隔了那么许久才见一次面,他自然便有些不舍的走。   要说他跟晋阳之间的关系呢,实在是让人挠头的紧。这关系说近吧,很近,双方的心意彼此之间都是心知肚明的,但是说远吧,却也是远的紧,毕竟有太平在中间这么一站,两人虽然一个未娶一个云英,却是不好公然的有什么交往,即便是这般私底下的接触,彼此心里也都早早的便存下了忌讳,并不敢多说什么,如上次分别时那般竟被萧挺拉了她的小手儿,便已经是一时情急之下的大胆之举了,此外再有什么别的,却是万万只敢想不敢做的。   所以眼下,这萧挺心里虽是急得挠心抓肝的,却也并不敢说些其他,当下他只做视而不见状,笑嘻嘻地剥了一个松子喂给小红尘,一副情意绵绵的模样儿,把红尘个小丫头哄得眉开眼笑,半边身子都挨在他身上,看那样子要是师傅不在,还指不定要像当初萧挺在这里避祸时那般趴他怀里去了呢!   晋阳站在那里拿眼儿觑他,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人,倒是耍起了赖皮了!   “最近这些天你跟太平……还好吗?”她问。   既然他耍赖皮不肯走,晋阳总是不好硬是拉下脸子来赶他走的,其实她心里对萧挺耍赖皮倒是一点儿反感都欠奉,反而隐隐的有些欢喜。   对于一个从来不曾恋爱过的女人来讲,总觉得这种感觉反倒是更显亲昵似的。近乎姐弟,却又有一种说不清的暧昧与依恋萦绕在彼此心间。想一想自己的侄女儿太平,晋阳便顿时觉得,能有这种感觉,能跟萧挺这般的相处些时候,也便算是自己这辈子爱过了吧!   “我们?还好,还好!”萧挺扭过头来笑笑,伸手递了松子过去,晋阳不接,他便继续扭过头去,干脆翘起了二郎腿,“红尘,你刚不是说有从山里带来的新茶,还不快去给我煎一碗来喝!”   红尘闻言“哎呀”一声蹦起来,肉乎乎的小手儿一拍,申请婉然,说不出的娇憨可爱,“可是我忘了,你等着,我这就给你烧水煎茶去!”   说完了,她一副急着献宝的样儿,蹦蹦跳跳的便出去了,好似刚才一路上喊身子又乏又累的不是她似的。   打发走了她,萧挺才回过身来看着晋阳,这会子倒是又殷勤知趣的紧,“姐姐一路行来,身子定是已经乏了,要么,我就先回去了?”   晋阳闻言顿时便无法继续端着自己的仙子架子了,当下不由白了他一眼,心说你刚才干嘛去了,这会子倒又来说这个,既要走,又何必支开红尘?   她回身坐下,“你跟太平……也快该定下来了吧?老是这么拖着可不好,你一个男人家自然不觉怎样,太平那里时间长了外面就不免要传些难听的话了。你若是为难,我便去替你到皇后娘娘跟前求求情去也使得,想必你们眼下这个境况,也就是缺我这么一个说客,给皇家一个脸面就好安排嫁娶了!”   萧挺闻言摇摇头,“还不行,”却又笑笑看着她,“且不说这个,我正有事儿要跟姐姐商量,想要求姐姐你一个主意呢!”   晋阳闻言微微侧过头去,敢情是刚才的那股子气儿还没消呢,“你要商量,只去找太平商量去,我人又笨又爱瞎操心,总是没有好主意的!再说了,我为何要给你主意,是你什么人呢……”说到这里,她似乎突然反应过来,觉得自己这话里的味道怪怪的,倒好似自己在吃太平的飞醋似的,当下脸上便不由一红,声音顿时的就小了许多,赶紧微微低下头,弱弱地道:“你还是赶紧找太平讨主意去是正经!”   话说萧挺虽然前世今生加在一块儿也没谈过几次恋爱,原本是谈不上对女人有什么了解的,但要说现代人穿越过来,这优势就在这里了,那现代社会的资讯传媒何其发达,便是坐在屋子里不动,很多东西也都能掌握个七七八八,所以,他虽然并没有什么对付女人的经验,但是没吃过猪肉却总还是见过猪跑的,更加上一份现代社会人看待女子时心理和态度的不同,而他这人本来就活泛,所以与此时大唐人相比,竟也足以算得上是半个女人专家了,以他的眼力,当下怎会看不出晋阳的不对劲儿?   只是这个当儿他却明白,女人家最是要脸皮儿的了,所以,有些话竟是不说破的好。当下他便只是故作不知的低头陪笑,将那好听的奉承话儿变着法儿的说了,自然不外是夸赞晋阳漂亮可人温柔大方最有大唐气度之类的,却不知人家晋阳长公主漂亮与否,跟他要问人讨个主意有什么关系。   话说晋阳此前一直青灯古院高高在上,何曾经过这等奉承。一来她多年来洁身自好,并不曾给过人这般奉承的机会,二来便是有机会的人,在她这仙子一流的人物面前,却也是拘束的紧,哪里还敢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昏话?因此不一会儿便听得她脸红心跳,忍不住一下子站起来,手指紧紧地扭着衣角,眼睛恨恨地瞪着她,脸上却是一副说不清是笑是嗔的模样儿,只是道:“我此前怎么没发现你倒有这样一张好嘴儿,说的这都是些什么有的没的!”又道:“你最近定是不知道哪里混去了,这些都是跟谁学的?”   萧挺嘿嘿笑笑,看过去的目光却是真诚而清澈的紧,“我并没有跟谁学,只是以前心里有些放不开,所以这些话便是想说,也不敢说,但是眼下,我却是想开了,所以也就敢说了!”   晋阳闻言不由得愣住,心里缓缓地砸着他这话的滋味,一时间竟是忍不住痴了。心想他这莫非是在告诉自己,他已经决定了要……你个小冤家,这可不行啊,这事情一旦露了,且不说会被普天之下的人戳断了脊梁骨,便是太平那里……不行不行,万万不行!自己倒无所谓,反正即便无事,这一辈子也已经是早早就死了的,既然已是死了,于这名声之类的东西,自然看淡到完全不放在心上,但是你不行,太平也不行!   她心里惊涛骇浪,脸上却是痴痴呆呆。过了好一会子,直到萧挺轻轻地叫了她一声,她才突然回过神来,却是突然一把抓住萧挺的胳膊,“你可别胡来,你若是敢……敢……这一辈子都休想我再理你!”   说完了,她甚至不等萧挺说话,便又已经松开了他,一边收起刚才那副凄凄惶惶的样儿,一边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淡淡地道:“我明天就仍回别业去,这一生都不再见你,你……走吧!” 第二十一章 以幸福的名义(下)   听到晋阳突然说出这般绝情的话,萧挺先是一愣,继而却是出乎晋阳预料的笑了起来,先是耸着肩嘿嘿地怪笑,继而却变成捧腹大笑,直至前仰后合。   他这笑来的突兀,动作又是夸张的紧,当下晋阳见状心里不由得便打了个突儿。   此时自省,刚才自己那话说的虽然绝情,但是之所以“绝情”,却首先是承认了两人之间有“情”这么个东西在的,而他此际突然发笑,还一发笑得如此癫狂,便如听了这世上最最可笑的事情一样,莫不是在笑自己脸皮子厚?   毕竟自己与他之间那一点暧昧不明的情愫,自来便是只存于两人心底,便是萧挺这般脸皮厚,也并不曾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明白过的,毕竟恨不相逢未嫁时嘛。而自己此时这般说法,岂不是主动的承认自己已经爱上他了?他笑的,莫不就是这个?   想到这里,长公主殿下不由得霍然转身,目光里几乎拧着血滴子一般紧紧地盯着萧挺,道袍下那原本捏着衣角的手,已然紧握成拳,原本秀美腴嫩的小手儿竟隐隐有青筋兀现。   要说这世上最最难测,也最最瞬息万变无迹可寻,兼且忽焉而来瞬间而去的,便是女子的心思了,而晋阳长公主虽然出身高贵气度不凡,更兼多年持道,这定力心智自然不是凡俗女子所能比的,但不管如何,她却毕竟还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已经堕入了情网之中难以自拔的小女人!再加之眼下的她正是心中矛盾纠结情绪起伏剧烈的时候,自然便不可避免的也同那些凡俗女子一般钻了牛角尖了!   “我知你笑什么!可是笑我不要脸?”   她语带哭音,脸上有着莫名的大悲戚,似乎很是为萧挺这一笑而悲怀,但是眼中却又隐隐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求,便如一只得知自己即将被主人遗弃的猫儿望着那狠心的主人一般,既是怨,又是哀,既是恋,又是恨。   萧挺闻言不由得止住笑,一边是脸上还在忍不住发出下意识的抽搐,一边心里却是不由纳闷的紧,他还浑不知晋阳这副哀怨而气愤的样子所为何来!   “笑你……这话从何说起?”他挠头看着晋阳。   晋阳深吸一口气,冷哼侧身不看他,拂袖道:“我知道你是在笑我,一个出家修持的道士,还是太平的姑姑,却恁地不要脸,竟而好像是那见不得男人的淫妇一般,不过三朝两遭的,就被人家给迷得不知道东西南北了,还居然的就以自己人自居了起来,说什么见不见的话!你这可是得意了,晋阳长公主又有什么了不起?她便是个三十年来不曾经过男人的淫妇,一见男人便走不得路了,更何况是你这样英伟的男子?三十年云英未嫁如何,闭门修道又如何?还不是被你手到擒来……”   她此时被萧挺的一笑刺激得发了狠,那话儿便如连珠炮一般,说出来又快又狠,好像这会子她自己将自己痛骂一番,将脸皮儿连血带肉的撕掳了扔到脚下先自行踩上个几遍,将自己作践个够,才能让她心里的痛略略缓解些儿似的。   但是萧挺却不免听得目瞪口呆。   “是我不要脸,竟然喜欢上了自家侄女的男人……”说到这里,那原本只是贮在腔调里的哭音已经画作点点晶莹的泪珠儿滚落脸颊,她却连擦也不擦,只是任由它们润湿了明亮的眸子,再顺着脸颊滑下来,盈盈地挂在嘴角处,自己却一径地继续说,似乎是要把在腔子里憋了这许多日子的那点见不得人的幽怨都发泄出来似的——   “我原知自己这般做只不过丢人现眼罢了,我也不怕你拿了我这丑儿四处炫耀去,打从一开始那会子我就知道,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话,也只不过是哄自己高兴,权当一个一辈子没男人的老女人发了个春梦罢了,压根儿的便没想过从你那里能得些什么,这会子你既要笑,我也没什么话好说,我只是可惜我这颗心……”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却突然停住了,因为这个时侯,萧挺已经从身侧搂住了她的肩膀。   要知道萧挺可不只是耍赖皮的时候在行,便是这温情款款柔意蜜哄的本事,也是顶顶一流的,而且自来他心中看待晋阳便一直如心尖儿肉一般,是那种想吃却又舍不得下刀子剜的,当下心中有了这份情在,他的动作自然越发轻缓而温柔。   晋阳乍一吃他搂住,身子不由一滞,泪珠顿时越发的汹涌,当下她犹自强忍着要挣扎,却被萧挺的双臂一个发力,把身子扳了过去,一把搂在了怀里。   “你胡说什么呀!你知道我在笑什么呀你就说这个,作死呢!干嘛要这般的作践自己?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他伏在晋阳耳畔轻轻地道。   晋阳闻言不由停下挣扎,身子顿时变得僵硬起来,那原本紧握成拳的双手此时竟是不知不觉地揪住了萧挺的衣角。   “你一直都在担心我是个无形的浪子,怕我会作践了你心里的那份喜欢,所以从来都是憋在心里不敢说,甚至一直都想刻意的避开我,对不对?”萧挺伸手轻轻地拍打她的后背,感觉那连绵不绝的泪水将自己肩膀打湿的滋味,口中的话却并没有停下——   “你的心思我都知道的,我的心思你虽然未必全知道,但是,以后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你有这一辈子的功夫去慢慢的明白,眼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喜欢你,便如同你喜欢我是一般无二的,虽然有太平在,我也不敢说什么娶不娶的话,但是却有一桩,眼下我要去做的事情,和未来我会去做的事情,却全然的都是为了你我未来的幸福,你只等着看我做到如何再做决定,可好?”   话说这天下女人凭了她是谁,哪里有不吃哄的?更何况萧挺这番话里已经不全是哄了,他说的竟全然的是一片真心,晋阳听了又如何能不感动?因此,当他说到这里时,晋阳却是已经只剩下了时不时的一下抽搐与低低的呜咽,而那原本极是微弱的挣扎也已经停下了。   她原本就知道萧挺是个温柔知趣的人,但是当她真的感受到这温情款款,心中却还是不由得突然便欢喜了起来。只是,这欢喜带来的,却是更多的泪水,好像是自从父皇逝后攒了这么许多年的泪水,都要在今日这一刻里流尽了似的。   推开萧挺,她抬起泪眼看着他,萧挺一边拿指尖帮她将脸上唏嘘成溪的泪痕拭去,一边继续温言道:“你只记住我的话,老实的等着我的消息便是,爱修道就修道,爱干嘛就干嘛,却再不可这般的作践自己,我说了的,你不心疼我心疼!”   晋阳犹自呜咽着问:“那……你刚才笑什么?”   萧挺笑笑,竟而伸手刮刮她哭得通红的鼻头,“我在笑你今儿可是魔怔了,还根本就没弄懂我什么意思呢就浑乱的发脾气!”   他嘴角带笑,与晋阳对视着,“我方才说我已经是想开了,你也不问问我想开了什么,就突然地发作了起来,便连给人个解释的机会都不曾,其实我的意思是,我已经想通了,既然我喜欢你,又何必去骗自己故作不知?喜欢,就想个法子得到就是了,你心里有害怕之处,我就帮你把那害怕之处给解决了,不就成了?”   晋阳听得目瞪口呆。   突然之间她觉得,在萧挺面前,自己倒好象是成了个小孩儿似的!   “想个办法……解决掉?”她的心里可是想不明白,有什么办法能把这等姑侄同夫的悖伦脏事儿……解决掉。   萧挺点头,把她搂进怀里,“是要解决掉,我刚才不是说了有事要同你商量嘛,就是指的这件事情,可是你却不分青红皂白的便是一通……嘶……”   却原来长公主殿下也是会掐人的,而且情急之下,这一下来的丝毫不比她的侄女手劲儿小!   不过这一下子把萧挺嘴里下面的话给掐没了之后,她却又突然紧紧地抱住他,此时她心中的误会冰释,不知怎地便突然地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感从心底里冒出来,当下却是真真的和每一个陷入热恋的小儿女一般无二了。   心绪激荡之下,这一抱的力气自然也是同样大得出奇,便好像她这一生只有这一次拥抱似的,“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等着你的消息了!”   萧挺抓着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推开稍许,这会子既然美人儿已然是回嗔作喜,自然不该浪费继续说情话撒迷魂药的好机会。当下他目光盈盈带笑,道:“以你我一生幸福的名义……”   话才开了个头儿,便听得“啪”的一声脆响,然后便是一声轻“呀”声从两人身后传来。   晋阳与萧挺相对,却是正对着门的,当下她首先抬头,看见那门口的清醒之后,顿时便如被蛰了一般一把将萧挺推开,脸上泪痕未干,便刷的一下子通红了起来。   萧挺转过身,却见红尘站在门口处正吃惊地张开了小嘴儿看着自己和晋阳,她面前的地上是一只碎成了千万片的小瓦壶,和那一地蠢蠢欲动的水…… 第二十二章 一个时代,半个女人,天大麻烦(上)   萧挺步出房门的时候,脸上犹自挂着一丝赧然。   红尘这小丫头的嗓门实在是太高了,本来晋阳的脸皮儿就薄,看见她突然进来就已经羞得没处躲没处藏的了,哪里还能吃得住她随后那尖尖的一嗓子叫唤引来的那几个老道姑?这下子可好,只怕一眨眼的功夫观里上下内外的就该有些流言要起来了。   其实萧挺太高看自己了。——就算是没有方才红尘那一嗓子惹出来的一场小乱子,他和晋阳长公主那点子暧暧昧昧的事儿,在青羊观内也早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只不过没人有那个胆子传到外面去,也更没有人有那个胆子把小话儿传给到长公主殿下耳中罢了。   一二十年里几乎不曾有男子进来过的青羊观,却在这短短半年之内几乎成了某个男子的行宫一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住就是小半个月,每日价尽是与长公主殿下一处坐卧,闲来更是两个人凑在一处坐着喝茶,还一坐就是老半天,这白眉赤眼的,若不是那男男女女的一点子事儿,两个人哪里来的那么许多话说?   只说是品茶论道,谁信哪!   这会子好不容易把个小红尘给哄下去了,不管她信不信萧挺那漏洞百出的掩饰,总之是不说话了也就是了,晋阳脸蛋儿红红的,当场一见那么多人抢进来,就臊得几乎要钻到里间去,不过她到底是皇家出来的,遇到这等事情倒是拿得住,幸得她当时便拿出长公主的范儿来,只淡淡地打发了那些下面的道姑,这件事也才罢了。   只不过萧挺出观来的这一路上,也不知是他自己个儿心里有鬼还是怎地,总之便觉得那些道姑仆妇们看自己的眼光颇与往日有些不同。   她们大都是当日便从宫里跟着晋阳长公主到此出家的,名为出家,其实还仍是如当日在宫里一般来服侍她的,所以,她们虽然多做女冠打扮,其实却都尽是些入世之人,而且时至今日掐指一算,她们跟着晋阳长公主至少也都有一二十年了,这可算是老家人了,更兼长公主一向待下人甚是亲和,从不曾摆什么长公主的架子责罚下人,所以这些老人儿们自都是打心眼儿里向着自家长公主的,更有那上了年岁的老嬷嬷,甚至是看着晋阳长大的,在她们心里自然更是把晋阳当做自己的子侄闺女一般的看待。   所以,当下眼看着半生孤苦的长公主殿下似乎即将终生有托,她们看向萧挺的那怪异的目光里,也就不可避免的多了些丈母娘看女婿的味道。   再所以,饶是吃了小红尘那杀人般的目光恨恨瞪了许久尚自不曾觉得怎样的萧挺,此时面对犹自守在门口不肯离开的三四个老道姑怪异的目光,却还是不由得微微尴尬了起来。   此时事情闹将起来,眼看着晋阳虽然强作一副镇定的模样,但毕竟这场面实实的是尴尬的紧,萧挺自然不好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便连那准备要跟晋阳商议的“大事儿”,说不得也知道缓一缓,改日再说了。   将观里那师徒俩的事儿姑且不理,萧挺好容易逃出了观去,这一出了观门,心里便觉轻快许多,心想揣度着,反正自己该说的意思已经是尽数的说与晋阳了,她也已经等于是表了态,至于此事结果如何,还是要看自己了。   毕竟这件事说说容易,真要做起来,可也不是一般的难哪!   更何况,自己心目中的正主儿太平这都还没进家门呢,这晋阳么,可就更要排在后头了。反正她们姑侄俩不管哪个先哪个后,自己都已经是一般的逃不脱世人一个悖伦的骂名了!   这个时侯他不得不感慨,幸好自己是穿越过来的!   当下萧挺出得观门,招呼了老黑牵过马来,两人上了马正要走,却忽地听见街上蹄声踢踏,远远看去街上正有一骑马飞快地往这边来,他一路行来,吓得行人纷纷躲避,一时间颇有些鸡飞狗跳的意思,萧挺当下心中便有不悦。   时至今日,要按说他的地位可是不低了,但他却毕竟不是那等衣食纨绔之人,再说了,他好歹也还做过这一片的治安官儿,怎能知法犯法?所以,不管什么时候,他即便骑马也都是按缰缓行,唯恐一不小心伤了路人,但是显然,眼下这骑马之人并没有他这等觉悟。   当下萧挺不由微微皱眉,但是等看清了来骑竟是一身皂青色的宫衣,显见的竟是那宫里的内侍,他却也只好叹了口气按下马缰,想要等那马过去再走,但是不成想那马上内侍却是早就已经看见了萧挺,当下那马竟是直接奔着青羊观门口来了。   萧挺心里微微一紧,眼看着这内侍竟是来找自己的不成?   当下那内侍眼看将到观前时,渐渐放缓了速度,等到得萧挺身前,便飞身下马,一手牵着缰绳身子微微一欠,不等萧挺说话呢便急急地道:“萧大人,奴婢可算是找到您了,您赶紧随奴婢进宫吧,您要是再晚去一会子,怕是皇后娘娘她就要杀人啦!”   ※※※   一路上跟着那内侍往大明宫飞驰,萧挺都没来得及问,好容易到了大明宫门口,见那与自己有些交情的小太监正心神不宁地候在门口呢,萧挺才知皇后娘娘着急找自己的这话竟是真的。只是不知道,她那么急着找自己,却是为了什么?   那小太监远远地看见萧挺,也是一副长出了一口气的样子,等他到了跟前飞身下马,那小太监不由得连声道:“好菩萨,您可算是来了,连上刚才,皇后娘娘都问了七遍啦!”   萧挺一甩手把缰绳交到那同来的内侍手里,便被那小太监拉着往里走,看他这样子,甚至都连给萧挺说句客气话的功夫都没有。   “公公,到底是怎么了?皇后娘娘为何这般急着要见我?”   那小太监显是刚刚吃过训斥,脸上神情颇有些青红皂白的意思,虽然他对萧挺说话一贯极是客气,但是当下这腔调里还是不由得带出了几分火气,“奴婢哪里知道!奴婢只知道,皇后娘娘打早上散了朝便一个人在那明堂里呆坐着,咱们做奴婢的,又不敢进去打扰,却哪里知道是为什么?后来娘娘便突然的唤了奴婢进去,吩咐传萧大人您觐见,可是您让奴婢我这番好找啊……”   萧挺笑笑,抱拳道:“下官性子浮浪,素来便是个不肯安稳的,不想今日倒是拖累了公公了,死罪死罪!改日定要好好地摆上一桌,向公公赔罪!”   说着,萧挺已经就手从腰间解下自己的玉佩来悄悄的递过去,小声笑道:“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公公一定笑纳!”   “这、这……你看……嗨,萧大人您也客气了,那……奴婢就……却之不恭啦!”   那小太监定睛一瞧,见萧挺手里的玉佩器色温润造型古朴,显见的是一块好玉,当即喜得眉开眼笑,瞅着左近无人,便飞快地将那玉佩接过去掖进了怀里,脸上顿时改了笑模样儿道:“奴婢也是实在不知道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全无一丝征兆的,就是突然地便要宣您觐见,而且每隔一会子就急得什么似的催问为何还没来!”   说到这里,他停下脚步将身子凑过去,小声道:“看皇后娘娘那气色……奴婢说一句不该说的话,皇后娘娘她……怕是起了什么心魔啦!”言罢又是冲萧挺摆手,“待会儿您进去之后,可要千万小心,不管什么事儿,可都别拧着咱们娘娘的意思!”   萧挺闻言点头,就这一句话,那块玉佩的价钱已经值回来了。   只是,心魔?皇后娘娘能有什么心魔,以至于要这样急着找自己入宫?   当下他一路思度着,随那小太监到了明堂外,小太监进去回禀了之后,出来便命萧挺进去,然后他自己却是躬身的退开了。   萧挺看了看左右侍立的太监宫女们,见他们都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当下不由得心想,难道这一回,还是连个引路的都没有,又得是我自己进去不成?   因为匆忙之下根本来不及换衣服,所以萧挺穿的还是家常的服色,当下他却也只好略整理了一下仪表,便自己低了头迈步进去,趋步到了堂内之后,远远看见皇后娘娘正一身凤冠霞帔的背身坐跌坐在蒲团上,他不由清了清嗓子正想高声唱个喏,却突然听得皇后娘娘道:“萧挺,你过来!”   萧挺闻言只好一边趋步往前走,一边道:“臣萧挺奉诏前来觐见!”等到了皇后娘娘武氏身后大约五步,这才站下,抬头偷偷觑了皇后娘娘的背影一眼,道:“娘娘,您找臣来……”   皇后娘娘霍然站起,倒吓了萧挺一跳,然后便见她转过身来,萧挺偷眼看时,却见她果然的竟是一脸惶急之色,当下不由微微蹙眉,心中为之一紧。   “萧挺,我……我害怕!” 第二十二章 一个时代,半个女人,天大麻烦(下)   能让皇后娘娘武氏说出“害怕”二字,想来这事情可小不了了,当下萧挺闻言不由得心中一凛,抬起头来与皇后娘娘武氏对视了一眼,又赶紧低下了头去。   “娘娘,这个世上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便再严重,也不会完全没有解决的办法的,您且先静静心,蒙娘娘不弃将臣召来,臣自然是愿效犬马的!”   刚才那一眼虽只是匆匆一瞥,但是惯来心细的萧挺却还是看出了很多东西。皇后娘娘饱满的银盘脸蛋儿上并没有那天晚宴时见到的威仪,反而倒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凄惶惶,眉峰更是紧紧地拧在了一起,倒好象是一个做错了事眼看要大祸临头的小媳妇儿一般,尤其是那目光里的一抹无助,更是看得萧挺都忍不住把心紧紧地揪了起来。   怪不得她一直都不肯叫旁人进来,若是被旁人瞧见她这副样子,怕是定会吃惊不已,一向以铁腕女强人的形象出现在大臣和太监宫女们面前的皇后娘娘,何曾这般的凄凄惶惶过!若是被人瞧见了传出去,岂不要叫朝臣们小觑了她!   看见她这副样子,萧挺便顿时明白,只怕来之前的路上那小太监说的没错,想必皇后娘娘此时已经确实是心绪大乱了,而且只看她竟是连朝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下来呢,便知小太监所说她一下了朝就到这里来坐着了也是确实的。   萧挺可是知道,那一身凤冠霞帔的,看上去倒是光鲜耀眼,而且这一身衣冠也是她母仪天下的标志,但其实穿在身上可是沉着呢,据太平说,她那一套公主的仪服行头便足有八九斤,皇后娘娘这一身比她更繁琐也更辉煌,其重量只怕不会少于十五斤!   只此一样,皇后娘娘此时的心情便已然可想而知。   这个时侯,别说还有太平的关系在哪里,自己心里早就已经是拿她当丈母娘看了,丈母娘有难,自己这座女婿的断乎没有侧目旁观的道理。   即便是没有太平的关系在,自己说到底也已经是把这一辈子的身家前程都押在了皇后娘娘身上的,也就是如外界所说的那样,已然是个彻彻底底的武氏一党了,光是这一点,皇后娘娘有事,自己便也必得拿出浑身解数来为她解难才是了。   只不过,自己此前在处理那些事情时虽然偶有得手,却全是仗着有穿越这档子优势在,若是一旦事情脱离了这个范畴,就算是自己愿意使尽了浑身解数,也还为准如何呢!   而眼下,皇后娘娘既然这样凄凄惶惶的把自己给召来,而且还是单独的召见,这就摆明了事情是小不了的。出了大事又不找旁人只单找自己,显见的这事儿定还是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密事件,并不适合被太多人知道。所以……这件事,只怕会棘手的紧哪!   听了萧挺的话,皇后娘娘武氏虽然微微摇头,不过脸色却是显见的好看了些,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萧挺,幸而此时萧挺低着头没看她,否则定是要心里纳罕不已了。因为皇后娘娘武氏看向他的目光,倒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她看着萧挺,“萧挺,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萧挺一愣,慢慢地依言抬起头来,等到与皇后娘娘目光相对,他不由得一愣。   那目光里的依赖与期待,他自然一眼便已经味出。这可还是第一回见,皇后娘娘竟然会这般看着自己!   “娘娘……”   虽然在此前,萧挺只跟这位在历史上被称为千古一帝的一代女皇见过三次面,一次是当日大明宫兵谏的时候,萧挺带伤上殿,蒙她亲手给裹过臂伤,还有两次,就是前几天时候那次晚宴了,先是在这明堂里单独召见了一次,然后便是在晚宴上,萧挺险险的又帮了她一个不大不小的忙,这一回,算是第四次。   但是,萧挺却不得不承认,其实皇后娘娘留给他的印象,与没有见过之前他脑海中那个一代女皇的形象颇有不符,尤其是那一次皇后娘娘素面披发之下在明堂里的单独召见,还有眼下这一次的召见,就更是如此。   不过,只看皇后娘娘在朝中那一系列的动作,萧挺心中便能清楚的知道,只怕自己见到的皇后娘娘,只是她的一个侧面罢了,而且还是她等闲的不会让任何人见到的那脆弱和无助的一面,真实的她,绝对不会是眼下表露在自己面前的这样凄楚而柔弱,否则,她一个女人家又怎么可能在这样一个男权世代登上皇位呢!   至于为什么皇后娘娘打一开始便如此亲近不避的让自己看到她的这一面,而现在又用这种明显不属于君臣之间应有的眼神儿看着自己,萧挺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因此便只能下意识的认为,定是自己沾了太平的光了,怕是皇后娘娘心里已经把自己当成女婿来看待了。只不过这样一来,他却感觉自己身上的压力陡然地大了起来。   “你别说,听我说!”皇后娘娘打断了他的话。眼睛可以盯着她看了萧挺才发现,却原来皇后娘娘的脸色微微有些惨白,身子微微有些发抖。   当下他看见皇后娘娘这副样子,倒是沉静了下来,也没功夫这你你我我的称呼了,他只用一眨眼的功夫便在心里又把当今朝堂上的局势盘点了一遍,心想不该出什么大事呀,大不了就是那个半死不活的高宗皇帝死了?   他点点头,看着皇后娘娘,“您说,臣听着呢!”   “皇上他……驾崩了!”   萧挺闻言倏然瞪大了眼睛,第一反应就是:不会吧,我什么时候也开始乌鸦嘴了起来了?然后他心里才不知怎么便突然的想到了一句话——   一个时代,结束了!   大唐自高祖皇帝定鼎长安,又历贞观、永徽二世,天下太平无事垂数十年,可以说是奠定了此后大唐盛世的基础,而且因为太宗皇帝死后留给了自己的儿子高宗李治很多贞观旧臣,其中为首的便是长孙无忌等人,所以,其实永徽朝一直都是秉持着贞观朝的很多规矩,所以朝野上下都说永徽朝有“贞观遗风”,也正是这几十年,史称“初唐”。而现在,随着高宗李治的死去,这个时代已经结束了。   “萧挺,萧挺?你怎么了?”   随着皇后娘娘几声凄凄楚楚的呼唤,萧挺才又突然回过神来,却是吃惊地看着她,“娘娘,这可不是说着玩的,这事儿……是真的?”   皇后娘娘闻言点头,这种事情岂有个说谎玩儿的!当下萧挺见她点头,不由得狠狠地在脑门上拍了一巴掌!   这可是……一桩天大的麻烦!   眼下朝廷里的形式刚刚趋于稳定,可以说如果再有个一年两载的时间,以皇后娘娘的手腕儿,这朝政她便是已经可以稳稳的攥在手里了,到那个时候,这高宗皇帝死不死的,也已经是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力了。但是现如今,高宗皇帝一死,这摆明了太子可就要即位了,如此一来,原本就很是有野心的他岂不是正好借此爪牙尽张!   而如此一来,皇后娘娘和自己等人辛辛苦苦才争到的眼前这个局面,可是要毁于一旦啦!   想到这里,饶是萧挺心里本来还对高宗皇帝这位后世里评价不一的所谓“软弱帝王”有着一丝不小的敬畏,却也不由得在心里暗自埋怨了一声——   你这死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当下他目光炯炯地看着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都有谁知道?”   皇后娘娘与他对视着,“除了我那两个贴身宫女之外,我就只告诉了你,至于时间,至于时间……是在昨天傍晚……”   萧挺闻言再次瞪大了眼睛,昨天傍晚,那可不是在晚宴之前吗?他不能置信地看着皇后娘娘,心想难道皇帝已经死了一天了不成?可当天那晚宴,包括自己在内,那么多大臣也没能从皇后娘娘的脸上瞧出有一丁点儿不对来呀!   皇后娘娘好像是很容易的就读懂了萧挺的眼神儿,当下她再次点头,“就是那天,就在我单独召见你之前,皇上他……”   这话一说,萧挺顿时想起来,怪不得当时皇后娘娘一身素衣披发的打扮儿,那模样儿自己当时就觉得奇怪来着,心里还说,怎么看上去倒像是谁家的新寡的小媳妇儿似的……   当下他不由得顿足,竟是急得忘了君臣上下之别,忍不住埋怨道:“你可是瞒得好紧哪!”可不是,皇帝驾崩了,她居然谁都不告诉,就把这消息在自己肚子里憋了整整一天,直到这会子才想着找自己来商量!   皇后娘娘闻言愈发的楚楚可怜起来,“我原本不害怕的,我原本以为自己什么都不会害怕的,但是昨晚我却居然做了一个噩梦,吓醒了,……但是我又谁都不敢告诉,你也知道,万一这消息传了出去……我只好憋在自己心里,……我一直都在想办法,可是我想不到……”   说到这里,一直都在硬撑着的皇后娘娘终于忍不住委委屈屈地哭了起来。萧挺先是长叹一声,看见她那副模样儿,却又不由得心生怜惜,心想不管她平日里多厉害,到了这个时侯却终归还只是一个女人呀,至少,她骨子里还是一个女子的,自己的丈夫死了,虽然并不会像普通百姓家里那样就意味着天塌了,但是他这一死带来的麻烦,却也是难缠的紧!   “娘娘,娘娘,你先别……”萧挺想劝劝,谁知道皇后却突然一拧腰扑了过来,事出突然萧挺根本躲闪不及,再说了他这一闪开皇后娘娘可就要奔着地面去了,他也不敢闪,因此,皇后娘娘武氏竟是一下子扑进了他怀里!   手臂抬起紧紧地圈住萧挺的脖颈,宽大的袍袖滑落下来露出两截白生生的藕臂,那光洁腴嫩的藕臂搂住萧挺的力量之大,让他有一种想要窒息的感觉。   萧挺打了个晃儿抵消了她扑过来的这一下子力气,这才稳住了身子,却是一动都不敢动。   这个时侯,皇后娘娘竟是越发的嚎啕起来,那哭声里的辛酸竟是听得萧挺都忍不住为之黯然,长那么大,除了得知父亲死讯的那天晚上母亲的哭泣,他还从未听过如此伤心地哭泣。   这个时侯推开皇后娘娘自然是不妥当的紧,只听这哭声便知道,她这指不定是憋了多少年的委屈呢,眼下正好借着这起子事儿发出来罢了,不然以她这样刚强的性子,岂会哭得如此伤心!   但是不推开呢,两人之间君臣有别男女有别就不用说了,关键她还是自己的丈母娘,是太平的亲生母亲呀,这丈母娘跟个小女孩儿似的抱着自己这个女婿哭个不停,这算个什么事儿嘛!   推开?不推开?   萧挺在脑子里思想斗争了才刚一会儿,便不由颓然地放弃了,想推也不敢推呀,眼下的皇后娘娘正是心绪不稳的时候,自己要是贸贸然的把她推开反而得罪了她怎么办?   当下他不由得心想,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这当母亲的遇到难解的事儿了要发泄发泄哭一下,自己这个做半子的便是充一下枕头又如何?   反正这明堂里就只有自己两个,太监宫女们都已经被远远地打发开了,她哭完了哭痛快了自会松开,到时又有谁会知道!   当下心里这么一想,他顿时的便轻松了些,干脆便什么都不说,任凭皇后娘娘紧紧地搂着自己痛哭起来,只是两手没着没落的,极不好借机把住丈母娘的腰,因为那会被认为是吃人家豆腐,又不好干垂着,因为那看上去简直就成了根木头桩子,当下便混没个放处,最后只好尴尬地背在身后。   只是他这一背手,胸腹处却不可避免地要前探,他本就穿的是常服,单薄的紧,而皇后娘娘虽然穿的是正装礼服,但毕竟也是夏装,因此也并无多少厚度,尤其这个时侯,萧挺已经收拢起心思,当下便顿时感觉到了自己胸前正顶着两团软软腻腻的肉团。   他顿时尴尬地咳嗽一声,下意识的便弓起了腰,幸而皇后娘娘正自哭得伤心,对此倒好像是并没有察觉似的。   不过,保持这个姿势却是累得紧,尤其皇后娘娘这好一通大哭可是足足过了有一柱香的时间才渐渐地缓了下来,而等到她好不容易停下来,又过了一会子松开了萧挺的脖子的时候,萧挺的腰早就已经酸得撑不住了。   而且还不惟如此,此时他的半边肩膀更是早就已经被皇后娘娘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给弄得湿透了!   但越是这个时侯,却正正的就越是能看出人与人的不同了。   当下萧挺见皇后娘娘犹自梨花带雨啜泣不已,便伸手从袖中抽出手帕子来——寻常男子日常出门自然不会想起带着这个,但萧挺却偏偏的有这么一个好习惯,要说起来,这个习惯竟还是跟太平的关系亲昵了起来之后才被她给惯起来的呢,不想当下正好拿来孝敬丈母娘,这也算是有来有去——递了过去,“娘娘,您节哀!”   皇后娘娘武氏泪眼婆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把手帕子接了过去,擦起脸上泪痕来。   当下萧挺见看她哭过这一出之后,似乎情绪稍稍的稳定了些,当下却也顾不得腰酸,只拣重要的问题继续问,竟是提也不提刚才那丈母娘抱着女婿的脖子哭个不停的事儿,“娘娘,既然蒙您看重将这事只告诉了臣自己,那臣自然就要问个清楚明白,才好,才好……为娘娘您出谋划策,那个,皇上他,是怎么……”   皇后娘娘虽然犹自啜泣不停,但是经过这一番发泄,心里倒也确实的安定了不少,她心里正自暗暗对于自己抱住萧挺大哭的事儿觉得有些赧然呢,却听萧挺并不提这件事,当下不由得心里便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活泛起来——“他倒还真的是挺会疼人的呢!”   如果萧挺知道此时皇后娘娘心里的想法,怕不要给噎个半死,他这里腰酸的难受,还湿了半边胳膊,却仍旧在殚精竭虑地为眼前这个大难关想办法呢,可她皇后娘娘倒好,心里却居然还在想着那些有用没用的。   既然都有了刚才那一“抱”,此时倒也不必拘于什么礼法了,萧挺一边问便一边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着萧挺时,看到萧挺目光中的认真,不由得又是一阵感动。   当下她一边抽泣着一边仔细回想方才,这心里便越发的感激,方才那会子自己简直便已经是迷了心智一般的,这会子哭完了,心里安定下来了,想起方才他那一连串的问题才发现,却原来他竟是句句都正问到要害处。   只是,这皇上的死因么……   她手里紧紧地捏着萧挺递给她的那方帕子,认真地把脸上的新痕擦了个干净,然后才一边认真地与萧挺对视着,道:“你是想问皇上是怎么死的,是吗?”见萧挺赶紧点了点头,她便一边一字一顿地回答他,“皇上他……是被你给气死的!”   萧挺闻言愕然:这话儿……却是从何说起呀! 第五卷 扬州慢   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第一章 迟了七日   与那小太监殷勤地告别之后,又说了些过些日子一起吃酒的事儿,奉承得那小太监连连告罪声声不敢之后,萧挺这才面带笑容地一路打马回家。   按照他的想法,既然那太子李弘是个这般有野心的人,那么想必经过昨晚的事情之后,自己的行踪一定会被他派人给缀上了,即便是他瞧不上自己这小鱼小虾的,但是这大明宫么……若说这大明宫中没有太子李弘的眼线,萧挺却是打死都不肯相信的。   而今天皇后娘娘的表现又是如此的反常,刚才更是单单地召了自己入宫,这定会引起李弘极大的兴趣,所以,兴许皇后娘娘在宫中经营多年,他的眼线还伸不到她眼皮子底下,但是自己这一出来,只怕身后跟着的可就不是一个人了!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饶是萧挺心里烦躁之极,脸上却是一点儿意思都不敢露出来,只做平常那副潇潇洒洒的样子也就罢了。反正刚才临出来的时候,他跟皇后娘娘已经对好了“口供”,皇后娘娘更是大方地在长安城南边的敦义坊赏了一处大大的田庄,这一趟进宫总算是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了。   而有了这份赏赐,不管太子那边以为这是皇后娘娘在对昨天的晚宴上自己站出来帮助她挽回败局表示酬谢,还是以为这是皇后娘娘提前给太平的一部分嫁妆,总之只要他们不会往那个方面想也就足够了。   当下萧挺一边做出一副轻快的样子打马回家,一边却是时不时不经意地往身后瞥上那么两眼,不过,也不知是他的判断错误,还是他这观察的本事差了点,抑或是对方负责盯梢的人本事太牛了点儿,反正他是没瞧出什么来。   到最后,他干脆放弃了观察,算了,他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去吧,自己这般频频回头倒没得惹了他们的疑心,却反而不值了。   只是,当他回到自己家门口的时候,却是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勒马停下,却原来自己家所在的那一条巷子已经是整个都被堵死了。巷子里满满登登的都是大大小小的华丽车轿,这些车轿身后还各自都带着几驾明显是拉满了礼品的马车,一看就知道是来送礼的。   眼看如果不报出名号,是别指望这些人会会给自己让路了,当下萧挺只好拨转马头,准备从另一条街上的偏门进家。及至到了那条巷子里,才发现也正有几辆车子停在门口,不过这一回,萧挺的眉头方才皱起便又很快释然,因为那几辆马车都是自己家的。   当下有那眼尖的下人一眼瞥见了正骑马过来的萧挺,忙不迭地大喊了一声,那正自指挥着人从车上往家里搬东西的府中管事马自安听了这一声喊也看见了萧挺,便赶忙过来,正好接过了萧挺甩过来的缰绳。   那马自安一边请安萧挺一边迈步往府中走,经过那几辆马车的时候不经意间往上头瞧了一眼,只见那车上竟是放着一个明黄色的锦袋,显见的是宫中制物,还有许多米袋上也都用朱笔写着“户部”字样,便不由得停住了步子,转首问那管事马自安:“你这是干什么去了?哪儿拉来的这些东西?”   那马自安见问,忙答道:“回少爷,小的奉了青奴姑娘的话今儿往户部领您的俸禄去了,这也才刚回来,正往府里搬呢!”   萧挺闻言这才释然地点了点头,毕竟现在他身上可还领着好几份子的俸禄呢,那三等伯爵是一份,翰林院学士是一份,还有一个四品忠武将军虽然只是个虚衔儿,但毕竟也是有钱米可领的,这自然又是一份儿,按照前些日子青奴说的,一个月三份钱米领回来,倒也确实的得有那么几车东西。   当下他又迈步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顺口问道:“平日里青奴都是派你去户部领钱米?也遇到过什么稀罕事儿没有,说来我听听。”   前些日子是因为刚做官,心里事情多,后来又是要读书,又要观察思考朝廷的局势,所以自从搬到这边府里来之后,他在家里便一直都是甩手掌柜,至于太平半公开地住了进来之后就更是如此了——太平还没过足小媳妇儿的瘾呢,最近对这些柴米油盐的家事正是最最热心的时候,便连以前负责主管这些的青奴都不得不退了一箭之地,让给她许多事做,萧挺就更不用提了,便是想插手也插不上——他其实也不想插手。   萧挺也不过随口问问,那马自安虽然一直在外面伺候,又大小是个管事,却是难得有机会逢迎逢迎萧挺,当下好不容易见萧挺问自己,自然是没话也要找些话说来奉承奉承的,当下便也顾不上那门口正在搬的东西了,一甩手把缰绳交给一个小厮,自己则就步跟了上来。   “回少爷,小的今儿去户部领钱米的时候,那些户部的大小官员并皂隶们一听小的是这边府上的,当下便恭敬地了不得,只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当堂的领了钱米画了押,却是连一刻也没用等!这在以前的时候,那些人虽然也是恭敬,却从来不似今日这般的,以小的的愚见,这自然是少爷现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愈发的高了,是以那起子人才会如此对待小的!”   这话里拍马屁的意思自然是明显的紧,萧挺听了也不过一笑,却是并不说话,只顾往府里走,那马自安见状便以为自己这话对了胃口,当下便更是顺着便说了起来,“那些人言谈之间都夸的了不得呢,说是大人虽然淡泊名利,但却是咱们当今大唐朝堂上的第一人呢,您虽然不任事,却是只手擎起了一位宰相……”   萧挺闻言站住,笑着问:“看来这外面的消息可是够快的,不过昨儿的事儿,今儿竟是阖城上下都知道了!”顿了顿他又道:“刚才我到大门,见那条巷子都给堵死了,这可是我走之前还没一点影子的事儿呢,你可见了?”   那马自安闻言赶紧道:“怎么没见,小的之所以走偏门,还不就是因为这个!想来么……还不是那起子人看见了少爷您这翻云覆雨的手段,这才赶紧的前来奉承嘛!”   萧挺笑笑不答话只顾走,几个青衣小帽的小子远远的看见萧挺走过来,都忙躬身站住了,直到萧挺走过去了,这才散开了各干各的去,眼看前面就是二门了,那马自安自然是进不去的,但这时候他却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少爷,今儿小的去领钱米,正碰上了好大一支车队也到户部去,却是扬州发过来送赋税,听说同来还有好多条船呢,因此户部里可是好大的忙活,只是,小的却听见好几个那户部的官员在私底下抱怨……”   “抱怨?”萧挺闻言顿时停下了脚步,“他们抱怨什么?”   扬州来送赋税的,自然是上官仪那边过来的,这些日子他对朝政很是做了些功课,自然知道上官仪在被贬值去扬州之前在朝中的地位,更是知道他与太子之间亲密的关系,而因为扬州在大唐财政赋税体系中的重要地位,他甚至一度怀疑上官仪之所以被贬去了扬州,是皇后娘娘与长孙无忌之间达成的妥协协议。   毕竟扬州那里非但本身因为海运盐事等而富庶之极,更是间接地管着江南之地许多地方与中央之间赋税的周转呢,就说是执掌了大唐江南半壁的财政权也不为过。   而眼下,因为刚刚得知了皇上的死讯,萧挺心里正是敏感之极的时候,只要是能跟太子挂上钩的东西,他都会下意识的留心,以上官仪这太子党下第一人的名头,和虽然被贬却仍然手握实权的地位,对他的事情,萧挺自然更是上心。   那马自安偷眼瞥见萧挺的脸色,自然明白自己这句话可是说对了路子了,当下态度越发恭敬地道:“回少爷,具体他们埋怨的是些什么,小的也并不甚明了,只是听见说什么,‘这个月竟是拖了足足有七天’,……,这个,因为与咱们无关,小的也并没敢问。您若是关心,小的下午就再过去找那些人打听打听……”   “不必!”萧挺抬起手臂,面上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他放下手臂,想要转身进二门,却又突然回过身来看着那马自安,“这事儿你就当没听见过吧,不要对别人说,也不要随处议论去,更不要去打听什么!只以后再去户部的时候,多留些心,多看多听也就是了。”   那马自安闻言虽然不明萧挺何意,却还是恭敬地答应了。然后,萧挺便也什么都没问,转身便进了二门。   进了二门之后,几个看见她的丫鬟在道旁站住了躬身问安他都一副没听见的模样儿,只是一边有一步没一步地往里走着一边蹙眉苦思——   拖了足足七天?既然是跟户部挂着关系的,又是扬州过来送赋税的车船,那不用说,肯定是扬州那边送过来的赋税比往常时候拖后了七天。   这个,可似乎并不是小事了。   若是再联想到扬州乃是上官仪的治下,这江南的赋税转运一事更是一向由他所任的那扬州刺史一职负责居中处理,这事儿便越发的复杂了起来。 第二章 姐妹   即便是萧挺不懂财政却也知道,这赋税一事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可以说是国家的头等大事,毕竟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不管对于国家还是个人,这钱米财帛都是一切生存的基础。   而且因为这些日子很是下了些功夫,所以萧挺更是知道,这朝廷的赋税一事,举凡何时启程,谁来押运,走哪条路,什么时候在哪里歇脚儿,什么时候该到长安,到了长安应到哪一处与谁交割,朝廷里都是有定数的,等闲便是晚了一天错了一步,那都是要问罪的!   但是现在,扬州送来的赋税却是足足的晚来了七天!   虽然这里面具体代表着什么意义,萧挺一时还理不太清,因为他毕竟还没有真正的在朝廷上呆过,但是据他想,扬州那边竟是如此公然地违反朝廷的规矩,想来定非空穴之风。   这种事儿以前可是从未听说过呢!   他一边心里胡乱东拉西扯地想着事情,一边迈步进了书房。   因为太平和青奴都出府去了,所以萧挺到了书房之后,便只是由一个椭圆脸蛋儿的小丫头伺候着洗了脸,那小丫头子又拿了一件轻便的家常衣服来与萧挺换了,这时萧挺才一屁股在书案前坐下来,把脑子里几件事儿都提溜出来,认真地咀嚼着。   这时,那小丫头子刚收了衣服出去,几乎是一错身的功夫,便又端了一盏茶进来奉过去,一者那小丫头明显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二者萧挺也没怎么留意,所以他这一伸手去接,却不小心一下子将茶盏给拨到了一边,当下那茶盏顿时便啪的一下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书案上更是洒了一滩茶水,便连萧挺新换的衣服上都泼上了不少。   这一下唬的那小丫鬟也顾不得害怕,赶忙便掏了帕子出来,慌不迭的要给萧挺擦,萧挺本就心里窝着烦恼事,当下遇到这种事更添一份烦躁,不由得抬眼打量了她一眼,见竟是昨天晚上自己从李敬业家里带回来的那一对姐妹中的一个,不由得便愣了愣。   因为李敬业送人是打着孝敬老太太的旗号送的,所以昨晚回来之后,萧挺便把事情一说,然后便将她交给了青奴来分处,却没想到青奴竟是把这两个小丫头给派到了自己的书房来。当下他心里不由得暗想,“青奴这妮子,也未免太‘懂事’了些!”   说法归说法,李敬业好心赠以佳人,且还是一对正值妙龄的双生子儿,岂会如他所说那般是拿来看的?说不得大家都是聪明人,这种事情是一点就透的,这对佳人么,自然是送来给萧挺铺床叠被的。   所以,青奴昨晚问过这对姐妹的来历之后,知道她们也都算得是官宦人家出身,因此自小也都是发过蒙读过书的,所以便很是“知趣”地将她们姐妹给安排到了萧挺的书房,一来可以红袖添香,伺候少爷笔墨,这二来么,少爷若是真想偷腥,便也方便的紧。却殊不知,这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片子,便是生得再怎么明丽可人,萧挺却也压根儿就不会有什么想法的。   当下他看见这女孩是那对双生姐妹中的一个,知道她们以前也曾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是被伺候惯了的,却从没伺候过别人,当下便也没说什么,只是自己弹了弹衣裳,见只不过多了几点茶渍,便也不恼,只搭手从那小丫头手里接过了手帕子去擦那书案上的水。   等到那手帕子浸足了水,他一边把手帕递回去,一边伸手摸自己的,却一下子摸了个空,这才省起,自己的手帕子竟是还在皇后娘娘手里压根儿就没要回来呢!   想起当时皇后娘娘擦完了眼泪之后便若无其事地把自己那手帕子据为己有了,自始至终捏在手里也不提还的事儿,萧挺便不由得一阵子心里乱跳。当下正好他抬起头看见那小丫头子竟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便不由没好气地冲那小丫鬟摆摆手,“罢了,刚才看你给我换衣裳,还觉得你是个细发人儿,却怎地这般笨手笨脚,赶紧去找东西来先把水擦了再说吧!”   那小丫鬟闻言一愣,旋即便想到,定是这位主子爷误会了,将方才给他换衣裳的自己姐姐误认成了自己,当下她也并不解释,只是扭头去找了一条毡布来将桌面擦拭干净了,见萧挺并没有发火的意思,便躬着身子退出去了。   她姐姐刚才便听见了里头的动静,正自担心不已的等在外边,见自己妹妹平安的出来了,这才以手抚胸,悄声的念了一句“弥陀佛”,然后一把扯着自己妹妹的手腕子远远的走开,到了廊子里葡萄架前,她见约莫离开书房有个十几步了,已经不虞书房里的人会听见什么,这才一甩手丢开了妹妹的胳膊,道:“我劝你只仔细些吧!”   这时两人并肩站在葡萄架下才看见,这两人果然是生得一模一样!她们一样的椭圆脸蛋儿,一样的娇小身材,又是一样的粉藕色宫样装扮,也都是十三四岁年纪,看去叫人分不清这个与那个,显见的不但是姐妹,竟还真是一对双生子儿。   只是,听了姐姐这劝诫的话,那做妹妹的却是撇了撇嘴,刚想分辩说刚才这事儿根本就不怨自己,但是还没等她说话,那做姐姐的便又道:“昨晚那几个老嬷嬷的话你又不是没听见,”她伸手指指那书房,“她们不是说,里边的这位爷虽是个好脾气,但是据说那青奴姑娘可不是什么好性儿,咱们初来乍到的,你仔细着板子!”   她妹妹闻言,竟也不再反驳了,只是冷哼了一声扭开了头,拿湿答答的手帕当扇子不住地扇个不停,过了好一会子才道:“我不似你那般是伺候惯了人的,谁能像你似的,爹娘老子的命还悬在蚂蚱腿儿上呢,你倒忙忙的认起主子来!”   那做姐姐的顿时被她这一句话给噎得面色通红,手指着她竟是张口结舌半晌说不上话来,末了只是道:“罢,罢,罢!我知道你是个气性高的,现如今我也说不过你!你只劝你别忘了,眼下你可不是县衙里的二小姐了,你已经是人家的奴才!别忘了上回在那个李家你吃的那十记板子,要不是说要留着咱们送人,你哪里还能爬的起来!”   说到这里,她才好像是突然的想起来,自己这妹妹自小便是那连脚脖子都飘在云彩里的性子,向来便不是那能低头做小的。便是当时在李家,这死妮子虽然挨了死命的十大板,几乎把那小命儿给打得只剩了半条,但是却自头至尾并未叫嚷过一声,那求饶的话儿更是不曾说过一句半句,当下不由得冷哼了一声,也别过了脸儿去,道:“你也不必跟我耍你那性子,我也更不劳你来教训我!既然你说到爹娘老子,……我自有我的办法!”   那做妹妹的闻言竟是丝毫不让般的针锋相对,“你的办法?我自知道你的办法,也无非就是把自己个儿的身子到处送罢了!”   “你……”那姐姐被她一句话又给气得浑身乱颤,但这时妹妹却打断了她的话,“我这里也劝你一句,你只珍重些吧!”   她微微仰首,手里的帕子兀自乱扇,虽是一身丫鬟下人的打扮,但看那神情,竟还是一副大家小姐的派头神采,“爹爹被关在牢里,我自然也知道你要为他求个从轻发落的意思,但是你别忘了,并不是你把这身子赔了进去就能救他出来的,再说了,你当这是哪里?这是长安!你便是想送,也得有人敢要!别没得搭了个清白身子,到头来却是一场空,那时候你还是个什么?”   那姐姐闻言不由再次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许是想起了当日在李府,她也曾想勾引那便府里的主子李敬业,但最后却只是吃了人家一瞥的事儿来,她不由得低下头,不一会儿,竟是无声地啜泣起来。   这时,那妹妹看着她这副样子,倒好象是把那刚才的气都消了,反而叹息了一声安慰她,“你也别哭了,你想想,爹爹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他会去贪渎?这纵是打死我我也不信!”   那姐姐闻言默然,又抽泣了一会儿,她便拿手帕子擦干了眼泪,道:“我的心思,你总是不会知道的,我只要你记住,将来不管怎样,你都要好好地待自己,别老是使你那个性子,你这样那样的,我能容你忍你受了你,别人可不会给你这般好脸,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说完了,她抽泣了一下,转身便要到西厢里洗脸去,却不提防这一转身,竟是正与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动冷眼看着她的青奴打了个对面。当下她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脸色刷地一下变得一片惨白,只是低了头小声地叫了一声,“青奴姑娘……”   听她这一声,那妹妹也不由吃了一惊转过身来,却见青奴突然绽颜一笑,“这又是爹爹又是身子又是吃亏的,你们姐妹俩说的可是好热闹呀!” 第三章 食髓知味巧承欢   听了青奴姑娘这话,那姐妹俩的脸色几乎在同时都变得更是煞白一片,亦都纷纷低了头,那妹妹不敢作声,但是那做姐姐的却嗫喏着道:“婢子,婢子……”   很显然,听青奴姑娘话里说又是爹爹又是身子又是吃亏的……证明她已经把什么都给听了去了,这刚才那些姐妹之间的梯己话儿可都不是什么见得光的,说不得就是一番心机,这心机一旦漏了出去,她们岂有个不怕的。   谁知这个当儿青奴看见她们这副样子却只是淡淡一笑,“行啦,既然你们姐妹有话说,那就下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慢慢的说去吧!”   姐妹俩闻言愕然片刻,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看了青奴一眼,却只能从她脸上看到一抹淡淡的微笑,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当下她们也不好解释什么说什么,毕竟人家青奴姑娘这还没问罪呢,因此当下只好又不约而同地赶紧低下头答应了一声,转身屏着息慢慢退走了。   等她们走了,青奴不由得侧转身看了她们姐妹一眼,却是禁不住失笑一下,微微摇头之后,眼睛便眯成了两弯亮亮的月牙儿。   她这是刚因为公主殿下担心萧挺从外边回来了没人伺候,所以特特的打发了回来伺候的,这会子公主殿下还在那安邑坊杨柳的那座院子里呢。以她这样做老了事儿的,又赶在这么个当口,便是这姐妹俩有什么事儿她自然也不会即刻便发作。   再说了,这姐妹俩可是自家少爷昨晚才领回来的,据说又是那边英国公府的小公爷李敬业送的,这肺腑可还难知的紧呢。   当下她看着那姐妹俩走远了,又低下头想了想,这才进书房里去服侍了,又见萧挺一副苦眉紧皱的模样,她自然只有一个劲儿加意承欢的,也就更不会提起什么。   直到晚饭前,公主殿下才一脸甜模样儿的从外头回来了,又与萧挺在书房里说话,青奴闪身出来了,在外面只听见里头唧唧咕咕的,公主殿下一行说一行笑,倒听着今儿一下午都没怎么展过眉头的少爷,好像也笑了几声似的,青奴便知道,定是公主殿下已经把那边杨柳的事儿都说妥当了,也不定自己走后那边又有什么事儿那么可乐,这会子可是说起来了。   当下她转身离了书房所在的正院,到了平日里她与公主殿下一起定夺家中事物的庆喜堂,这才招手命小丫头子把外边管事的一个叫陈勇的找来。   那陈勇素来办事沉稳,更兼人又机灵,便是昔日在公主府里的时候,也是青奴手底下一等一用得着的,那些外边的生意及打听消息等都是命他问着,兼且来回的负责传话儿,到了这边府里之后,更是由他负责将府中一应暗地里的勾当都统统管了起来。   只不过因为他负责的事情大都是些不便对下人们说的,所以他在府中的名义,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采买管事的罢了,倒不大入得府里下人小厮丫鬟们的眼,便是外面那些交往的人家,也多是根本就不知道他的。   当下听见青奴姑娘叫他,那陈勇忙抛下手头的事情赶了过来,可巧的后面老夫人直嚷着中午吃的饱了些,命晚些传晚饭,而看少爷与公主那边在书房里有说有笑,自然也不至于急着传饭,所以青奴这边也就腾出了空来,便在东跨院的一处小抱厦里坐了静静的喝茶,一直到那陈勇从外边赶过来。   那陈勇躬身请了安,便垂手退到一边。青奴先是问了些家计生意等事,他都一一的答了,这些日子虽不说蒸蒸日上,倒也稳中有增,青奴听了自是点头满意,然后又问外头的消息打听,那陈勇觑着左右无人,便将外面的安插人等的布置情况逐一细细的回了,有已经入了门径的,现在已经是可以有些信儿传回来,还有些虽一时之间尚不得法儿,派去的人却都是些伶俐的,想来也是早晚的事儿,不过缺些机缘罢了。   青奴又是听得连连点头不已,然后道:“现如今不比以前,以前咱们在那边府里的时候,有皇上和皇后娘娘在上头,咱们每日价忙活的,也不外就是些吃吃喝喝的事儿罢了,咱们既不跟谁争利,又不与谁夺情,自然犯不上打听这个关心那个的。……”   “……但是眼下嘛,你也知道,咱们家少爷现如今虽说是不问什么事儿的,但是看皇后娘娘的意思,再看这朝廷里的风向,将来竟是要大用,咱们少爷一句话便荐了一位宰相出来,便是兆头!说不得咱们家少爷都等不到来年的科举,也就要到那殿陛之间行走去了!……”   “……这做官嘛,别的不怕,就怕错了路子,所以消息打听,最是重要,我记得那《孙子兵法》里还有‘赏莫厚于间’的说法儿呢!少爷他为人刚正,心思又精深,自是不屑于这些字狗零猫碎的事情的,但是咱们这些做下人奴才的,却不能不替他想着,这些日子我打发你安排这些,也就是存了这个意思,你只当心的好好料理,将来少爷万一从这上头得了用处,我定会禀明了,到时须是少不了你的好处的,你可记住了?”   她一行说,那陈勇一行的点头,到最后,更是连忙道了谢又连声称是。   对于这陈勇,青奴自然是放心的,只不过这等事情非同小可,一旦要是有一点儿火星子溅出去,可就免不了是一场泼天的乱子,虽然朝中但凡有些心思就没有不注重消息谍报的,但这种事儿却是张扬不得,说不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明面上大家却都是三缄其口,各自心里明白,顾住自己也就是了,却是见不得光的。   而想一想当日里自家少爷在青羊观养伤那会子,晋阳长公主殿下把自己叫到她房里,特特的叮嘱让自己开始着手准备这件事时候的表情,青奴更是加意的小心此事,所以这才时不时的把这陈勇叫来说些话,也不过就是敲打敲打他的意思罢了。   把这些都说过了,青奴端起茶盏浅浅地咂了一口,本想这就摆摆手命他去了,却又看似不经意地顺口问了一句,“我记得刚才你说,那英国公府李家那边,至今还没能铺好路子?这个,可是要抓紧些了。”   那陈勇闻言躬身道:“是,姑娘。只因当时您说过的,那英国公府等处,都是咱们家少爷的相与,所以倒并不急,只先拣着赵国公府与太子,还有其他几位太子殿下惯来用得着的大臣们家里打量,所以,小的便也没有紧着催,既然您这么说了,那小的回去就办。”   青奴闻言点点头,有句话在心里放着,却又并不好与这陈勇说,以她的看法,这越是看上去关系亲密的,却越是要防着些儿呢,须知道,这古往今来败家灭国的事儿,多是由里面自己杀起来的,那外面的敌人纵是厉害,却未必就伤了根本,但是这亲近的朋友咬上一口,却是撕皮带肉伤骨头的。   所以,其实在她想来,这第一个要留神的,就是英国公府。只不过她也明白,这些日子自家少爷与那边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所以也不必太急就是了。   当下她想了想,道:“这也没什么,我就是顺嘴问问,你该怎么办就还按你的章程办就是了,不必为了我一句话乱了你的章法。只是有一件……我这里有件事,你倒是得赶紧的给我打听了来才好。”   那陈勇闻言忙问,当下青奴便不当回事一般的将那姓王的姐妹俩,一个叫玉玲玉珑的事情说了出来,命那陈勇这几天便用心的将她姐妹俩的来历并她家里的来龙去脉都查清了来。那陈勇自是恭谨的应下来,恰好这时候有个小丫头子远远的过来,离了老远就叫青奴,说是少爷在书房里直嚷着饿,让传饭呢,青奴便摆摆手命那陈勇出去了,一边命那小丫头子去厨上传话,一边自己起身往书房这边来。   晚饭自然是要在老夫人那边一起吃的,老夫人这些日子精神倒是越来越好,便连饭量也都见长,而萧挺今天虽然心里沉沉的,但是那件事情却也只能是他一个人知道罢了,连太平都告诉不得,就更别说自己老娘了,当下便如往日一般,吃完了饭说了几个笑话逗得母亲一乐,权作给她老人家消了消食,然后便告辞了与太平一起出来。   其实他明白,这些年家里起起落落的他都是亲眼瞧见,母亲是个多聪明的人,眼下她虽是做出这般万事不关心的样子,其实什么事儿看在她眼里都透亮着呢,只不过她老人家乐得“偷得浮生半日闲”,什么事儿都装不知道就是了。   说白了,她老人家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外就是“难得糊涂”四个字罢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眼下这堂堂的太平公主殿下一无媒妁二未成亲的,便公然住到自己家来,以自己儿媳妇儿的身份自居,日日在堂前孝敬规矩,这却也是她这辈子到现在为止都没见过听过的,别说她这辈子,往上翻个几百几千年的,那史书上也没见过有这等样的事儿啊,她老人家心里自然也就有些闹不明白,却又不好说什么,毕竟上头还顶着皇上皇后呢,所以,她也只能是装装糊涂享自己的清福,任他们折腾去罢了。   当下出了院子,萧挺不免又放下了笑脸儿,眉尖重又紧紧的锁起,太平歪着脑袋看见了,见他又同下午一般满腹心事似的,心中便自有些狐疑,要按说今天她亲自去了杨柳那边,且拍胸脯的保下了那杨柳主仆俩的将来,说好了定是要娶过来的,这萧挺泯了一桩大心事,合该很高兴才是啊,怎么动不动就愁容满面的呢?   当下她微微一想,脚下便缓了缓,落后了几步。见萧挺没经意,她招招手命跟在旁边的一个小丫头子过来,小声地命她传话给青奴,让她一会子安顿好了老夫人这边,便直接过去,将那查夜等事,且先丢给下面的婆子就是。那小丫头子闻言答应了便站下不走,只在此处等着青奴,太平这才紧赶了几步重又追了上去。   等到青奴这边安排好了,得了那小丫头子的话儿,说不得只好委了几个素日里办事稳妥的婆子查夜等事,这边忙忙的赶了过去。   其实自打回来看见萧挺坐在书房里又是蹙眉苦思又是半天不说话儿的,她就知道准是有事儿,只不过碍着身份,萧挺不说,她也不敢问也就罢了。   可是等她也满腹心思的赶到了那边院子里,却瞧见这里里外外的丫鬟都已经被打发走了,心里便有些知意,及至她挑开帘子进得屋里,太平看见她进来了,一把便打开了萧挺那正自不老实的手,笑着一下子从他怀里钻出来,指着青奴道:“喏,这可是你等的人来了,你肚子里的那股子邪火儿啊,冲着她撒去,别来折腾我!”   青奴听了登时臊得脸儿通红,低了头道:“殿下净拿婢子开玩笑!”   闺中笑语时萧挺曾说过,青奴是个知情知趣的妙人儿,这话评的确是精到。这些日子以来,因为太平总是死守着最后一关,所以虽然这身子早已是被萧挺看遍了也摸遍了,却也老是不能让萧挺如愿,往往总是她嘻嘻哈哈的撩起萧挺的火来,最后得了实在云雨的却是青奴,因此就连萧挺气急了的时候,都说太平这纯粹是作死呢,竟是拿这般知冷知热的一个可心的丫头当泻火儿用的,可是没良心的紧。   但既便如此,青奴却从来都是既不抱怨也不猖狂,只还是一如既往的衷心服侍,只不过有了萧挺的勤云密雨,她这眉眼间的风情,却是越发动人了起来,更兼她年小,那身子还正长着呢,所以一发的连那身子,也变得越发妖娆可手了起来,便连太平见了,也是眼馋的紧。   当然,这日子长了,小妮子自也不免有些食髓知味了起来,所以,她心里虽然也怕万一公主殿下哪一天泛起心思吃了醋自己不得好,但也不过平日里在她跟前收敛些罢了,每当这样公主殿下亲自“做媒”的时候,她却也都是乐得承欢的。   在她想来,说那什么泻火不泻火的,都并不打紧,最紧要做那件事时那股子腾云驾雾般的美劲儿,实实的是叫人舒服,每每闲时想起来,都不免腿心里又痒又热的难以煎熬。   是以,当下她虽是低了头一副羞答答的模样儿,脚下却是并不动弹的。   只见萧挺没好气的站起来,指着太平道:“泻火儿?泻什么火?今儿我只拿你泻火,谁让你刚才那般子死命的撩拨人!”   他说着便扑过来,吓得太平惊叫一声哧溜地藏到了青奴身后,只把她往前一推,正正的被萧挺揽在怀里,犹自咯咯笑道,“我撩拨我的,谁让你心动来着!自己不争气,肚子里攒下了火儿,倒来怨人,呸!有的让你泻就不错了,别不知足!”   当下萧挺低头看了羞怯如待宰羔羊一般的青奴一眼,伸出一只手来指着太平笑了笑,然后便没声儿的搭腰把青奴抱起来,一行回身往床边走一行却是看着青奴,“回头再跟你个死妮子算帐!好青奴,咱们不管她,咱们美咱们的,馋死她!”   自从那日在晋阳长公主修行的青羊观里,萧挺与青奴第一次做那事儿时可巧的被太平给抓了现行,这三个人之间便是赤身相搏做那“浪里白条”之事的时候,也总是不需回避什么的。甚至太平虽然心有憧憬,一直都死守着最后一关,想等到自己正式嫁给萧挺的时候这才许他破了自己的身子,却总也是眼馋着青奴,每当他们在榻上行房事的时候儿,她总要在一边瞧着才满足,甚至于她看着兴起,还会时不时的凑趣儿搭把手,今儿也是如此。   本来萧挺今天心中有事,却吃太平刚才那一阵子小意儿给撩拨出了性子,顿时便觉那原本搁在心里沉甸甸的烦恼,都登时化作了一股邪火,此时得趣,自然便在床上发起了狠来,只将个刚才还满心思吃不够的青奴给折腾得一丝儿力气都没了,这才停了下来。   也还别说,经过这一番折腾,刚才憋在他心里的那股子邪火还真就不见了踪影,有此白玉佳人在榻,罗袖香风于侧,便是天大的心事,也都不知不觉的便抛开了去了。   此时漫屋红烛凭烧,映的一室光亮,在这分毫毕现的光亮里,青奴那刚刚经历了风雨的身子越发便如那羊脂玉一般,光洁细腻了起来,而且那股细白之下,更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粉腻腻的娇红,直让太平看得愣了半晌都不肯错目。   “行啦,你要是眼馋她,我这里却还有些力气,喂饱你还不成问题!”萧挺一边把太平抱过来揽在怀里,一边调笑道。 第四章 以肉攻肉,以毒攻毒   说话间,他胯下那物什儿竟倒是真有些探头探脑的不肯老实,顶在腿上烫的太平心里一颤,当下便伸出手去,攥住那帽儿死命地掐了一把,疼得萧挺哎呦一声,登时那下边就老实了,那眼睛瞪她时,她却把下巴都扬到天上去了,“母后没答应咱们的事儿之前,你别想打我的主意!有她陪你就够便宜你了!”   虽是拿下巴点了点犹自歪在榻上惺忪着眼儿直喘细气儿却起不来的青奴一眼,但是说到后边一句,她的语气还是不知不觉的低落了下来。   太平若真是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乖小姐也还罢了,她不知道这里面的意趣,所以没什么。但是像她这般整日价亲眼见这个阵仗的,却又偏偏只能看着眼热,自己又动不得,这哪里海有个心里不煎熬的?更何况就为了她与萧挺这事儿,她也三番五次的找皇后娘娘磨过,除了每次都被她母后她调笑说“一个女孩儿家的,自己给自己说媒,也不知道害臊”之外,竟是丝毫不见她有什么松口的意思,因此,说不得她也只好这么咬牙忍着罢了,只盼着萧挺快快发作起来,什么时候能哄得母后松了口,那才是自己能松口气儿的时候到了。   当下萧挺瞧她脸色不对,自也不会去计较方才那一下子的事儿,只是把她紧紧地搂进怀里,尽拣着些好玩好笑的事儿说给她听,没几句话,倒哄得她脸上重又见了笑意思儿。   青奴的体质极是敏感,所以每每这个时侯,她不在榻上歇个一炷香的时间,压根儿便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而太平也不会怪她,但之所以萧挺说青奴这人是个知趣的妙人儿,道理便也就在这时了。   当下她见公主脸上的意思有些不对,又见萧挺加了意的哄她开心,便好不容易攒了点儿力气从榻上爬了起来,虽是身子松软的紧,却还是找了件袔子带上了,又寻了件半臂穿上,这才道:“这天儿也怪热的,要不,我去安排下,少爷您跟殿下一块儿洗个澡吧?”   说实话,将太平的身子抱在怀里,那自然是柔情蜜意的紧,更兼她虽然看上去不显怎地,其实剥了衣裳才知道,那身子却是腴实的紧,这坐在腿上肌体相接的,更兼天热,直蒸得她身上一股子处子幽香越发浓郁,便越发添了几分情趣,只是这天气也着实的是热,经过了刚才那番劳动,萧挺身上早就腻腻的觉得不舒服,此时听了青奴的话,当即便点头答应了,青奴便强撑着酥软到随时都可能一屁股蹲在地上的身子穿了几件外头衣裳,然后出去安排安排妥当了,又进来请他们。   前些日子太平在府里主事,很是有些大动作,其中尤其是特意的请了人来设计,把这西厢房改建成了一处冬夏皆宜的浴室。   太平的眼界高,又是在皇宫里呆惯了的,经了她的眼满意的,自然很是有些精巧处,这改建好的浴室里四壁都贴着上好的青竹篾,地上铺着从南诏那边运来的带纹格的白玉般光净石头,八条管子通往后面的烧水房,那边更是随时有四个丫头负责烧水伺候,只在这边浴室里拉不同的绳子,那边便有不同的铃儿响起,添热加凉都是随心,因此极是便宜舒适。   唯一的不足之处,便是这浴室里有不少地方却是用了明黄色,另外纹饰上更有些龙凤之属,这可是有些逾矩的,只不过太平嘻嘻哈哈的混不当一回事儿,萧挺只提过一次,也就不去在意了,反正只要没人抄家,自己的浴室还不至于能让人家给拎出去说东道西的,只等太平嫁了过来,这边府里便是用些龙凤纹饰,也算不得什么了。   当下三人到了浴室,被这热水一蒸,更兼身前身后两具玲珑妙体肘碰胸擦的,萧挺胯下那凶物便不免雄风再起,当下便在池子里又同青奴戏了一回水,这才觉得浑身上下都已经是真正的松快了下来。   太平在旁瞧了好一阵子热闹,这会子见池水重又恢复了平静,也不知想着什么,便自己到那池边寻了一件薄纱衣披上,只坐在边上两只脚丫儿拍水玩。   萧挺也扶着浑身无力的青奴过去,很是怜惜地扶着青奴坐好了,自己这才也坐下,却还是对青奴道:“都怪我,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心里有股子火,倒是难为了你了。”   太平虽然是宫中调教出来的大唐第一公主,也算是见惯了机谋,但毕竟人还年轻,这心思也就不免浅了些,更兼她与萧挺之间,平日里便没有什么是说不得的,因此当下还没等青奴答话,她已经叹了口气,把自己心里的那点想法都说了出来,她道:“就知道你今天心里有事儿,若是合该能说的,你自然早憋不住了,既然你不肯说,那定是大事儿,是不便同我们说的,可又不知道该怎么替你排解,所以,也就只好委屈她喽!”   萧挺闻言一愣,不由定定地看着太平。太平也扭过头来看着他,“你看我做什么?不叫你把心里这股子气劲儿发泄出来,岂不白白的憋出毛病来?反正青奴个死妮子乐得承受!”   饶是被她打趣惯了的,此时青奴闻言仍不免有些羞意,只低了头道:“殿下又来拿婢子寻开心!”说完了,她自己抬手摸摸犹自发烫的脸蛋儿,脸上愈羞,却见此时这浴室里正是情意绵绵的时候,便忍不住道:“殿下,其实叫婢子说,您要是真熬不过,倒也没必要那么硬撑着,左右都是他的,不过早晚的事儿罢了,何苦日里思夜里梦的,连发癔症都叫唤个不停,一天天的白憋着难受!”   太平听了这话,不等她说完就死命地啐她,“死丫头,你又知道些什么,少满嘴里胡沁!哪个又熬什么啦!你再说,再说我把你赶回去!”说着就要扑过去哈她的痒,这时萧挺却是回过神来,一把把她的身子抱在怀里,眼睛直直地看着她,“你们倒是有心啦!”   听了刚才那话,他自然明白,今儿这一处,竟全都是太平一手导演出来的,所谓泻火等等,也不过就是她们主仆俩看自己有心事,所以才生了这么个以肉攻肉,以毒攻毒的法子,想要帮着自己排解排解心中的烦闷罢了,一旦明白了她们的苦心,他心里哪有个不感激的,当下转首看向青奴的目光,自然也愈发怜惜了起来。   这个时侯,如果是其他事情的话,他自然乐得说出来,让她们两个也都帮着参谋参谋,哪怕出不了主意,帮着发散发散也是好的,但是当下,他却只能是叹了口气,然后一手一个,把她们两个都紧紧地揽进了怀里。   这件事……太大了,可是说不得呀!   这时候他又不由得回想起上午在明堂里的时候,皇后娘娘一句话把自己说了个愣,之后又不肯解释缘由,因此直到现在,自己还满肚子里闹官司搞不明白呢。   皇上他……怎么可能是被自己给气死的?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嘛!   甚至于萧挺想,好像自从自己开始在长安出头那时候起,皇上就是病着的,只怕他能听过一两回自己的名字就已经不错,何来被自己给气死一说?   再说了,自己有什么事儿是能气到皇上的?因为跟太平的事儿,他很不高兴?那也不至于呀,他是皇上,觉得自己纠缠太平的话,大不了下一道旨意,直接把自己远远地打发了,让自己见不到太平也就是了,甚或……随便寻个事由一刀砍了自己的脑袋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他也犯不上被自己给气死呀!   难道,他是气当日自己帮着皇后娘娘顶住了大明宫兵谏,导致最后皇后武氏垂帘问政,而他却不得不深宫静养,形同软禁?   这个……倒是不无可能!   一想到这个,眨眼的功夫他又不由得是眉峰紧蹙了起来。心里甚至隐隐的有个想法——幸好皇上他死了,若是他不死,这于自己来说,还真是个大麻烦呢!毕竟自己可以说是间接地帮着皇后娘娘夺了他的权哪,这个恨,倒也小不了!   只不过,他低头看看偎在自己怀里一脸幸福的太平,却又不由得暗骂自己混蛋,再怎么说,死了的那个,也是自己的正牌子老丈人哪!自己这儿盼着人家死,可是对不住太平了,这些日子听她说起宫里的事儿还有她小时候的那些事儿,她跟皇上之间的父女之情,可着实的是很深,而皇上也确实的应该是很疼她这个宝贝女儿!   只是,这件事说不到却也只好按照自己上午和皇后娘娘一起商议的办法去办了,一边好好的照顾皇上的遗体,一边却秘不发丧,在这一段日子里,赶紧的立起手段来,然后,再把皇上的死讯公诸天下。   因为眼下如果把皇上已经死了的消息透露出去,那个结果,无论皇后娘娘,还是自己,可都是万万承受不起的!   说不得这一回,就算是不为了皇后娘娘,自己也要站出来做些事了!   因为关键时刻能让人足以自保的,只有实力二字罢了! 第五章 长安图(上)   脑子里的思路一通,萧挺的整个人便很快就显得轻快自如了起来,一觉好睡之后,早上起来洗了把脸,就着太平梳妆的那铜镜一照,连萧挺自己都觉得自己看上去很是有些精神奕奕的样子,当下他一边在青奴的服侍下穿衣裳,一边回身让犹自赖在床上的太平且不忙着起来,多少日子里难遇的一个好凉快天,想睡就多睡会子也没什么,反正就算是起来了左右也不过“无事忙”。   昨夜三更时分突然下了大雨,一下子就把今日颇为燥热气温给拉了下来,给了久困于溽热的老百姓一个睡觉的好天儿之后,连带着今天虽说出了大太阳,却仍旧很是凉爽,竟很是有些“一场秋雨一场寒”的意思了。   这个时侯赖在床上睡个懒觉,自然是一桩惬意的人间美事,只可惜眼下萧挺虽然不必日日的到国子监去点卯,但心里却是有着许多的事情要紧赶着去做,他却是没有这个福气消受这般良辰了。   太平在床上哼哼着打个滚儿,却是半睁开了眼睛似睡非睡却又似醒非醒地看着他穿衣裳,末了还冲着镜子懒洋洋的招手,“那么一大早干什么去呀,过来,陪我再睡会儿嘛!”   “我倒是想,可惜呀,最近一段日子里只怕是没有这个逃懒的功夫啦!”   太平还年轻,正是贪觉的年纪,又比不得青奴是做丫鬟惯了的,这会子虽然口中跟萧挺说着话,眼睛却又重新阖上了,粉腰玉臂全都展露在毯子外边,无限娇慵地又打起了盹儿,而等到萧挺穿好了衣裳,过来在她肩上轻轻地拍打了几下,这妮子居然真又沉沉地睡了过去,粉嫩的鼻翼一张一阖地,发出轻熟而悠缓的喘息声,这番睡姿竟是可人疼的紧。   当下萧挺回过神来与青奴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会心一笑。青奴小声道:“少爷还是用过了饭再出门子吧?婢子这就去传,很快的!”   “不了……”萧挺一边站起来一边摆摆手,他现在满心的豪情壮志,只等着动手去做呢,再加上昨晚因为折腾得太晚,所以睡前又吃了些点心,此时竟丝毫不觉饿。   “走也!”到后面给母亲请了安之后,老黑已经在二门外等着了,当下两人牵了马便走。   他要去的地方,是长安府衙,但是去之前,却要先拐到门下省去拉上李敬业。   李敬业才刚下了朝,此时回衙门来之后正自趴在自己的署事房打盹儿呢,被人从里面叫出来的时候,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脸色。   “今儿那么好的天,你放着娇妻美妾不去哄,一大早上的来找我做什么?”在李敬业看来,从他认识萧挺的那会子开始,这萧挺可就是闲人一个,因此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萧挺那么早起来不去国子监却来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儿。   “今天我可是来找你帮忙的!”把他从门口拉开,走开了几步萧挺才小声笑着道。   李敬业闻言顿时打起了精神,很是认真地上下打量了萧挺几眼,一脸的兴奋,“怎么着?你也有事儿求得着我?”   以往的萧挺做事虽然从来都是天马行空不与俗同,但是他却从来都没有求过任何人,甚至便连让谁来帮自己忙的时候都是从没有过。时间一长,这一惯都是高高在上的李敬业发现,自己跟萧挺在一块儿的时候,从来都是他帮自己,却从来都没什么是需要自己搭把手的,这心里自然不免感觉怪异,是以当下一听说萧挺找自己帮忙,竟是有些“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的惊喜与好奇。   但是当他听说萧挺是想让他到工部去把当年隋朝时宇文成都营造大兴城,也就是眼下这长安城的建造图去要出来借看几天的时候,却又不由得纳闷不已。   “要按说吧,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那长安建筑布局图,也不是什么大了不得的东西,但是这里却有一处妨碍,这图纸却是牵涉到长安的城防问题,所以竟是有些作难,……你要那东西干吗?”   “这你就别管了,我自有妙用,你就说帮不帮忙吧!”   李敬业摸着下巴,面上表情竟很是有些审慎,“咱们兄弟之间,你既然要那东西,这论理说,我自然没有个不帮忙的,但是,这里却有些为难,你要知道,家祖可是出身军中……”   萧挺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却是猛地往自己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你瞧我这脑子……”   萧挺自然知道,英国公李家乃是大唐的开国重臣,李老公爷更是军中壁柱这不假,但越是这样,在这些方面却是不得不更加慎重,因为像他们这样手握重兵的家族,可是素来最为朝廷所忌惮的,像萧挺要的那长安建筑布局图,就是属于他们家要尽力避开,根本就不敢去碰的禁物之一,因为一旦碰了,就不免要惹起朝廷的疑心了。   这事儿要怪就怪萧挺从昨晚到现在一直都在兴头儿上,所以这思虑竟是不周全的紧。   当下他摆了摆手就要走,李敬业却是一把把他拉住了,“我也不知道你这个往日里大事儿不管小事儿不问的闲人是怎么想起来突然要找那东西的,也不知道你要了有什么用,但是我却可以告诉你,这东西虽说不是什么要紧物件儿,但是你想看到还真是不容易。”   萧挺听了不由得回身就教。李敬业想了想,又道:“这东西能开口说让你看的,也就是我们几个政事堂里的,再有就是工部尚书,不过,基本上可以说,没有皇后娘娘的话,是没有人敢给你点这个头的,所以,你也不必忙忙的到处碰壁去了,若是真要用,倒不如一发的去求求皇后娘娘也就是了!”   萧挺闻言点头,心知李敬业说的有理,说来说去,这一回竟实实的是自己太过鲁莽了,要知道眼下这个时代可不比后世里那般,一块钱就能买一张北京地图,在眼下,那长安建筑布局图甚至可以说是军事机密也说不定呢!   去找皇后娘娘借图,这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呢,在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前,他又实在是不想让这个计划泄露出去,因为眼下在他脑子里,也只不过是只有一个想法罢了,还不成体系的紧,实在是不堪奏疏,所以,皇后娘娘那里还是再过一段时间才告诉的好,眼下自然也就不便去向她求这图。   当下他不由得微微蹙眉,没想到自己要做的这第一件事便碰上了这不小的麻烦。不过,这时李敬业却凑了过来,笑眯眯地道:“怎么?不想去找皇后娘娘?”   萧挺闻言看着他,突然觉得他眼睛里好像是有些什么意思似的,再看时却又没了,当下心中不由微微觉得有些别扭。   不过李敬业这话倒是说对了,除了刚才那个理由之外,其实萧挺还真是有些下意识的不想进宫去,因为一进了宫,他就感觉到一种若有若无的巨大压力,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压力来自哪里他也说不清,兴许是皇上去世的消息实在太过震撼,也兴许,是皇后娘娘扑在自己怀里哭了一场的缘故?   当下萧挺沉吟片刻,看着李敬业,“那依你看,我该怎么办?还有什么其他办法没有?”   李敬业笑笑,一脸的神秘,“办法当然有,但是要想让我告诉你,你却是要送礼的!”   萧挺一愣神儿的功夫,他已经笑道:“明儿晚上到我家来,有一处小宴,到时候你来了就知道了,肯定不会是什么让你作难的事儿的。”说着他又搂着萧挺的肩膀,凑过去低声道:“这长安建筑布局图,天底下拢共只有三份,一份自然是存在工部呢,这一份你是不容易看到的,但是这第二份嘛,对你来说却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这时不等萧挺开口说话便见李敬业冲南边指了指,又接着道:“这另外一份,却是在晋阳长公主的脑子里呢!”   萧挺闻言大吃一惊,心说这话可有些玄机。不过显然李敬业并不准备吊他的胃口,当下便把情况原原本本的告诉给了萧挺。   按他说的,这还是前些年的时候,他听英国公老爷子说过这么一件事,当年因为工部的库房漏了雨,所以湿了很多东西,因此先帝爷命人将那很多图纸重新绘制,其中就有萧挺想看的那张长安建筑布局图,当时年纪尚幼的晋阳公主时常随在先帝爷身侧,所以,那些重要的图纸她都是亲眼见过,甚至还逐一的与旧图纸核对过的。   听他说完了,萧挺皱眉不解,心想这都多少年的事情了,她纵是见过的又有什么用。这时李敬业却是笑着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晋阳长公主殿下的才名可不是等闲来的,她可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啊,虽然当时她也还很小,而且事情也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但是我敢打赌,她定然还能给你原样儿的把那图纸画出来!”   萧挺闻言不由吃惊不已,要说跟晋阳认识的日子也不短了,却还是第一回听说,这位风华绝代的长公主殿下竟然还有这个本事!   当下他犹豫了一下,问:“那……第三份呢?” 第六章 长安图(下)   说到这第三份长安图,李敬业犹豫了一下,才道:“这第三份图,却是在阎立本老尚书的脑子里呢,只不过他年老糊涂,也不知还能记住多少了!”   萧挺闻言恍然大悟。可不是,要说到弄个图纸啊什么的,大唐建国几十年来,还有谁是比阎立本这个大画师更合适的,先太宗皇帝陛下要命人重新制图,自然是让他来最方便。   只不过嘛,与找他去要图纸相比,萧挺自然更乐意去找晋阳。   这时李敬业看着他,眼角眉梢处那笑容颇有些暧昧的意味,只不过萧挺心中正自兴奋难耐,并没有发觉到有什么不对,这时却又听李敬业道:“要说起来呀,这图纸里可还有一桩秘密呢!”   萧挺闻言不由好奇心大起,但是等到他开口问时,李敬业却是哈哈一笑并不肯解释,只是道:“你要想知道啊,还是去问长公主殿下吧,她知道的比我清楚!”   这话一说,倒让萧挺越发好奇了,看李敬业那副卖鬼的样子,估计从他嘴里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既然第二份图在晋阳那里,而且要说起来当时重新制图的事儿,李敬业充其量只是听说,晋阳可是亲身经历过的,这里面有什么秘密,问她自然更是便宜。   当下萧挺上马就走,连李敬业喊他也不理了。   一路到了青羊观,却不料刚才还因为萧挺突然过来而一脸羞喜的晋阳,听到这个问题之后,脸上竟是不由得突然变了颜色。   萧挺再三追问,晋阳却只是不说,等到后来,萧挺看她的脸色都渐渐变得有些不对劲儿了,虽然心内越发纳罕的紧,却还是忍住了不问,只是笑笑,“不说就不说,这值个什么,我以前还不知道,你竟是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怎么样,今儿也让我见识见识?”   晋阳叹口气看着他,她自然知道萧挺拿这话把话题岔开的用意,所为的不过是不想让自己为难罢了,当下房内只有他们两个,她也就没有什么是需要顾忌,因此道:“你也不用这样,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只是一想到这个,我就想起我父皇来。”   萧挺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却是立刻明白了刚才李敬业脸上那抹坏笑是怎么个意思了,这图纸就是图纸,哪里来的什么秘密!   自己一时求图心切,也就没有想太多,居然真就傻乎乎的找晋阳问来了,却原来这竟是李敬业故意的给自己出了一个臭主意,他这是憋着坏主意让自己往他套子里钻呢。   这还真是上辈子武侠小说看多了!   按照李敬业所说,这长安建筑布局图曾经被毁过一次,而先太宗皇帝陛下出身戎马,又经纬天下,自然明白这长安图的重要性,所以当日里他定是非常重视这件事的,因此,当时作为最解他心事的小公主,晋阳才会小小年纪就那么关注此事,所以提起这个来,自不免要勾起前情往事。   饶是知道李敬业这样做也只是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只是狎促地在调笑自己玩的这一手姑侄同吃罢了,萧挺心里却还不是不由得暗骂自己糊涂。   至于自己和晋阳的事儿,有了上次大明宫兵谏时晋阳赶去英国公府请援的事儿放在那里,这消息被李敬业知道了倒也正常,他要是看不出什么来,反倒不正常了。只是,自己想要做大事,却怎能如此心神不宁?   做大事的人,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是心境。   如此毛毛躁躁心慌意乱下去,纵是有再大的宏图,只怕也只能沦为他人笑谈罢了!   想到这里,萧挺心中不由遽然而醒。   当下他轻轻地把晋阳拉进怀里,温言抚慰了几句,又故意把话题往外边岔,指着自己的脸问她:“你看,看我的脸色,是不是很差?”   “怎么了?你生病了?”晋阳闻言被他给唬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当下赶紧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趴在他脸上,上上下下认真地看了半天,听见萧挺笑着说“没病”,她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没病就好。”   说完了看着他,“我瞧着你的气色还好,就是印堂有些发乌,想是昨夜睡得不太好?”   萧挺昨夜倒是一觉好睡,只不过心中有事,一大早就起了,这晚睡早起的,自然有些没睡够,所以印堂才会有些发乌,只是眼下他有心说怪话,却是不能那么老实的说了。   “岂止啊,岂止是睡得不好!”当下萧挺拿腔作势的一副倾颓样儿,唉声叹气道:“昨儿晚上可是累死我了!你是不知道,你那个侄女儿,还有她那个小丫鬟青奴那股子疯劲儿,我的腰到现在还酸得难受呢!”   见他那副极尽夸张的样子,晋阳不由得微微一笑,只有这个时侯萧挺也才还有些年轻人的样子,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便把萧挺话里的意思给绕了出来,当下不由羞得满脸通红,小拳头攥起来,狠狠地往萧挺胸口擂了一拳,“作死啊你,这也敢浑说!”   这又是人家疯又是自己腰酸的一通浑说,晋阳哪里还会听不出来萧挺是在故意作怪逗自己呢,只是一想到眼前这男人昨晚还跟自己的亲侄女儿颠鸾倒凤凤台玉插呢,她就忍不住心里砰砰地跳得厉害。   当下萧挺一伸手把她的小拳头给没收了,她挣扎了几下却挣脱不得,只好恨恨地瞪他,旋即却又担心起来,道:“你怎么那么大胆,万一要是太平让人看出来,这也是顽的?她是公主,虽说你们情投意合,却毕竟还没有成亲呢,太平整日价宫里宫外的,那宫里的太医什么的,又都是人尖子,到时候看出来她不是处子之身了,你是死是活!”   萧挺嘿嘿一笑,“我逗你呢,太平那里,我倒是想,可惜太平不肯,说是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大婚之后才肯让我碰她呢!”   晋阳闻言送了口气,“这才是呢!我就说嘛,太平虽然也是个胡闹的,但她秉性里极像她母后,心里有计较得很,这种终生大事,她是再不肯任你胡来的!……也幸好如此,不然就你那性子还了得!”   “吓!说着说着,倒好象我成了那无行的色鬼了似的!”他一把把晋阳又拉进怀里,一脸坏笑,“既如此,那我也认了,只是……从她那里得不着的,你这个做姑姑的可该补给我才是,不然我岂不白领了这色中饿鬼的说法儿?”   晋阳闻言大羞,死命地在他胳膊里边嫩肉上掐了一把,趁着萧挺哎呦喊疼的功夫,她已经轻轻巧巧地溜了开去,打开了门站在门口那里,手扶着门回头看见萧挺一脸郁闷的模样儿,她又忍不住停下来,咬着嘴唇儿在那儿笑。   “你想得美,这种话儿亏你也说得出口!”她似嗔似笑,百媚横生。   这一瞬间,原本那个娴静高贵的长公主,倒好象又重新回到了十六七岁年纪似的,天真烂漫,欲语还羞。   萧挺定定地看着她愣了一会子,然后却是突然发起了狠来,三两步便抢到了晋阳身前,但是这时候,晋阳却突然大声喊,“红尘,萧挺来了啊!”   “啊?”红尘似乎是正从外面回来,晋阳一喊,院门处便传来了她脆脆的答应声。   萧挺满脸的狰狞和欲望都顿时僵在了脸上。   为什么每次小红尘都来的那么是时候?   ※※※   长安图这么一份东西,绝对应该算是国家机密的,按说没有皇帝的批准,等闲之人根本就没有资格看到,关于这一点,晋阳自是心知肚明,但自来女生便极是外向,对她来说,既然是萧挺需要,那什么朝廷制度不朝廷制度的,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三天之后,萧挺便拿到了当今世上唯二的一份长安建筑布局图,原图是隋代建造大兴城时的总建造师宇文恺所制,近百年来虽然很多地名屡经改易,但是大的格局构造却并没有什么变化,所以,即便是当初太宗皇帝陛下命人依照原图重新绘制的时候,也并没有做出什么改变,而晋阳脑中记下的,自然也是原图。   虽然来到唐朝之后,萧挺便始终被目以神童之属,但其实他那只不过是占了穿越重生早懂事的便宜罢了,看到手中的长安图,他不得不感叹,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过目不忘。   偌大的长安建筑布局图用绢布绘就,长足有九尺,宽也有六尺,图中举凡长安城的街道坊市寺庙湖泊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简直就是巨细靡遗,可以说,有了这张图,便立时会让人有一种长安我属的感觉。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萧挺都是足不出户,就憋在书房里一个人对着这图纸,一会儿嘴里念念叨叨,一会儿又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害得太平青奴她们都跟着担心不已,问他他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儿的笑,便跟得了失心疯似的,倒把两人给吓得不轻。   直到这一天,太平打发青奴点了新茶来,正亲自端了往书房里去,想看看他到底在干嘛呢,才刚刚走到门口,却突然听见房内萧挺猛一拍案——   “成了!” 第七章 美人情深与英雄功业   不提防之下,萧挺这一声大喊,吓得太平差点儿就丢了茶盘,当下她愤愤地撩开帘子进去,见萧挺一副恨不得手舞足蹈的模样儿,不由得嘟着小嘴儿,“什么成了?你快吓死我了!”   萧挺见是太平进来,不由分说的便把茶盘抢过去放到一边几上,然后便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兴奋之情便如迸出的岩浆一般,灼热炽人,那手臂勒的极紧,仿佛是想要把自己的兴奋也传递给怀中佳人似的。   几天的全身心投入,他已经把此前只存在于脑海中的一副蓝图变成了一份详实的,可供执行的长安城未来商业发展纲要,眼下要说,这份纲要虽然未足详尽,而且一旦执行起来也会有很多现实中的问题,是他现在根本考虑不到的,但是只有有了这份纲要,就有了方向,再说了,还有很多涉及执行时的具体计划,他是不会写进这份纲要里的,那些东西,自己知道就行了,把什么都写下来,将来要自己还有什么用!   自从穿越以来,他就一直想要做一些此时人所根本想不到也不会想到的事情,毕竟这样也算是没有白白的穿越一回嘛!但是一直以来,囿于周身的各种现实情况,他这个想法不得不一直停滞,只能存在自己心里。   特别是自从与太平结识,使他逐步踏入大唐的官场之后,他心里总是感觉有些别别扭扭的,虽然也没听见人说些什么,但他却总是感觉,倒好象自己偌大的一个汉子,还是一个穿越者,却是凭着裙带关系才得以身居高位似的。   而等他把肚子里的那点货都倒出来,形成了这份计划纲要之后,虽然还只是一份纸上的东西而已,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去做,距离蓝图变成现实还有很大的一段距离,但是他心中的那抹豪情却是一下子被激发了出来。   此等人所难为不敢为不能为之事,才是堂堂七尺男儿应为之事!   似乎是感应到了萧挺胸中那股勃发的男儿豪情,此时的太平不由得便忘了刚才的那点子小事,将胳膊抽出来反搂住了萧挺。   一直以来,好像她都只是在追寻一点简单的快乐,那就是跟自己喜欢的男子呆在一起,但是女子天生的敏感却告诉她,虽然一直以来萧挺都是洒洒脱脱的一派淡雅从容,但是他内心里却并不快乐。   他不快乐,她的快乐也便不免要打了折扣。   花魁娘子的情郎,公主殿下当街倒追,这些香艳美事儿听起来倒是馋人的紧,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但是作为和萧挺朝夕相处的人,太平却知道,当这些好事儿落到一个并没有什么惊天伟业的男子身上时,他所面临的千夫所指的压力却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虽然萧挺也颇有些功业,但是这些日子以来,长安市井间的闲汉们说起来时,那个能没有几句闲话?就是府中的下人,也不免有些人吃饱了撑的说些闲言碎语,虽然被青奴发现之后一通好打然后赶了出去,事后只告诉给自己,萧挺并不知道,但是天下悠悠之口,岂是这种办法能堵得住的?   说白了,艳福可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享受的起的!   美人情深,却也得英雄功业才配得上呢!   母后虽然很是中意萧挺,却一直都并未许婚嫁,不就是因为这个嘛!   因此可以说,这世上没有什么人会比太平更想亲眼看着萧挺做出一番功业来。因此,当他感受到萧挺手臂上的力度,不由也跟着高兴起来。   良久之后,两人不约而同的分开,太平犹自两手扳着他的腰带,俏脸微微扬起,“你说成了,到底是什么成了?”   萧挺笑笑,“是我想到向皇后娘娘求婚的主意啦!”   太平闻言先是吃惊,继而高兴得几乎要蹦起来,紧紧地拉着萧挺的手,问:“真的?”   萧挺肯定地点点头,却突然转首向门口,“青奴?鬼鬼祟祟的躲在门口干嘛?进来!”   太平闻言嘻嘻一笑,她自然知道青奴躲在门口是偷听什么呢,其实就连这会子过来送茶兼打探消息,也还是她这个丫头出的主意呢,但是当下她却也并不说破,只是看着青奴推门进来,装模作样地道:“回少爷,婢子是来提醒您,昨儿小公爷那边下了帖子的,今晚英国公府有一个小宴,小公爷派来的人还特意叮嘱过,让您务必去……这会子天也不早了,您看,是不是要打点些礼品之类的……这个,空手去虽无不可,却总也不好,前些日子,小公爷不是还送了您一对丫鬟嘛,您可还没回礼呢!”   这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别说萧挺了,便是太平都听得说不出什么来,不由得心里暗自感慨,青奴这个丫头可真是心思灵巧的紧,这嘴皮子也足够利索。   萧挺哈哈一笑,拥着太平道:“你这丫头想的倒是齐全,有的没的的,倒是难为你都想到了我头里,这是来提醒我呢是吧?”说罢他转首看着太平,嘿嘿地笑了笑,“至于这送礼嘛……他是送的人,咱们回礼总也不能差了,月儿,你说,我要是把青奴送给那边,怎么样?”   时下朋友之间互赠美姬乃是时尚风雅之事,萧挺这提议倒是合情合理的紧,所谓“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人家送了一对绝美的双生子儿,那可是拿着钱也买不到的宝贝,要送回礼,自该也送点拿得出去手的才好,而青奴貌美异常且聪慧可人,自然算得上是拿得出手的礼物。只不过嘛,从大家之间的情谊上来讲,这可多少有点薄情寡义了,自然不是萧挺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当下太平闻言撇撇嘴,“你要是舍得,就送给人家就是了,反正母后没同意之前,你是别想打我的主意就是了!”   自己的娇妻美妾,哪里就舍得送人了,更何况是萧挺这个从千多年后穿越来的情种,这种事儿他更是不可能办的出来,此时说这个话,也不过玩笑,主要是夸赞青奴的乖巧罢了。   当下他听太平这么说,再看青奴已经低下了头去,他不由得哈哈一笑,“瞧把你吓得,莫说他李敬业送了一对美婢,就是他送十个百个,又怎能比得了我一个青奴!”   青奴闻言抬起头来笑笑,乖巧地裣衽一礼,“婢子谢少爷宠爱啦!那,英国公那边的礼,该怎么送好?还要请您的示下,婢子好去准备,再晚了可就来不及今晚带过去了!”   萧挺闻言一挥手,“送礼,给他们送什么礼,等你少爷我送他们英国公府以后几十年的富贵,岂不比眼下巴巴的送一点子礼过去强?再说了,英国公府好歹也是开府几十年的老府邸了,虽不说是什么泼天的富贵,但是咱们等闲的送点东西过去,人家也瞧不进眼里,倒不如索性什么都不送的好!”   青奴闻言看看太平,那意思是,这样行吗?   太平笑嘻嘻地看着萧挺,他最喜欢的就是萧挺的这股子傲气和自信,前一段时间萧挺虽然看似得意,其实却一直显得有些消沉,今儿好容易他身上重新又焕发了这种英气,她自然是只有一百个顺着的,又哪里会驳他的意思。再说了,英国公府在其他人看来可是了不得的人家,但是在她这个大唐第一公主看来,却也不过是一个有些体面的臣子罢了,没什么了不起。当下她也学着萧挺的样儿一摆手,“就是这样,咱们不给他送礼!”   青奴笑着点了点头应声是,说是要去命人预备车马,然后便转身出去了。   等她一出去,萧挺拉着太平走到自己的书案前,把自己已经写好了的一份奏折拿给她看。他坐在胡凳上,太平便坐在他腿上偎在他怀里,手捧那奏折仔细一看,才刚看了开头几句,就忍不住脸色大变,指着奏折道:“这……你这是写的是什么呀!……”   ※※※   夕阳西坠,暮色渐起,英国公府大门口开始掌起了六盏调角琉璃灯笼,与夕阳余晖相互映衬之下,映的门外好长一段街道都弥漫着一种红红火火的色调。   此时的大门口虽然说不上什么车水马龙,却也颇有些车马前来,且只看那车驾奴仆,便知来者都是非富即贵,说不得都是长安城中能挂的上号儿的人物。   萧挺带着老黑来到门前,还没等下马,远远地便有英国公府的家奴迎上来,那喏唱得那叫一个肥满亲热——“萧大人,您来了,刚才我们家小公爷还命人来传话念叨您来着,您稍等,小人这就给您通报去,我们家小公爷说了,您来了他是要亲自出迎的!”   这一下动静不可谓不大,顿时惹得也刚到大门口的那几位客人和他们的家奴们当即便看了过来,也使得门口顿时为之一静,恰在此时,只听得路那头一声高喝,“闲杂人等让路,太子殿下驾到!” 第八章 乱世多妖人   萧挺闻言吃惊地转过身去,那当先的翩翩一骑人如玉马如龙,来的可不正是太子李弘嘛!   看他还有他身后那些随从的打扮,似乎是很正式的出行,当下萧挺赶紧甩蹬下马,因为国朝有制度,凡朝中五品官以上,见了太子及诸王不必行叩拜礼,所以萧挺便只是恭敬地垂首站在道旁,高声唱喏道:“臣萧挺见过太子殿下。”   吃他这一声喊,门口众人也都很快醒过神来,纷纷行礼如仪,该施礼的施礼该下跪的下跪。但是在施礼的同时,大家却都忍不住要想,这太子李弘突然来此作甚?   但凡晓得些事情的都知道,眼下这朝中的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母子和睦,母慈子孝,但其实牵涉到权力之争,这世上又哪有什么父子母子之情呢!   因此,双方私下里其实却是针锋相对的,表现到表面上的,就是太子一党的大臣诸如来济、李义府等人与许敬宗、武三思等皇后一党的对抗。而李敬业身为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是得以进入政事堂议事的宰相之一,自然是皇后一党的重要人物,所以,太子和他的关系怎么是不可能好得了!但是现在,这太子李弘怎么会突然到李敬业的家里来了?而且还是赶在李敬业在私第举办小宴的时候?   要知道,这李敬业在私第举办小宴,邀请的自然都是自己平日里的知交旧好,所来眼下府门口这些客人,说不得都是一路的,大家彼此都是皇后一党中的人物,虽不说与太子有什么仇怨,但至少多多少少的都是与太子李弘有些许不对付的,因此,大家虽然面上看似恭敬的行礼,其实心中却是纷纷寻思不已。   那太子李弘面带微笑,到了门下这才大喇喇的下马,身后随行的众人也纷纷下马,那李弘看看门前及路旁的众人,这才虚抬了抬手臂,“罢了,诸位大人免礼吧!”   此时在门口的这些客人,自然以萧挺这位刚在几天前才用几句话顶飞了他的宰相帽子的萧挺看来最为刺目,所以还在刚才,他早就远远地看见路那头骑马而来的萧挺了,因此当下一句话言罢,他的目光便转转萧挺身上,笑问:“怎么,萧大人也是来赴宴的吗?这么说本太子今天还真是来对了?”   萧挺听了这话微微蹙眉,却是抬起头来拱手道:“回禀太子殿下,李大人见邀,下官便来随便叨扰些酒菜,让太子殿下见笑了。”   李弘闻言哈哈大笑,“见邀?哈哈哈,这可见着你跟李敬业大人是结义兄弟了,”他转身一指,对着那些在门口不知该不该先进府去的客人们道:“还有你们诸位,只怕也都是被邀请来赴宴的吧?”众人闻言诺诺而应,他们自然都是得了请柬才来的。   李弘“呵呵”地笑了一声,大声道:“果然你们诸位都是李敬业大人的好友啊,唉,说来脸红,来之前本太子并不知道还有邀请啊请柬这回事,只是听人说了,今晚英国公李府有宴,所以便想来凑个热闹,却没想到诸位竟都是奉贴而来,显见的这竟是密宴了,看来我是不该来,也没资格凑这个热闹了!如此……也罢,咱们走吧!”   萧挺闻言心里不由顿时为之一紧,听李弘这话里的意思,竟似隐隐约约的指斥这一次李敬业召集的小宴是在朋党密议,这可是朝中的大忌讳了!   当下他见李弘作势转身要走,那门口的诸位不管是认识的不认识的,一个个只能面面相觑,大家都是朝中混老了公事的,自然都是一点就透,当下听了太子李弘这个话,哪里还能不知道他的意思所指,但是处在这个时侯,有的不敢说话,便是敢说话的,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此当下大家虽然都给吓出了一头冷汗,却也只能大眼儿瞪小眼儿,都说不得话。   当下他低头一想,若是现在让李弘就这么走了,说不得朝中又要起些风雨,虽然最后免不了总是要不了了之,但是多这么一个屎盆子扣在头上却总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儿,当下他不由得轻轻地笑出声来,“殿下,您素来是袖藏乾坤的,还能不知道英国公他老人家素来是最喜欢‘唐突之客’的?依下官看,您这一来,还真是来的对极了,好极了,妙极了!”   “哦?”李弘正要上马,这才刚接过马鞭来,闻言却是不由一愣,当即转过身来,双目紧紧地攫住萧挺,眸中连泛奇彩。   他此来本就没有准备赴什么宴凑什么热闹,只是这些日子以来胸中一直有一口闷气无处发泄,纵是在府里打死了几个下人侍妾,仍觉难以排遣,手下人打听得说今晚李府有小宴,邀请的都是李敬业在朝中的至交好友,他便存了心的到这里给他们捣下乱,也给李敬业添些堵,出了自己胸口一口恶气。但是当他借机把一个“结党营私”的帽子扣过去之后,正准备转身要走呢,却没想到萧挺竟有如此急智,不过是轻轻的几句话,便顿时让他迈不动脚了。   萧挺所言“唐突之客”,却是当年的一个典故,但凡对朝中事情有些了解的人,都是耳熟能详的,当年李勣四十寿辰时,只在家中做小宴,并不准备扰动什么人,但是先太宗皇帝陛下是何等人物,他岂会放过这等拉拢臣子的机会,是日早朝毕,太宗陛下便带着长孙皇后和承乾太子,以及长孙无忌等几人,素服到李府赴宴,并自称“唐突之客”,结果惹得李府最后大开其门,公开庆祝英国公的四十寿辰,几十年来,此等君臣相谐之事在国朝传为佳话。   而此时萧挺说起这个来,自然一方面是为李敬业开脱,帮他把太子李弘丢过来的那顶“朋党密议”的帽子给丢开,委婉的把这次小宴解释为一种家常的朋友宴饮,并不牵涉到什么朝政,所以也自然的便与那什么“朋党密议”无关了,而另一方面,其实萧挺也是在有意无意的拍了太子李弘一个马屁。他以“唐突之客”喻太子李弘,其实就是在暗指当今太子李弘有先太宗皇帝陛下的遗风!   太宗英伟世人皆知,后辈子孙莫有不以他为偶像的,萧挺这个马屁拍得却是舒服到位,虽然李弘心里对他讨厌之极,但这一记马屁却还是顿时让他舒服得了不得,当下竟不好转身就走了。皆因如果他这转身一走,岂不是自承他自己并没有先太宗遗风了?   很快就从暗自得意中醒过神儿来的李弘顿时明白了萧挺的“险恶用心”,当下他不由得冷哼一声,“萧大人果然好利口啊!这么说,若本太子现在转身走了,你是不是又有什么话要说了呀?”   正在这时,还没等萧挺回话,府门口处传来一声长笑,众人一起转头的功夫,却见竟是李敬业到了,身着一身家常冠服的李敬业还没出大门便紧赶着拱手,又是施礼又是捧笑,态度竟是难得的亲热,“太子殿下驾到,臣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殿下既然来了,为何又要走?莫非是瞧不起小臣?”   这一通连说带笑加行礼的甚至利落,看得萧挺心中暗赞,这李敬业几十年的长安城混下来真不是盖的,他此番着意的做作,连消带打,正正的是与刚才自己说的话接了桥,却是连贯登对的紧,倒好象两人事先排演过似的,也不知他怎样修炼出来的这般七窍玲珑。   当下李弘看看满脸带笑的李敬业躬身行礼,再看看侍立道旁的萧挺,不由得心中暗恨。现在他如果不进去,那就等于说是自己坐实了萧挺刚才的话,忝为太宗陛下的嫡亲孙子,却没有丝毫的“太宗雅量”,如果进去,倒好象是变成了自己得知人家李敬业家有小宴,所以特意的赶过来蹭吃蹭喝似的,毕竟他可既不是为了给人贺寿,也没接到人家的请帖呀!   最关键的是,他与这李敬业可是不睦的很,而且,他可不是先太宗皇帝!   总之,眼下这状况,本来是带着来出气扣帽子的心思过来的太子李弘,竟是因为萧挺和李敬业联手表演,一下子给压得动弹不得了。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看此时李弘脸上的精彩表情,别说李敬业和萧挺了,就是那些傻愣在门口一时间进不得退不得的客人们,以及李府的那些个门子们,也是一个个的心里偷笑。   主人有难,下面人自然有报效之心,更何况李弘乃是当朝太子呢!此时,李弘身后便有一个身穿箭条竹纹襕衫的中年人突然冷哼一声,越前一步想要说话。但是此时,李弘却是突然伸手一拦,脸上似笑非笑地道:“既然李大人这么说,那说不得今天本太子可要叨扰几杯酒喝了!”言罢他转身,目视刚才想要说话的那人,道:“文卿,你也随本太子进去见识见识如何?”   那被称为文卿的文士当即潇洒的一礼,“敢不奉命?”   李敬业把他们二人的这番表演都瞧在眼中,脸上的表情不由瞬间数变,最后却还是不等那李弘扭过头来呢,便立刻侧身作势伸手一领,“恭请太子殿下入府!”   李弘闻言当即昂首登门,他身后那文士深深地看了萧挺一眼,然后便紧随在李弘身后也进去了,这时李敬业不由得扭过头来同萧挺对视一眼,大家眼中都明明白白的流露出同一个意思——今天这件事,只怕还真不是那么容易了结了!   ※※※   扬州府衙,后门。   因为地近江海,所以即便在盛夏时分,扬州的气温也并不会太过燥热,而到了这夏末时候,自然更是凉爽宜人的紧,所以,此时的长安城里饶是打着赤膊还挥汗不止呢,而坐在后门内一条胡凳上悠闲品茶的上官风却是浑身汗渍不生,端得是舒服的紧。   最近这些日子,身为刺史府总管家的上官风,可以说是春风得意的很。   刚刚跟着老爷被贬出长安那会子,他心里实在是死灰一片,说实在的,他虽然没读过什么书更是不曾做过官,但比较是在长安城里呆了半辈子了,这城里大官小官们的起伏炎凉他早就看透了,像自家老爷这般,在那种兵谏的大事上被关进了大牢,然后才好容易谋了一个黜落远谪,明眼儿人都知道,这几乎可以说是在政治前途上已经被判了死刑,这辈子再进长安城重入中枢的期望,已经是接近于零了。   而作为上官家的老家人,又是府中的总管事,老爷地位的黜落,自然也就代表着他的身份和地位在直线下降,所以,原本眼看着自家老爷得到皇上和太子的爱重一路飙升,还做着“宰相的门房七品官”的美梦的上官风,经此一事之后,却是连素日那争强好胜的心,都死了一半,只想着能有个安稳的下半生就不错了。   但是没成想,来到扬州之后,老爷竟是丝毫不显颓态,竟是连一日也不肯歇,便立即的将府中的事务,还有那江南转运的事务,都统统的管了起来,又是忙着会客人,又是忙着与京中联络来往等等,他这个大管家眼里瞧着耳中听着,慢慢的就发现,似乎自家老爷这并不是被一棍子打死了,倒好像是正在积极地预备着什么,随时等着“死灰复燃”似的!   这么一想,很多事情都顿时显出了与以往不同的意味来,例如,老爷既然是犯了那等的大罪过,要按说,这就是杀头,甚或满门抄斩,也是足足够得着了,但是却只是轻轻的一贬了事,贬就贬吧,大唐疆土辽阔,那些边荒僻远之地可是多得是,随便的贬到哪里,却愣是给贬到了这号称是“扬一益二”的扬州!   这可就很是不对劲儿了!   饶是他并不懂得什么朝廷事务,却也知道,因为这扬州的富庶,另加领衔江南数道府的地位,所以这扬州刺史一职在天下各府刺史之中,那可是有分量的紧,记不得是谁说过了,说着扬州刺史的位子,便是半个宰相,管着大唐天下的江南半壁哩,等闲的就是朝中给个尚书,又或黄门侍郎的,都换不来这么一个好官儿,至于那什么大理寺呀太仆寺呀,甚或侍郎员外郎之类的,就更是提也休提!   所以,这一段时间下来,上官风可是逐渐的回过了味儿来,他心里明白,自家老爷这虽说是被贬了,但是他的根儿,可还在朝廷里扎着呢,指不定三六九儿的,这就能回去,而且只要一回去,这说不得可要登台拜相啦!   这么一想,他素日里办事也便越发勤谨了起来,府中上下的小姐公子们,连带着老爷夫人也都很是夸过几回,说他越发老成了,因此渐渐的,随着刺史府内事务繁忙,他这位老家人大总管很是得老爷的重用,竟是渐渐的有些独当一面的意思了。   便比如现在,他之所以一个人呆在后门喝茶闲坐,便是在前天的时候得了老爷的吩咐,在这里单等长安那边的来信儿呢,据老爷说,最近这些日子要特别关注长安那边的反应,所以才不差别人,单单差了他这个办老了事的大管家抛开其他所有的事情都不理,只坐在这里等着,这不,果然的这两天长安那边已经是一天一封信来了,可见的是老爷前些日子那桩那动作,就要在几千里地之外的长安城,引起波澜了!   所以,满心里以为老爷这是要宏图大展了,自己也可以跟着重又风光起来了的上官风竟是心甘情愿的每天都坐在这里,日等到暮,晨等到昏。要不然,哪里有让他等大管家一个人在后门枯坐的道理!   此刻,上官风正眯着眼睛瞎寻思的功夫,突然听见门外有马蹄声想起,他突地一下子站起身来,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要知道,这里虽是刺史衙门,但毕竟是后门,平日里出了些卖菜的做小生意的会过来转悠转悠,哪里会有什么其他人来,更别提还是骑着马了,所以,一听到这个声响他就知道,这定是长安那边又来信了。   果不其然,这会子功夫就听见外面那人似乎是下了马,然后,便听见了“剥”、“剥”、“剥”三声叩门,三声响毕,上官风顿时满脸带笑地过去开了门,一看打扮果然是,顿时便小声地盘问了两句,然后便让了进来,大声招呼小厮过来牵走了马到马厩里好料伺候着,这边便领着那人一路往府中去。   ※※※   此时在府中后花园的小花亭内,扬州刺史上官仪大人正在闭目冥坐,亭内茶香弥漫,却是两个穿着长安带来的宫装式样华美服饰的十五六岁女子正在烹茶。   那两个女子姿色皆是绝丽,此时一边联手烹茶,一边低声笑语,似乎正说着什么难得的好笑话,偏偏素来规矩严整的上官仪大人,此时对于两个说话扰乱自己冥想的丫头却是没有丝毫怪罪之意,面上并无一丝不快。   这两个女子,自然便是当日里坐了同一辆马车出长安城的上官婉儿和宇文灵灵。   来到扬州之后,经过这些日子上官婉儿的居中调教,宇文灵灵却是越发艳色逼人了起来,举止谈吐,也越发的有些大家小姐的味道,这些且不说,便是她素来引以自傲的那皮肤,也越发白皙得透着一股子玉润之色,直是诱人之极。   平日里说笑的时候,同样是美艳倾城的上官婉儿便曾不无嫉妒地说过,现在的这个宇文灵灵,只消教那些男人们看上一眼,便直直的能将魂儿都给勾了去,便是那有着百年道行的老和尚,见了她怕不也要流下三斤口水来,就此业基全毁。可以说,过了她这一关,那些和尚沙弥们,便可以直接见佛祖去,就此金身得证了!   而她,正是上官婉儿心中最大也最得意的“利器”。   在她想来,这美人倾城,可比那些什么勾心斗角的算计一日两日七八日的,要厉害多了!对此,她的父亲上官仪大人却是不置可否,不过一笑付之而已。   此时,茶鼎渐沸,两人停下笑语,专心烹茶,不一刻的功夫,这小亭里茶香更甚,引得上官仪也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嗬,婉儿这茶烹得可是真香啊!”   婉儿闻言不由得绽颜一笑,她烹的茶那自然是顶顶好的,只不过眼前这茶,却并不是出自她手,而是得了她真传的宇文灵灵下手点出来的,只不过当下她却并不点破,只是帮着那宇文灵灵分茶,然后亲手端了一盏奉于父亲,“父亲,请。”   “啊?哦……好!”上官仪刚夸完了这茶,眼睛还瞧着那腾腾的热气呢,便不知不觉的走了神儿,等到茶盏到了面前,上官婉儿一声轻唤,这才让他重新回过神儿来。   上官婉儿见状不由得心里叹息一声,父亲看似心静如水,饶前面堂上这个那个的事务堆成了堆,他还有闲心思在这里喝茶,其实这心里……却只怕是乱着呢!   上官仪接过茶盏去端在手里,轻轻地打了个檐儿,就口咂了一口,然后便端在手里,仍旧静静地出神,却哪里有一丝喝茶的意境。当下上官婉儿想了想,突然笑道:“父亲,女儿听见说,您前头堂上的事儿可多着呢,怎么倒有闲心思在这里喝茶?”   上官仪闻言看看自己的女儿,然后摇头笑笑,放下茶盏摆手道:“你不懂!”   上官婉儿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儿,却又笑道:“敢莫还是在担心前些日子你们商议的那什么晚七日还是晚八日的事儿?”   上官仪闻言不由得面露嗔色,瞪了自己女儿一眼,道:“别瞎说,为父不是告诉过你,你只好好学你的女红就是了,若是想读书,你现下也有了作伴之人,便一处坐卧着读些书便是,这种事情不要掺和,也不许多嘴,咳……这也不是你能掺和的起的!”   顿了顿,不等上官婉儿说话,他又道:“还有,以后不要跑到书房门口偷听为父的跟人谈话,知道吗?这件事,就此打住,不许再提,不然你小心为父立你的规矩!”   上官婉儿闻言蹙眉,正要据理分辨,却突然听见亭外园中有人喊:“老爷,老爷,长安有信来!”   上官仪闻呼霍然站起,上官婉儿神情一紧,此时,那府中的大管家上官风已经带着一个身着劲装的年轻人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那上官风远远地看到自家老爷坐在亭中,当即便带着那年轻人三两步到了亭前。   两人都躬身施礼毕,那上官风一脸奉承地笑道:“老爷,长安客到!”   上官仪背起双手,面色无比沉静,此时一开口却是先训起了上官风,“你是积年的老人儿了,该当知道,还在长安时,我素日里便交代过,不要这样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那上官风闻言躬身连道知罪,然后才说是自己急着引见,所以心急之下这才忘了礼数云云,上官仪当即摆了摆手,道声“罢了,以后不许如此!”,然后便转身对上官婉儿道:“你们都顽去吧,什么时候为父再闲了,再唤你们过来给为父烹茶!”   上官婉儿闻言看看那低头垂手的长安信使,犹豫了一下,却还是低头应道:“是,父亲。”然后,她牵起宇文灵灵的手,两人先后走出了亭子。   这时那上官仪脸上才开始显露出一丝急色来,伸手招呼那年轻人,“咱们到书房说话!”   ※※※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上官婉儿停下步子,回身看那小亭时,却正好看见原本呆在亭中的那一行三人正消失在假山之后,看那样子,是往前面父亲的书房去了,上官婉儿不由得便叹了口气。   一直不曾做声的宇文灵灵此时见左右无人,不由得看着上官婉儿,问道:“婉儿姐,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上官婉儿看着她,勉强地笑了笑,摇头道:“没事儿,咱们走吧,我今儿再教你学三十个字!另外……我还想跟你讲一个‘良禽择木而栖’的典故!”   说罢,两人携手又走,但是才刚走到后花园门口,眼看着过了月门,前面就是两人同住的绣楼了,上官婉儿却又停下了步子。   她转过身去看着宇文灵灵,“不行,我得去找父亲!”说完了,她转身就要回去,却被宇文灵灵劈手拉住,“婉儿姐,老爷这会子不是正会客呢,你忘了刚才老爷的话了?”   上官婉儿摇摇头,“我当然知道父亲这会子正会客呢!正因为这样,我才更要去!父亲他……这是要把一切都押到一边去呀,如果……唉,算了,灵灵,你回去等我吧,等我回去之后我好好地跟你说一说这个‘良禽择木而栖,良辰择主而事’的典故,你就明白啦!”   宇文灵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两人朝夕相处了这几个月,她自然知道这位上官小姐虽然平日里待人极是和善,但关键时刻却是很有主意,而且一旦她打定了主意,便是无论怎样都劝不回的,更何况此时她自己还是寄人篱下,务要仰人之鼻息而存,自然更是不敢多话,当下只好松开了上官婉儿的手,眼看着她提着裙子一溜儿小跑地往前面去了。   ※※※   上官仪的书房内,两人相对。   从那长安信使的手中接过了太子密信,上官仪打开看完了,长出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由得紧紧皱起了眉头,嘴中咕哝道:“是我太心急啦,这算着日子,今天也就是刚好到长安吧,消息怎么也不可能那么快就传回来!”   说罢,他叹了口气,伸手道:“尊使请坐吧,太子殿下可还有什么话儿让你带来不曾?”   那信使自打进了府来,便一直都是低着头,此时闻言才第一次抬起头来,看着上官仪手中的密信道:“上官大人,为了以防万一,这信您看完了,还是烧了吧!”   上官仪闻言一愣,咳嗽一声背起手来,淡淡地道:“这个本官自然晓得!”   那信使闻言一笑,道:“大人莫气,这也是太子殿下吩咐的,小人不过依命行事罢了,还请大人勿怪,我来之前,在太子殿下驾前,周先生文卿还曾说过一句话,说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大人,您说呢?”   上官仪闻言一愣,却是不得不点点头,心里也认为这说的是道理,只是他在房内左右看了看,这大夏天里,房内哪里会有火盆?为这个特意的去取火石来,却也惊师动众的紧,倒是不值了。但是此时,那信使却是从自己怀中掏出了两枚火石来,笑道:“大人,小人随身备得,不如就交给小人处理吧!”   上官仪一见之下不由微微一愣,心想这几个月来,太子府中的信使前前后后也来了足有七八个了,却不曾见过有这么心细如发的,竟是为了太子一句话,连火石都随身备着。   当下他一边把那密信递过去一边随口问道:“阁下好缜密的心思,不知道可否请教名讳?呃,还有,你刚才说那位什么周先生文卿,又是何人?”   那信使闻言一边擦着火石点燃了密信一边犹豫了一下才笑道:“小人的贱名,原不该说的,只是,小人素来仰慕大人,既然大人见问,小人不敢隐瞒,只求大人不要知会给太子殿下便是,”见上官仪闻言点头,他才道:“小人姓祁,名宏功,见在长安万年县治下为小吏,此次是特意请了假来送信的,以后还请上官大人多多关照!”   上官仪闻言点头,心里明白,这祁宏功人之所以会把名字告诉给自己,甚至把身份都说了,而不怕太子知道后责以泄密之罪,却是明白他太小,太子太大,他这一辈子只怕都巴望不上,到了也不过就是个跑腿的罢了,而自己对于他来说,却是踮着脚尖儿还能勉强够着一些儿的,所以一见自己脸上露出些欣赏之意,这人便立刻打蛇随棍上了!说白了,不外巴结二字而已。但此时上官仪心里还是不得不暗暗赞上一句,这人可真是好强的眼力,好快的心思,好大的魄力呀!别看他只是一个跑腿的,倒还真是小瞧不得!   当下上官仪脸上的笑容顿时便谦和起来,再次伸手让座,但那祁宏功却仍是不肯坐,等到密信烧完了,他这才一躬身道:“蒙大人见问,刚才说的那周大人,名叫周昌,字文卿,据说腹中颇有些道行,为人善机谋,懂权变,最是个仙风道骨般的人物儿。他原是在终南山上结庐修道的,近日因为得了着力之人的举荐,所以到了太子身边,最近这些日子,正是红得发紫,太子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   一番话说的兴奋,但是说完了,那祁宏功却是不由得微微缩首,略显尴尬地笑道:“当然,这些消息都是殿下府上内外传说的,小人并不曾跟那周大人打过什么交道,也不过人云亦云罢了,权供大人一笑。”   上官仪闻言果然一笑,顿了顿,他似乎是还想问些什么,却最终还是摆了摆手,“罢了,你这差事办得好,我回信必要赞你几句的,到时太子殿下必然赏你,现在,你且去客房歇着吧,回头我写好了信,再命人叫你!”   那祁宏功闻言答应一声,转身默默地退出门外,自有候在不远处的上官风引着到客舍歇息去了。   他走后,上官仪先是掰着手指头又算了算日子,然后才又突然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乱世……多妖人哪!这周昌……这事儿,该不该跟太子殿下谏言一番呢?”   “不该!”   随着这句话,就在上官仪一愣之下转身的功夫,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来的人,正是上官婉儿。 第九章 二流人物   扬州刺史衙门,上官仪书房。   上官仪一脸不悦地看着开门进来的宝贝女儿,不由得头疼万分。   他上官仪在朝中那是有口皆碑的,最是个老成谨慎的人不过。他生平以谨守忠君奉国之道为为人处事之道,于这治理内宅之事上,虽说是自从大婚之后便交给了夫人一力担承,但是圣人说修身齐家之后,才能治国平天下,所以,自小便以天降大任自许的上官仪对这内宅之事也一向要求甚是严苛,尤其是在子女的教育上,更是自小便灌输中庸之道,圣人之言,儿子,自然盼着他长大了能效法自己,做一个诚谨君子,而女儿呢,自然是盼着她嫁到人家家里之后,可以老老实实奉夫教子理家的,这待人接物的,不至辱没了上官家的门楣!   但是让他苦恼的是,下面几个小的且先不说,单单是自己这个大女儿,就已经把自己那一套教育子女的方针给完全推翻了!   婉儿她今年也已长到及笄的年龄,说起来也是十五岁了,在他们上官家这样人家,到了这个年龄论理都是该做了亲等时候出嫁了,而事实上在前几个月没出那档子事儿之前,他们家确实已经在准备为选一个快意东床了,只不过后来因为出了那件事,他自己被贬黜出了长安,这件事自然也就搁置了下来罢了。   但是,就是她这个上官家的长女,平日里却是不喜女红也不读《女训》,于那中庸人妇之道,更是不屑一顾!而且每每还自己说什么,这辈子除非能嫁一个让她自己满意的,否则她宁肯这辈子都不嫁人的话!你瞧瞧,这能是一个大家子小姐说出来的话?你自己满意的?那还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作甚!   以上官仪的眼力洞察,自然能看得出来,自己这个女儿,并不是不喜欢那些女红啊胭脂啊之类的女孩子家玩物儿,只是……她的心比这个大多了!   她是个聪明绝顶的女孩子,而且在她的父亲上官仪看来,她这聪明的多少有些不是地方!她的这个聪明,不是计较家事,不是写诗玩红,而竟是人际酬酢,家国天下!   国朝出了一个武媚娘,还不够乱的?还能禁得起再出一个妖精?   这妇人嘛,伏于人也!女孩子家长大了就该听爹娘的话老老实实的嫁个好人家,老老实实的相夫教子,这,才是正道。   归了包堆一句话,女人,不许有野心!自己的女儿就更不许!否则,千百年后的史书该怎么说自己?一辈子勤谨奉公,却教养出一个妖精般长袖善舞的女儿来?   这青史,昭昭有目啊!   自己可不能因为一个女儿,而让千百年后读史的人戳咱上官家的脊梁骨!   当下他背起双手,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与自己女儿清澈而坚定的目光对视片刻,他低低地道:“刚才不是说了,不许你再偷听我会客,你怎么又……你在哪里听得?大管家不是守在外面?他竟不管你?”   “我自有我的办法,父亲,您难道真的要这么死守着太子这一棵树不成?”上官婉儿黛眉微蹙,一副运筹帷幄的镇定,而且脸上写满了焦急,似乎她随时都能反转宇宙,而眼下,她正在试图覆雨翻云似的。   若说平日里烹茶作诗,她那乖巧精细处足以引得上官仪老怀大慰也就罢了,但是每当她露出这个神情,自以为女中诸葛,而且每每向自己建言国计家事,上官仪却总是不知不觉的就联想起朝廷里的那个女人来,这两个人,连皱眉头的样子都有着几许仿佛。   最是让人讨厌!   “你放肆!”他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转了半个圈圈,伸手指着她,“这等事情,岂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能参予筹谋的?”   说到这里,他的口气一缓,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婉儿,为父说过多少回了,这些东西,你不要关心,而且这也不是你能关心的了的!你不喜欢女红不喜欢针鬻也就罢了,老老实实的呆在绣楼里……或者到花园子里顽一会子,还不行?将来爹给你找个好人家,包你一生的平平安安就是!你说这些事……你操这个心做什么?啊?这里头能有你的什么好处?”   “父亲……”上官婉儿闻言蹙眉更甚,小手垂在身前微微用力捏紧了手帕,“女儿想这些,是怕父亲您走错了路,您这一错,可就是咱们整个上官家都错了,到时候……”   “你放肆!你、你你……”上官仪见自己的苦口婆心再次浪费,而且女儿还越发的理正词严,他不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连连说了几个“你”字,最后忍不住大声咆哮道:“这国家大事该当怎么处理,为父自有计较,还不必让你来指点我!”说到这里,他实在是气不过,乃大声斥道:“……翌日我上官家若真是有什么事,也是出在你这个自作聪明上!”   说罢了他冷哼一声,大喊道:“来人哪,叫夫人来,把她领回去,从今日起,没有我的话,不许她下楼一步!”   他这一声喊,顿时远远的便有人答应,喘口气儿的功夫,便有人跑了过来奉命,而此时,上官婉儿闻言却是微愣,神情不由得有片刻痴呆,上官仪见状,还以为女儿被自己这句话吓住了,当下顿时觉得在她面前找回些许的信心,不由得便引颈向天,做一副不屑状。   天知道他有多疼这个宝贝闺女,毕竟婉儿她除了眼下这点子爱管事儿野心大什么事儿都想跟着瞎掺和的毛病之外,其他方面可都是可人疼得紧!甚至夜半无人之时夫妇俩说话的时候,一辈子都信奉祸从口出的上官仪还罕见的放过狂话,说是自己这个千金,别的不敢说,将来至少也要嫁个万户侯,才不至辱没了她这份乖巧玲珑的心思和这倾国倾城的相貌呢!   当下上官仪见自己女儿似乎颇有悔改之意,不由得自思刚才那句话是不是说的有些过于狠了,毕竟她还只是一个才十五岁的女孩子,说她将来会败家……这可不是一个做父亲的该说的话!当下他见上官婉儿仍旧痴痴呆呆地不说话,便咳嗽一声,想要找句什么话来描补描补,免得女儿存在心里难受,再记恨自己这个当父亲的,但是还没等他想好说什么呢,却听上官婉儿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两手一拍,正中手帕,自言自语地道:“我明白了!”   上官仪先是一愣,继而面露喜色,摆摆手把那傻愣在门口不知道该做什么的下人打发走,神态悦和地道:“好女儿,明白了就好,明白了就好!你放心,你的以后,都有为父呢!以后可不要瞎操心乱管事儿了,啊,听见了没?”   上官婉儿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上官仪,“爹,那个祁宏功的,说他是在长安万年县做小吏?对不对?”   上官仪闻言不由愣住,还没从这前后巨大的反差中回过神儿来呢便下意识的点头,“是啊,怎么了?”旋即才突然的绕过弯儿来,这丫头,竟是还不肯改悔!   他气得吹一口气,顿时那颌下胡须无风轻动,而此时,他的面色已经变得赤紫一片,显见的这一回可是动了真怒了!也难怪,还没见过这么不听教育的女儿呢!   但是还没等他说话,上官婉儿突然道:“父亲,您一定知道,那个萧挺,可也是从长安万年县县尉的位子上做起来的,想必太子殿下不遣他人,独独差了一个万年县的小吏过来送信,定是别有机杼的,以女儿看,您该再盘问他一番!您说呢,父亲?”   这一番话说得上官仪一愣一愣的,仔细想想,似乎还真是颇有些道理!而且这会子一回想,他恍惚记得,刚才提到万年县小吏的时候,那人还特意的咬了下重音,现在看来,他竟是在提醒自己?枉自己当时还以为,人家这是要让自己提携他呢!   可是,当时自己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他的面色阴晴不定,多日以来积存在脑子里的许多杂乱思绪,似乎只是经由了女儿上官婉儿这么一句话,便给一下子都带了出来,一条条一件件,都逐渐的汇拢成一点一毫的信息,让他心里不由得起伏不定。   过了好久,等他逐渐回过神来,却见自己女儿正目光炯炯充满期待的看着自己呢,他不由得顿时又想起刚才这前情后事来,心说没想到这到头来,自己竟还真是让这个丫头给指点了一番!   这丫头,别看她年纪小,脑子倒真是灵便的紧哪!说起来倒是比自己还要精细紧密的多,而且最难为的是,她竟能轻松的把许多不相干的事情都给联系起来,一下子便启人心扉!   此时他忍不住想,这样一个人精儿,如果给她一个合适的机会,怕是比那姓武的,也未必就差到了哪里去吧?   但是,惟其如此,才更是可怖!   当下他勃然拂袖,“逆子!谁让你说这些胡言乱语,看来刚才为父苦口婆心的教导于你,你竟是丝毫都没有听到心里去呀,好,好,你很好!来人哪!”   刚才那位白跑了一回的下人此时闻言又跑过来,点头哈腰地站在书房门口,“有,小人奉老爷命,请老爷指派!”   上官仪一挥袖子,伸手指着上官婉儿,“把她给我叉出去,送到后面,交由夫人严加看管,还是那句话,没有我的话,谁都不许放她下楼!”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叉出去!”   那人闻言面色不由有些尴尬,指了指背对着自己的上官婉儿道:“老爷,她……这个……她是位小姐,小人怎么……”   “小姐就更应该谨慎守身奉中庸习妇德,不该多嘴多事!”上官仪一肚子火儿没地方撒,冲着那下人发起了脾气,指斥道:“不管小姐公子都是一样,于我叉出去!”   此时上官婉儿已经从刚才的微微失望中回过神儿来,见状道:“父亲,女儿方才所说,您还是好好想想吧,女儿去了,尊您的话,女儿从此不下绣楼就是了,只盼您做什么决定之前,一定可要前前后后的思量周全了。您要知道,您愿意做忠臣,但是他未必值得您效忠啊!所以到最后,那做忠臣的往往只是屈死罢了,这些事情,前史殷殷可鉴,您要三思后行,不要选错了人哪!”   说完了,上官婉儿转身袅袅娜娜的去了,只留下上官仪与那被叫来的下人彼此相对,皆是目瞪口呆。   ※※※   沉思良久之后,上官仪又命大管家上官风去把那长安来的祁宏功叫了过来。   客气了几句之后,这一次祁宏功倒是大大方方的在侧面胡凳上坐了,态度与刚才相比,看上去更显得不矜不恭不卑不亢。   因此上官仪的态度也便越发的和煦。   他轻轻捻须,笑道:“方才公事已毕,贵信使鞍马劳顿,本来不该再劳动了,但是本官这一离京,忽忽算来,竟是已经有三个多月啦,于京中风物,不免有些牵念,所以才又特特的寻了贵信使来,想要打听几位京中故友的讯息。”   祁宏功面带微笑,闻言点头道:“大人严重了,小人有问必答。知者多言,务求为大人解惑,不知者,还望大人见谅。”   上官仪闻言打个哈哈,当下两人便就长安城中几位老臣聊了起来,他问的,自然是昔日在长安朝中做官时的几位积年旧友,所幸上官仪居官显赫,来往的也多是些高官大宦,所以市井间都是常有消息的,因此祁宏功对答起来倒也混不费力。   这问着问着,自然不免牵涉到时局上来,牵涉到时局,太子那里自然是重中之重。往日里虽有信使来往,但是所得不过太子那边的只言片语,因为心绪烦乱,上官仪也并没有想着打听什么京中细节,所以此番一聊之下,竟是突然得了许多与会于心的小事,心中自是喜不自胜,当下态度也便越发谦和了起来。   一直到说起了朝中近日的宰相之争,最后竟是被一个原本在朝中籍籍无名的狄仁杰摘得,而且得的还是那萧挺的力,想到那次在狱中赵国公长孙老大人的叮嘱,对萧挺此人越发上心,也越发认为方才自己女儿说的很是有些道理之余,上官仪也不由得心中唏嘘,这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要按说如果自己不出京,便是根本就不须费这些个事的,因为有自己站在中书令这个位置上,许敬宗之徒,哪里有他说话的份儿!   至于那什么萧挺,就更是要靠边儿站啦!   只是,没想到这忽忽数月一过,自己远在江湖,似许敬宗那般小人,竟已经是高踞朝堂之上,为相做宰的指点起江山运筹来了!而那个萧挺则更厉害,自己虽说不做什么官,却居然可以只手擎起一个宰相来,这份能量,可是了不得呀!   说起来还真是人生际遇,于此殊为可叹哪!   祁宏功自然是个知趣的神儿,那眼力也是挑的出的,当下见上官仪脸上颇有感慨沧桑之意,不由的便拐着弯儿奉承了几句,也不外什么若是大人仍在朝中、翌日大人定能重登含元殿之类的好话儿吉祥话儿,上官仪听了,面色这才重又疏朗起来。   只是这个时侯,他却又突然道:“说起来本官经此一谪,倒是突然明白了许多道理,也都是拜你的那位上司,萧挺所赐啊!那可是个人间雄杰,呃……对了,他最近如何了?”   祁宏功闻言心中一紧,顿时打起了十足的精神来,与那上官仪对视了一眼,笑道:“大人您,……问他?”   来之前见太子殿下的时候,那位周昌周文卿先生说过这么一番话,这一路上祁宏功都是左右的寻思个不住,心中更是赞叹不已。当时那位周先生吩咐说,你见了那上官仪,把差事办完了之后,要见缝插针的提上一嘴,说你自己是长安万年县的小吏。   当时太子殿下在旁,问为什么。那位周先生说,以此来测一测上官仪这个人,也顺便的给他捎个信儿。太子不解,祁宏功更不解,当下太子问,他也竖起了耳朵听着。   那位周先生说是如果那上官仪听了这话,马上就开口问一些有关那个萧挺的事情的话,就说明他听了这话马上就已经明白了殿下您派祁宏功这么一个跟萧挺打过交道的人过去的用意了,这就说明他这个人足够聪明,对朝中动向也足够留心,而且心思也足够的玲珑,所以,这个人就是非常值得咱们期待,且引以为援的!   太子殿下当时就问,如果他要是当时不问呢,那位周先生笑着说,如果他当时不问,那就说明他这个人各方面都要差了一些,说是一个忠厚君子诚恳之人也就罢了,这等人虽然在处理政务上是一把好手,而且使用起来也尽可以放心,因为他的心思不多,所以足够忠诚,但是用在当下这计诈权变,正在争夺权力的当口,却是有些不合适了。   不过这个时侯,还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如果那上官仪过了没多长时间就叫你过去问,那就说明或者是他这个人身后还藏着一个智者,在为他筹谋,等祁宏功走了之后,立刻便帮他指出了这一点,或者是他这个人虽心思缜密,但是反应的不够快,什么事情都要等缓一缓才能回过味儿来。这样一来,此人虽不是十分的令人满意,但是他将来的表现,却仍然是足以期待的,也还可以继续引以为援。   而如果自始至终,他都并不会寻了祁宏功过去问讯,那就说明,在朝廷角力中,这个人的劲儿,就不要指望太多了,因为你指望的越大,失望就会越大的。如果是这样,那件事也就没有告诉他的必要了!   这番道理听起来玄乎,但是却明白晓畅,而且这等判断也足以让人心服口服,所以当下听了这个,别说那祁宏功了,就连太子殿下都是连连的点头称是,当即便命祁宏功就此照办!所以,在来的这一路上,祁宏功才会对那周先生佩服不已,心里早就盼着到了扬州刺史衙门之后的这一出儿呢,到现在,总算是让他给等来了。   “嗯,上官仪这个人物,倒是还不错,算是二流的,可以有些用!”   虽然自己只是一个不名一文的小吏,说白了现如今是给太子殿下当腿子兼间谍呢,但是在这个时侯,见上官仪在绕了许多弯子之后,终于还是如周昌先生所料的问出了这个问题,他心里也不由得顿时升起一种指点天下品评人物的豪气来。   虽然这份机缘都是人家周先生给事先给指画好了的!   当然,周昌先生的这番指画,祁宏功自然是不能告诉给上官仪的,不然岂不来回的得罪?因此他能做的,也只是在得了观察之后,可以有话回复太子殿下和周昌先生罢了,所以,当下他虽然心里对这上官仪有了一个判定,却也只能做那茶壶里煮饺子的买卖——肚子里有,但是却倒不出来。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心中手握他人秘密的快感,当下他见上官仪看见自己的笑容,神色之间有些发懵的意思,脸上不由得自矜更甚,便连谈吐也不由得挥洒了起来,道:“大人提起了这萧挺,小人倒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来之前,太子还曾嘱咐小人,有件事务必要跟您说一下,让您心中有数。”   当下上官仪闻言更是摆出了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微微探身,笑道:“还请贵信使指点。”   那祁宏功闻言微微一笑,神情镇定自若,道:“据太子殿下说,他最近得到的消息证明,赵国公长孙老大人,秘密的跟那个萧挺见了一面。”   上官仪闻言完全愣住了。   老公爷……跟萧挺?这怎么可能!双方可是有着杀子之仇的仇人哪!   他们秘密的见了一面?   要知道,赵国公老大人可是太子一党的中流砥柱,他这位大唐第一臣在朝中经营多年,堪称是门生故吏遍天下,虽然眼下他已经失势下了台赋闲在家了,但是只要他还活着,有他一句话,就能在朝中上上下下调动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巨大力量!关于这一点,上官仪可是深有体会的!   当时眼看着自己已经是待死之人了,但是只要老公爷一站出来,而且是当时才刚刚有一个儿子因为叛逆之罪被捕的老公爷,他一站出来,就连刚刚大胜大权在握的皇后娘娘武氏,都不得不向他低头,乖乖的把自己给放了,而且还不得不委了自己扬州刺史一职,等于算是把刚刚到手的权力就分了一部分给以自己为代表的太子一党这边。   要知道扬州刺史一职看似不过是一个地方高官罢了,其实却手握江南数道的钱粮财赋转运之权,这份权力在平日里不显什么,但是用到关键时刻,却是可以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毕竟朝廷也得吃饭,皇后娘娘也得吃饭,离了江南半壁的赋税,这个朝廷他就转不动!   而当时,皇后娘娘在占尽了风头的光景里,都不得不答应长孙老公爷这个条件,就是因为她深知老公爷对大唐朝堂那深入到骨髓里面,具体到每一个细小方面的巨大影响力。   而她,惧怕这种积数十年之功营造出来的力量!   正是因为有了他,有了他手中的这份绝对强大的力量,所以在皇上病重不克视事的时候,太子一党才能在朝中一直保持与皇后娘娘分庭抗礼的局面。   而因为赵国公老大人一直以来对太子的鼎力支持,所以,在上官仪等人心里从来都不会想到还有其他可能。虽然上官仪心里非常明白这份力量的重要性,知道他是太子一党将来在陛下驾崩之后能顺利接掌朝政的不可或缺的巨大助力,不过在他想来,老公爷他支持太子那是必然的呀,这还需要什么理由吗?不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嘛!   但是现在,老公爷却好像是突然地转了向,竟跟萧挺这个摆明了十足的皇后一党私下里见面!这消息便如一记重锤,一下子敲得上官仪眼冒金星。   难道说老公爷他……竟是要偷偷的掉头了不成?   当下上官仪愣了片刻之后,不由得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良久之后,他站住,问那安闲地坐在胡凳上的祁宏功,“贵信使所言当真?”   “当真!”祁宏功的语气异常的肯定。笑话,太子殿下特意叮嘱的,还能错得了!   这时,上官仪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自言自语地道:“这么说来,这天下,还真是要乱起来了!” 第十章 吃软饭才是真本事   就在上官仪唏嘘长叹了一下午,然后写了一封回信,晚上的时候命那大管家上官风交给长安信使祁宏功,自己却是继续愁眉不展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城英国公府内,却是张灯结彩的分外热闹。   今儿来的可都不是等闲之辈。   其实用脚底板子想想也知道,李敬业是什么人?出身公府就不说了,这些年间他交往的自然都是些朝中世家子弟,档次但或低上那么一点子的,他自己可以不在乎,但是人家也还没脸主动贴上来呢,毕竟李勣老公爷在军中朝中的威名那可不是吹的,那是老爷子实打实的一仗一仗的打出来的。   而现如今,李敬业更已经算是正式的接替了乃祖父在朝中的职务,虽然眼下他还只是个小公爷,那英国公的爵位还在老爷子颈子上头顶着呢,但是长安内外乃至大唐天下谁不知道,这位小公爷将来已然是指定了的英国公啦!而且这还不算,光凭他那个黄门侍郎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宰相之位,便是没了这等爵位,那也是举朝上下一等一的人物,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需要到处拉拢收买人心的王八蛋小公爷啦!   所以,能在眼下这个当儿被他郑重其事隆而重之的邀请到英国公府来赴私家小宴的,说不得要么是朝中的高官同僚,要么就是现如今很是得力,以后的日子里也仍然在朝廷事务上颇有些话事权的世家之子弟,至不济,也得是那肚子里颇有些玩意儿的名士高人!   可以说,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平日里眼睛飘在云彩里的,哪一个不是自以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若是换了平日,在这等私宅的小宴上,只怕大家早就纵情于歌舞,推杯换盏呼喝回环起来了,哪里还顾得什么朝廷礼仪兄弟叔伯的,左不过世兄老弟的胡乱叫唤,怀中搂着三二美姬,脑中盘算着怎么生个法子走的时候能把这两个小美人儿讨了去——其实也不用生什么主意,李敬业的大方在长安城里都是出了名的,基本上可以说,只要你够身份够实力被他当成朋友,而且又张了口,那几乎就是一说一个准儿,再没有驳回的道理!   这么些年,他李敬业的人缘儿可就是这么拉起来的!   所以,既然大家都是彼此熟惯了的,到了李敬业这里自然也便百无禁忌,聚在一处且宴饮高乐就是,左不过事情过后,赶明儿仍是被那帮子御史言官们参上一折,说些什么“亵衣与袔子齐飞,皮囊与球囊一色”的屁话儿之类的,谁又怕他们什么!反正到最后也不过是被家中长辈训斥一番,以殇斥“勤俭保国”之意,上塞圣君,下赌民议罢了!大家伙儿明日还不是一样的换个地方继续乐呵?   但是今天,满以为今天又可以高乐一晚而到这英国公府里来的这诸位,却不得不一个个愁眉苦脸的立在那里站规矩。来的那些朝廷官员们还好说,反正平日里也都是这么惯了的,左不过再多遭阵子罪罢了,但是那些世家的公子哥儿却哪里受得了这个!   当下多了太子殿下李弘这么个人杵在堂上,大家顿时就觉得浑身上下都别扭的紧,横竖的是不得劲儿,但是,这太子李弘虽然和大家平日里都不怎么对付,但人家毕竟是太子啊,那是一国的储君,从道理上讲,将来大家之间便是君君臣臣的关系,所以,在他的当面,纵然大家平日里都是些鬼神不敬天王不惧的人物儿,却有谁敢多说什么?至多也不过就是在下面小声的嘀咕甚或只敢腹诽几句罢了。   当下在座的这些大人公子哥儿们参拜了太子殿下之后,李敬业便恭请李弘在上座坐了,然后宴会便履行如仪。身着宫裙的侍女们裙裾飘飘,一道道果碟菜碟被陆续的传了上来,其后更是有燕赵之地妙华女子献舞,彩裙飞扬之间,果然是一派肉色,却正是被邀请来的这些人最喜欢的节目。   只可惜,眼下这个当儿,便是那胆子大的,也已经是早就没有那个心情了。   当这太子李弘的面儿左搂右抱?那不是找倒霉嘛!大家都知道的,这位太子爷一向以效法先帝太宗陛下为目标,为人严于律己之余,便是对下人臣子们,要求也极是严苛,虽然偶有些小惠施下,但总体上来说,这位太子殿下可不是什么好交往的。被他给揪住手脖子,万一他要是真的当回事儿了一般的给戳上去,这说不得又是个事儿,大家没事儿了图的就是一个清静,可没人愿意平白的招他这个。   于是,虽然面前声色动人,大家却居然一个个都正襟危坐的,只是喝几杯寡淡无味的孤酒罢了,并没有谁会如往日那般笑指某女子,“你,说的就是你,过来!”大家有中意的,顶多也就是在心里暗暗记下罢了,反正事后一样可以找李敬业讨过来。何苦当着李弘的面儿呢,犯不着!   当下歌舞毕,舞女们见座上衮衮诸公一个个都板着脸,都没有什么动作,当下不由得一个个心里诧异得了不得,心说怎么今天的差事竟是这般轻松?   如此一来,歌舞姬们一个个的顿时便都有些进退失据,犹豫了一下,那在一旁伺候的管家便拍掌示意她们且退下,歌舞姬们虽是心底惊异不已,见状却还是不约而同的纷纷一礼,便要退场,但是这个当儿,却突然听得一声长笑,众歌舞姬们闻声站住,之间堂上首座,太子李弘已经长身而起,道:“怎么?诸位既然是来赴宴,为何竟都是这般拘束?莫不是因为本太子在,所以扰了诸位的雅兴?”   堂上静悄悄一片,没人应声。作为主人的李敬业只好站起来,满脸带笑道:“太子殿下这是说的哪里话来,您肯赏光前来鄙宅,参加这等小宴,我等臣子皆感荣幸之至。至于那什么雅兴不雅兴的,倒是无足轻重了!”   萧挺坐在下边闻言不由心中偷笑,这个李敬业,可真是有他的。他这番话明里是在捧人,其实那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就是因为你这位太子来了,所以大家“荣幸之至”,所以,自然也就不免要战战兢兢了,这一战战兢兢,还“雅兴”个屁!   以在座诸位对李弘的了解,按照这位太子殿下的性子,听了李敬业这番话,虽未必会当场翻脸,拍桌子砸板凳的,却只怕至少也得撂下一个冷脸子了。所以,大家听了自然觉得分外解气,甚至有那么几位不太老成的公子哥儿,当时就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心想这番话果然是李敬业这有着雅善挖苦人的绝活儿的人才能说得出来的。   但出乎众人预料的是,太子李弘闻言却只是淡淡一笑,“诸位不必拘束,你们往日怎么乐呵的,今日就还如何就是了,不必一个个都拿捏着!”言罢,他竟再次出乎众人意料的伸手一指,指着那对歌舞姬中为首一女,道:“你,到本太子身边来!”   众人尽皆瞠目结舌。   当下李敬业吃惊之余不由得猛然回首,与萧挺看过来的目光对视一眼,两人心底都忍不住暗呼——“这可不像那个传说中的太子李弘啊!”   然后,萧挺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低下头眉头紧蹙起来。   这个当儿,既然连一向不怎么近人情的太子殿下都已经“以身作则”了,这贵族之间宴会的规矩大家又都是知道的,自然也就不好的搪着塞着,李敬业见状深吸一口气,笑道:“既然殿下体谅我等,诸位还客气什么?尽管选了也就是了!”   当下众人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了一会子,然后见那歌姬走到太子李弘面前,被他一把揽进怀里,竟也是一副放浪形骸的模样,众人心中诧异之余,却也只好纷纷伸手以指以目的选了自己中意之人。就连萧挺也入乡随俗,随意的拣了一个身材好些的女子揽进了怀里,只不过言笑晏晏之余,却仍是时不时的蹙眉苦思。   太子这可是摆出了一副礼贤下“士”的风范来了,所谓事若反常必为妖,太子突然变得这般肯折节下交,示人以宽,只怕他所图非小呀!   在座虽然不乏锦衣纨绔,但即便是他们,既然能被李敬业邀请了来,便说明都是肚子里有些道行的,所以,当下虽然大家人手一女拥在怀中,面上也都挂了几许微笑,但是一个个的心里却也都是思量个不住。   于是,这宴会看似花团锦簇,其实气氛却尴尬的了不得。   这时,萧挺注意到跟着太子李弘进来的那个做着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身边,却仍是空无一人,不由得便对他加了注意,果然便看见他与太子李弘轻轻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儿,然后,萧挺见太子李弘轻轻推开怀中歌姬,似乎要站起来开口说话,当下便在那歌姬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一记,对着那文士指了指,道:“过去,伺候那位先生去。”   歌姬闻言微愣,旋即先是飞过来一个幽怨的眼神儿,然后便依命地起身走了过去。她这一动,顿时大家的目光便看了过来,萧挺笑了笑,“看来敬业兄准备的歌姬都是有定数的,我是老客,不必客套,却不可冷落了这位先生……对了,还未敢请问,这位先生高姓大名,何处高就啊?”   那文士闻言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萧挺会首先看准了自己发问,但他显然是个极擅长应变的人物,当下他只是微微一愣便很快恢复常态,当即冲太子李弘使了一个眼色之后便站起身来,笑着做了一个团团揖,道:“鄙人姓周,名昌,字文卿,号洪钧,只不过是一介草民罢了,却是无处可就的。小人出身卑浅,又不似萧大人般有公主殿下饲身调教,今日趋逢盛宴,行动不免粗鄙,有失礼之处,还望诸位大人多多海涵。”   这话说得大家皆是一愣,萧挺就更是别说了。   过了好一会子他才算是回过味儿来了,却没想到,自己本想借着把那女子送过去的机会,试一试这人是何路数,有什么反应呢,竟是被他给先当头敲了一棒!   说什么“有公主殿下饲身调教”之类的话,明眼人自然是马上就明白,这简直就是指着鼻子在骂萧挺这个人是指望吃裙带关系才爬到现如今这个地位的了!说白了,就是骂他萧挺是个小白脸嘛!   不管是什么人,听了这话只怕都要立刻变勃然大怒了,萧挺自然也不能例外。   当下他不由得立刻便霍然站起,李敬业立刻变跟着站起来,紧张地看着萧挺。自己这个结义兄弟的脾气他可是知道,别看是个诸葛一流算无遗策的人物,但脾气却是倔的紧,又素来是个“强项令”,是个宁折不弯要面子的人,那个叫周昌的这般挑他的刺儿,他岂有个不当场发作的理儿!   这个当儿,堂内上下包括那些歌姬在内,一个个的都觉察出不对,不由得各个屏息敛声,静静地看着长身站在那里的萧挺,只有那叫周昌的中年文士仍是一派顾盼自若的神情,这个当儿,甚至还有暇冲那个走到半途却不知道该去还是该回的歌姬招招手,笑道:“来!”   而太子李弘见萧挺一脸即将发作的神情,面上更是微带三分喜色。就因为前些日子被萧挺几句话打破了自己得到那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的希望之后,太子殿下对他可是越发的忌恨起来,不想此时这周昌甫一见面之下,只一句话便替自己出了一口恶气,他岂有个不高兴的道理?他非但高兴,而且还在心里暗想,这周昌果然不愧是个高人哪!   当下萧挺长身站在那里,本来是就要发作出来,与那周昌相对逞一逞口才的,但是不知为何,他站起来之后看见那周昌一派潇洒气派,心中怒气更盛的同时,心中却是微微一凛。深吸了一口气,他居然就在那里站住了。   此时会想刚才,顿时便觉得,人家这可是故意的在激怒自己呢,如果自己果真大怒,却是不免要中了他的圈套,让他得了意去了。   再往深里想一想,自己见他紧跟太子,显然是个亲近人物,却对他没有丝毫了解,所以这才刚兴起一点试探的念头,就突然的遭了他这一下,这其中,也未尝就没有此人借机反打的意思。   想到这里,萧挺心中的怒气顿时被他自己硬生生的压下去了七八分。   稍微冷静了一下才明白,这人竟能在瞬息之间洞察了自己的目的,且迅速反击,只一句话便让自己心绪大乱,虽说不是什么正道,但此人的诡秘心机却也是非同小可呀!   说起来虽然萧挺脑子里胡乱的想了这么许多,其实距离他站起身来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罢了,当下萧挺心里想明白了,不由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面上竟是出人意料的微微一笑,“周先生说的也是,这要说嘛,当今太平盛世,不管是什么人,想要谋一口饭吃都不是什么难事儿,只不过,这软饭,却也不是谁都能吃的,想必周先生于此应该颇有体悟吧?不然为何语气竟是如此酸溜溜的?”   说到这里,他故作长叹,又道:“说起来,吃软饭可是要真本事的,周先生,您说呢?”   众人闻言先是一愣,继而举座之人皆是大笑不已。   “喝!萧大人可是一张利口,不过这说的却也是道理,他娘的要说老子房里这娇妻美妾的,也有个十几房了,但哪个不得是要老子每个月大把的通宝给养着?这世上男子,要养几十个漂亮姬妾不是难事儿,这正如只要你有钱,就尽可以去平康坊哪里随便的挑着吃喝玩乐,但是要让那些女人们心甘情愿的倒过来贴着你,那可真是不容易!”   “可不是!要么说我最佩服就是萧大人这一点!别的女子就不说了,这个……咳,咳……至少那花魁大娘子杨柳就是一力要倒贴咱们萧大人,这个可是准了的,长安城里打听去,多少人都是这么说,再没有错!能让花魁大娘子心甘情愿的倒贴,这也就是萧大人这般人物风流罢了!换了咱们,别说倒贴,拿着大把的钱财宝贝上门去,人家都不稀罕见你!”   今儿来的这些都是李敬业的知交,所以大半也都是跟萧挺熟识的,这个当口儿,大家虽说是众口纷纭,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不免都是要顺着萧挺的话肆意的吹捧一番。   只不过这吹捧的时候他们心里是羡慕还是嫉妒,可就不好说了,毕竟人心隔肚皮不是?这再好的朋友,可以共产,但是不能共妻呀!   当下那周昌不意萧挺能说出这番话来,顿时给他这一番话呛住了,再加上旁边众人都在那里架秧子起哄的跟着瞎吵吵,顿时便让那周昌空自以智计如云自诩,此时却也只能愣在那里,半晌都做声不得。这倒不是说周昌说不过萧挺,关键萧挺这个“自甘堕落”与“借坡下驴”的野路子,实在是他闻所未闻的。   试想,哪里会有人公开承认什么“吃软饭”的?但偏偏他看萧挺那样子,竟是以此为荣似的,这一下子就让他脑子里有些转不过弯儿来了!   其实他却不知道,别说时下的唐人都不怎么计较这个,拿这个当得意的风流韵事,是可以拿出去跟朋友显摆的,即便是时人不许,以萧挺的性子却又哪里会管人家说东说西去!   当下那太子李弘的脸上自然也不好看,只是这两人斗嘴,他却又插声不得,当下只好轻轻地冷哼了一声,聊表胸中愤怒之情,当然,这也是委婉的表示一下他对周先生表现的失望。   可不是,眼看已经逼得萧挺面红耳赤了,却又突然被他一句话给说的这边失了声,这可真是悲喜两重天了,这滋味可不是好受的,尤其是当下还有那么多人在旁跟着嘲笑!   这个当儿,那萧挺却是又突然的一笑,然后,竟是迈步冲这边主席走了过去,当下太子李弘不由得心中一动,以为萧挺要动手!经了当时大明宫门前那回子事儿,这萧挺不要命的名声可是在长安城里传开了,他岂有个不知道的!眼下这萧挺虽然一句话反回来就让周先生吃了瘪,但是这个拼命三郎一般性子的家伙,可谁都保不住他会不会干什么过份的事儿,毕竟刚才周先生那句话说得可也不轻!   当下他不由得霍然站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萧挺,喝道:“萧挺,你要做什么?”   萧挺面上微微一笑,缓步走到主席前,在众人的屏息以待中,却只是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份奏折模样的东西来,笑着递了过去。   正全神戒备之下的太子李弘和那周昌见状不由得面面相觑,太子李弘下意识的接过了奏折,这时只听萧挺道:“本来这份奏折是臣写好了准备托李敬业大人转呈御前的,但是今日高朋满座之下,又见周先生语带机锋,小臣不由得颇有些技痒,所以,倒也不妨现在拿了出来,在下学微识浅,不免又思虑不周之处,所以,就借着这个机会,请太子殿下和周先生,还有在座诸公,都帮着参详参详,敬业兄,你不会怪我打扰了你的宴会吧?”   李敬业这会子让萧挺这一惊一乍的给弄得有点儿犯傻,闻言只是点头“嗯”了一声,又说“不会”,眼睛却是直盯着太子李弘手里的那份奏折。   他可是知道,自己这个结义兄弟不动则已,一动,那就是必然要震动天下的!   此时,在座诸人先是面面相觑,然后也便不约而同地看着太子李弘的手里的奏折。众人的瞩目之下,李弘抖开了帛布奏折,那周昌这会子也不避嫌疑的凑了过来。   但是,只看了不到一半,那周昌已经吃惊地抬起头来,嘴巴微张地看了萧挺一眼,而等两人看完了,不约而同之下,又都是一脸吃惊地看着面前神情自若的萧挺。   众人翘首以待,太子李弘指着萧挺道:“这奏折,这奏折……”   ……   永徽二十八年夏末六月二十三日,忠武将军萧挺上疏言治理长安及天下商事等凡二十八条,朝廷震动。 第十一章 震动(上)   永兴坊萧府的门口,照例总是无比的热闹,因了现如今萧挺在朝中地位的卓然不群,所以那排队送礼找门子投靠的,一天到晚排得那门前街道上乌洋乌洋的,便是阻了交通,同街住着的几户人家却也并不敢说什么,他们虽然也都是功勋世家,但是眼下就看朝廷上那个乱劲儿,谁还顾得上他们这些几十年的大爷,所以,这人在矮檐下,不低头却也是没法子了,当下也只好看着人家萧挺这等朝廷新贵的门口热闹如集市,而自家门口却是门庭冷落。   不止如此,这个当口儿,甚至有那心眼子活泛的,还巴巴的跑了去萧挺叩门子送礼请托,仗着毕竟是左右邻居,不好太不给面子的,所以青奴倒是代表府里的少爷老太太扎扎实实的出来接过几回请,也不过三两句相扶相持,苟富贵勿相忘之类的话,说说罢了,倒哄得他们屁滚尿流的连声称是,就此便自以为将重新得势,高高兴兴的回去了。   不过,这大门口总是跟赶庙会似的那么热闹,一天两天的是个新鲜,三天五天的是个夸口儿,十天八天的还能对付,但是时间一长,便连这萧府的门子都有些不耐烦了起来。   他们是何等出身,当年那可都是太平公主府里做过事的,说起来当年那太平公主府的大门口,虽然比不得眼下这热闹,却也是来往人不断,谁让咱们公主殿下受宠的,甚至连太子殿下还有那几位皇子,不都得巴巴的跑来送礼?所以,这场面实在是不怎么稀罕,又加上青奴姑娘有严令,送给府里的东西,都有专人一一登记造册,其余的孝敬一概全免,回头府里对他们这些下人门房,自然会有打赏,所以门前上下一概不许接人家的门包儿,更不许开口问人家要好处,否则一旦查出来,便是打个贼死再赶了出去!   这规矩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在太平公主府那边,自打青奴姑娘开始主事那天起,就一直是这个规矩,当初有人欺青奴姑娘年纪小,倒是着实的违犯过几回,后来却是一通板子打了个精死,赶出了府去,从此别说这门上了,就是府里大大小小的管事们,谁还敢错了青奴姑娘的半步辙,违了她半句话?   但是话又说回来,宰相的门房七品官嘛,给大户人家当门房,要不图个仨瓜俩枣儿的,还干个什么劲儿?光是为了这个脸面?呸,脸面值几个大子儿!那最是中吃不中用的,再说了,现如今的长安城,但凡是把府上名号一报出去,人家一听说是萧府的,那还不得立刻改容相敬?还用得着每天价在自己家门口这么摆?   所以呀,上一回连上这一回,被人家排队堵门子堵了那么些天,这门上的人早就腻烦了,关键是这场面看着热闹,可这迎来送往的,也着实的累人哪!当下说不得这些门上的大爷们那脸上就一天难看似一天了起来,说起来“脸难看,人难见,事儿难办”这话,倒也不过是句八竿子打不着的感慨,只不过这宰相门房的气度,倒真实实的是越发盛了起来。   按照惯例,府上中午是要歇中觉的,这些大爷们也往往累了一上午了,哪里还有个中午不歇息继续伺候的理儿?所以,府里老太太丫鬟们婆子们都歇中觉,再加上这几天少爷都憋在家里没出来过,所以他们也就大着胆子关了门,自己歇中觉去,管外面那些送礼的孙子是死是活!   今儿中午,自然也是如此。   歇了中觉之后,眼看着这未时三刻(下午两点,英年早肥注)都要过了,那门房上的管事才惺忪着眼儿起来洗了把脸,一边拿冷水又徼了把擦脸巾擦着脸,一边大声的吆喝起来,“人呢,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给我赶快起来,错了府里的规矩,仔细大板子伺候!都快给我滚起来!”   这长安城内外任你打听去,从来也没听说过有门房上歇中觉的,这门房是沟通内外之地,在这里做事,就连吃饭都得轮着班儿的去吃,晚上睡觉还得留个打更的伺候着,其他人也还都睁着一只眼呢,要说起来,这门房上歇中觉,萧家这还是长安城里的独一份儿!不过那管事的倒也不怕,因为这可是青奴姑娘默许了的,说是什么“做官者首重官威,但是咱们家少爷人很率性,又年轻,只怕轻易的压服不了人,所以,你们这门房可就是他的脸了,这架子不摆就出不来,该摆的时候就摆一摆,这样也帮咱们家少爷添些威严!”   当下那管事的一通吆喝,顿时一个个睡得迷了八登的小厮下人们都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跑过来,不一会儿便规矩的在门内排成了队列,从他那一声吆喝到人到齐,也不过就是打个喷嚏的功夫,因此那管事的很是满意,不过走过场的训了几句话,然后便命几个犹自睡眼惺忪,看上去也忒不像个样子的,回去重新把自己拾掇拾掇,然后便又特意叮嘱道:“你们都给我记着,跟上午的规矩一样,这都是青奴姑娘吩咐过得,有礼,有度,不可摆架子,但也不能丢了咱们萧府的气度,都记住了吗?”   众人高声回答记住了,那管事的很是满意地点点头,一摆手,“开门,迎客!”   厚重的大门格楞楞的打开,几个小厮当先跑出去要维持秩序,但是这门才刚一开,他们却是不由得一愣,“人呢?”   只见中午关门的那会子还热闹非凡的大门口外街道上,此时竟是一个人也没有!当下那些先后出来的下人小厮们不由得一个个愣住了。   这时那管事的听见外面的声音不对,不由得转过身来,先是一愣,然后便三两步跨到门外,又是一愣,当下他不由噔噔噔地三两步迈下府前台阶,走到那大街上,见果然是一个人都没了,燥热的空气中徒留着一股子人身上的臭汗味和牲口们身上的骚臭味儿!   当下他脑门子上的汗激灵一下子就出来了,却也顾不上擦,也跟刚才那两个小厮似的,傻乎乎地东看看西看看,自言自语道:“人呢?”   “关门前的时候,这里的人还排的乌洋乌洋的呀!怎么这一眨眼儿的功夫,一个人都没了?”   ※※※   太子府,前宅正厅。   啪的一声茶盏落地声传出来,然后便是一通高声喝骂,再然后便是两个小太监拖着一个面无人色的小宫女从里面出来,看那小宫女一副已经吓傻了,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只怕又是触了太子殿下的霉头,是免不了一通板子了。   这些日子以来,府中被打板子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这一通板子下去,皮开肉绽还是轻的了,甚至还有两个身子弱的,当场就给打死了!眼下就看那小宫女那个小身子板儿,只怕这条命十停里已经是去了九停了!   当下在厅外伺候的宫女太监们一个个两股战战,只面面相觑一阵,然后又纷纷的低了头,只盼着这噩运不要降临到自己身上也就罢了,却哪里还敢动一动。不过这会子倒有两个大胆的小太监,因为两人离的近,再加上这里说话也不虞厅内的太子殿下会听到,所以还敢小声的对话几句。   这个说:“看见了没,算上她,这三天里已经是第九个啦!啧啧,太子爷这是犯了哪门子的灾星了,他一向待咱们这些太监宫女的,都挺宽厚的呀,怎么一发儿的突然变了这么个狠性子,竟是生生的杀起了人来!”   那个赶忙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嘘!胡说什么呢,你不要命啦!”   “说说怕什么的,里面又听不见!……我听说呀,这都是叫那个什么萧挺给闹的!据说咱们太子爷差一点儿就能登基来着,都是让那个萧挺,一句话给咱们太子爷呛回来了,结果,那个叫什么狄仁杰的无名小卒倒是坐上了宰相的位子,咱们太子爷在朝廷里可不就什么都不是了?这,他老人家才发的火!”   要说起来,在这太子府里的太监,还多是些十六七岁不曾长大的孩子,只有那些管事的大太监,才是那成了人的,所以,当下那另一个虽然嘴上说着不让同伴胡说,自己却也是不老成的,闻言便不由得也接了话茬子,“可不说是呢,我听那些老人儿们说,这么些年来,咱们太子爷倒是难得的在人家手底下吃了一回亏!这不,据说昨儿兴致勃勃的出去了,又是闹了一肚子气回来,你昨儿不当班是没看见,咱们太子爷那个脸色儿啊……啧啧!今儿上午朝会上这又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气了,刚才那个小丫头也是没脸色,活该她挨这二十板子!”   两人正说的高兴,突然便听见不远处似乎有噼啪声响起,两人心神一栗,顿时的都停下了嘴里的话。他们从前几日被打的两个小太监嘴里打听过,据说这打人的时候可都是要蒙住了嘴巴的,就是为了不让出声,所以,这叫唤自然是叫唤不出来,但是正因为如此,这“竹子炒肉”的味道才会越发让人疼得钻心哪!   一想那板子打在屁股上的味道,两个小太监都吓得打了个战栗,当下两人不约而同的别过了脸儿去,再也不说话了。   正在这时,突然听见厅内又是一声喊,然后便见领他们这一班的大太监一边倒退着快步出来,一边嘴里应者,“是,是,奴婢这就再派人去请!”   他倒退着走到门口,一眼瞥见那两个小太监,顿时眼睛一瞪,腰杆儿也直了起来,当下过去一人踹了一脚,拖着长而尖细的调子,道:“你们两个狗奴才,快点,再去来济大人府上,就说太子殿下有急事相商,请他老人家务必赶紧过来!”   两个小太监闻言赶忙答应,还没等转身走,那大太监又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给我听真喽,要是你们把人请不回来,累得爷再跟着你们挨骂,那你们自己个儿也就不用回来啦!记住了没?”   两个小太监虽然苦巴着脸,闻言却也只是诺诺。见大太监没有其他的吩咐了,便赶紧要出去,着急的办差事去,但是还没等他俩跑起来呢,就听见外面一连声的往里传——“来济大人到!”   两个小太监闻言顿时心中都暗暗庆幸,喜得差点儿就尿了裤子,心想这下子可是去了一场大祸事,当下不由也赶紧的跟着巴巴的唱喏,“来济大人到!”   听到来济到,李弘顿时迎出了厅来,见到来济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慢悠悠的晃进来,他一把拉住这位老师的手就往厅里拽,“我的好师傅,我都快急死了,您怎么才来!”   谁料来济一拂袖把他的手拨开,站在那里咳嗽了一声,沉声道:“殿下,您可是当朝太子,未来的大唐国君,纵是有天大的事,也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才对,怎的才这么一点子小事,就张徨失措成这个样子!你这个样子,如何能服众,如何能让朝中大臣们都以你为百年之望?”   李弘闻言不由得先是皱眉,脸上一抹怒色一闪而过,谁承想自己都急成这个样子了,这来济却倚老卖老的教训起自己来!彼此曾是师徒不假,但是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毕竟还得是君臣之礼在先吧?再说了,就算是你要摆老师的架子教训我,却也不该当了这么些太监宫女的!——说起来自己这个老师,迂腐顽固四个字却是占全了!   不过,他毕竟是做了多少年太子的,这点城府气度倒是有,当下他回过身来便是一揖,“师傅教训的是,是学生浮躁了!师傅里面请!” 第十一章 震动(下)   来济闻言又是一声轻咳,这才慢慢的踱着步子走进厅里去了,太子李弘见状,虽然心中很是不舒服,却也只好随在自己老师身后慢慢的走进去。   好容易慢腾腾的上茶饮茶毕,李弘刻意的压了压自己心中着急,慢慢地问来济,“老师,早朝的时候,萧挺那个折子您也是看了的,您以为如何?”   来济眯缝着眼睛,闻言轻轻地哼了一声,“自作聪明而已,殿下不必在意!”   就这一句话,李弘又是忍不住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就这他还是憋着呢,要是换了别人说这个,他非得蹦起来泼他一脸茶叶沫子不成!   不急?他能不急嘛!   昨日在英国公府李敬业的宴会上,那萧挺那般目中无人的骄狂样子至今还气得他小肚子转筋呢!尤其是在当时那副情形之下,举座上下都是李敬业的人,那萧挺一站出来挑头儿,他们立刻便跟疯了似的,什么难听他们说什么,什么让人心里堵得慌他们说什么,偏偏别看他们平日里都轻浮的紧,没一个是有能为的,但偏偏在这说风凉话落井下石的时候,还一个个都老成的紧,那些话儿说出来,干气得你一脸青筋,就是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以此,萧挺的那份子骄狂就越发可恨!   想想当时,自己压了那帮子混蛋好大一阵子,看他们一个个浑身不自在的样子,自己就忍不住要心里得意,然后正准备摆个低一点儿的姿态收服一下人心声望呢,却不成想先是周先生与萧挺一番舌战之下,被那萧挺刺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然后便是那萧挺一副大喇喇的模样,想想当时他掏奏折说话时的表情,就觉得让他给当众打了一巴掌似的!   其实可不是,那份奏折可不就是一个狠狠的巴掌,让他给甩到自己脸上了!   昨晚从英国公府出来之后,他甚至能想象得到那萧挺,还有李敬业的那帮子狐朋狗友的得意!看着萧挺帮他们出了口气,让自己吃了瘪,那帮子杂碎怕不得乐疯了!   也正是因此,李弘他自己心里的这口气非但没出,反而还越发憋得难受了!在这个时候,眼看着早朝时候李敬业代萧挺把奏折往上一呈,顿时就是满朝震动,他还能不急?   “师傅……老师!学生我……我不能不急呀!”虽然在尽力的让自己说话的口气听上去心平气和一些,但李弘还是下意识的在房间里搓着手转起了圈子,“您是不知道昨天那个情形,那萧挺等于是把这本奏折甩到了本太子的脸上,您说,我这……”   “他真甩了吗?”来济睁开眼睛看着他。李弘闻言身子一顿,当即有些语结,“是,他是不敢甩,但是当时他那神情,您要是看见了……”   “我看见了!”来济仍旧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李弘闻言大惊,“您看见了?您看见什么了?您怎么可能……”   “我看见了那萧挺只是一番做作,顿时就逼得咱们太子殿下进退失据,一派张惶!”来济狠狠地拍着桌子道,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李弘闻言神情一滞,想要发火,又觉得来济说的似乎有些道理,当下他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颓然叹息,“老师,那依您看,萧挺他这是要做什么?”   “这句话还像个问题!”来济端起茶盏来淡淡地抿了一口,放下才淡淡地道:“据老夫看,萧挺的那本奏折原也不过是胡闹罢了!什么辟出长安城西南九坊之地,建设整个大唐最大的手工业和商业物流中心……你听听,这词儿咱们都没听过!这不是胡闹是什么?”   李弘闻言不由点头,心下觉得老师说的有道理,本来嘛,那份奏折他还是第一个看到的,当时除了吃惊和气愤之外,他也觉得那奏折里满篇都是些胡乱跑马不着调的话,一看这写奏折的人就是个不老成的,至多不过就是心血来潮的一点子狂想梦呓罢了,而且这梦做得还有点不是地方!但凡有些朝廷履历的,哪里能说出那些屁话来!   这个时侯一想,似乎也确实是自己太过激动了,一看那奏折上那些新鲜话儿,就觉得萧挺似乎要有什么大动作似的,再加上当时那个情形,便顿时的有些失了心神。其实老师说的对,他萧挺毕竟只是个小小读书郎罢了,除了凑巧蒙对了几回,借机攀上了母后那个高枝儿之外,他还能有什么出了奇的能为?   这么一想,他心里顿时就舒坦了不少,颇有些阿Q先生精神胜利法的意思,当下便亲密地在来济身旁的胡床上坐了,又问:“那么,据老师看,咱们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用得着怎么办吗?那萧挺不是在奏折上说,他只是要辟出东南角那九坊空地罢了,反正那九坊之地咱们都是知道的,一直都是空在那里,除了稀稀落落的有几处别业之外,其他的地方都是只是在种些庄稼,就给了他折腾,也不值什么,再说了,他那奏折上说得明白,一不让朝廷拿钱,二不问朝廷要役,所以,咱们就暂且按兵不动,给他来个静观其变,且看皇后娘娘怎么处落,然后再定主意也不迟!”   李弘闻言不由点头,心想这倒是个老成谋国的法子,老师不愧是在中枢里呆了那么些年的,人虽然迂腐顽固了些,这主意想出来,却倒也是稳妥的紧。   当下他不由得附和道:“老师此言甚善,只是,学生这两天可是接连的在那萧挺面前碰了两次壁,心中这口怒气……”   “殿下……”来济瞥了李弘一眼,“为人君者,怎能争一时意气!再说了,咱们现在对萧挺的这份折子还都有些摸不清头脑,搞不明白他这到底是要做什么,所以呀,别急,且等等看再说,实在不行了,咱们再另作计较!再说了,您可是当朝太子啊,将来这大唐天下都是您的,如果真是像那萧挺在奏折里说的,等他这个什么中心建起来,一年的税赋就能抵得了时下咱们大唐一年税赋的一半,那这份钱将来也就是您的呀!他为您赚钱,您急个什么?又气个什么?”   李弘闻言虽然低头受教,心中却颇有些不以为然,而且,经来济老师这句话一提醒,他顿时想起方才老师来之前周昌的话,据他说,萧挺这是要抓财权?   这可不得不留心了!   不过老师说的也对,先不急,且等等看再说!   这时,来济已经站起了身来,道:“殿下,如果您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了,老夫可就要告辞了,待会儿我要去拜访一下长孙老大人,问问他对萧挺,对萧挺这份奏折的看法!”   李弘闻言一愣,也紧跟着站起来,想要说什么,却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最后只是道:“听闻老大人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是不见外客的,您去了,只怕也是白去!”   来济闻言微微一笑,“我来济的脾气他长孙大人是知道的,所以,谁去了他都能不见,却就是不能不见我,因为他不见我,我就会一直等到他见我!”   说完了,还没等李弘反应过来呢,来济已经一拱手,道:“殿下,老臣告退了!”   李弘还是想说什么,但是来济已经转身向殿外走去,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追上去,“老师,学生送送您!”   ……   过了一会子,李弘脸色莫明的回来了,早就已经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周昌周文卿迎上来,道:“殿下,长孙老公爷与那萧挺秘密见面的事,您真就准备一直都不告诉给来大人?”   “说?怎么说?怎么能说?”李弘在胡床上坐下,拾起刚才自己喝了一口的茶,也不管合口不合口了,只就着茶盏浅浅地咂了一口便又放下,道:“来老师是个死脾气,这等事情,还是不告诉他的好,免得他再有什么心思,做出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周昌闻言点头,虽然心里知道这未必就是太子殿下的心里话,但是却并不说破,当下只是一笑,听李弘感慨来济这个“老顽固”,又听他问:“人都派出去了吗?”   周昌躬身道:“您放心,人早就派出去了,话都是臣亲自一句句教的,眼下这个时侯,臣可以保证,那萧府门口已经是走得干干净净,一个人都不剩了!”   李弘这才点了点头,憋屈了许久,似乎这会子他才觉得胸口松快了些。   其实想想也是,那起子跑去给萧挺送礼的,都是些眼皮子浅的混账货,但凡有些风吹草动,只怕他们就要吓掉了半个胆子,还能禁得住是这种要大动的事儿?   萧挺啊萧挺,你就折腾吧,我看你能折腾出什么来,反正眼下,本太子且先杀杀你的锐气再说!让你门口的那些人一哄之下走个干净,我看你尴尬不尴尬!   这时,那周昌度量着太子李弘的脸色,笑着说道:“殿下不必担心。据小臣看来,其实萧挺这般大张旗鼓的上奏折言事,也无非就是为了一件事,那就是,钱!”   李弘闻言点头,又摆了摆手让座,那周昌倒也大大方方的在他对面坐下了,继续道:“要说起来,这个萧挺可真是敏感之极的人物,咱们同扬州上官大人那边商定了的,让扬州转运过来的江南赋税一日日往后推,以便日后找借口掌控江南的税赋,这第一回,就迟到了七日,对此,朝中虽然有人议论,但是有来济大人在,再加上上官大人素日在朝中的声望,所以倒也没有起什么波澜,想那许敬宗武三思,还有李敬业等人,虽然身居高位,却都是不懂得财赋这一块儿的,所以,他们除了会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之外,只怕闻不出什么味道来,但是这个萧挺……也不知是否有人在他背后为他出谋划策,他却很快就明白了咱们的目的!”   “虽然到现在为止,小臣还想不明白他为何不选择把这件事向皇后娘娘,还有李敬业等人点透,而选择了自己单枪匹马的站出来做这么一件事,上这么一道奏折,但是小臣可以肯定的是,他这么做,确实没有第二种可能,就是为了掌握住财政!”   这一番话听得太子李弘眉头紧蹙的同时也不由得连连点头。   这时,那周昌又道:“以小臣看,那萧挺虽然也不简单,但他毕竟年轻,又不曾在户部等地方学习过这些事情,所以,他这个主意定然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要么就是他背后有人指点,要么,干脆这件事就是有人授意他去做的!”   “授意?”李弘紧蹙着眉头,苦思不解,旋即却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指着周昌道:“你是说……这是母后她……”   周昌微微点头,李弘一屁股坐下,自言自语道:“怪不得,怪不得……早上上朝的时候,我冷不丁的看了母后一眼,当时就觉得,她看奏折时候的那个表情……不对呀!不对,不对,很不对,当时……当时她似乎是微微的笑着的!吃惊么,倒是也有,但更多的却是笑!我看的再没有错,就是这样!”   那周昌闻言淡淡点头,眼中似有星光闪动,旋即他却又一笑,道:“虽然如此,殿下还是不必担心……”   “此话怎讲?”李弘不解地问道。在他想来,既然这件事是母后主导的了,那自己岂不是又要坐看那萧挺成大功,将来还要吃他的瘪?   反正在母后手底下,自己还从来没赢过!   那周昌闻言微笑,道:“不管这件事是萧挺自作主张,还是由皇后娘娘授意的,总之他要做这件事,等着看哈哈笑的,可不只是咱们!”   “哦?”李弘也是个眉眼挑通的,闻言当即品出了一丝味道来。   那周昌继续道:“这些日子以来,据小臣的观察,觉得皇后娘娘门下那几位大人,他们内部,可是不怎么和气呀!”   “别的先不收,单是小臣瞧着,就觉得那武三思刘祎之,还有许敬宗等人,跟那个萧挺可都有些不怎么对付,这其中许敬宗还好说,尤其是那个武三思,小臣看他们虽然表面上和气一团,其实背地里,那位武三思大人倒好象视萧挺为眼中钉肉中刺,随时都想要除之而后快似的!这样一来,不管是萧挺,还是皇后娘娘,他们要做这件事,首先要面对的,倒不是咱们这边,而是来自他们内部的一些纷争了!”   “再有,那李敬业虽然跟萧挺是同穿一条裤子的,但英国公李勣却是个老狐狸呀,这种事情,他虽然不会反对,但肯定会在一定程度上约束他的孙子,所以,这萧挺要做这件事,立刻就变成了孤单一人!如此一来,他纵是有皇后娘娘在背后做支撑,殿下您又何惧之有啊?”   “说白了,您且安心看戏就是!而且,等什么时候那萧挺自己露了破绽出来,您倒也不妨出手再往下推他一把,让他死得更难看一些!”   李弘当即听得两眼放光,忍不住哈哈大笑,“周先生真高人也!听了你这一番话,本太子心中忧虑顿时尽去!”   “那本太子就暂且冷眼旁观,坐看萧挺之死期!”   ※※※   萧府大门口,面对着冷冷清清空无一人的街巷,萧府的一众门子家奴下人小厮,不由一个个的傻了眼。   此时那门房的管事不由想,会不会是自己府上摆出的这个态度太过矜傲了一点儿?所以把那些家伙们逼急了?于是集体的退场了?   再一想,不会呀,能这么光明正大的来送礼的人,哪个不是脸皮厚到一刀砍不出血印子来的?对于这种人,自己府上的架子越大,他们就会越发恭敬才是,怎么可能掉头就走!   他们要是有那个气性,就不会这么死乞白赖的送礼了!   再说了,就算是间或有这么一个两个有气性的,一看连送礼都要看人脸色,保不齐就一扭头走了,但是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走就走个精光啊!   现在这可怎么好?原本热热闹闹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大门口突然一片死寂,走的干干净净,连个牲口都没留下,这待会儿可怎么向青奴姑娘交差,少爷要是问起来,又该怎么向他交差?   想到府里那青光溜滑的大板子,那管事就一阵子的腿软,站在门外街道上左看右看,就是不敢进府去报信儿,这时候那路那边过来一辆马车,管事的一脸希冀地看着那边,心想这回哪怕是个七品的小芝麻官儿,自己也一定拿他当大爷捧着。   好歹剩下一个,也好问个为什么不是?不然死了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那多冤枉得慌?   等那马车到了近前,还没等怯怯的管事过去招呼,果然见那马车停了下来,当下他心里一喜,差点儿就要跪下给人家磕个头,当即他赶紧迎上去,满脸带笑的招呼那车夫,“劳您驾,您府上哪里?这车里坐的可是你们家老爷?兄弟再动问一声,贵府老爷现在何处高就?”   “咳……”   还没等那车夫回话,随着一声咳嗽,车帘子从里面被人掀开了,一个身穿常服的中年人从车里钻出来,看那衣着打扮,倒像是位有些身份的,当下那管事的态度越发恭敬。   但这时候,却突然听那人站在马车上摇头晃脑地道:“走了?人呢?这刚才不是还有好些个人在这儿乱哄哄的吗?”   “呃……”那管事的闻言一脸尴尬,刚迈出去的步子又不由得缩回来半步。   “走了好啊,走了好啊!哈哈,老话儿说得好,三十年河东莫得意,三十年河西不用急!你们萧府,也终于等到这河西的时候了?”   那管事的听这话里好像不是意思,顿时连那脸上的笑意思儿也都撂下了。这时又听那位语气尖酸地道:“好,好,西得好!哈哈哈哈!”   那管事的这会子才算是肯定,人家这是来看自家哈哈笑来了,顿时便要撸胳膊挽袖子,这时那位却又突然收起了脸上笑容,弯下腰俯下身子看着站在车旁的管事,问:“这位老兄,我怎么觉着,你们府上这好像在刚没几天的得意吧?这要按三十年来算,你们这还没东起来哪,怎么就又河了西啦?”   “你!……”那管事的让他给气的几乎当场吐血!   这时那人却又是几声大笑,袖子一甩,一边钻回车厢一边道:“走!”   那车夫该是早有准备的,闻言顿时鞭子一扬,马车飞奔了起来,纵是这边萧府管事连带着几个下人小厮反应过来想打人家,却也已经是追不上了。   吃了这一番挖苦,当下众人情绪更是低落,最后还是一个年龄大些有些体面的老人儿凑过去跟傻乎乎的站在街上的管事说,“早晚免不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您还是赶紧的进去回了吧,好歹的也能让青奴姑娘和少爷他们赶紧去打听打听这到底是为什么,别咱们不说,少爷再吃了人家的暗亏!”   那管事的闻言先是面色不虞,却是越听越觉得有理,连带着那“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不吉利话也不跟他计较了,这就要往府里去回给青奴姑娘定夺,却又突然看见路那边一辆马车迅速奔来。   因了方才的教训,此时那管事的不由站住了,直到那马车停下,李敬业从里面走出来,他是认识李敬业的,这才三两步的迎上去,那声音听起来就跟要哭似的,“小公爷,您可得为我们家少爷作证啊,这是有人要陷害我们家少爷呀!您看看,您看看,一顿晌午饭的功夫儿,人全跑啦!这一定是……”   “闭嘴!”李敬业急得嘴上都起了泡,一说话腮帮子就疼得打哆嗦,当下却还是忍不住训斥道:“不许胡说八道,这不是人家在陷害你们家少爷,是你们家少爷在自毁!”   说完了也顾不得什么官仪不官仪的了,他忍不住拿袖子往脸上扇了扇,心想萧挺这家伙还真是惯会把天捅个窟窿的!   见那管事的愣着不动,他不由气得当场就想踢他一脚,但是想想这些人可都是公主府上过来的,他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道:“还愣着干什么,你们少爷在家不在?还不快进去给我通报,就说我李敬业来了!” 第十二章 老神仙、财政权、半边天(上)   要按说呢,在当今大唐的朝堂上这些官员们中间,名声最臭的其实并不是萧挺,而是现如今身居中书令的许敬宗。   关键的是,人家萧挺虽然在官员们中间名声不怎么样,又是说他投机取巧啊,又是说他借着裙带关系往上爬啊,甚至还有人背地里骂他佞臣等等,但是至少,人家萧挺在民间的名声那叫一个好啊,声望也是极高。现如今长安城里从六岁到六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几个不知道萧挺萧大才子的?   但许敬宗可就不行了,就他年轻时候办的那些事情,尤其是那一回把女儿嫁出去图赚钱的买卖,简直让他的名声臭极了。这件事一出来,不管是在讲究官声讲究文士风度的官场中间,还是在普通的老百姓们中间,他都可以说是这几十年来,名声最臭的一位高官!   士子官员们,但凡是正直些有些气性的,谁愿意跟他这个贪财无德的小人打什么交道?别说还得拜门子,就是他许敬宗亲自拿了拜帖来请,那些一向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的士大夫们也是不屑于去理会她的。不但如此,即便是走路走了个对面,人家也还要退避三舍呢!还不就是不愿意沾上他这一坨臭狗屎?   不过幸好,许敬宗这个人虽然品德不怎么样,却还足够聪明。他知道自己在同僚们中间,甚至是在市井间的名声都不怎么样,所以他干脆也就不搭理这些人,这几十年来,只一门心思的揣度上意,一门心思的做官。   而现如今,果然让他把准了脉,熬到现在虽然胡子也已是花白了,但最终却还真是让他给熬进了政事堂。而且,就以现如今朝廷上这个形式,一切大权最终都是操纵在皇后娘娘手里的,他作为皇后娘娘坐下的第一位大臣,堂堂的中书省首官中书令,自然也就已经在事实上成为当朝第一人。   这辈子能混到今天这一步,他就满足啦!   三十年前……别说三十年前,就是十年前,只怕他连做个这样的梦也还不敢呢!   这也就得亏是皇后娘娘急于在朝中寻找支持自己的力量,而那些以国之栋梁自许的所谓正直大臣们,又都一个个的死顾面子,不怎么肯撕了脸皮去投靠到她的门下,所以才让他李敬业这么一个眼睛毒且不要脸的给看准时机钻了空子,从而一举抢得了先机。   要不然,就凭他在朝中上下的名声,他怎么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而到了现如今,等他已经真正的坐到了这当朝第一人的位子上之后,以前那些甚至敢指着鼻子骂他的人,又如何了呢?还不是一个个又屁颠儿屁颠儿的跑过来奉承他许敬宗,给他许敬宗送礼来了?   他这一辈子,等的熬的盼的,就是这个时侯!   一个月之内,借着皇后娘娘整顿朝政的机会,有怨的怨报了,有仇的仇也报了,能杀的寻个错处拉出去杀了,该贬的随便寻个错处贬了,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等到忙完了这些,许敬宗顿时觉得自己这辈子也该松口气了,于是,即便连敌对的来济等人那一方都发现,这个老牌的大奸臣年过花甲了,倒好象是渐渐的变了性子了。   遇到什么事情,他也不争了,有什么不顺意的,他也是得过且过,能饶人处且饶人了,公事已毕,他是连喝口水的功夫也不等,立刻变顺轿回家,据说这老小子回去之后忙活的,居然不是什么阴谋诡计金钱财宝,而竟是怡儿弄孙的尽享天伦之乐,还有时间,也不外是拾掇些花草树木之类的,再不然就是学人家名士那般的垂钓起来了!   说起来这家伙老了老了,却总算是活明白了,而且到了这会子,他也还倒真是拿出了一派十足的宰相气度来了!这可真是闻者无不诧异的咄咄怪事!   便比如今天早上在朝堂上,那当时是多大的事儿啊,李敬业代萧挺把他那份奏折往上一递,皇后娘娘亲览之后,便命李敬业大声的在朝堂上读给大家听,然后,整个含元殿就跟炸了锅似的,大臣们或是剧烈反对,或是斥为胡言乱语,更有甚者,直接攻击起萧挺这个人来了,而素来与萧挺交好的几个,在这种情况下也都不敢说话,这次早朝简直就变成了讨伐萧挺的专会!   但是就在这种情况下,人家许敬宗依然是一副八风不动老神在在的模样,就在大家讨论的最热烈,或者说是骂得最热烈的时候,他居然站在那里就打起盹儿来了!   当时离得近的几位老大人听见他的呼噜声,当时那几位便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在心里破口大骂——你这个老丘八!   不仅如此,好不容易皇后娘娘说要再想想,此事押后再议,然后便宣布退朝了之后,人家许敬宗立马就醒过来了,皇后娘娘一走,他是二话不说就下了殿,到中书省去转了一圈儿,把缠手的几件事一料理,然后便立马坐轿子回了家!   他这宰相当的,那叫一个清闲!   这不,连武三思和刘祎之两个人想要找他这位老大人商量点儿事情,都还得巴巴的到府上来求见,而且还在门房里窝憋了老半天,这才被下人们带了进去,进去之后两人一看,好嘛,这老头儿穿了一身粗布衣裳,还真事儿似的带着斗笠,在那里种菜呢!   武三思心里一阵子的憋屈,当下三两步走过去,“我说许大人,您这是干嘛呢?这……”   许敬宗见两人进来了,这才站起身来,笑容倒是亲近而谦和,“没事儿了就侍弄点瓜儿呀果儿呀菜呀什么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寻思着呀,虽然现在这菜蔬都到了该败的时候了,但是我种的晚呀,而且你瞧,眼下天儿还那么热呢,所以我觉得,我这两架胡瓜,没准儿还真能给我结几个!哎,到时候你们可一定要过来,权当是尝个鲜儿!”   武三思闻言,不由得转身,与刘祎之对了个眼神儿。两人眼中都满是焦急与无奈。当然了,隐隐约约的,还都有那么一点子鄙视!   毕竟虽然因为利益相同,大家彼此是同党,但即便以刘祎之武三思这等在外面名声也是极臭的人,却也还是有资格来鄙视许敬宗这种人品道德更差的人的!   当下武三思不由叹了口气,“我的许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说没事儿?这……眼下这能算是闲时候嘛!”   许敬宗闻言笑笑,一边摘下斗笠交给侍立在旁的小厮,一边笑着引两人到他这小菜园旁边的凉亭去奉茶。等小厮奉茶毕,许敬宗这才笑着问:“那么,以武大人看来,眼下这太平盛世,竟还是忙时候不成?”   武三思闻言一愣,脸上顿时有些上不来下不去的神色艮在了那里,这时刘祎之笑着打了个哈哈,道:“要说么,许大人说的倒也没错,现如今皇后娘娘治下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倒也确实是古来难得的盛世,只是眼下……”   “……只是眼下……”武三思接过了他的话,他素来性子急,表现在说话上,那语气便不免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不过幸好,除了皇后娘娘说话以外,他跟谁都是这副腔调,所以许敬宗也早就习惯了。   只听那武三思道:“我也不跟您绕弯子了,就萧挺那份奏折的事儿,现在您心里可有个章程没有?”   许敬宗微一蹙眉,旋又舒展开来,笑道:“武大人真是快人快语呀!这个事儿嘛……呵呵,皇后娘娘那里还没定呢,老夫哪里会有什么章程!”   他这话说得倒是明白,解释出来就是,皇后娘娘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皇后娘娘说好我也说好,皇后娘娘说不好,那我也就跟着说不好!现在皇后娘娘还没说呢,所以我也就不能说不能做!   要是换个角度解释,那就是——狗腿子!   听了他这话,武三思不由得又是回头与刘祎之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的神色都是清楚明白——这个老家伙,倒真是坦白!   不过要说起来,做人做到他这一步,连最后一点颜面都不要了,干脆赤裸裸的宣布自己就是皇后娘娘养的一个狗腿子,倒也真是难得的紧!   关键是其他人虽也有心这么做,但每到关键时刻,却总还是磨不开面子,不要脸的事儿都干了,却偏偏还要扯个屁股帘子挡住脸,羞答答的解释一句,人家是卖艺不卖身的!   比起那个来,武三思倒是觉得,反而是许敬宗这般作法更加的高明些。   不过,听了许敬宗这个话,一时之间他和刘祎之两人还真是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来之前两人商量好了的,之所以到许敬宗家里来,就因为眼下他是皇后娘娘最重用的当朝第一人,所以从他这里先讨个主意,回去之后再定自己的办法,这总是没错的。却谁知道,人家就这么轻轻松松混不在意的一句话,就把自己完全的给挡回来了,而且还挡得人没有话说!   当下他只好站起身来,拱了拱手,“三思受教了!告辞!”   刘祎之也站起来拱拱手,两人这便转身要走,谁知这时候许敬宗却又突然摸着胡子说:“两位且慢,刚才老夫那说的,是老夫我自己的办法。至于两位要问的嘛……既然两位大人瞧得起我许敬宗,这么大热的天儿还亲自跑来我家里,老夫不忝见识浅薄,就送两位大人四个字,也算是聊表心意吧!”   武三思闻言大喜,忙道:“多谢许大人,大人请讲!”   许敬宗笑笑,伸出四个手指头,一边一个个的挨次收回去,一边一字一顿地道:“静、观、其、变!”   武三思闻言缓缓点头,一副与会于心的样子,眼底神情却是阴晴难窥。然后他拱拱手,“多谢大人指点,翌日三思必有以报!告辞!”   刘祎之刚说了一句“大人高见!”,见武三思转身要走,却也只好忙不迭的拱手,道:“这个……告辞,告辞!”然后便紧赶着去追上了武三思。   这里许敬宗喊一声“两位大人慢走,恕老夫不送了”的时候,两人已经是走得远了。老头儿自己在凉亭里端起茶盏来咂了一口,一脸的神清气爽,若是那不认识的人看了,只怕要惊诧,这是哪里来的老神仙!   ※※※   出了许敬宗的府邸之后,还没等上轿呢,刘祎之就一把拉住武三思的袖子,问:“大人,这静观其变四个字,您怎么看?”   武三思闻言冷哼一声,嘴角处貌似带笑,看去却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他道:“静观其变?哼,这个老家伙,说起来倒还真是滑溜的紧!仔细想想,他出的这个办法倒也可行,但是……他许敬宗能静观其变,咱们却不能!”   刘祎之闻言蹙眉,武三思摆摆手命几个下人暂且退下,才又道:“他许敬宗走到这一步,已经到顶了,自然可以坐山观虎斗,反正论资历论本事,在咱们这些皇后娘娘用得上的人中间,也就顶数他是第一个了!但是你、我,咱们的目标可不能止步于眼下!”   说到这里,武三思极为自负的双手负后,昂然道:“我想好了,咱们的办法就两个字——卡他!”   “他不是要瞎折腾嘛,咱们让他折腾,甚至咱们还帮他折腾!但是暗地里,却绝对不能让他事事都如意!他做事总得要人吧,咱们不给他人,你现在就把这一点安排下去,谁敢去投靠他,就是在自掘坟墓,以后咱们绝不用他!”   “另外,他还需要钱,不过这一点他说了的,不会问朝廷伸手要钱!但是他要做那么大的事情,九个坊啊,没钱他能做什么?所以,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十有八九是在想着要从那些商人们手里下手掏钱!反正他此前不就跟剑南道那边那个什么沈家有生意嘛!哼,那咱们就把他这条路给他断了!”   “天下商人最有钱的,无非扬州与剑南两道,扬州有上官仪在那里,只怕萧挺得不了什么好处,至于剑南道嘛,就要靠咱们了。” 第十二章 老神仙、财政权、半边天(中)   “呦,云妹妹,您这是……要去爹那里?”   长孙云儿回自己房里歇了会子中觉,醒来之后只洗了把脸便带着小丫鬟往东边老爷子的院子里走,正走到抄手游廊那儿,不提防府中的二爷长孙涣突然从一边小假山后头闪了出来,又是作揖,又是笑容满面地问好。   云儿初时给唬了一跳,等到看清是二爷,这才松了口气,福了一福,道:“二哥哥好,小妹正是要去爹爹那里,您这是要做什么去?”   长孙涣笑笑,“我能做什么去,左不过闲人一个,什么都不做。”说着,他看了看那两个随在云儿身后正行礼的小丫鬟,云儿会意,摆摆手道:“你们两个先去老爷子那边吧,我随后就过去。”   两个小丫头闻言福了一福,从两人身边绕过去,径直往东去了。   这里长孙涣见她们走得远了,这才一猴腰凑过来,“云妹妹,昨日我托你打听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云儿淡淡地笑笑,“二哥哥,您又不是不知道爹爹他老人家的脾气,他可是从来都不许府中女眷瞎问瞎打听的,所以,你那件事儿我又怎么敢开口问他?也只能是等什么时候他自己说了,被我给听见,这才能告诉你。你这么急着要我去问,我可是不敢的!”   长孙涣闻言先是点头,然后又嬉皮笑脸地往云儿身边凑凑,“爹的脾气我自然知道,但你是他最疼爱的女人嘛,所以,你自然是要例外些的,要不然,我怎么会托你帮我打听呢!”   云儿微不可查地往后缩了缩身子避开他,闻言更是不由得立刻撂下脸来,然后,她的脸色微微地红了一下,这才又微微一笑,“二哥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爹爹是我的爹爹,我是他的女儿,这女人两个字,从何说起?”   长孙涣闻言一愣,旋即便转过弯儿来,心想难道她还当府里人都不知道不成?当下他的口风立刻便是一转,腆着脸笑着,往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笑道:“瞧我这张臭嘴,口误,口误,绝对的口误,你是我云妹妹,那还能有错了不成!”   说着,他又是嘿嘿一笑,“云妹妹,我把话给你挑明了说吧,眼下大哥已经是没了,这家中也就没了嫡长子,所以这将来……呵呵,只要你云妹妹肯祝我一臂之力,你放心,你以后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都在你二哥哥心里呢!”   云儿闻言笑笑,“若如此,云儿可是要先谢谢二哥哥了!”   长孙涣闻言哈哈一笑,摆手道:“你我兄妹,又不是外人,客气个什么!”   长孙云儿淡淡一笑,“二哥哥,你的意思我知道了,也记下了,我一定尽力就是。您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情了,我可就要往爹爹那边去了,他老人家这会子一定早就醒了,还等着我给他打扇子呢!”   说着,云儿不等长孙涣回话,便一侧身子,从他身边过去了,这才刚走到一个背身,云儿脸上的笑容立刻便不见了,那脸上有的,只是一种莫名的悲戚与失落。   长孙涣一边伸手想拦,一边也跟着转过身来,但是云儿却好像是听不见他的叫唤,只是径自袅袅娜娜的网东边去了。   长孙涣又害怕让人听见知道,更是不敢动手动脚,所以当下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远了,然后才突然吐了一口唾沫,道:“呸!瞧你那狐狸样子,哼,连自己老爹都能勾搭,你还在你二爷面前装什么贞洁,拿什么大小姐的谱儿!要不是你二爷我……哼!”   一拂袖子,他骂骂咧咧的转身去了。   ※※※   赵国公府倒数第二进的东边,顺着抄手游廊过去,有一座跨院,那里小小巧巧的,约有二十几间房屋,虽不大,却胜在素日幽静,少有人来,自从当日大明宫政变,长孙冲被杀,长孙无忌一病不起之后,云儿便揣度着老爷子的心思,亲自带了人过来将这里打扫的一干二净,又命人细细的把那窗棂子廊柱子都又涂了重漆,那屋里的摆设也换了大半,里里外外的收拾一新,将老爷子接了过来。   果然,老爷子在这里住的极是欢喜。要说以前,一向秉性要强喜欢大气的老爷子,可是最讨厌这种小格局了,但是现如今,老爷子虽然病也好了个七七八八,身子也养得渐渐有些起色了,却还真是喜欢上这里了,几个儿子小妾的,来请了多少回,他也只是不肯回去,直说这里好,又称赞说还是云儿懂得自己的心意。   就为了这个,再加上素日里老爷子对长孙云儿的宠依无度,所以最近这些日子,府中很是有些甚屑尘上的谣言。   云儿一路绷着脸到了这小院门口,这才叹了口气站住,匀了匀气息,又略微定了定神之后,这才举手推门。她进门一看,老爷子这会子正在廊下闲着看什么东西呢,几个小丫鬟也正浇花的浇花,打扇的打扇。   “云儿,你说,这一国之本,应该是货殖商贾呢,还是农耕桑榆?”   午后寂寥,浮光亮眼,正是最适合胡说八道指天说地的时候,长孙无忌歪在软榻上看见云儿推门进来,不由便若有所思地问。   云儿闻言顿时明白,这定是自己上午走时放在书案上的那份奏折让老爷子看见了,当下她笑了笑,一边过去从小丫鬟手里接过一把纨扇来给老爷子打着扇子,一边笑道:“那还用说,古往今来很多人不是都论述过了嘛,当年我朝高祖皇帝定都长安之后,颁布的第一条大唐律令,就是安民令,用意便是让老百姓都各回各家,为国家种粮食织布帛,而先太宗皇帝陛下和当今皇上,也都是自从登基那时候起就一再强调农为国本!您老人家这都是三朝元老了,这些政策当初您也都是参与其中的,怎么现在倒又问起这个来?”   云儿一行说,长孙无忌一行的点头,末了长叹一声,“是啊,农为国本哪!”   说着,他把那张写满了娟秀小字的大纸放在腿上,“这奏折是你抄的吧?这字倒是越发飘逸了,好啊!只是,这奏折我却有些看不懂啊,萧挺这个小子,他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云儿笑笑,把那张纸拿起来捧在手里,以她的灵性,这奏折抄了一遍自然便已经是可以倒背如流的了,但是不知为何,看着这上面粪土万户的激扬文字,她便觉得那张没正经的笑脸正在自己跟前讨打似的,这一下子也就能把刚才的那点子烦心事儿给忘了。   “还能有什么,他不甘心老是被人家骂自己是靠着裙带关系往上爬的,所以这才要做些事情出来,给世人看看呗!”说着,她嘴角带笑,似乎又想起了那天下午两个人在一起时,他那涎着脸的赖皮模样。   幸好,这会子长孙老爷子正深思呢,压根儿也没注意她。老爷子闻言只是把头摇得搏浪鼓儿一般,然后却又点点头,“你说的这是他的动机,这个我也这么认为,那天下午见面,他不是还冲咱们诉苦来着?……”   云儿闻言又是微笑,老爷子只知道大家见面的时候,他是那个样子,还不知道在此之前自己跟他见面时候,他却比那更甚呢!   老爷子似乎是沉迷进了自己的思路里,这会子还在念叨,“……但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想知道的是,他这么做,是要做些什么事情出来,以证明自己呢?”   这个却是问住了,这问题云儿自己都已经想了一头晌儿了,到如今还没想明白呢,关键是这一番字里行间的大气魄,让她怎么都跟印象中那个只知道嬉皮笑脸的说些轻薄话儿的人对不上号。   当下她支愣着脑袋,拿指尖揉着太阳穴,蹙眉道:“您说的这个,一时之间还真是叫人想不明白。”   老爷子叹口气,旋又苦笑,“那天回来了我还纳闷,就萧挺办的那些事情,依我看他肯定是一个极善于把握时机、同时也极善于趋吉避凶的人物呀,可他怎么会拒绝了我的那一番好意呢?到如今看见你抄的他这份奏折,我明白了,原本这家伙还真是没那么简单,也并不是只有那么一点子小聪明,他,是要做大事啊!”   “您还说呢,真难为您是怎么想起来把婵娟小姐送给他做妾这办法的,就是联姻、拉拢,也不是这么个拉拢法儿,婵娟小姐跟他可有着杀父之仇呢,这些日子您倒是清静,她不敢过来打扰您,每日里却总要到我那边,每次都跟我磨上半个时辰,说要找个师傅学武。”   “您想,她一个大小姐,学武能做什么?还不就是要找那萧挺报仇?她要是知道您想把她送给萧挺做妾呀,非得过来拽光了您的胡子不可!”   长孙无忌闻言哈哈一笑,摆手道:“这你可是说错了,那小丫头要是知道我能把她送到萧挺身边去,她非过来给我磕头谢我不可!”   云儿闻言不由得噗哧一笑,然后摆摆手把那两个小丫鬟支开,自己走到老爷子的身后,微微俯下身子,给老爷子捏起肩膀来了。同时,她作出一副随口说说的语气,道:“上午的时候,我一边抄一边看,叫我说,这份奏折倒有一半的狂想,加一半的不知天高地厚,那萧挺也不知哪里学来几句让人读了模棱两可的话,居然也敢写在奏折里!唉,叫我说,当时幸好他没答应要咱们家婵娟小姐!对了,爹爹,您说,他这一份奏折,会不会在朝廷里惹出什么乱子来?”   “乱子?哈哈,说乱子你可是小瞧他了,也小瞧了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啦!”长孙无忌慢慢地以手撑榻坐起身来,一边试探着活动活动胳膊腿儿的,一边笑着说道。   云儿闻言心里一紧,一边拾起纨扇继续为他扇凉,一边问:“你这话的意思是?”   老爷子仰首望天,让阳光给刺得眯缝起了眼睛,然后连恋恋不舍地又低下头来,看着不远处的几株枇杷树,道:“上官仪到任了没几个月,就已经开始动手了,江南的赋税晚到了七天,呵呵,这件事一般人还真是瞧不出什么来,就连那些御史言官们,也顶多说一句什么懈怠国事,但是这里面的味道,皇后娘娘可是闻得出来呀!”   云儿听得面色愀然,目光紧紧地盯着老爷子的侧脸,只听他继续道:“所以,这件事不管是出于皇后娘娘给他的授意,还是萧挺他自己也已经看清了这件事背后所代表的东西,总之一句话,他这么做,是要借机抓钱啦!”   云儿听了这话,正跟自己上午想的一模一样,心想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回去歇中觉的时候还想呢,可千万别被老爷子看出些什么来,毕竟几天之前,萧挺才刚驳了他老人家一个面子,老爷子回来气哼哼了好几天呢,他连把自己最疼爱的嫡亲孙女儿送给萧挺做妾的主意都打点出来了,那边却根本就不领情,让他心里可是憋着一股子火儿呢。   现如今再加上这码子事儿,要是万一老爷子被萧挺引得火起,那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当下她心中不由得既是替萧挺担心,又是隐隐有些敬佩。   要按说萧挺在几个月之前也还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书生呢,但是谁能想到,他一个不谙世事的穷书生一旦身登朝堂,竟是能有这般的眼界手段,就连那些做了几十年朝廷大员的人都未必能一眼看透的事情,他却居然只在几天的功夫里,就拿出对策来了!   虽然他这所谓对策,在自己看来很是有些胡闹的意思,不着调的紧,但这至少能够证明,他已经看穿了不久之后的危机。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这时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老爷子一边捶着大腿,一边道:“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虽然不中用了,但既然捡回了这半条命,也就不该浪费才是,倒不如索性陪他们玩上一把!!”   他这话音方落,云儿脸上为之一惨的当儿,只听外面有人隔着门回话,“云姑娘,外面来济来大人到了,说是要求见国公爷!”   长孙无忌闻言眼前一亮,居然一下子站了起来,而且立得稳稳当当,哈哈笑道:“这个老书呆子来的正好,我还真是正要找他,带他进来吧!” 第十二章 老神仙、财政权、半边天(三)   晌午前的时候,皇后娘娘派几个宫人把太平公主召回了宫。   要说起来,这些日子以来,这平素最是亲近的母女俩,便连坐在一起吃一顿饭的时候都几乎没有过了,这最主要的原因当时是皇后娘娘最近这段时间委实的是太忙,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太平公主殿下也是着实的正恋奸情热着呢,况她年轻轻的,不大在意这个,所以,要掐着指头算算,这娘俩儿不但是没一起吃过饭,甚至连最后一次见面都已经是四五天之前的事儿了呢!   今儿下了早朝之后,皇后娘娘便突然的想起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女儿,正抛闪在外头呢,便立刻的命人去传她进宫,太平正在家里跟着青奴学算帐,见母亲召唤,便也只好回来。   手里甩着一块玉佩,太平的脚步轻快,也不许人通报,便径直蹦跶着进了明堂。   “母后,您叫我来什么事儿啊?”   皇后娘娘正闭着眼睛跌坐在地,也不知道在寻思什么事儿呢,听见脚步声知道是太平,便已经睁开了眼睛,“没事儿就不能叫你回来?难道不叫你你就不回来了?”   她的目光追随着自己女儿年轻的脸庞,似乎是因为很久没见了,所以脸上额外的有一种母亲对女儿的溺爱。而且是对小女儿的那种。   太平闻言倒也不羞,反正她跟萧挺的事儿已经是长安阖城内外的人都差不多知道了,而自己偷偷跑到萧挺府上去住,母亲也是知道的,却也总没反对过,等于算是默认了的。   她蹦蹦跳跳地过去,从身侧搂住皇后娘娘的脖颈,一边搂着自己的母亲撒着娇,一边说:“当然不是啦,母后,您不知道,我这几天可想您啦!”   皇后娘娘闻言冷哼了一声,脸上却是带着笑意思,侧过脸来看着自己这已经长成了大姑娘的女儿,“快别这么说,从永兴坊到大明宫,就算是不骑马不坐车,走着,又能花得了几个时辰?你要真是那么想母后,干嘛不回来瞧瞧?”   太平公主殿下被自己母后这句话给问得张口结舌没了词儿,当下只好撒泼耍赖地搂着她的撒娇,反正女儿在母亲面前,纵有千般不是,到最后也总是能不了了之的。又更何况,她知道母后压根儿就是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的,这撒娇的手段一用出来,自然是百用百灵。   皇后娘娘被她给摇得髻上步摇明溜溜乱颤,脸上也越发的溢满慈爱,过了一会子才道:“好啦,你不想母后,可是母后想你,今儿得闲,就把你叫回来,咱们母女俩一块儿吃顿饭,好不好?”   太平当即点头,“好!”然后一跃而起,一边围着皇后娘娘打转悠,一边漫无心机地掰着嫩嫩的手指头算着,“这几天我正想吃咱们宫里的饭菜呢,我算算哈,有几道菜,我昨儿晚上做梦的时候还梦见啦,当时就馋得淌口水呢!嗯,有河东劈晒鸡、虾糟鲥鱼、搽穰卷儿、木樨银鱼鲊……还有好多呢,我们府里做的都不好吃,还是咱们宫里的,吃起来更对味道些!”   皇后娘娘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这副天真烂漫少年不知愁的样子,觉得自己心里也逐渐的宽泛了些,听她说什么“我们府上”、“咱们宫里”的,也不加以纠正,只是笑着应她,“好,待会儿你把你想吃的这些,都告诉给那传话的小太监,让他们去做去!”   太平答应了一声点点头,然后笑嘻嘻地凑过来问:“母后,我想把宫里那几个能做这些菜式的带出去,到我们府上去教教他们,您看……”   “这不成!”没想到皇后娘娘当即一口否决了,太平撅起了小嘴儿,“为什么不成?又不要您的,就是让他们过去教教!”   皇后娘娘闻言不由得伸出手来死命在她额头上点了一指头,“死丫头,你这还没出嫁呢,就真拿那里当家了?连母后这点子家底儿也那么急着要搬过去?你也不怕人家笑话你!不行,这个没商量!你什么时候馋了,想吃了,就回来看看母后,不好吗?”   太平把小嘴儿嘟成圆圆的,说不出的可爱,“哦”了一声,却又突然问:“对了母后,父皇的身体怎么样了?您不是说不太严重吗?怎么还没好?我都好些日子没跟父皇下棋啦!”   皇后娘娘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脸色顿时一变,顿了顿,她的脸色才恢复过来,笑着把女儿揽到怀里,抚着她的头发道:“你父皇啊,快好了,快了,他这病虽然不严重,但是太医说过,不能让人靠近,不然也要跟着染上病的,连我也都好些日子没见着他啦!等他好了呀,你们父女俩还下棋,母后还故意的给你父皇支错招儿,让你赢他,好不好?”   太平背对着皇后娘娘闻言微微一怔,旋即很快的便反应过来,她赖在皇后娘娘的怀里,咯咯地笑着,“好,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皇后娘娘笑笑,“一言为定!”说完了转身冲外面,“来人,去个人过去传话儿去,就说公主殿下今天在本后这边吃饭,要加几个菜!”   ※※※   明堂之内,皇后娘娘武氏面前是一条长长的桌案,上面摆满了各种菜肴,大多数都只是动了几筷子,更有甚者,根本就是还原封没动的,其中有些还微微的冒着热气。但是,坐在案前的,却只剩下了皇后娘娘自己。   太平虽然整天嚷嚷着要嫁人,其实却还是个孩子呢,好吃的东西来了,胡吃海喝一通之后,居然擦了擦嘴就跑了,说是有急事儿。   也不知是什么事儿,能急到这个成色,连陪自己的母后说说话儿的功夫都没有。   她走了之后,皇后娘娘长时间的一动不动坐在那里,旁边伺候着的几个宫女太监面面相觑了很久,但却愣是没有一个人敢出言打断。毕竟大家都知道,这几天以来,皇后娘娘可就没有过什么好脸色,无事不是闷坐,就是长吁短叹的,今儿早上下了朝那会子就更甚,虽说刚才有公主殿下在这里的那会子,皇后娘娘笑得再好看没有了,但是这公主殿下前脚儿一走,后脚儿皇后娘娘脸上那笑容,就马上又没影儿了,这个功夫,谁敢去触她的霉头!   但是,眼看着饭菜都已经凉了,皇后娘娘却还没有动过一筷子呢。刚才就尽是看着太平公主殿下风卷残云,这会子又净发呆来着。   过了好一会子,才有一个当值的内侍,也是皇后娘娘素来亲信重用的一个,才轻轻地在旁边叫了她一声,“娘娘,皇后娘娘……”   “啊?……”皇后娘娘闻言蓦地醒过神儿来。   看她并没有要发怒的样子,那内侍不由得松了口气,笑着道:“娘娘,您还没吃东西呢,这饭菜都凉了,要么,奴婢命他们拿回去热一热?”   皇后娘娘微微叹了口气,“不必了!”说着,她端起面前的酒杯来,酒到口边,却又突然停住,转身问那个内侍,“你说,本后是不是老了?”   那内侍闻言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儿,旋即赶紧低下头,“娘娘您开玩笑了,您是大唐之母,天上星宿下凡,您怎么可能会老呢!”   皇后娘娘闻言无奈一笑,又把酒杯递到嘴边,轻轻地抿了一口。刚才看着自己的女儿狼吞虎咽的,皇后娘娘一时高兴,就已经喝了不少,到这会子腮边还泛着一抹酡红呢,这一口喝下去,顿时又把刚才那酒劲儿给勾了出来,此时看去越觉面带桃花。   “不老,怎么可能不老啊,太平都那么大了!”   说完了,皇后娘娘莫名其妙的感慨了一句,“催人老的除了儿女,还有江山呢,本后怎么可能不老!老了,老了,五十多岁啦!”   她突然转过身来,看着身后一个宫女,“以前你帮本后拔掉的那些白头发呢?都放哪里了?去拿出来,今儿本后得闲,要好好的数一数,本后究竟有过多少根白头发了!”   那宫女闻言看看皇后娘娘,扑通一声跪下,“娘娘,您千秋永岁,年轻着呢,刚才公主殿下不是还说,您看起来也就是三十来岁,其实叫奴婢们看,刚才您跟公主殿下坐在一起,不像母女,倒像是一对姐妹呢!”   皇后娘娘闻言先是一笑,“你这张小嘴儿,倒是挺甜的,怪会说话儿的。好了,别跟月儿那个丫头学着贫嘴了,快去把那些白头发给本后拿来吧!”   这时,那宫女闻言不由得磕头如捣蒜,“回禀娘娘,那些头发,那些头发,奴婢以为您是不要了的,就都给,都给……丢了!……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娘娘恕罪!”   “本后的头发,你居然给丢了?”皇后娘娘先是愣愣的出神,口中似乎在呢喃着什么,而那宫女,却是一个劲儿的跪在地上磕头不已。   过了好一会子,见皇后娘娘一直都没有说话,那宫女才停下了磕头,跪在地上抬起脸儿来充满恐惧地看着皇后娘娘。这时,皇后娘娘慢慢地用手撑着案子站起来,叹了口气,道:“罢了,拉出去,杖毙吧!”   殿内所有人闻言栗然,那宫女更是一下子便晕了过去。   皇后娘娘一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便朝堂外走去,便走便慢慢地道:“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   李敬业焦急地萧府前厅转着圈子,刚才一听说萧挺还睡着觉呢,他差点儿连鼻子都气歪了,眼下又被晾在这里等了好半天,他心里这可是好一通憋屈。   本来这两天门下省里的那些事儿就不怎么让人省心,他都跟来济勾心斗角了好几个来回了,心里正烦着呢,又赶上萧挺这档子事儿,让他心里越发的不自在。   就说今儿中午,下了早朝之后,他是火急火燎回到省里,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个差不多了,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这就匆匆忙忙的赶过来了。   他李敬业这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因为萧挺是自己的兄弟,他看着他手里这些到处冒泡的糊涂事儿心里着急嘛,可萧挺倒好,居然是一点儿着急的意思都没有,都这功夫了,外边都烧成火焰山了,他居然还有闲心思歇中觉!   真是服了他了!这小子的心肝儿肺也不知道是什么铁叶子打出来的,怎么那么禁得住烫啊!   说实在的,要不是因为这是萧挺,要不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好兄弟,这要是换了哪怕随便一个什么人,就冲他这副尿不拉屎的闲散态度,他堂堂的小公爷、中书侍郎要是还在这儿撅着屁股伺候他,那就是孙子养的!   李敬业茶也不喝,在前厅里走来走去,正等得不耐烦的功夫,突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本想一掉头迎出去,先揪住衣衽吼他小子两句,但是想了想,他还是冷哼了一声双手背后,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那么背对着门口等萧挺进来。   “呦,大哥,你这是怎么了?谁把你给气成这样了?”萧挺一进来就问。   本来还打定了主意绝不轻易开口,也吊一吊这小子的胃口,让他尝尝着急上火是什么滋味的,但是听了这句话,李敬业还是忍不住蓦地转过身来。   “谁气的?除了你还有谁?”他三两步走到萧挺面前,拉着他的手就要往外走,“走,走,走,你自己到你们家门口瞧瞧去,等你瞧完了,咱们再说话!” 第十二章 老神仙、财政权、半边天(四)   萧挺反手一把拖住他,“我们家门口?我们家门口怎么了?”   李敬业霍然转身,一把甩开他的胳膊,瞪着他顿足道:“你自己瞧瞧去吧!那天你不是还说,最讨厌那些人了,整天价把个街巷堵得严严实实,连你自己进府都要走偏门,现在好了,你不用发愁了!现在你的大门口,已经是连个人影儿都看不见了!这下子,可算是遂了你的心愿了吧?你……唉!”   萧挺微微地愣了一下神儿,等他反应过来,却是不由得苦笑,心说看来这报应来得还真快呀!   昨儿他才算是把有关那奏折的事情透露出去,今儿早上正式上呈皇后娘娘,以自己上午并未接到入宫的圣旨来看,皇后娘娘是准备要先冷冻一下再说。但是,上头这些大神们固然会被自己的奏折给震动,却毕竟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有什么看法也只会暂时的保存在心里罢了,反倒是这些前来送礼跑门子的小官们,鼻子又灵,胆子又小,朝廷哪怕只是稍微有些风吹草动的,只怕都要吓得他们睁着眼睛睡觉,更何况是这么大事?   其实萧挺都不用问谁,想想就能明白的,早朝上李敬业把自己的奏折递上去,那是当场必有一场风雨的!而早朝一散,消息随即走漏——其实更应该说,这消息在昨晚就已经开始小范围的走漏了——这些到自己家门口来站班送礼的官员们一打听,这位萧大人上了这么一道狗屁不通的折子,而且还挨了满朝大臣的批驳,眼见着风头要变,他们还有个不赶紧撒丫子跑人的道理?   “这个……倒也正常!”萧挺拉着李敬业走进厅内,把他摁到胡床上坐下,然后一边招呼青奴上茶,一边自己也在对面坐下来,心里寻思着,虽然这消息一散开,不免要吓坏一帮人,却也不该走的如此干净,而按照李敬业说的,眼下自己的大门口已经是一个人都不剩,这就有些不正常了,只怕这里面有谁在暗地里使了绊子也说不定。但他口上却是说:“写这份奏折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先让人家看我一段时间的笑话了!”   李敬业闻言瞪了瞪眼睛,“这么说,你是确定要做这件事了?不是拿来吓唬人的噱头?或者是其他的什么……”   “当然确定!”   青奴进来上茶,李敬业虽然不常到这边来,却也知道眼前这个大丫鬟是素常跟在太平公主殿下身边的,在这边府里很是得力,而看她眉心已开,显见的已经不是处子,说不得已经是萧挺的房里人,当下不敢轻慢,赶紧站起身来谢了。萧挺却是摆摆手示意他坐下,同时继续道:“别人不知道你该知道,为了这个,我特意去寻了那长安图,你说,我是那种闲着拿这玩意儿消遣的人吗?”   青奴上了茶施了一礼出去了,这里李敬业却把茶杯往桌子上一顿,“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人,要不是知道,我还没那么急呢!”   顿了顿,他端起茶盏来咂了一口,却给烫了一下,只好又放下,“兄弟,不是我当哥哥的说你,你做事也太出格了!这件事……它、它……它办不得呀!”   “为什么?”萧挺问他。   李敬业看看他,“昨天晚上你拿出这份奏折之后,我想了整整一夜,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这是要把事情坐到前面去。……”   “……上次你给我提了个醒儿之后,我就特意的在这方面下了点儿功夫,现在根据我知道的,眼下咱们大唐虽然号称富庶强盛,其实里边那都是紧打紧哪!长安各仓,还有洛阳各仓,还有咱们的大唐国库,其实压根儿就没存下什么东西!满打满算,要是把什么进项都掐掉的话,光凭这些仓库的库存,也就是能支撑半年。也就是说,半年之后,如果各地的赋税没到,那别的先不说,光是咱们朝廷上给百官们发的俸禄钱粮,都要断了!”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我开始弄懂你让我打听这些事情的目的了,没错,江南的赋税转运,的确是一把横在咱们脖子上的利刃,因为他那边要是一掐咱们的脖子,咱们眼看着就得瞪眼儿饿死!”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到这会子我才明白,为什么当时长孙无忌负荆请罪的时候,别的条件他不提,单单就是要求把上官仪给贬到扬州去!当时我闹不明白,回家去问老爷子,老爷子给我来了一个一问三不知!不过看他那样子,他是知道的,就是不告诉我,他老人家那是让我自己去看,自己去想!”   萧挺闻言点头,心说看来自己居然蒙对了,果然当时上官仪能在那种情势下仍被派去扬州,这里面是长孙无忌那位老爷子出了大力气,说起来老谋深算这四个字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当得起的,也就是这种在一片溃败的大形势下仍能做出这种影响深远的布局,才能当得上这四个字的评语,与他相比,别说自己和李敬业了,只怕就是皇后娘娘也差了他一手,也就是李勣这样和他同等级数的老狐狸,才能差堪的打个棋逢对手罢了。   他心中感慨的当儿,李敬业已经继续道:“前段时间,扬州转运来的江南赋税,晚了七天,看来就是个苗头,到了关键时刻,这就是上官仪和太子他们要朝廷要价的资本!只可惜朝廷上并没有多少人看透这一点,你能看透,而且要做些事情,为将来的危局铺垫,这本来是极好的,我做哥哥的自该没有不支持你的道理,但是……但是你那奏折上说的那些事,却是有些过了!”   说着,他负手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九个坊啊,咱们且先不说你要办的那个什么中心将来成色到底如何,有没有用,会不会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大用处,单说眼下这困难,就不是你能承受得了的,加上我,也不行!”   他掰着手指头一桩桩数给萧挺,“首先一条,你这个中心是归到哪里治下?户部?长安府?还是太常寺?这该是一个什么建制?府?县?光这就是一个大麻烦,你总不能说这九个坊就归你管就成了吧?凡事总要讲些规矩的,不然你寸步都难行!”   萧挺闻言点头,却又笑笑,“这个我想好了,既不是户部长安府,也不是什么太常寺,我可不想让他们对我指手画脚的!总之你放心就是了,不会没有个出处的!”   说到这里,萧挺却又并不点破,显见的还有些关子可卖,当下李敬业没好气地看看他,却居然也耐住了性子并不问,当下继续道:“好,就算这一步你解决了,那接下来呢?你要拾掇这九个坊,总不能靠你自己吧?你得要人帮你,要有些做事的人呀!可是你瞧见了没?就冲你这份奏折,现在朝廷上下,谁还敢近你的门子?”   “……还有,你以为九个坊是那么容易到手的?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皇后娘娘批了你的折子了,但那并不代表着那九个坊就可以任凭你指画了,你要知道,人家那些地原来都是有主儿的,你别管之前是种着庄稼还是建着别业,总之没人理他们,那就是一块破地方,他们想卖都卖不出去,但是你这伸手一要,人家却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就给你!我把话撂在这里,不信你瞧着,这里面,必然要有乱子!”   萧挺闻言含笑不语,李敬业喘了口气,又说:“再有,你奏折上说了,你不问朝廷上要钱,甚至连役夫也不要,那我且问你,你一没有钱,二没有丁役,你指望什么建你那个什么中心?……”   “……”   一连说了十几条之后,好不容易才等到李敬业停下了,萧挺笑着凑过去问:“照你这么说,我就不该做这件事?”   “那还用说,不该做!或者说,你可以做,但是不该做这种出力不讨好,而且下场未知的事儿,而且,其实在我看来,你压根儿就不该掺和到这里头来,你以为你能看透的事情,皇后娘娘她会看不透?她老人家是肯定会有办法的,那个上官仪或调或杀,还能真的让他卡住朝廷的脖子了不成?你说你出的哪门子头!”   “我不做,皇后娘娘会有办法?”萧挺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旋即却又一笑,一边脑子里想着那天皇后娘娘哭得梨花带雨的娇怯无依模样儿,一边道:“我不出来做这件事,他上官仪也蹦跶不出皇后娘娘的手掌心,这是肯定的,但是到那个时侯,我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话里颇有深意,竟是听得李敬业愣住了。旋即只见萧挺笑了笑,故意岔开话题道:“你别忘了,我可还等着让皇后娘娘把公主殿下嫁给我呢!”   “这倒是……”李敬业显然是明白了萧挺那句话的深意,只是一时之间还有有些别不过弯儿来,所以神态不免有些应付的意思,不过好在,他的口风总算是稍稍转了一下。 第十二章 老神仙、财政权、半边天(完)   “要按说,这件事儿也确实棘手,眼下关于你跟公主殿下的那点子事儿,都已经在长安城里传遍了,长此下去,对你的官声不利咱们暂且不说,这也有损皇家的体面哪,嗯,你是该抓紧拿出点儿东西来了!”李敬业有些不太情愿地道。   事到如今,虽然他并不赞同萧挺的意思,但是眼看萧挺主意已定,而且听他话里又颇有深意,且胸中自信满满,他也只好说些回缓的话。   萧挺闻言脸上却是不由得笑开了花,不管怎样,有了一个结义的名份之后,眼下他和李敬业已经确实的成为了彼此在政治上的最大盟友。这份联盟有多坚实姑且不论,至少在大家利益相同的时候,相互之间绝对是精诚合作的关系,而眼下把李敬业拉带着捎上自己的贼船,也总还是只有好处不会有坏处的!   这时李敬业瞥见萧挺脸色的得色,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一边喝茶一边又说:“你没上朝是不知道,就为了你这个奏折,可是难为了狄仁杰,当时朝堂上一边倒的都在讨伐你,说你胡闹,不知国是异想天开,当时连我都觉得并不好站出来替你分辨什么,但是狄仁杰却居然站出来坚决的支持你!就为了这个,当时那帮老头子差点儿就把他当成靶子,幸好皇后娘娘很快就下令退朝,不然可够他受的!说起来,倒也不枉你提拔他一番!”   萧挺笑着摊手,“那是因为狄仁杰大人看到了朝廷的危机,而我这份奏折又恰好可以成为解决危机的一个办法,所以他狄大人才会鼎力支持罢了,可跟我们私人的交情没什么关系,人家好好的力排众议,你可别给歪曲了,我倒无所谓,狄大人新官上任,被你这么冤枉,人家岂不委屈?”   话是这么说,其实萧挺心里清楚的很,狄仁杰是不是看出了朝廷的危机和自己的打算还不一定呢,这且另说,他能在朝堂上顶着那么大的压力,公开站出来声援自己,说到底也还真是脱不了一个帮亲不帮理的圈圈,让萧挺想不感激都不成。   当然,其实萧挺心里明白,狄仁杰这么做,只怕也有借这个机会表示一下感恩之心,并且向朝廷的大臣们展示一下他跟自己关系的亲密程度的意思。   这样一来,往浅了说,这是他狄仁杰会做事有义气,知道感恩,往深了说,想一想历史上的那个狄仁杰也就不难明白,以他的政治智慧,这会子只怕早就把朝堂上这点子勾心斗角的事儿给弄明白了,而一旦弄明白之后,除非他对自己的政治前途没有什么期望,否则对他这么一个新进的宰相来说,站队就成了逃避不开的一件事。所以,他这么看似傻乎乎的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声援自己,其实未尝就没有向皇后娘娘献媚的意思。   或者,那小子也像昨晚宴会上那几位似的,认为这件事是皇后娘娘授意给自己的?   当然,这些想法萧挺也就只能留在自己肚子里打个转悠罢了,连李敬业都不太方便去说的,毕竟对于萧挺来说,有了狄仁杰真真假假的站在自己这一边,也可以极大的提高自己在李敬业他们祖孙俩心中的地位,遇到比如像刚才那样的事情,要拉他们入伙,这说服力也就强大了不少。   李敬业听了撇撇嘴,“你小子别给我来这一套,别人能被你三两句话给虚支出去,我可没那么好哄——说到底据我看哪,那狄仁杰可是以你的门生自居啦!啧啧,你小子也是,眼力倒真是好,这一点连我们老爷子都不得不佩服。”   萧挺闻言笑笑,一副觍颜居功的模样,李敬业感慨道:“自从那狄仁杰做了宰相,这些日子我看他做事,可是稳健的很,虽然年纪轻资历浅,但是人却出奇的老成,再加上他论事持中,从来都是不偏不倚,并不曾偏着我和许大人说话,所以呀,现在就连当初对他没有一点儿好感的来济,也觉得他不错,最近正冲他示好呢!哈哈,谁知道今儿早朝狄仁杰就突然不分青红皂白的帮你说话起来,可是把来济那个老家伙气了个胡子翻哪!”   萧挺呵呵地笑笑,站起身来,“狄仁杰……我倒不敢指望他什么,倒是老兄你,若是一旦皇后娘娘批了我的奏折,那到时候我可少不了要麻烦你!”   李敬业低头沉思片刻,再抬起头来时,脸上有些无奈,语气却是很坚定,“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绝不会让人家看你笑话的,只不过……”他搓搓手,想起昨天晚上自己爷爷吩咐的话,脸上微微有些尴尬,“你知道,我也是新近才开始到朝中为官,所以,这各方面的能量,可都是有限的紧哪,这可得提前打个招呼……”   萧挺似乎是心知肚明似的,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那是当然,我知道的,总之……尽心就好!”   在决定要去做这件事之前,他就已经料到,自己要面临的,是来自整个大唐王朝各个阶层的阻力,其中当然也包括英国公李勣李老爷子的不信任。   当然,这无可厚非。   ※※※   李敬业前脚才走,后脚太平就回到了府里。   她与自己母后一起吃的这顿午餐不可谓不丰盛,却也不可谓不匆忙。当着皇后娘娘的面,乖巧而聪慧的公主殿下自然是百般承欢,哄得皇后娘娘心怀大慰。但是,在尽拣着自己喜欢吃的好菜大吃大嚼了一通之后,她却很快便找个理由溜了出来,也顾不得母后那失望的眼神儿了,只一连声地催促着车马赶紧回府。   这一路上,她只是呆呆地坐在马车里,一愣就是一路,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到下了马车回了家,她的脚步却是又突然地迟疑了下来。   在二门外犹豫了好大一会子,直到萧挺得到消息找出来,她这才一步一挪地被萧挺拉进去,半路上萧挺还好奇的对青奴说:“你瞧瞧,她这是怎么了?倒跟丢了魂儿似的!”   青奴也正自担心地看着太平,心里想的却是上午公主走的时候还是高高兴兴的,这一回来就是这样,莫不是在宫里挨了皇后娘娘的骂了?   眼神流转之间,青奴乖巧地给萧挺使了个眼色。上午宫里来人传召太平进宫的事儿萧挺自然是知道的,因此此时他也正是纳闷的紧,不过他的担心却与青奴不同。他在想,莫非是皇后娘娘对自己上的这个奏折很不高兴,所以把太平叫过去,让她向自己转达这个意思?   如果是这样……不,萧挺下意识的就觉得,肯定不是这么回事,且不说他心里隐隐觉得,以当下自己和皇后娘娘共享那么一个惊天大秘密的关系,再加上这件事涉及国政,她如果不满意不高兴,或者怎样的,都完全可以把自己叫进宫去就是了,犯不着让太平在中间过一道手续呀,再说了,太平也不懂这些个。   还有,即便是皇后娘娘在这方面说了些什么,以太平那藏不住事儿的性子,又是这么一件在她看来无所谓的“小事儿”,她该一进门就大嚷大吵了才对呀?怎么会像现在这样阴沉着脸,没有一句话呢?   三人同行过了垂花门,太平突然站住,转身神情严肃地看了青奴一眼,“青奴,你先去忙你的吧,我有话跟他说。”   萧挺和青奴闻言都是一愣,太平平日里可都是笑嘻嘻的,两人早就习惯了,现在突然这么一换脸儿,两人倒都有些不适应。   再说了,平日里三个人是什么关系,太平与青奴名义上是主仆,其实平时相处,便跟姐妹也差不了多少,三人之间说什么话从来都是不瞒着另外一个的。   当下青奴看看太平的脸色,乖巧地点头答应一声,然后便转身去了。   然后,太平转身看了萧挺一眼,突然拉起他的手,往萧挺的书房走,萧挺正一脑袋浆糊呢,又一下子被她拉得一个踉跄,赶上她的步子之后,忍不住问:“月儿,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太平闻言一声不吭,只是闷头拉着萧挺的手往前走,萧挺一边跟着她走一边偷瞥过去,却见太平的眼睛似乎有些泛红,顿时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等到进了书房,太平回身死死地关了门,再转过身来时已经是满脸泪珠,吓得萧挺赶忙拉起她的手把她合在怀里,一边替她擦着眼泪一边怜惜地问:“到底是怎么了?不哭不哭啊,告诉我,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太平委委屈屈地趴在萧挺怀里呜咽了好一会子,说哭不是哭,听着却比哭更要歇斯底里些,当下也便不由得让萧挺心里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了。   这时,她突然推开萧挺,两人对视着,她犹自哭泣着,说:“萧挺,我觉得,我父皇可能出事了……”   萧挺顿时被吓得一身冷汗。 第十三章 长安风云(一)   永徽二十八年六月二十六日,经过了连续几天朝堂的争吵之后,皇后娘娘一锤定音,决定任命忠武将军萧挺为户部特旨员外郎,着即刻起按照萧挺奏折上表奏的规划,筹建“大唐长安商业中心”,并改名为长安南市,并特赐间中内外权限,皆在萧挺一身,所需衙属亦可从朝廷各处自行归拢。   从头到尾,皇后娘娘都没有召见萧挺这个上奏折的人,所以,也就没有朝中大臣们期待着的当堂奏对和群口责问,可以说,自从转托李敬业把奏折递上去,挑起了这一场大风暴之后,萧挺便被皇后娘娘几乎是刻意的,推到了风暴外面。   于是,在长安城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们中间,更是谣言满天飞。有说这是什么长安南市,分明就是萧挺那个狗腿子得了皇后娘娘的授意,这才敢上疏的,不然,他哪里来的那么大胆子?这胡说八道的奏折,他就敢递上去,不怕被满朝工辅们骂个狗血喷头?再说了,要不是皇后娘娘授意,这种奏折怎么可能还给当即准行了?   还有的说,什么长安南市,没看出来嘛,那是皇后娘娘准备把公主嫁过去了,所以这才随便编了一个什么折子,就是为了让萧挺方便敛财,这是娘娘她在给公主殿下准备嫁妆呢!   当然,还有一个小道消息在私底下也悄悄流传着,也不知是谁第一个说出来的,据说是当今皇上已经驾崩了,但是皇后娘娘给消息给压住了,秘不发丧,而眼下皇后娘娘之所以准了萧挺的这个奏折,就是要借机先把朝廷的财政权人事权都抓起来,怕到时候消息一发布,会再有人出来捣乱!   这说法讲的有鼻子有眼儿的,还说什么皇后娘娘准备把英王显托上皇位之类,条死缕析的,很是道理。当下得到消息的大臣们不免心中各有计较,不过好在大家都知道传播这种消息一旦为上面得知,那可是杀头的大罪,所以也只是在朝廷的最上层那十几个人口中悄悄流传罢了,并不至于散播到朝野中去。   除此之外,关系到此次长安南市的小道消息还有足足几十种,各种说法不一而是,总之一句话,事若反常既为妖。萧挺要做的这事儿,别说是咱们大唐朝这几十年,就是有史以来,也从不曾听过,这等事情,他却非要张张扬扬的做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要出大乱子的,等闲的可别跟他有什么掺和!   就在长安城上下内外的这一片风潮中,萧挺领了圣旨,第二天,就正式的在长安各处,张贴出了告示,满篇看下来,就是四个字的意思:求贤若渴!   不管你是做生意的,做小买卖的,或者是手里有些勤杂活计,靠手艺活儿吃饭的,再不然就是泥瓦匠木匠,等等等等,但或是你有一点儿靠边不靠边的本事,就都可以到永兴坊萧府去报名试一下,当然,萧大人要招揽的可不只是这些下里巴人,对于朝廷内部的官员们,其中尤其是历届的进士们,还有那些明算课出身的,他这里更是欢迎至极,一律备好了身份地位官职以及通宝大钱等着,要官的给官,要钱的给钱,可以说是有史以来,除了当年战国那纷乱时候的招揽门客之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招人的!   这一下子,长安内可以说是议论纷纷,不管是胡姬开的酒肆里,还是大唐关中人开的酒楼上,甚或是私家小院市井坊间,满满的都是议论萧挺萧大人这一贴告示的声音。但是,引论归议论,萧挺那招揽人才的贴子贴出去了足有三天,那上门应征的人,却是一个都没有!   看到这情形,就连那本来有些心动,想要过去投奔了搏一个机会的人也不敢上门了,有那消息灵通的,自然能打听得到这里面有些道道儿,说是上头有什么大人物下了禁令,一概不许过萧挺那边去,谁要是去了,那是立时就要被扒皮抽筋的,人家那边来头可大着呢,比萧挺大好几个头!而那消息不够灵通的,把这投奔的主意在脑子里转了几天,一想,这么优厚的待遇都没人去,这里面还指不定有什么说不出的规矩呢,当下便也只好止步观望。   可以说,萧挺这一开场得到的并不是满堂彩,而是一开场就……冷场了!   不过还好,这些事情都还在萧挺的预料之内,所以他倒并不怎么吃惊,所以,别看外面吵得热闹,他却还有心思去平康坊看杨柳呢。只不过到了平康坊杨柳楼上之后,闲谈时听杨柳提到,那沈家姑娘,好像是回剑南道老家去了,这几天都不见人,连生意都是又重新交给了她那个四叔处置,萧挺才觉察到有些不对。   杨柳到长安来了几个月了,有了萧挺的主意,再加上她的筹措处置,另外还有剑南沈家庞大的财力和李敬业的人脉,这生意自然是做的如鱼得水,即便是那些底子硬有后台的大商家,只要是一打听出来知道他们沈家跟萧挺李敬业有瓜葛,也就根本不敢出来找碴儿了。   如此一来,这生意不发财才怪,所以,看那沈姑娘的意思,竟是有常驻长安的意思了,上次见面的时候杨柳还说过,那沈姑娘往家里去了一封信,建议将家中财力往长安转移,说这里的生意好做,事到如今,眼看着三家合股的那车马行已经逐渐步入正轨,这钱票的生意也正在积极运作,正准备近日就要正式开始面世了。   这个时侯,沈姑娘怎么会突然回了剑南呢?   种种巧合,让萧挺不得不往某些方面去想,当下他一边把杨柳揽在怀里,一边冷笑,“看来,他们的眼睛够毒的,居然看到了少爷我想用沈家这一步棋,不过,他们的手伸的也够长的!难道他们不知道,我手里是有剑的吗?”   ※※※   下午,长安客来酒楼后院雅庭。   这个时侯,晌午饭刚过,晚饭还没到点儿,正在一个空当上,但是这客来酒楼的后院里,却是满满的挤进去了有百十号人,而且就这样了,外面还仍是不断地有人进来,看这架势,要不了多长时间,非得把人都挤到屋顶上去不可。   虽然人多拥挤,但是这院子里的人们却一个个仍是衣冠楚楚的极有风度,再加上来的人多是读书人出身,此时大家都是便服,自然也就以士子襕衫居多,更加之彼此即便说话寒暄,也都是收声敛息的,所以,这院子里虽然挤,倒也并不乱。   要按说客来酒楼在长安也算是一处知名的酒楼了,这个年头有钱人多,而有钱人又大多喜欢讲个排场,所以也就特别喜欢光顾这些大酒楼,尤其是像客来酒楼这样的,要吃饭基本上得是在饭点儿到来之前就让下人拿着现钱去预定桌位,不然可就吃不上。   当然,那些真正有地位的朝廷大员和世家勋戚们,还是不屑于到这里来吃饭的,人家家大业大,就家里那厨子的手艺,比他们这些外面的大酒楼还要强了许多,又何苦到这里来!要知道,豪门这俩字,可不是吹出来的。所以,他们即便请客,也多是在家里。   不过,那样的大家毕竟少,长安城里还是普通人多,所以,像客来酒楼这样的大酒家,还是足够兴盛的,每次一到饭点儿,这里的门前总是停的满满当当的马车,楼上楼下都是客官们带来的下人小厮,马斯人喧的,煞是热闹。不管你早晚上去瞧,那楼上楼下的座儿总是满满的,就连他们后院儿那处昂贵的别院,也总是被提前的就定下了!   但是今天,这客来酒楼的门口虽然仍旧是车马喧腾,但气氛却也是出奇的肃穆,那些往日里看上去比他们的主子还像大爷的下人小厮们,这会子也一个个都屏息敛声的,只是安生的候在马车旁也就是了,压根儿就不敢大声说话!   这个时侯,自然是不时的有些下人小厮的奉了家中主人之命过来订桌子,但酒楼里的伙计却回话说,酒楼今天被包了,恕不待客!而如果来人敢撂脸子,摆大爷的谱儿使强耍横,伙计只需要笑眯眯的回一句,说是今儿中书侍郎李义府李大人在这里宴请好友,那些人便顿时的没了声响,最后只能无奈地走掉。   李义府,那可是中书侍郎大人,更是太子殿下跟前的大红人儿,惹不起啊!不过,这李义府这种身份的人,怎么也跑到外面的酒楼吃饭来了?这可是一桩好大新闻!   就在这一片肃穆的气氛中,作为今天请客主人的李义府却是迟迟未到,渐渐的,院子里的那些人开始有些等得不耐烦了,有些嘴快的,便不免要腹诽几句,但就在这时侯,突然见那从酒楼进后院的入口处一阵骚动,有人兴奋地喊,“李大人来了!”   院子里顿时炸了营,也不知多少人长出了一口气,“这下子可算是来了主心骨啦!” 第十三章 长安风云(二)   不一会儿的功夫,那些挡在入口处的人们便如波开浪裂一般,闪出一条窄窄的通道来,这个时侯,让在场百十个大小官员们翘首苦等了好久的李义府,终于含笑抱拳进来了。   因为天气已近入秋的缘故,今儿这天倒不算热,但毕竟大家这会子是呆在大太阳底下,这六月的太阳,可还是不饶人的紧哪!而且更关键的是,百十号人在这么一处小院子里憋了那么久,大家彼此都挤得擦肩靠背的,这气息流通,自然就差些!   幸而大家还多是进士出身,都是讲些体面的人,饶是热,也绝不肯宽了外衣,否则,就那么多人挤在这一处小院子里,就光是那股子汗味屁味脚臭味,可就够受的!尽管如此,这院子里的温度,还是要比外面要高多了!   像李义府刚从外面进来,迎面便觉有一股令人窒息的闷热袭来,差点儿就当场给他熏个大跟头!不过,看到满院子里这些大大小小的同年同科同僚们那充满期待的眼神,他顿时便觉得心里一热,想起了那天晚上与太子等人秘密商议的情形来,当下顿时便觉得,连那热风激出的一些儿汗浆子里,连额上突然生出的一股热意里,都似乎带着一股子激动。   今儿,可是翻盘的好机会!   要说李义府好歹也是当年的名士,更是进士出身,才学那就不用说了,就连风仪,也堪称是朝中一等一的人物。当下见群情激奋,士心可用,那李义府顿时便将自己风流进士的架子拿了个十足,自打一进来便是抱拳高举,冲着院子里认识的不认识的大小官员们频频点头示意,神态自然,而略带身为上官的倨傲,但是偏偏说出话来又亲热的了不得,顿时便将场中这些早就等得心头着了火的大官小官儿们给揉搓的感动不已,连刚才的一点子腹诽也都立时的不见了踪影。   “刘世兄,哎呦,您看,这大热的天儿还得劳烦您跑来,又让您等了那么大会子,是兄弟对不住,对不住!对了,前两天听说,你家二公子新添了一位千金,怎的也不叫兄弟去喝杯酒啊!莫不是怕我穷,交不起你家的贺礼?”   “更俗兄,伯母的身子最近可好,早说要过去看望她老人家,这一直都是忙得不可开交的,居然也一直都没能过去,真是愧疚的很!哎,对了,我可是听说你前些日子从扬州那边新得了十几个江南的舞姬,个个都是极好的杨柳舞金莲步,怎么,也不说叫兄弟过去同乐,莫不是瞧不起我李某人?”   “月关兄,贵好贵好,最近户部可是忙活呀,等你老兄忙完了这一阵子,咱们可要好好的聚聚了,你的诗赋文章,兄弟可是一向喜欢呀!”   “夏陨兄……”   “风笑兄……”   李义府这一路抱拳前行,一路不住地与认识的老友同年们寒暄着,那语气亲热得,让人说不出的如坐春风,真真的是风度翩翩。以至于他走过去之后,身后不住的有人挑起大拇指,“瞧瞧人家,这才是大才子,这才是宰相风度!”   “说起来,这一回要不是那个萧挺横插一杠子,本来这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可是该轮到人家李大人了吧?”   “可不是!现在也没多长时间的煎熬了,你等着,这不过也就是早早晚晚的事儿!那个狄仁杰,哪里能比得了人家李大人,这说话的功夫,他就非得掉下来不可,他们还以为宰相是谁都能当的呀?呸,没人家李大人这两下子,他挑不起来,那萧挺在托他也没用!眼看着,他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喽!”   众人的议论纷纷里,李义府走到了小院最里头,站在廊子下,他将这些院子里噪杂纷乱的议论声尽收耳中,虽然听不真切,但大体的意思却可想而知,不由得面上矜色更甚,笑容更真。   这时,他退后两步,站到台阶上,迎着众人的目光抬起手臂向下虚压了压,院子里很快便安静了下来,他对自己这一连串的表现显然很满意,对此时自己的号召力更是满意,当下笑了笑,态度越发谦和,抱拳道:“兄弟来晚了,让诸位大人久等,实在是罪过呀!”   院里众人闻言纷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继续道:“说起来,咱们诸位相聚,实在是不该挑这么个小地方,但在下我也是没办法呀,眼看着朝中起了大乱子,皇后娘娘竟然准了那萧挺的奏折,准许他在南城搞什么长安南市,诸位想想,如果在下召集诸位前来的事儿一旦被皇后娘娘得知,这是什么罪过?”   这话一说,下面顿时想起嗡嗡的议论声,李义府顿时提高了声调,“诸位大人,皇后娘娘,当然是英明的,但是青史为鉴,即便是再英明的人,也不免会受到小人蒙蔽嘛,依在下看,这长安南市一说,纯属是作妖兴乱之举,诸位大人都是饱学之宿,又都是居官多年的朝廷栋梁,想来忠君爱国之心,比在下更甚更切,所以,今天特意把大家找来,就是想要请大家在一块儿商量一下,关于萧挺要建长安南市这件事儿,咱们到底该怎么应对!”   他这话音刚落,顿时便有人嚷了一嗓子,“那还用说,咱们联名参他!本官就不信,百十个人一块儿参他,皇后娘娘还能护着他,还能支持他?李大人,太子殿下何在?要是他能在这联名奏折上署上一笔,下官敢拍胸脯子保证,立马就能把萧挺那身绯衣给他拔下来!”   这话一出,有那些不老成的顿时也都跟着嚷嚷起来,“对,咱们联名参他!”不过更多的人,还是选择了沉默。   显然,这个办法确实有些不怎么老成。参倒了,皇后娘娘心里憋了气,对这些联合署名硬要跟她掰手腕子的人,自然没有什么好感,这做官的不怕有败事儿,就怕上司没好感,而现如今这大唐的天下,还有比皇后娘娘更大的上司吗?被她记恨了,还能有好处?说不得能熬个一辈子平安就不错了,指不定三两下散手就能让你脱层皮,到时候别说其他了,就是随便找个借口把你远远地打发到那些穷乡僻壤去,也受不了哇!   这个……实在是有害前程!   而参不倒呢?那……你就等着吃苦果子吧!要知道,眼下连上那许敬宗、武三思、李敬业,还有狄仁杰等人,皇后娘娘在朝中可是占了绝对的优势,一旦参不倒那萧挺,人家反噬起来的时候,那个劲道,只怕一般人可是扛不住的。   再说了,大家虽然讨厌萧挺,对他这长安南市的什么狗屁主意也没什么好感,但是跟他却总是往日无仇近日无冤的,也犯不着这样豁出去的得罪人家不是?虽说眼下大家这么极力的要反对这件事情,为的是朝廷和天下,可并不是舍不得自己的这一点名位,但这事情还不定怎么样呢,就先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前程都押出去了,却总也不是什么稳妥的办法!   当下李义府看到场中情形,心中对众人的心理更是有了底,不由得笑道:“诸位,静一静!刚才那位世兄的话,可备一说,咱们留待后议!眼下本官要说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双手负后,很有些意气风发的意思,朗声道:“萧挺要建长安南市,虽然明里说什么不问朝廷要钱,也不问朝廷要役夫,甚至还可以不问朝廷要人……这个不要人还算什么大唐的治下?这事儿咱们暂且不管他,总之依在下看,不管他怎么说,到最后,无非就是要吮咱们大唐国库的积蓄,这是要吸咱们大唐自高祖太宗以降,到当今陛下,垂数十年之治才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家底儿!”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咱们大唐开国以来两代先帝,以及当今陛下都一直在强调,农为国本,但是读那萧挺的奏折,再看他的行事,分明就是在说,商,才是国本!诸位想想,商人是什么,历朝历代的帝王先贤们都一致的说,商贾之事,摇人心惑社稷!他萧挺有什么本事,能把两代先帝和当今陛下,还有此前两三千年的历代帝王先贤们的话,都给推翻了?诸位,要知道这重商之风一起,可是会动摇我大唐国本的!此等行事,吾等绝不能视而不见,更不能坐视不理!”   “哎,这话就对了!”   “李大人这话说得好!”   李义府话音方落,下面便是一片的赞同声。   说实在,大家虽然心里不怎么待见萧挺这么一个靠着作画发达,又靠着投机取巧爬起来的家伙,但是要说恶感,也还真是并没有多少,甚至前段时间萧挺那《百家姓》的奏折一上,隐隐的是将矛头直指平素威福甚高的世家大族,他们这些普通出身靠着进士功名才好不容易爬上来的官员们虽然明里也觉得别扭不对劲儿,其实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还是很高兴有个人这么说话的。所以,要是其他的事儿,即便是萧挺再怎么出格,有皇后娘娘亘在那里,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关键的是,这兴建长安南市的事儿,他可不只是出格那么简单了,萧挺这是要掀起重商之风,这是要动摇大唐之国本的!但凡是个读书明理的人,还能眼看着他这么胡闹?就更别提大家还都是读书中的翘楚,朝廷里的官员了,要是萧挺这么胡来大家都能看着不管,那还做的什么官儿读的什么书?难不成真像人家骂的,那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所以,大家这才会纷纷的站出来表示不满,也才会顾不得天热,太子殿下和李义府大人那边一打招呼,立马的就过来了。   说实话,这李义府不召集其他人,单单的是召集了这么一帮惯来以天下为己任的读书人,而且几乎清一色的是进士出身的,却也正是掐准了大家的胃口,可算得是煞费苦心了!   等下面的议论声逐渐变小,李义府这才又笑着继续道:“看来,诸位大人还算认可在下的说法?那好!那咱们今天就一起商量出一个规矩来,今后在下与诸位大人的行止,就按照规矩办,皇后娘娘不管,咱们要管,总之不能叫那萧挺那个长安南市顺利的建成就是!在下在此提议,首先一条,眼下那萧挺正在满长安的贴告示招人,就这一条,咱们就得给他卡住喽!”   “在下知道,萧挺那里许的前程很好,但是,我辈读书人,可不是为了什么前程活着的,咱们是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再说了,谁敢保证过去投奔了他萧挺,将来结果会是如何呢?据在下看,他这次闹得那么大发,只怕很快就要自身难保了,他那承诺,还有几分可信呢?所以,咱们在场诸位是坚决不会过去供他驱使,这是题中应有之意,自是不必再说,但光是这样,还不够,咱们要积极地奔走起来,向各处施压,务必让那萧挺出师不利!”   说到这里,李义府越发的意气风发,已经是摆明了要跟萧挺对着干的态度,虽然这样做,未免有些背后诋毁之嫌,而且也不符合他朝廷大员的做派,将来这要是让谁给捅出去,免不了是个大罪过,但是事到临头,眼前意气身后功名都在一处,却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话到这里,他高声问:“诸位大人,可赞成在下的这个意见否?有谁反对,或者有话说,尽管当面站出来说,将大家聚在一处,本就是个商量的意思,有话直说!”   这个办法,在大家看来,却是稳妥的紧,说不得既不至于让人给揪住什么把柄,又能把事情给办成了,这才是老成谋国的法子。因此,李义府这一问,下面顿时一连声的赞成,顿时听得李义府连连点头,微笑不已。   但是,就在大家声音渐退,李义府再次抬起手来示意还有话说的时候,却突然有一个声音响起——“在下反对。” 第十四章 胸中自有凌云志(上)   这一声“在下反对”在其时平静下来的小院里,便如平地惊雷一般,霎时间震得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向声音来处看去。   众人瞩目之下,一个穿着半旧襕衫的中年人面容平静,甚至与李义府对视时,脸上还有淡淡笑容,他一抱拳,“李大人,得罪了。”   李义府被他给震得半晌做声不得,在这眼看形势一片大好的光景上,让人给突然来了这么一下子,饶是他智计如云,一时间也有些回不过神儿来。   “念苏兄,你这是……”   这站出来反对他的人,李义府却是恰好认识的,不过,也仅止于认识罢了。这人名叫安陌,字念苏,与他正是同一年中的进士及第,所以,大家都刚刚中了进士那阵子,还是颇有往来的,只不过随着他李义府的官儿越做越大,而安陌在官途上却是步履维艰,二十年过去,仍是混迹于小吏之属,两人相比,竟是有些云泥之判了。   所以,李义府渐渐的也就不太乐意主动去搭揽他,而安陌又颇有些读书人的臭脾气,见李义府摆架子,自己也拉不下脸来去主动叙叙年谊,这一来二去的,两人之间自然也就一年疏远似一年了。时至今日,李义府高膺中书侍郎一职,威赫于宫阙丹墀之间,两人更是干脆断了联系,就连年节之类的,相互也没个问候了。   这个安陌,正是户部暂署员外郎安陌,也正是那个犹豫了许久之后才决定到萧挺的府上去送礼走门子,最后却又毅然不顾的打消了这个念头的安陌!   他平静地看着李义府,道:“李大人,要按说,你我份属同年,可是年兄年弟的关系,无论如何,在下都不该如此当众驳你,只是,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事已至此,在下还是不免要得罪了。”   这会子李义府已经回过神来,他冷冷地看着这个几乎已经被他给忘了的同年,“如果我没记错,年兄你好像是在户部堂下吧?好像是……度支司暂署的一个员外郎?几个月之前,你还只是一个主事吧?你可知道,你这官儿是谁给你谋来的?”   安陌淡淡一笑,“朝廷举官,察德、才、任、廉,经吏部铨选,报呈皇上和皇后娘娘钦定,难不成,李大人还有这任官之权?”   “这……你……”李义府被他问得有些张口结舌,刚想反驳,却听安陌又道:“若说李大人看在年谊的份上,于其中为在下多曾美言,倒也是一桩大恩,在下谢过了!不过,个人恩义,岂足以乱国事乎?”   “你……”李义府愤然拂袖,高声喝问道:“户部度支司郎中高月高大人可曾到了?你们度支司可真是养出来的好规矩呀!”   他的话音未落,一个身材圆胖的官员已经挤出人群,连连拱手道:“下官在,下官在这里呢!都是下官无能,这个……”他转过身,怒指着安陌,“安大人,你这是干什么,你这么聪明一个人,怎么今儿倒糊涂起来,简直是胡闹嘛!还不快向李大人谢罪!今天有这么多年兄年弟在此,只要你向李大人自请罪罚,想来李大人宽宏大量,又看在这么多同僚的份上,是不会与你计较的,你还不快点……”   安陌笑笑,“高大人,多谢您的回护之情啦!”说着,他看向李义府,“只不过,李大人,您这么做,可是有失风度啊?拿我的上司压我?不想让我说话?呵呵,既如此,那下官就辞了这个暂署的员外郎也罢!”   “你……”这一回不光是李义府和高月,全场大大小小的官员们,一个个都傻了眼。好容易熬了二三十年才熬到手里一个员外郎的前程,就这么说不要就不要了?这安陌不会是疯了吧?要知道,别看他这员外郎只是暂署,但朝廷用人的规矩大家都知道,总是熬上一年半年的光景,这暂署两个字也就可以去掉了,这会子得罪了李义府不说,更是干脆的要辞官不做,这可不是疯了?   不过,这个光景脑子反应快的,已经明白过来,看来这安陌又是出面顶撞李义府,又是要辞官不做的,十成十的是要去投奔萧挺那边了!   这个时候,李义府虽然铁青着脸,却也无法阻挡安陌的侃侃而谈——   “我大唐立国之初,便已定下君臣之纲要,朝廷之事,务必上达天听,是对是错曲折因由,自有大唐天子明辨细剖,若事事都可以由三二臣子度量己意而定其对错,发散鼓舞,扰乱百官之心,这还成什么体统,还要什么朝廷,还尊什么天子?”   这安陌毕竟是进士出身,此时又正是站在了是非大义的一方,所以他这一番话下来,顿时让李义府张口结舌的无以为辩,而院中诸多大臣则尽是瞠目结舌,跟在李义府身后的一位老家人瞧出情势不对,已经趁人不注意的留下了台阶,沿着墙角穿过人群,想要出去叫人,先把这个疯子拉出去再说。   “某虽不才,却也知道这君臣之道乱不得,君不见数十日之前那大明宫前的喋血之人,就是前车之鉴哪!是以,今日李大人,及众位大人之所议,在下委实不敢奉命!据在下看来,不管李大人说得有多么花团锦簇,归根到底,无非就是聚众闹事惑乱朝廷罢了!”   “在下回去之后,自会上疏辞去户部度支司暂署员外郎一职,所以,就不劳李大人弹劾我了,不过,与我的请辞折子一道儿递上去的,还会有关于今天这件事的奏陈,不过诸位放心,在下一定会据实以奏,是非曲折,相信皇后娘娘自有圣心。在这里,在下也奉告诸位大人一句,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诸位大人都是冷桌子热板凳的,苦读了多年,又在这官场上苦苦煎熬了多年,这才熬到了今天这一步,现如今何去何从,可要三思而后行才是啊!千万不要让眼下的一点激动,毁掉了自己的一切!”   “话止于此,诸位好自为之吧,在下告辞了!”   在院中所有人的瞩目下,安陌潇潇洒洒的转身,迎面却正对上李义府那老家人带着三五个家丁进院子里来,安陌笑问:“眼下我安陌可还是朝廷命官呢,怎么,你们这帮奴才要拿我吗?你们是李大人的家人?呵,我倒是刚知道,原来李大人家里还开着公堂呢!”   几个家丁奉了管事的命令,进来就是要拿人的,但是此时为安陌的神情风仪所慑,竟是不敢上前,尤其是,他们发现这院子里那么多官儿,却没有一个说话的,自家老爷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虽然看样子是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却也并没有什么命令,因此他们更是不敢动弹。   此时李义府倒巴不得几个下人上去就把这安陌给拿住了拖出去先暴揍一顿,替自己出一口气,但是当着那么多朝廷官员,他却是绝对不能亲口吐出这句话的,否则便要贻人口实不说,当着那么些人,这可是大失风度的事儿。因此,当下他见这几个下人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不由得拂袖大怒,“谁让你们进来的,给我滚出去!”   几个下人闻言立马转身退了出去,安陌淡然一笑,转身冲院中众多官员做了一个罗圈揖,然后转身径直的去了。   场中被他这么一闹,顿时失了刚才那股子热血沸腾的味道,甚至于有了刚才安陌的那番话,不少人都是心内惴惴不安,此时安陌一走,大家竟是三三两两的小声商议起来,脸上再也没有刚才的义无反顾义愤填膺,反而一个个都有些忧愁模样。   李义府站在高处,将众人的变化都尽收眼底,心内不由得越发气愤,当下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压下心中怒火,做出一副平淡的样子来,道:“诸位,诸位,静一静!”   顿了顿,等到院子里议论声渐息,他咬了咬牙,出人意料地道:“刚才安陌安大人的那番话……倒也不无道理!”   众人闻言一愣,本以为李义府另寻出一番说辞来,把刚才安陌那番话给绕过去,要真是那样,说不得大家都不是傻子,这心里自然是免不了要有一番定夺的。   要知道,刚才那安陌虽然意态骄狂,但说的话却也不无道理,大家能有今日,可都不容易的很哪,切不可因为这么一件事,而把自己一辈子都给坏了!所以,说不得待会儿也就知道寻个借口先走了,就当今儿自己根本不来过,给他来个两边不问,谁都不得罪也就是了,这么做虽然无功,却也不至于有什么过错!   但是没成想,他李义府却居然一口把安陌的话给落到实处了!这顿时便一下子把众人的好奇心给吊了起来。   这时,李义府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态,大声道:“据本官想,咱们诸位于其暗地里怎样怎样,倒不如干脆联名去求见皇上,想来皇上他即便是龙体有恙,面对如此大事,却也不能不管吧?咱们就联名去求见皇上和皇后娘娘,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第十四章 胸中自有凌云志(中)   啪的一声,一个上好的细瓷茶盏连带着满满的茶水碎在了中堂,然后便是太子李弘那勃然的怒吼:“他这是找死!”   他在中堂里转来转去,也不管那锦靴踩中了碎瓷渣子是不是会扎进去刺了脚,也不理地毯已经被泼湿,只是一个劲儿的来回兜着圈子,同时愤恨不已地道:“一个小小的户部暂署员外郎!他、他……本太子非要亲手砍了他不可!”   李义府心中忐忑地侍立在旁,不时地抬头看看太子急得乱转的样子,再看看老神在在地坐在胡床上的来济老大人。   下午的事儿,虽说后来在李义府颇不得意的把皇上抗出来之后,百官的情绪非但没有受到刚才安陌那番话的影响,反而还倍增士气,但是对于太子这方面来说,却是太快的就失去了一张底牌,堪称是牺牲重大。   更何况,皇上到底是不是还在人世呢?按照太子那个客卿周昌的猜测,说是十有八九皇上已经不在人世了,说实话以他李义府对皇后娘娘的了解,他对这个推断深信不疑,但是毕竟大家手里谁也没有证据可以说明,皇上他确实已经龙御归天了,所以,这件事情其实还担着莫大的风险在里边呢!   一大群人闹哄哄的吵着要见皇上奏事,这皇上要是真的已经驾崩了,那就可以一下子打在皇后娘娘的七寸上,如果是这样,那自然也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还正好可以借此逼皇后娘娘交出权力,由太子殿下即位登基,这也就算是今儿下午自己歪打正着,非但没错,反而立了一个盖世大功!   但问题是,如果皇上他还活着呢?即便是口不能言手不能书,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那皇后娘娘就可以大义凛然的问自己这个挑头之人一个扰乱圣安,惑乱朝堂的大罪呀!   要知道,虽然眼下听起来太子殿下骂得恨得都是那个小小的户部暂署员外郎安陌,但事实上,这背后指向的可是自己呀!   这些天太子殿下的脾气实在是前所未有的差,所以那些伺候的人一听见里面声音,立刻便知道,这又是一个好杯子碎了,当下便有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宫女拿着托盘闻声进来想要收拾东西,但是进来之后她才看见太子殿下正在那一地的碎渣子上走来走去,于是她便只好立在门口,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   太子转身一打眼看见她,怒斥道:“你进来做什么?谁让你进来的?混账东西,真是越发的一点规矩也没有了,来人哪,拉出去,立刻给我打死……”   那小宫女吓得扑通一下子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却是连一句申辩的话儿也不敢说,都能在心里暗暗骂自己不长记性,只觉得东西摔碎了该赶紧进来收拾伺候才是,却忘了这几天里光是被太子殿下寻着各种借口给打死的太监宫女,已经是一双手都数不过来了,所以,就算是申辩又有什么用?   外面闻声又进来一个管事的太监,低着头不敢往里头看,只是在那小宫女身边站住了,“奴婢在,听候殿下吩咐!”   这时候李义府冷眼旁观,见李弘正要说话,心里也顿时有几分不忍,说实在的,人家小宫女实在是没有什么罪过,就算是有一星半点儿的不是,却也罪不至死呀。在联想到这几天太子殿下这边已经打死了不少下面的太监宫女了,他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时局艰难,太子殿下也是急呀!   这时只听太子殿下又大声地喝道:“还听什么?刚才没听见?拉出去,打死!”   那太监唯唯诺诺地答应了一声,立时便要伸手叫人进来,这个当儿一直稳稳坐在椅子上的来济却突然咳嗽了一声,“罢了,动不动就要打死下人,岂是宽厚待人之道?”   听他老人家一开口,包括李义府和那太监在内都松了口气,这人命嘛,能少伤还是少伤的好,有干天和呀!   那小宫女闻言如蒙大赦,当即对着来济磕头道谢,连她这等小宫女也知道,来大人的面子可是大的紧,那可是连太子殿下都敢骂的人物儿,有他一句话,自己就算是死不了啦!   来济也不说话,只是摆摆手示意那小宫女把地上收拾干净。   自从他开口说话,太子李弘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一直等到小宫女收拾完了出去了,他这才颓然的在另一边胡床上坐下,此时也顾不上生这个老头子跋扈的气了,只是拍了拍额头,无力地道:“老师,我……”   来济站起身来看着他,却突然叹了口气,“殿下,这些天,您可是瘦了不少啊!”   这一句话说的李弘鼻子一酸,差点儿当场就流下泪来,说完了,来济自己也是颇有些伤感的意思。   说起来也是好笑,他们是什么人?那萧挺又是什么人?放在一年前,也不必一年,就是搁在半年前,他们知道姓萧的是谁呀!但是眼下呢,他们这些朝廷栋梁国之辅弼,甚至是未来的皇上现在的太子殿下,却有一种被这个二愣子给逼的左支右绌的感觉!   虽然大家也猜着了,这萧挺要建什么长安南市,是他想要帮皇后娘娘把财政权拿到手里,而且对于这件事,大家也已有公论,一直认为他萧挺这是纯属妄想,建长安南市根本就是不着调的事儿!但不知为何,对于这个一贯以来做事喜欢剑走偏锋,但是却又每每的能给自己制造出许多难解的大麻烦的人,以及他手里正在做的这件事,只要一想起来,自己就是寝食难安!想来太子殿下心里,比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光是心里头的这份憋屈,又怎能让人不衣带渐宽!   来济又是叹了口气,道:“李大人下午的处理,也是无奈之举,虽说有些冒险,但是……”他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就算是试皇后娘娘一试也是好的!总归呢,李大人临机应变,总算是把朝廷的人心继续的留在了咱们这一边,只要人心在殿下身上,那么,皇后娘娘就不敢把您怎么样!”   李义府听着这话有些不对,心想这个道理大家当然都知道,但问题是,皇后娘娘没办法把太子怎么样,却能收拾自己呀!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对下午自己把皇上抬出来的事情,略略有些悔意,不过再一想,自己这么做总算是足以保住太子这棵大树不倒,而只要太子安然无恙,想必皇后娘娘也不至于能动得了自己!想到这里,他心里才稍微顺服了些,觉得自己这一回虽然把自己给丢出去了,保住了百官们的人心向背,却也总不算是什么臭棋。   再说了,皇上他是不是还活着,还是另一说呢!   这时又听来济道:“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咱们跟皇后娘娘之间,就算是公开的撕破了脸了,想必明日早朝之后,即便是皇后娘娘再怎么支持那个萧挺,也得仔细掂量掂量了。她该明白,咱们这就算是把萧挺当成了靶子,到时候,我想不管皇上是否还在人世,皇后娘娘她,都该丢卒保帅,把那长安南市的事情停下来了吧!”   太子李弘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师傅说得好!只要母后她被迫舍掉萧挺,废掉了那个长安南市的打算,咱们就算是赢了这第一仗!接下来,就可以一边等着扬州上官大人的好消息,一边慢慢的收拾那个萧挺了!”   以他对萧挺的恨意之深,此时说话自不免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似乎是想到了明日早朝之后萧挺的惨状,一向以雍容大度著称的太子李弘眼中,甚至突然的多出了几分阴狠。   末了他又问:“师傅,这几日长孙老公爷那边,可有什么主意传过来?”   来济闻言微微一笑,“太国舅大人他,只有一个主意,说起来李大人也算是误打误撞,正好的与长孙大人的主意不谋而合。”   李弘闻言一喜,“哦?这话怎么说?难道长孙老公爷的意思,也是要把父皇……”   “没错!”来济道,“此前我一直都不太敢相信,但是上次长孙老公爷却告诉我,以他对朝廷上这些日子形势的判断,再加上对皇后娘娘的分析,他有九成以上的把握,皇上他,已经驾崩了,而皇后娘娘一直都秘不发丧,是怕一旦消息公诸天下,您顺利登了基,她将无法再过问朝政,所以我刚才才说,李大人此举,虽然有些鲁莽,却也不失为一个破开闷局的好办法!”   顿了顿,他捻须笑道:“长孙老大人的眼力,我还是信得过的!”   一直都没有机会开口说话的李义府此时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现在看来,长孙老公爷的判断居然和自己一样,这么说,自己居然还真是很有希望立此一大功!   当下他笑了笑,“那么,下官马上回去写折子联名,明天咱们就试上一试!”   ※※※   傍晚,天擦黑的时候,萧挺到了青羊观。   晋阳差人送话过去,说是有人要见他,来的路上他还纳闷,这有什么事儿还不能等到明天,眼看着天黑了,府里正要摆饭呢,晋阳却又突突的差人把自己找来,母亲倒是没说什么,太平那丫头的小嘴儿可是撅起来了。   说起来真是悬乎,或许这父女之间真是天生的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精神感觉吧,太平多日不往宫里去,突然去了一趟之后,回来就告诉萧挺说,她觉得父皇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当时吓得萧挺那个一身汗哪!   太平是在宫里长大的,虽然还在天真烂漫的年纪,但是宫中朝中的尔虞我诈见多了,她即便是再怎么天真单纯,一旦遇到这种事情,却还是谨慎小心的怕人!就连怀疑自己的父皇已经去世,她都没有敢当面问自己的母后,而是跑回来把自己的猜测告诉给萧挺!   她这么做,连自己母后都没敢说没敢问的话,却回来告诉给萧挺,这固然是对萧挺莫大的信任和爱,让他心中感动不已,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却也给萧挺出了一个大难题!   因为皇上他,还真是死了!   这几天萧挺煞费苦心,总算是好不容易的把太平心里那点疑神疑鬼的想法给哄下去了,不过,在他细细的观察之下却是发现,太平这丫头虽然表面上一片平静,但其实背了人的时候,却是一反常态的不是闷坐就是发呆,想来这种事情一旦上了心,除非亲眼见到她那父皇还活着,否则这心事是去不掉了。   别看太平有时候疯疯癫癫的傻可爱,其实这丫头心里有主意着呢!   这几天虽说萧挺忙着自己的事情已经是脚不沾地了,但是因为担心太平一时冲动做出什么让人收拾不了的事情来,所以便总是刻意的多抽出时间来陪她,而且还悄悄地安排给青奴,说是你们平日里闲着也是无事,不如主仆俩多出去逛逛,这才好了些。   可是你瞧,眼下这一出来,太平那小嘴儿又撅起来了不是,临出门的时候,萧挺似乎还听见她嘀咕了一句,什么“那可是我姑姑”之类的。   算了,先不管她!   在青羊观前下了马,萧挺一边把缰绳甩给老黑,一边迈步就往里走。他是熟门熟路的,所以那门口执礼的女冠看见他也只是躬身施礼,连问都不问便放他进去了。   进了观门看见停在门里头的一辆马车,萧挺顿时知道这是谁要见自己了,跟晋阳见了面说上几句话,混不要脸的调戏人家几句,挨了两记粉拳之后,才顺着她的手指往旁边一间厢房里去,到了房前推开门,里面正坐在胡床上的佳人可不正是她! 第十四章 胸中自有凌云志(下)   看见推门进来的人是萧挺,长孙云儿盈盈站起,不过等她看清萧挺脸上那表情,却是不由得一笑,还没等萧挺说话呢,她倒是先狎促地眨了眨眼睛,说:“怎么?今儿又想不老实?这回是继续胡说八道,还是准备动手动脚了?”   萧挺的脚这才刚落到门槛儿里头,还没张开嘴呢,听了这话就不由得身子一顿,脸上的笑容也就顿时显得有点儿尴尬。   要说么,这头一回见面的时候就敢调戏人家大小姐,事后他自己想想也觉得,这事儿办得可是有点儿出格。但是谁让那会子她长孙云儿大小姐在自己拒绝了老爷子的提议之后,情急之下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勾得人心猿意马呢?   眼下萧挺对她,要说情么,可不敢说有,说白了,两个人这才不过两面之缘,而且第一次在长孙家当着长孙冲的那一回见面,她还是以假身份见的萧挺。要是把那一回刨去了不算,其实两个人总共也就见过一回而已,眼下这才不过是第二回。但是不知为何,萧挺却总是觉得,跟她呆在一起的时候,就连这空气里都似乎的有那么一股子撩人的味道,再加上那天她那番面容悲戚地一诉衷情,让人总是不知不觉的便性子轻浮了起来。   不管是跟杨柳在一起,还是跟晋阳在一起,萧挺虽然也不免有那不稳重口花花的时候,但是总体来说,还是谨守正人君子这块招牌的,而在太平那里,则更是一直苦苦的煎熬着,两人虽说什么事儿都办了就剩下最后一步,但就是这一步,萧挺仍然苦苦的忍着,就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年代跟自己上辈子那个观念开放的时候可不一样。   在这个年代,一个女子把身子给了男人,那就等于是把一辈子都押在一个人身上了。对女子来说,太过孤注一掷,而对自己来说呢,这压力却也是极大。   在他这个现代人看来,一个男人娶一个女人,可不只是为了得到人家白花花的身子,更重要的,其实是一份责任。即便是回到了唐朝,回到了这个可以一夫多妻的时代,他的心里仍然一直都是这样认为,也是这样去做的。   而这个,其实也恰恰是他能吸引那么多女子的重要一点!   不过这样一来,对于正值血气方刚的萧挺来说,却也是极大的煎熬,只有一个青奴可以让他隔三差五光明正大的偷一把腥,这可是远远不够,更何况还要面对杨柳似娇嗔实勾引的埋怨,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下来的。   有时候萧挺也想,实在是抗不过去,那就上吧,反正早晚都是自己的女人,早晚都是免不了要一张床上打滚儿的,何苦这么憋着难为自己,还让她们一个个都埋怨的不行,隔三差五的就要发一回小脾气儿,责问自己是不是压根儿就不准备要她!   但是他转念一想,眼下自己要做的事情,虽然以一个穿越者的前瞻性来看,到最后那是一定会胜利的,但是谁敢保证自己这个突然插进来搅局的“局外人”,一个穿越者,能不能参加分享这胜利的果实呢?   或者,自己要是万一哪天一招不慎呢?那到时候,岂不是要拖累了这些钟天地之灵气于一身的灵秀女子了吗?那可就是莫大的罪孽喽!   所以说,在外人看来,他萧挺又是公主又是花魁的,这可是美到没边没沿儿的好事儿了,更何况看现在的情况,他似乎还要人不知鬼不觉的捎上了一个长公主姑姑?一个男人的艳福,就凭你想破了大天的寻思去,最好的也不过就是这个了吧?但是对萧挺来说,他在承受这份天大的艳福的时候,却也承受着其他人所根本无法想象的压力!   这压力便有如一张大网,层层叠叠的将他束缚起来,甚至于有时候会让他有一种艰于呼吸的感觉!   只能看,不能吃,而且还天天看着,想吃!说来真是遭罪呀!   所以,自从那天见到长孙云儿,听了她那番话,也不知是长孙云儿身上那种特有的温婉气质,还是她那来自长孙冲妹妹的身份,再或者,还有她对萧挺吐诉的那一番爱恋,总之就是让萧挺突然觉得,只要是两个人呆在一起,就总有那么一种很独特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会出现,让自己在她面前,会感到无比的放松!   就比如刚才她那句话,如果换了是太平或者晋阳或者杨柳说出来,他的反应绝对不会是尴尬,而是会当场就借坡下驴地猴上去了,不得些便宜,那是不会罢休的,但其实那只是表面,在大逞手足之欲的时候,他的心里却总是会免不了左掂量右寻思的。   但是这句话换了长孙云儿说出来,萧挺却会尴尬,但即便是尴尬,他心里却会非常的轻松!感觉两人之间,似乎是一种近乎现代社会那种死党的感觉。这男女死党嘛,说是朋友没错,但往往到最后总能滚到一张床上去。   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事情说来奇妙,才刚见过两次面的人,而且还似乎隐隐约约有长孙冲的死艮在两人的中间,但萧挺心里的感觉却是真真实实的如此,就连他自己也解释不清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当下他只是略顿了一下,便又继续迈步进门,因为她这一句半调笑半亲密的话,萧挺的口气越发的轻松,“哪儿敢哪,上回回去,我这胳膊那一小撮肉皮儿疼了好几天!你的手也忒狠了,我犯不着惹你!”   一身家常便衣的长孙云儿闻言不由笑着啐了一口,脸上有些薄羞,更多的却是媚媚的笑意,“活该,谁让你胡说八道的!”见萧挺自顾自的在一旁胡凳上坐下了,看来这一回倒是正经的紧,她却又犹豫了一下道:“现在……还疼吗?”   好几天之前的事儿了,本来只是狼爪子递过了界,给掐了一下而已,何况长孙云儿在他面前的时候,那心软的跟棉花团子似的,压根儿就没舍得使什么劲儿,所以也就是那一会子蝎蝎螫螫的疼一下,过了后儿连萧挺自己也早就忘了,还哪里会疼?但是这时候吃她这一问起来,以萧挺这等既知趣又不要脸的性子,哪里还有个不借梯子上房漫天喊屈的理儿?   “疼!到现在还疼的要命呢!我都好几天没睡安生觉啦!”   这话说得也是太夸张了点儿,倒好象让人家姑娘的手指头尖儿掐了一下,比被刀子捅了还厉害似的,长孙云儿自然是不会信的,但是看他那副夸张的样子,却又有些不忍,迈步就要走过去,“那……你把胳膊挽起来我瞧瞧!”   这要是换个人遇到这种情况,指不定就嘻嘻哈哈的打诨过去了,因为要真是撸起胳膊来验伤的话,压根儿就是什么都没有。但萧挺可不会怯这个场,当下他居然煞有介事的抬起右臂,张牙舞爪的就要撸袖子。但是这个当儿,长孙云儿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忍不住又狠狠地啐了一口,瞪着他,“抬错了!”   萧挺闻言愣了一下,一拍脑门,他倒真是好意思,居然说:“嗨,你瞧我,这几天都累糊涂了,不是这个,那就……那就是这条胳膊,反正很疼!”   长孙云儿气呼呼回去坐下了,“你脸皮真厚!”   萧挺嘿嘿一笑站起身来,看那意思是要坐过去,长孙云儿一眼就看透了他的企图,“你就那儿坐着,咱们说话,不然我可扭头就走!”   被一声叫破,萧挺只好又回去坐着,突然间变得一脸愁绪,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枉我还以为你这时候叫我来,肯定是有好事儿找我呢,谁承想光是让看着,这不是摆明了馋人嘛!不是我说你啊,你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长孙云儿听得瞪大了眼睛,以她二十多年在长孙家的经历,见的色狼恶鬼可算不少了,却从来不曾见过像萧挺这样,能把无赖不要脸的话儿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的,倒好象是他一肚子委屈,自己真做错了什么似的!   但是偏偏的,她心里居然爱煞了萧挺这幅无赖的样子!   当然了,长孙云儿毕竟是出身大家,这身段还是拿捏的很好的,当下她对萧挺的无赖言行无言以对,只好背过身去,干脆连脸儿也不让他看着了,以示默默地抗议。   萧挺偷眼觑过去,见她紧绷着脸儿,还以为她是真生气了,当下又赶紧说:“怎么了?恼了?嗨,这不是跟你开玩笑呢嘛!我说……”   “回去坐着!”长孙云儿扭过头来看着他。也不知道她的眼睛怎么那么尖,又或者说是她对萧挺的无赖实在是太了解了,所以萧挺的屁股还没离开地方呢,就立刻被她发现了。   “好,好,回去坐着!”萧挺第二次无奈地回去坐下。   长孙云儿深吸一口气,道:“我找你来,不是同你玩笑的,我是……是在为你担心!你知道吗,你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出格了!”   “没呀!”萧挺一皱眉头,“上回不就是摸了一下小手嘛!这还没怎么呢……”   “呸!”长孙云儿大口啐他,“你还有点儿正形没有?我听说你平常不这样啊,怎么一到我跟前儿就变得那么疯?”   “那说明我心里跟你近乎,没拿你当外人,有什么说什么,想干嘛干嘛!”   虽然明知道他这话连一成的可信度都没有,纯粹是说出来哄人高兴的,但是他听了他这话,长孙云儿却还是不由得心里一热,这心里一热,焦急之态也就越发的溢于言表。   “少拿你那些好听的话儿来哄人,我可不稀罕你这个,你还是留着哄你的公主殿下去吧!今儿找你来,是真的有正经事儿要跟你说!你知道吗,就在今天下午,中书侍郎李义府召集了上百个朝中的官员,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进士出身,到一处酒楼的后院里去了,他们要商议的事情,你知道是什么吗?”   听她说到这个,萧挺皱了一下眉头,又无奈地自己伸手给捋平了,“知道!据说,他们是要商量着怎么对付我呢,好像是要联名往上递折子?”   虽然时间很短,但是以太平素日里在长安城内积累下的人脉和眼线,这张大网一旦从青奴的手里撒出去,可是很快就开始见效了,可以说,就在李义府开始召集人的时候,萧挺那边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长孙云儿闻言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你还算是警醒,居然这么快就开始有了自己的消息渠道了?我想……应该是公主殿下给你攒起的家底儿吧?操控者,大概就是你最喜欢的那个叫青奴的丫头了!”   萧挺闻言一瞪眼,“你行啊,对我摸得可是够清楚的,我说你这就不公平了啊,连我最喜欢的丫头是谁你都一清二楚了,对你我可还缺乏一定的了解呢!”他这说话纯粹就是为了气人来的,要知道眼下人家长孙云儿正说着正事儿呢,他却说这个,而且还在“一定”这两个字上咬的重重的,那意思自然是不难理解。   这一回长孙云儿却并不接他的话,只是看着他,面容严肃的让萧挺都不知不觉的挺直了腰——“你知道这个,那你知道不知道?他们上奏折要说你什么?”   “说我什么?无非就是胡闹、妄想,扰乱朝纲,或者,说我重商会动摇国本?他们也太瞧得起我了吧?我可没那么大的能量去动摇大唐国本!”   长孙云儿又是点点头,“算是我没看错你,你又猜对了!但是……这可不是重点!”   萧挺紧皱眉头看着他,“那你所谓的重点,指得是什么?”   “我爹爹他推断,皇上已经驾崩了!”长孙云儿淡淡地道。   “什么?”愣了一下之后,萧挺几乎是一下子从胡床上弹了起来!   我靠!这唐朝时候的人也太聪明了吧?先是太平,她这个还有的说,关键人家是父女连心,再加上她可能从自己母后的一言一行里看出了点儿什么不对,所以,她能猜出来一点什么,倒还不算是太过让人吃惊,但是长孙无忌那个老头子……他居然也能猜出来?   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老头儿虽然看上去气色不错,但是实话说,经历了老年丧子之痛,又经受过了政治上的巨大失败,他的身体已经是完全的垮掉了,而且关键的是,老爷子现在压根儿就不问朝政,整天的关在家里不出门呀!就算是他那里虽然消息畅通得很,朝中有什么事儿都不可能瞒过他,但是……他却居然也猜出来了!   他怎么能猜出来呢?他怎么就猜出来了呢?他不能猜出来呀!   老狐狸呀,老狐狸呀!三代宰辅,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首,这长孙无忌真是名不虚传!   心念电转之间,萧挺脸上的眼色变了几变,还是决定这件事连长孙云儿也不可透露,当下他不由得装作一副震惊无比的样子,强压下心里的暗暗愧疚,问:“老爷子这消息哪儿得来的?怎么大明宫那边儿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我跟你说啊,这可不是能随便乱说的事儿,你可别顺嘴胡说!”   长孙云儿见他也是一脸的震惊,倒是不疑有他,当下又道:“这不是消息,是猜测,只是我爹爹他的猜测罢了!不过,事情到底如何,皇上还在不在世,也就是明天早上吧,就应该会大白天下了!”   萧挺闻言一颗心都快要从胸口蹦出来了,果然,长孙云儿接下来说的,真是他这些天来最担心的一种情况——   “到这里来之前我刚刚得到消息,明天早朝的时候,将有一百多位朝廷官员联名上奏,要求面见皇上,亲自在皇上那里弹劾你!”   萧挺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坐下,脑中心念电转,道:“原来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那么看来果然如长孙云儿说的,即便是长孙无忌那边,也只是有一些猜测罢了,所谓找皇上弹劾自己,其实只不过是一种试探。如果皇后娘娘强硬呢,想必他们也不敢往大发里闹,顶多就是转而请皇后娘娘裁夺就是了,而如果皇后娘娘稍露犹疑心惧,他们自然便会立马就强硬起来——说白了,就是一场心理战!   不过,以萧挺对眼下这位皇后娘娘和历史上那个一代女皇武则天的了解,倒是有十成的把握可以肯定,她应付起这种事情来还是不成问题的!   当下他轻轻地吁了口气,“我还以为皇上真的驾崩了呢,吓我一跳!他们要弹劾就去弹劾好了!咦……不对呀,你爹他猜的,怎么……不会是你们老爷子把他这个猜测透给太子和来济那边的吧?”   “你说呢?”长孙云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那时候我跟你说什么来着?我爹爹他现在虽然不问朝政了,但是他的力量绝对是强大到你无法想象的,可是你不听啊,当初爹爹他说的条件多好,他老人家可是把自己的嫡亲孙女儿都送给你做妾了,而且从此你将获得他老人家毫无保留的支持,这……你自己说说,长孙家的女子,什么时候给人家做过妾?嫁给先帝爷的那位,还是正宫娘娘呢!也就是到你这儿吧,老爷子魄力大,舍得把自己最疼的小孙女儿送给你做妾,可是你可倒好,非得拒绝他老人家的好意不可!这下子……我看呀,你回去就别合眼了,等着明天早朝的消息吧!”   一想起那天见面的事儿,长孙云儿就是一肚子的气,多好的机会呀,这冤家却居然就这么放过了,现在倒好,石头砸后脚跟了吧?看你当时那个潇洒的样儿还能摆出来不能!   “哎呦,我说老爷子可真行啊!这才一转身的功夫儿,他就又跟太子那边搭上了!”转首看见云儿一脸气呼呼的样子,他又道:“嗨,我当然想愿意呀,但是你猜怎么着,我这么一想,我要是真要了他的孙女儿,那我就是你的侄女婿了呀,这可就比你挨了一辈儿,那怎么能成呢!所以呀,不成不成,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不能答应这个!要是把这个人换成是你嘛……”   长孙云儿目瞪口呆,她实在是太过低估萧挺了,饶是她自以为对萧挺已经足够了解了,却还是没有想到,都到了这会子功夫火烧眉毛了,他居然还有心思说这种荤腥话儿!   “你的心是什么做的呀,你怎么就不知道着急呢?”   萧挺嘿嘿地笑笑,这会子终于能凑过去了,不过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摸人家小手儿,“我的心是什么做的,你摸摸不就知道了?”   笼黑的暮色里,这偏房内光线虽说不错,却也已经是一片昏黄了,就在这浮动的暧昧的光线里,一身家常服色娴静文雅的长孙云儿本来应该是分外的魅惑却又端庄的,但是这会子,她却正瞪大了眼睛看着萧挺,一脸不能置信的表情,看上去倒更像是一只被狼给吓坏了的小小梅花鹿。   过了一会子,她逐渐回过神来,掰着手指头数给萧挺听,“你自己算算,这第一个,你要招人,但是满朝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员,没有一个人愿意去投奔你的……”   “他们不来正好儿,我自己想用谁用谁,反正皇后娘娘给了我全权,我想用谁,也就是递个花名册上去就成了,我乐得他们不来呢,那跟我不是一条心的,来了也是捣乱!”   “好,好,这一条就算是你能行得通,那这第二……哎呀,算了,那都是后话了,就说眼前,明天早朝,一两百个朝廷官员联名弹劾你,别说是当今的皇后娘娘权位不稳,名义不正,我实话告诉你,就算是先帝爷在位,要是有一两百个官员同时联名去弹劾一个官员,哪怕就是我爹爹,也得立刻革职查办,你信不信?”   萧挺眨了眨眼,背起手来看着外面的廊子,良久,才说:“皇后娘娘心里的志向有多大,你不知道的,我心里的志向有多大,你也不知道,所以,我可以拍胸脯子给你保证,明天的早朝,我,不会有事!”   长孙云儿再一次目瞪口呆,她第一次发现,似乎自己对萧挺真的是并不太了解。   她所知道的萧挺,文章很好,秉性风流,可一旦遇到大事的时候,却又有着常人难及的冷静,而且,这个人总是有一些让人看不透的地方,比如他在迷雾重重的时候做出的那些看似非常危险的判断,让人们总是只能在事后回想起来才开始拍案叫绝。   在她看来,这叫天份,萧挺身上有着成为一代雄杰的睿智,一种看穿迷雾指明方向的大智慧,而同时,他又有着坚决的执行力和判断力。所以,长孙云儿才会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从萧挺一露头那时候起,就在全身心的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于是,从那时候起,萧挺每天都做了些什么,都会在第二天一早被呈到长孙云儿的案头,不夸张的说,以她手里的长孙世家在长安城内积累多年的实力,只要她想,她连萧挺一天上了几次茅房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是到现在,就在她觉得自己对萧挺已经足够了解了的时候,却又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根本就不了解他!   再仔细想他那番话,虽然有些想不明白,但仍觉得有些惊心!   皇后娘娘的志向?他……的志向?   听他的口气,倒是很有些壮志凌云冲霄起的意思,只是,会不会真的如他所说?明天的早朝,他会不会真的没事?   看见她眼中迷惑的神情,萧挺知道机会难得,当下就抬起手来,但是还没等得着些实在的呢,已经被长孙云儿一下子打在他手背上,“回去老老实实坐着!”   跟萧挺这等无赖的人单独相处的时候,长孙云儿就是睡着了还得醒着一半儿呢,所以,别看她眼下正是心里乱哄哄的时候,对于萧挺的那些小动作却是照样儿给瞧得清清楚楚的。   萧挺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只好第三次回去坐着,就在这时,却听外面突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喊,“少爷,府上来人找您呢,让您赶紧回去!”   “什么事儿?这不才刚出来,能有什么事儿那么急!”萧挺对着院子大声吼,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意思。   饶是此时长孙云儿心里正乱,却还是不由得捂嘴儿偷笑。这时又听见外面人喊,“回少爷,府上来的人说是……说是有人到咱们府上拜谒!”   萧挺闻言一愣,继而嘿嘿一笑,一拍大腿,指着门外得意地对长孙云儿说:“你瞧,你刚才还收没人,这不是人就来了?”   “这天底下呀,咱们大唐,从来就不缺有志向的人,缺的,是机会!”   说完了他嘿嘿一笑,站起身来凑过去,离长孙云儿只有几尺的位置哈下腰,四目相对时,两人几乎是呼吸可闻,他压低了声音缓缓地道:“你这儿碰都不让碰,那我可走了啊!”   说完了他直起身来,又冲长孙云儿笑了笑,转身就往门口去。   少爷我今天算是开张啦! 第十五章 曾是寂寥金烬暗   晚饭后,萧府大门口。   按照萧家以往的习惯,这会子早就关大门了,长安城内有宵禁的规矩,酉时之后,街面上便禁制人们再走动往来,还有牙兵负责巡街,一旦抓住了那就要投到长安府衙的大牢里去,到时候可得交上三缗通宝,还得让自己所在那一坊的坊正过来作保,这才能放你回去。   所以,即便是朝廷的官员们,一旦天黑了,除非是有极其重大要紧的事儿,否则都是不出门的,这个年头儿,又没有什么可以娱乐的,所以都是天黑了就关大门,要玩儿,家里有的是歌姬舞姬美酒佳肴,尽情的高乐去也就是了。   当然了,凡事都有个三六九等,像一些朝廷重臣王公贵族,朝廷上还是有特旨加恤的,这些人往往就有御赐的通行腰牌,哪怕是后半夜里在大街上大模大样的走,也是没人敢管的,为的就是方便他们能够随时的去大明宫,将下面的民情动摇上达天听。   要说这个,以萧挺的身份履历地位,其实是不够格拿到那个通行腰牌的,太平的地位倒是够,但她是公主,国朝以来,还没有给公主发牌子这个规矩,更何况还是个没出门子的公主?所以,她的身份虽高,却也只合在大明宫里面读书绣花罢了,按照规矩,也是没有晚上上街的权力的。   只不过,眼下萧挺摆在明面儿上的地位虽然不够资格拿到那个牌子,但是凡事在例外之外,又还都有个特例,萧挺虽说不够资格,但是朝廷上皇后娘娘乐意给,却也没谁能说出什么来,这叫特赐!   所以,萧挺倒是有这个牌子的,只不过他是个风月闲人,从来也都用不着罢了。   前一段日子是闭门想事情,再前一段时间则是闭门“苦读”,他压根儿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说起来可比太平这个正牌子该趴窝的公主殿下规矩多了。也因此,这牌子在很多时候倒是便宜了独孤凤。   她最近也不知道都是在忙些什么,明面上来说,自从萧挺不在万年县衙呆了之后,她也就跟着退出来了,这会子身上什么差事都没挂着,与萧挺这个原上司也早就没有一滴油的关系了,但是她毕竟曾是公主府的人,所以,这会子去了公事,倒是半公开的在萧府行走了起来,只不过这肺腑如何,却是不得而知了。   尤其是最近这些天,她每天都是一大早就出门,漏夜才回来,门子上这些眼尖嘴也不饶人的家伙见天价在那里嚼舌头,天知道她是不是出去跟小情郎幽会去了。   以独孤凤的性子,即便是半夜回来,她也总是直接拍门,是绝对要堂堂正正的从正门进府解马的,让她从偏门进,那是绝对不成的。所以,往往门上的人都已经躺下了,还得再爬起来给这位姑奶奶的开门,心里就别提多烦了。   偏偏呢,公主殿下虽然不管她这些破事儿,但是青奴姑娘却有过吩咐,对这独孤凤,能顺着的就且顺着她去,上上下下都不要管他。所以,虽然早就苦恼不已,但是门上却还得天天候着她姑奶奶夜半敲门,这时间一长,门上那几个人倒是慢慢的排出了班儿,每天总有一个要晚些睡,专门伺候着她这一出的。   今儿倒巧,一来是自己少爷居然天擦黑的时候又出门了,所以这大门自然要等他,不能关,二来呢,独孤凤这个姑奶奶居然天才刚黑就回来了。   要说这几天的功夫过去,萧府门前虽然仍是一片萧瑟,再加上前几天那一出一眨眼的功夫所有人马走了个干净的晦气事儿所形成的坏心情,也还没有从所有人心头都驱散开,但是毕竟这些天过去,看着自家少爷每天进出时都是一派意气风发的模样儿,大家伙儿不知不觉的也就觉得心里有了底气,所以那行子事儿也早就给抛闪个差不多了。   咱家少爷是谁呀,那是搅天动地的大人物,他老人家都不愁,咱们白急个什么劲哪!想想咱们少爷一路行来办的那些事儿,事先哪一桩不是让人给他捏着一把汗?可事到如今呢?咱家少爷还不是逢凶化吉如履平地的,这说话儿的功夫才几个月呀,这可是过五关斩六将的风生水起啦!到这会子,咱们少爷是什么人?那可已经是能只手托起一个宰相的人物,前两天朝会的时候,听说那狄仁杰简直就是以咱家少爷的门生自居呢!   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儿能难住咱家少爷吗?   远远地听见马蹄响,门上这诸位候着门儿的还以为是自家少爷回来了,一个个都忙不迭的迎出门来,谁知大家出来之后,听那马蹄破夜而来,到了近前才瞧清楚,居然是独孤凤。这下子众人都一副晦气的样子,只有该当值的那一个,无奈之下也只好走上前去,语气却是有点儿不怎么带劲,“呦,独孤大人回来了,今儿可真早啊!”   独孤凤把马缰甩给他,冷哼了一声,并没有接话,一脸不屑的样子径直的穿过众人就奔府里面去了。   等她走远了,那刚才接了她马缰的人忍不住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呸,这小娘们,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人了,你她娘的算个屁呀,牛什么牛!”   这会子其他那几个倒也都并不急着离开了,左右晚饭后闲着无事,他们乐得消遣一下。因此当时就有人笑着说:“可别这么说,人家孤独娘们身上有功夫,虽说眼下不如她当日在咱们公主府那么挺括了,但是止不住什么时候,可就能又起来!”   “我呸!就她,这辈子就别做梦了她!要比武功,就她那两下三脚猫的功夫,跟老黑大哥能比吗?你没瞧见,这一阵子咱们家少爷不管往哪里去,带的可都是人家老黑大哥!就凭她独孤凤,哼,我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要伺候咱们少爷,也还轮不着她呢!你们想啊,青奴姑娘跟她可是死对头,有青奴姑娘在,就她那两下子,能靠的过去?这单论长相,她当然是不错,但是咱们大家伙儿都知道啊,这女人要想笼络住男人哪,靠得可不光是长相咧!论起这里头的本事,她比咱们青奴姑娘怕是差得远了!”   众人哈哈大笑,这其中意思虽然暧昧,众人却是心领神会,当下便有人道:“你还别说,你这一说呀,我还想起一件事儿来,我记得当时咱家少爷跟公主殿下……那个,还没那个什么的时候,那独孤凤可是整天跟青奴姑娘不对付,俩人那是针尖对麦芒啊,好像那时候独孤凤还跟那个薛家的小子叫薛绍的,很是有些眉来眼去。你们说这也邪了,这会子薛家上不了台面了,那薛绍更是压根儿不敢出来露面,怎么青奴姑娘反倒是处处都让着这独孤凤了?我这想来想去呀,咱们青奴姑娘这个心胸可真叫宽大!”   “那可不是,不止这个呢,我记得那会子功夫,这独孤凤还嚷嚷过要杀了咱们少爷来着,现在如何,咱们少爷虽说不怎么带她出门子了,但是好像也没怎么着她不是?少爷的心性那才叫博大哪!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可能不知道,那次不该我的班儿,我到平康坊去的时候,你们猜我遇见什么了?”   众人被吊起了胃口,齐齐的看着他催他说,这人才小声道:“我看见独孤凤跟那个薛绍在一起,俩人居然一起到平康坊去了,就是、就是我经常去的那家醉春红,他们当时就在那儿的一个姑娘叫枚儿的房里,我从他们房门口过的时候,正好赶上他们把那枚儿姑娘从房里赶出来,我当时就偷偷的背着眼儿顺着瞧了一眼,看那意思,他们好像是起了点别扭,一个个都板着脸呢,不过夜难说,谁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猫腻儿!”   众人听了只当个八卦,全不在意,只是哈哈一笑,猜他们孤男寡女的关在一个房里还把人家正主儿给赶出去能做出什么好事儿来,倒是那门上领班管事儿的听了这话,觉得有些不对头,当下道:“这事儿可是透着股子不对,你们想,那薛家跟咱们家少爷可是死对头啊,这独孤凤整天在咱们家里来去的,现在却居然跑出去跟那薛绍私会,这个……不成,我得去告诉青奴姑娘去,这里边要是万一有事儿呢!”   说着,他吩咐了几句,让几个人都在门口伺候着,预备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他自己就要往里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报,咱也不求有功,至少别落个知情不报不是?”   但是还没等他进去,就听见门口又是一阵哒哒的马蹄声清脆入耳,当即他一个激灵又返身回来,在众人身后迎出去一看,可不正是自家少爷回来了。   ※※※   过了好大一会子,估摸着都得戌时了,外面大街上静得只剩下树叶阖动的声音,但是萧家的大门却仍然是四敞大开着,门两边挑着的八盏大灯笼迎着微凉的夜风微微打着晃悠,显然,府里这时候还有顶顶重要的拜客未走。   这时候,几个门子却多半已经顶不住困了,大家都是习惯了天黑就睡的人,哪里顶得住都到了这个时辰,所以,这门上也就留了两个年轻警醒的小子守着,其他人都一个个穿着衣服到了一边门房里,且先打个盹儿歇歇神儿。一等里面有动静,那两个小子自然会叫他们,到时候也耽误不了事儿。   但就是这两个小子,也只有说着话才能让自己不至于睡着——   “你说这个叫安陌的,是干嘛的呀,怎么在咱们府上呆那么大会子还不出来?我记得,就算是英国公府上那小公爷过来,也要不了那么大会子吧?这深更半夜的了,还能有什么说不完的话呀!你说咱们家少爷,跟他那看上去缩手缩脚的一个小人物,也那么有话说?”   “你知道个屁,这些日子咱们少爷不是要干大事儿呢嘛,这些日子还到处发榜文招人,但是你想啊,咱家少爷虽然厉害,但毕竟底子薄不是?我估摸着呀,这安陌很可能是来投效咱家少爷的,这第一个来的,自然要看重点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说这叫礼贤下士?谁知道他娘的怎么回事,总之呀,咱们等着就是了。反正少爷做的事儿,咱们也不懂!”   两人正说着呢,突然听见有人咳嗽一声,把两人唬了一大跳,等他们瞅眼儿看过去的时候,才见黑影里走出一个人来,却正是这门上的管事,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周福。   “周大爷,您回来了?怎么着,那事儿您跟青奴姑娘说了?”   周福一步步慢慢地踱过来,在他们这些小子们面前,他作为管事的,总是忘不了要拿着些气势的,不过听见他们问到这个,刚从青奴姑娘那边出来的他却也免不了一脸得色。   少爷与那个来拜谒的安陌相谈甚欢,所以府中所有人就都得陪着他熬,但也就是到了这会子,青奴姑娘反倒得了闲,他这一过去可是正好见着,而且青奴姑娘听了这件事之后,还好好地夸了他一顿,说是让明天到账房上领赏去呢。   他周福稀罕的自然并不是那几十个大钱儿,最重要的是这个面子!   要知道,现在青奴姑娘的身份可比当日里在公主殿下府上时还要尊贵些,老太太上了年纪,是不管事的,自家少爷素日里便是甩手掌柜,公主殿下虽说也开始学着料理些东西,但是说实话,以她那富贵性子,这些下面的事她那里能裁度的开?所以说还得是靠青奴姑娘来掌管着这里里外外的各种事务,所以这眼下,对于他们这些下人来说,最着紧的人里,她青奴姑娘倒是越过了老太太少爷并公主殿下等,是排在第一位的!   以青奴姑娘的那个忙,这府上上上下下上百口子人,就连管事的都有七八个,有谁是能一求就见的?可是今儿,他周福就是一递上话去,立马就见了!不光见了,过后儿还给了赏钱,这是多大的体面?就这个,那可是花钱也买不来的呀!   当下他便略带矜持地把刚才青奴姑娘夸赞自己一番并赐下赏钱的事儿说了,顿时便惹来了两个小子一连声的羡慕,然后便是笑嘻嘻的讨赏,说是要借个吉利,周福此时高兴,再加上本也就不怎么在乎这两个小钱儿,当下便往袋子里摸了摸,顺手摸出十几个大钱来,一人几个赏了他们,又问:“还有客在家里呢,这门上怎么就剩下你们两个?他们都干什么去了?”   还没等俩小子说话,门房里便有人推门踱出来,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咱们也就打个个盹儿,这也是实在困得掌不住了,周老哥莫怪!咱们给您道喜了!”   听他嬉皮笑脸的道喜,周福倒也不好真拿出架子来说什么,只是见后面陆续有人出来,还有人一边揉着眼一边抱怨,“这都多咱时候呢?怎么那姓安的还不走?”他才突然的一瞪眼,“胡说什么呢?安大人是咱们家少爷的贵客,他们商议的定是国家大事,让你们几个候一会子门儿就受不得了?不想干滚蛋,前些天不知道多少人托路子找我,想到咱这前边门上来呢,我还都没敢答应,你们走了,正好给我腾个空儿,我谢谢你们!”   几个人听他这话有些不像,当下便也没人再敢说什么,只是刚才那人吃了他这一通堵心的话,又正是刚醒过来没睡足的时候,这火气不免也大些,当下便忍不住反驳道:“怕只是前几天吧?这几天呢,没了吧?我们走了,您找的着人吗?”   虽然看着少爷的精气神儿很好,大家心里也都有了底,但毕竟这几天萧府门庭冷落也是不争的事实,谁心里都不痛快,而这也正是周福这个门房管事的心里的痛处,此番被他一下子打到了七寸上,当下他不由得立刻变撂下了脸来。   他冷哼了一声,道:“你说什么?找得着人吗?我告诉你,你就是现在立马滚蛋,萧家的大门也不至于就整天没人开关,那马粪也拉不到台阶上!既然你是真不想干了,我回头就去回了青奴姑娘,请你到偏门去就是了。”   众人听着这可真是火了,这才赶紧纷纷上来劝,又有人推着那人给管事的道歉,各人正在这里闹得乱哄哄的,就听见里面噔噔的脚步声,一个小子打着小琉璃灯先出来,到了近前便拉着周福道:“少爷亲自送客到门,你们都赶紧伺候着。”   众人一听少爷要亲自送出来,一边心里暗自咋舌,对这安陌好奇不已,一边却是也顾不得倒的那几句口角了,当下众人马上各归其位。   一会儿的功夫,就见十几个人挑着明晃晃的灯笼一路行到门口来,走在当中的可不正是自家少爷萧挺?行在他身边的那个,也确乎的是刚才到府上来递名刺拜访的安陌。   当下众人屏息以待,等到了大门口,萧挺又与那安陌把手话别,看那安陌的样子,倒也还从容,刚才一番长谈,非但萧挺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才,他也觉得萧挺肚子里果然有些本事,两人却是相互激赏的紧,所以,他此时倒已经是没了刚见面那时候的紧张与害怕了。   当下萧挺笑着送他下了台阶,那边安陌的小厮牵了车马过来,已经候在门口了,见萧挺降阶相送,安陌连称不敢,萧挺却是笑着不说话,此时又回头问随行的小厮:“独孤可过来了?”转过身来又对安陌道:“一时兴起,留安大人聊到了这会子,怕是外面要查宵禁了,正好我手里有块牌子,宵行不禁,便差独孤送安大人回府去倒是便宜!”   谁知那被问到的小厮闻言去却赶紧低下头去,口中怯怯地道:“回少爷,小人尊您的话去请独孤大人了,可是……可是独孤大人说,说……她说她累了……还让小的把牌子送过来,说让少爷您另外再差人去吧!”   其实独孤凤说的比这个难听多了,只不过她敢说,这小厮却没胆子学罢了。   萧挺闻言一愣,转过身来看看他,脸色顿时有些阴沉。只不过当着客人的面,他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对安陌道:“让安大人看笑话儿了,是我这里家风不严哪,安大人见笑了!”   “既如此,”他转过身来在身后众人身上扫了一眼,指着周福道:“就由你代我送安大人回府去吧!”   那周福闻言当即躬身应是,这会子自然有小厮赶紧忙着跑去给牵马去了。一直等到马牵来,周福带着两个小厮一起送安陌的车马离开,萧挺才转过身来看着那刚才回事的小厮,问:“他还说什么了?”   那小厮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下之后只好照实说,“独孤大人说,她可不干这种送人的活儿!”   萧挺闻言“哦”了一声,脸上容色稍稍和缓,他倒是清楚独孤的性子,再加上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倒也没有生气的必要,只不过,这时候那小厮却又道:“对了,小人临走时,她还说,让大人用完了这牌子就赶紧给她还回去,她赶明儿还得用呢!”   萧挺本来都迈步上台阶了,闻言却又突然站住。气得指着那小厮的鼻子,半晌也没说出什么来,只是一个劲儿地说:“好,好,好得很!”   他拂袖而去,留下大门口一众人等面面相觑,到最后终于有个人开口说话,“关门吧,那姓独孤的,这回终于要完蛋啦!”   ※※※   回到内宅之后,青奴正在垂花门那里迎着呢,萧挺劈头便是一句,“明天就把那个独孤凤赶走吧,留她在这里,倒把她宠成了大爷了,真是岂有此理!”   青奴见萧挺满脸怒色,便知道定是刚才外面出事了,当下她也不急着说什么,只是乖巧地应了下来,又说:“公主殿下等着您呢,这会子不定又烦什么呢,您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吧!”   青奴就是有这个本事,不管萧挺有多大的气,都能让她轻轻几句话给捋平了,眼下这句话一说,果然便顿时转移了萧挺的注意力,当下他不由得揉揉眉头,这才刚说安陌是个很好的人才,自己算是得了个大彩头儿呢,马上就又出这些邪岔子事儿。   他抬抬手,“走吧,一起回去!”   青奴遣散了几个跟着的小丫鬟,命她们各自回去安歇了,然后自己打了灯笼走在前面,萧挺在后。这时她回头见萧挺紧皱着眉头,一副正在想心事的模样儿,这才笑着说:“刚才您说到独孤凤,婢子还当您知道呢,却原来您还不知道。”   萧挺确实正在想事情,闻言只是下意识的应了一句,“她?我知道什么?”   青奴笑笑,停下半步等着他,等到两人走了个并肩,她才笑着道:“这个独孤凤啊,您别看她只是会点子功夫,以前也只是在公主府上做个看家护院的供奉罢了,其实呢,她的来路可并不简单。”   “哦?”她这么一说,萧挺倒是一下打起了兴趣,一把把她揽到怀里,又伸手接过了灯笼,自己打着,道:“怎么着,你又知道些什么?倒好象这世上的事儿就没有你个小妖精不知道的似的,还不快跟我说说!”   青奴笑笑,顺从地偎进他怀里,也依着他把灯笼交过去,当下两人一边慢慢地往回走,她一边道:“说到这独孤凤,自然不能不提独孤家,咱们大唐先高祖皇帝的皇后便是姓独孤,这个想必您是知道的,还有一桩,前隋文帝的皇后,也是姓独孤,只想这个,您也该明白,这独孤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   萧挺闻言一奇,“难不成,这个独孤凤竟是出身这一支的独孤世家不成?”   青奴闻言掩着嘴儿低笑起来,“亏您还整天运筹天下呢,古人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您难道没听过?您连自己身边的人还不知不解,这要运筹天下的时候,岂能顺遂得了?”   萧挺倒没承望能从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当下不由得先是一愣,继而笑道:“你个丫头,倒真是不枉了太平跟我那么疼你!也罢,少爷我不扫,就由你代我扫了也就是了!”   青奴闻言收起笑容,挣出了萧挺的怀抱,袅袅娜娜地就是一个万福,“婢子谢谢少爷的爱重啦,只不过嘛,婢子虽然愿意为您打扫这个屋子,但是这个懒您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逃过去的!”   “婢子之所以一直都容着她,纵着她在咱们这边住着胡闹,都是因为知道她对您以后要做的事儿可是大有用处呢,只不过……您要想用她,却也不容易就是了。” 第十六章 赤鳞狂舞拨香弦(上)   在回房去的路上,经过了青奴的一番解说,萧挺这才明白她刚才那番话的意思。   原来,这独孤凤的出身还真是相当的显赫,虽说是随着朝代的更迭,曾经作为前朝隋代时期天下几大门阀之一的独孤家在入唐之后便开始逐渐的没落了,但即便是在大唐刚建国那会子,仗着高祖的皇后便是独孤家的大小姐,所以他们独孤家虽然人丁已经不旺,势力更是大衰,却仍然称得上是关中地区的名门望族,而独孤凤正是出身在这一世家。   只不过到了后来,因为她的曾祖父曾党附于废太子李建成,所以自从先帝爷即位的那阵子起,就对自己这舅舅家没有过什么好脸色,虽不至于下旨灭族,却也是受尽了冷遇,及至先太宗皇帝陛下晚年的时候,独孤家已经逐渐式微,家中人丁更是凋零不堪,已经几乎是没有什么大家族的样子了,便干脆迁出了长安,到洛阳定居了下来。而到了独孤凤的父亲这一辈,更是只剩下了一根独苗,偌大的家族,至此风吹云散,再也不见当年的鼎盛模样了。   偏偏独孤凤的父亲又没有儿子,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眼看着门衰祚薄,独孤家的香火就要断掉了,他父亲只好收了一个义子,而且,自小便把独孤凤充作男孩子教养,聊解膝下荒凉,这才养成了独孤凤长大后不像是个女子,倒有几分豪侠气。   独孤凤长到十几岁时,武功已经颇有看头,当时她的父亲已经去世,当时由她的奶奶做主,将她送到了长安城太平公主府,托了人之后,将她卖为公主府的家奴,自此,才有了后来生性跳脱的太平要跟她习武,并且逐渐爱重其才,提拔她成为公主府里足以与青奴并驾齐驱的人物之一的事儿。   不过,若只是这些背景啊身份之类的,还不足以让青奴如此挂心,毕竟以萧挺眼下的地位,再加上有太平站在她身前,一个没落了的区区独孤家,还不足以让青奴忌惮什么,而之所以让她对独孤凤一直容忍至今,则是有着另外的原因。   这独孤家没落了是不假,但是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独孤家虽然在政治上没落了,但是家底儿却还在,尤其是自从他们家族迁到洛阳去之后,憋足了劲儿励精图治,虽说是人丁一日薄似一日,但是这手里的盘子却是越摊越大了,到如今,在洛阳提起他们独孤家,谁都得翘起大拇指赞一句,那可是洛阳一顶一的富庶之家!   听青奴细细地说了这些,萧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对于青奴说到这些的用意,他自然是心领神会,他这会子要办长安南市,缺的不是皇后娘娘和朝廷的支持,甚至缺的也并不是人才,他真正缺的,还是钱!而很显然,这独孤凤背后的独孤家恰恰就是有钱的!   萧挺自然知道,自从前隋修通了大运河之后,洛阳便已经成为了天下最重要的交通要冲,几乎所有要运进关中的货物都要从洛阳过,所以,洛阳的富庶自不待言,甚至于萧挺还隐约记得,现在的皇后娘娘日后的一代女皇武则天还曾经一度动过将都城迁到洛阳去的心思,后来还曾大建洛阳城,虽然一直到最后,洛阳也还只是东都,但是皇后娘娘对那里的喜欢却是毋庸赘言的,这里面有没有其他的什么政治打算萧挺不得而知,但至少有一条,那就是女皇陛下也一定是看中了洛阳的繁华富丽。   而独孤家能在偌大的洛阳城被目为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家,想必这家底儿可是实实的不浅了,这对于萧挺要办的长安南市一事,自然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而根据青奴所说,虽然眼下这独孤家出面管事的,是独孤凤的那个弟弟,独孤家的义子独孤闵,但事实上,对于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义子来讲,她独孤凤在家里的地位自然要高出许多。   想到这里,青奴点到这件事的用意,萧挺自然是已经明白了,当下他一边把青奴紧紧搂在怀里,一边又赞她事事留心且心思灵巧,倒成了自己幕中的一个女诸葛了。   其实这只是说出来的,还有些没有说出来的,才是萧挺的真心话,那就是难得青奴能为了自己,而捐弃她与独孤凤之间的前嫌,这种一切从自己的利益出发的做法,才真是让萧挺内心感动不已的。   眼看着就要回到院子了,萧挺才又叹了口气,这事情他自然是想明白了,青奴的好意他也很感动,只是这事情说起来倒是让人心动,但是一想到独孤凤那副对自己厌恶到了极点的样子,再想想她跟薛绍的关系,只怕自己要从她那里得到什么支持却是不太可能了!   只怕她宁肯把钱都扔到水里,也不会同意拿来帮自己吧?更何况她身后还有一个薛绍呢!想到这里,萧挺反而下定了主意,对青奴道:“独孤家的钱,只怕少爷我是用不成啦,独孤凤这个人,不只是跟你不对付,跟我也是不对路子的很,所以,明儿一早还是把她赶出去了事吧!”   以前的时候,一来萧挺从来都不相信像薛绍这样的纨绔子弟能有什么能量把自己怎么样,所以也不曾在意这些,二来呢,独孤凤这个人虽然不讨自己喜欢,但毕竟是太平的人,自己这还没娶人家太平呢,就先赶她的家人,却是不好。   但是现在,一来他跟太平早就已经是睡一张床的关系了,即便是赶走独孤凤,也不至于就生出什么嫌隙,再者,虽然他从来也没打过独孤凤的什么主意,但是一想到有薛绍那家伙掺和在其中,他就觉得心里不舒服,更何况独孤凤还是那么一副天第一她第二的模样,更是加倍的让他不喜欢,所以便越性赶走了,眼不见心不烦的为好。   听到萧挺的话,聪慧如青奴,只眨了眨眼睛,便立刻明白了萧挺的意思,当下她不由得缩在萧挺怀里捂着嘴儿偷笑,等到萧挺停下步子看着她,她才忍着笑仰着脸儿看他,“少爷是在担心薛绍?还是在担心独孤凤的臭脾气?”   “你还真是少爷肚子里的蛔虫啊!”萧挺在她的脸蛋儿上掐了一把,笑道:“都有吧!总之她不是能够为我所用的人,所以,就早一日赶走了也就是了。”   “阿弥陀佛,少爷真是佛祖心肠,我还以为似您这样为相做宰的,不能为自己所用的人就要杀掉呢,少爷竟是这般慈心!”她一行说一行笑,萧挺也不恼,反倒是罕见的看到青奴在自己面前耍嘴,他还有几分蓦然的惊喜,但是当他听到青奴随后说的话之后,却已经不只是惊喜了,甚而还有几分诧异——   “薛绍一介纨绔,本就不值什么,独孤凤虽说是有些功夫在身,但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个有勇无谋的赳赳武夫罢了,少爷您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懒得对他们用什么心思罢了,若是您有心,只怕婢子早就该叫她独孤凤一声姐姐了吧?其实这也没什么,少爷您懒得摆置他们,那是因为您有更大的事情要去做,但婢子却是整日里闲着没事干的,就由婢子帮您把这独孤家收过来如何?”   萧挺吃惊地看着她,转了一个大圈子,却原来青奴的落笔在这里!   “好大的口气呀!”萧挺笑了笑,忍不住在她弹软的屁股上甩了一巴掌,“你个丫头,倒是难为你了,绕了好大的弯子,我还以为你这是真的要给少爷我当个幕中诸葛呢,没想到你还是惦记着要收拾她呀!”   青奴闻言撅起了小嘴儿,“婢子都是在为少爷您着想啊,少爷又编排婢子!”   萧挺哈哈一笑,“既然你那么想做这件事,那就随你去,我倒想看看,你要怎么收拾薛绍,又要怎么折服独孤凤!”   青奴一边从萧挺的怀里闪出来,帮他整理着衣襟,一边笑着道:“谢少爷啦,那婢子可就放手去做了!”   萧挺点头还待说话,突然听得院子里哐当一声,似乎是开门的声音,但是随后,却又是哐当一声,显然,门又关上了。   两人相视一笑,太平这丫头,还在为自己在晚饭的时候跑到青羊观去的事儿发脾气呢,再加上自己回来之后就紧赶着跟安陌聊了一个多时辰,又把她给抛在了一边,估计这一回,小脾气儿还真是小不了呢!   想必刚才那两下,极是她听到了刚才自己的笑声,所以下意识的就冲出门来,但是冲出门来之后却又想起来自己正生着气呢,这才又返身回去关上了门。   虽然头疼太平会问自己关于皇上的事情,但萧挺还是硬着头皮推门院门进了院子,青奴顺手翻身关上了门,见萧挺站在那里,她凑过去推了他一下,附在耳边小声道:“快进去吧,公主殿下这两天也就是心情不大好,其实,她可舍不得冲您发脾气呢!”   萧挺笑笑,他当然知道太平爱煞了自己。   但是还没等他抬起脚来呢,突然听见屋里边太平冲着外边喊,“青奴,是你回来了吗?你过来陪我睡!”意思竟然是萧挺就不必过去了。   萧挺一顿,与青奴对视一眼,当下青奴答应了一声,便推着萧挺往前走。   “怎么,我就不能过去了?”萧挺边走边大声问。   “不能!”屋里的声音娇乎乎的,却又充满了委屈。   萧挺闻言停下脚步,大声冲着房门的方向喊:“也罢,青奴,那一对姓王的小姐妹晚上也在我书房里伺候吧?那我去书房了!”说完了,他竟是一把拨开了青奴的手,转身就要往外走。房门突然打开,“站住,不许你去!”   萧挺笑着转过身来,借着屋里明亮的烛光为背景,再加上青奴手里明亮的青盏琉璃灯,可以清楚地看到太平那高高撅起来的红嘟嘟的小嘴儿。   他笑着走过去,捏捏太平的鼻头,“怎么,舍不得了?”   “呸,以后不许你拿这个来吓唬我!”她先是撅着小嘴儿委屈万分地与萧挺对视了片刻,继而却又一下子扎进萧挺怀里,那小拳头擂他,“我才不怕你这个,连我姑姑我都不怕,就是……就是……不许你故意气我!”   听了这个,刚走到廊下的青奴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到懂女人,这天底下还有谁能比得过自家少爷呢!   “好,好,不许故意气你,那我今晚就住这儿了好不好?你那床那么大,三个人又不是睡不开,我就不去书房了,咱们一块儿挤挤吧,我陪着你,好不好?”   萧挺一说这个,太平却反而推开他,“去,我还有话儿要跟青奴说呢,可不许你听,你还是去书房睡吧!”   萧挺一副无赖的样子,“我不管,反正今儿晚上我哪里都不去,累死了,走不动了,就这儿睡了!”说着就要绕过太平往屋里去。   太平伸臂拦住他,“想在这儿睡也行,你明天就去宫里找我父皇去,向他求亲,求他把我嫁给你!”她清炯的目光紧紧地锁着萧挺,神情中隐隐有些哀求的意思,“你不是一直都想要我的身子吗?你只要答应我明天就去找我父皇求亲,那我也不等了,今天晚上就给你,好不好?……好不好嘛!”   萧挺闻言叹息一声,伸手把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她。   说一千道一万,这丫头还是在惦记着自己父皇的安危呀!   这个时侯,萧挺还能说些什么,除了心里那丝丝的心疼之外,他只能说:“好,明天我就进宫去,当面求皇上和皇后娘娘把你嫁给我!”   太平闻言大喜地抬起头来看着他,那脸上那抹一下子释去了心头重荷的轻松,看得萧挺心里又是一疼。   外面人都只知道羡慕她这个大唐第一公主的荣耀,却又有谁知道,身处父皇和母后之间的她,年仅十七岁的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呢!   “青奴,你去把书房里那两个姓王的小丫头也叫来,今儿晚上咱们什么都不管了,就两个字,狂欢!”太平张牙舞爪地道。   这一瞬间,解去了心中重压的她好像是又一下子变回了当初那个女扮男装活泼跳脱的大唐第一公主。 第十六章 赤鳞狂舞拨香弦(中)   话是这么说,虽然太平都已经喊出口去了,但萧挺却还不至于真像她们想象的那样荒唐,当下笑着摆手,命青奴不必去叫。   真要把那一对小姐妹给叫来,十三四岁上下的小萝莉,嫩是嫩极了,但是下不去手哇,虽然萧挺也知道,眼下就光是长安城里,那些大官小宦富商达绅好这一口的人多了去了,但那不是他萧挺。在这方面,他还是有着自己的底限的。   再说了,眼前的青奴不但身腴体美,更兼知心可意的紧,折腾她岂不比另寻了两个生涩的小丫头片子来强?更何况还有一个公主殿下可以拉进来,玩他们那不完整的3P。   一伸手把青奴也带进怀里,萧挺脚后跟一磕就把门带上了,“今儿就咱们三个,谁也不叫!”说着,也不容青奴把灯笼丢下,就搂着她们往里间走。   太平闻言喜得眉开眼笑。   世人都知道男人好色,或有妒妇泼风吃醋,或有贤妻安庭信步,但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谁不希望自己独承恩泽?哪怕就是知道自家男人转过脸儿去还有的是其她女子相伴,但至少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整个人整个心的都是囫囵全息的,这就让人心里知足不是?女人家一辈子摊上这么个知情知趣又懂得疼人的夫君,别的还求什么去?   公主也是女人哪!   她虽然地位孤高,她虽然身份矜贵,可一旦被爱情套牢,跟普通的世俗女子,却也没有什么区别了。虽然以她的大度,即便是萧挺当场就顺从她的安排,将那一对水灵灵小姐妹给召了过来侍寝,她心里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她在宫掖之间长大,行走处又多是巨户显宅,对这种事情见得多了去了,天下哪个男子不风流?   但是萧挺却一言推辞了,只坚定的不许去叫,即便如她,心中也是不免感激的紧!   当下自然也便加了意的顺着萧挺的意思,以至于萧挺还在青奴身上驰骋的时候偷眼看过去,见她眼中那前所未有的灼热便心知肚明,看来今儿这丫头还真是存了献身的意思了。   一想到这个,那下身自是加倍的英挺,以至于不过百十抽过后,青奴的身子便已经瘫软了下来,烛光下雪白的身子上爬满了细汗,看去越发娇腻可人。但是,当太平真的扒光了自己躺在一边,萧挺却又不由得犹豫了起来。   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当今皇上他……已经死了!   刚才答应她明儿进宫求婚能不能成且丢开了不说,这个时侯要了她的身子,对她来说,会不会太残忍了?   别看这些日子里太平已经见惯了萧挺与青奴之间交媾的画面,甚至自己还曾亲身的参与进来,做些助兴的事儿聊慰饥渴,但是真当临到了自己要献身的时候,她却还是紧张的了不得,当下她见青奴已经散了架一般的躺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了,便知道该轮到自己实现承诺了,这一下子,心里就提溜了起来。   摸摸索索地脱了衣服,她在青奴身旁跟她躺了个并肩之后,就羞怯得闭上了眼睛,灯光下那完美的身子看去白白生的馋人,几若待宰之美羔羊。   萧挺顺手拿了块巾子在手,先轻轻地抬起青奴的半爿腿股,把巾子垫在她圆翘嫩滑的腿股下,以防那荷花露水变凉之后会影响到她此时快美的余韵,然后才又扯了青奴的肚兜过来,给她,也给自己擦了擦身上的汗——这个时节已是夜凉如水了,于是这一番激烈运动之后出的一身汗如果不及时擦了,很容易就会粘腻腻的粘在身上。   他这里磨蹭了半天,太平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不由得睁开眼睛,四目相对,萧挺勉强一笑,太平蹙着眉头,“子枚……相公,你……不愿意要我?”   这一声相公听得萧挺一愣,然后才笑着挤在太平和青奴的中间躺下,一侧身把她搂在怀里,“别说傻话,你还不知道我?我怎么会不想!只不过,我还是觉得,既然都已经等了这么些天了,又何必在乎再多等几天?”   他笑着与太平对视,“免得要是万一被皇后娘娘看出来,她老人家一怒之下打我板子,你说我这亏不亏呀?所以呀,今儿晚上就饶了你了,有你这一声相公,就足够了!”   太平噗嗤一笑,把脑袋深深地埋进他怀里,“母后她才不会,我搬到这里住的事儿她又不是不知道,可她还不是没说什么?再说了,你现在是她最倚重的人,她哪里会舍得打你!她可比疼我还要疼你才是呢!”   在她看来,之所以自己都已经决定主动献身了,萧挺却还是找借口推辞,自然不是为的母后那里打什么板子,他这样做怕是体贴自己那份守贞的心吧!   世俗女子成亲的那晚,屁股底下要垫上一块白绫子,要的就是看一下是否有处子落红,并以此来论证该女子是否清白贞洁。这是民间的规矩,也同样是宫廷贵族们中间的规矩。   虽说自隋唐以降百余年来,不管民间还是宫廷都是一样的风气开放,但是关于未嫁女子当守贞这一点,却是从来都没有开放过,毕竟不管是什么男人,都不希望自己高高兴兴娶回家里来的是一个二手货。所以,风气开放并不等于淫乱,而即便是间或的有些秽乱之事,也绝不会是发生在未嫁的少女身上。   太平虽然自小生长在风气并不怎么正道的宫闱,但却毕竟只是一个心中还装着五彩缤纷的梦想的普通少女,而新婚之夜把一副干净的身子交给自己心爱的男人,自己的相公,则毫无疑问是每个怀春少女的梦想之一。   因为在一个少女干净而柔软的梦里,那代表着自己的干净,代表着自己的全部生命,和此后一生的幸福希冀。   太平也不例外。   虽然萧挺这么做的出发点未必就是她所想的那么高尚而纯洁,但至少在太平心里是那么认为的,所以,说完了那番话之后,她就把脑袋深深地埋在萧挺怀里,鼻头微酸,有一种想要流泪的感觉,虽然最终还是忍住了,却是不免久久无语,末了也只是红着眼眶与萧挺对视着,近乎呢喃地反复说着一句话,“相公,你真好!”   过了一会子,青奴渐渐的回过精神来,知道刚才自家少爷并未尽兴,便乖巧地漫过他的身子爬过来,俯下身子,檀口凑近他的下身,想要做那玉棒红樱桃的事儿,但是太平看见她的动静,却是伸手拉住她,一对明亮的眼眸里似有浓浓情意,看着萧挺说:“我来!”   青奴闻言大讶,要知道虽然公主殿下生性好洁,虽说自己等三人大被同眠了也不是一次了,但她却是从来都不肯用嘴去碰少爷胯下那劳什子的,而且看见自己去含的时候,她还总是会蹙起眉头,虽然一个“脏”字从来也不曾说出过口,但那意思却是显然。   但是今天,她却怎么突然愿意做这种事了?   萧挺和她一样吃惊,但是还没等到他说出什么来,太平已经往下滑了滑身子,右手抿了下散落下来的一缕碎发,红嫩的小嘴儿便已经含上了玉杵的前端。   萧挺“嘶”的一声,忍不住身子打了个激灵,伸手拉她,“月儿……”   太平又抿了抿乱发,抬起脸儿来冲他媚媚地一笑,然后又低下了头去。   太平这个天之骄女还是第一次这样伺候人,自然谈不上什么技巧,不是牙齿碰到了敏感处,就是指尖上长长的指甲掐疼了龙杵,比之青奴的服侍水平来,相差简直不足以道里计,但即便如此,萧挺还是很快便在她嘴里泄了出来!   没办法,光是想一想现在伏在自己胯下用小嘴儿服侍自己的人是堂堂的大唐第一公主,就足以让萧挺兴奋的难以自抑,更何况明亮的烛光下,她那清醇的笑容与尚显稚嫩的少女轮廓,映衬以如此淫秽的举动,也是一桩莫大的刺激乎?   过了好大会子,萧挺才回过神来,目光与太平一碰,两人四目中,尽是浓浓的情意。   如果只是简单的这样服侍萧挺一次,倒也不至于让两人情动如此,关键是赶在这么一个重要的关口,太平得萧挺的加意怜惜之下,一下子放开了心神,她刚才所做的那件事所代表的意义可就顿时显得非同寻常了起来。   连这么下贱,平常她是绝对不可能去做的事情,这时候都心甘情愿的去做了,这就等于是在说,从现在起,她的一切可就都全部交给萧挺了,当此朝廷风雨飘摇的关头,怎能不让萧挺感动非常?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当下萧挺不由一把把她拉过来,紧紧地拥在怀里,太平亦是动情地在他胸口蹭来蹭去,一时间场面竟是柔靡而温暖之极,看得青奴差点儿就流出泪来。   但是就在这时候,萧挺却突然说:“幸亏刚才没叫那对小姐妹来,这要是叫来了,只怕我今儿可就享受不到这个啦!”   就这一句话,顿时意境全坏,太平噗嗤失笑的同时,忍不住狠狠地在他胸口上捶了一拳,青奴竟也是破天荒地在他胯上轻轻拍了一下,“少爷真是的!”   萧挺一顺手把她也拉进怀里,哈哈一笑,“你家少爷可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你们事先又不是不知道!”   太平扬起脸儿来驳他,“我们哪里知道啊,我认识你那时候你多好啊,连花魁大娘子杨柳要倒贴你你都不要,每天就是读书,伺候老夫人,哼,哪里像你现在,东一个西一个的,都往自己身边拉,简直就是一个荒淫无度的大淫贼!”   “吓!”萧挺闻言顿时叫起了漫天屈,“哪里有,我整天忙着这个那个的,哪里有那个闲心思,也不过就是……”说到这里,连他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貌似虽然他并没有主动去招惹谁,但是好像围在他身边的女人还真是不少了,所以,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也就不由得落了下来,“……也不过就是你们几个嘛!”   太平趴在他的怀里鼓掌而笑,指着萧挺赧然的样子对青奴道:“看见了没,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萧挺本来还没怎么,被她这一说,倒真是觉得越来越不好意思,越性的一发狠,把青奴也往自己身上一扳,“放心吧,有青奴这个鬼灵精怪的丫头帮你看着我呢,也就是你们几个了,我保证,我绝对没有主动的去招惹过谁!青奴,你可是无不知无不晓的,你说是不是?”   青奴被他这一扳,弄得胸前椒乳一荡,灯光下曳出玫瑰红也似的两点媚光,当下她笑了笑,这个当儿,她自然没有借机敲打萧挺的心思,再说了,也没那个名份不是?   当下她笑了笑,“叫您这么一说,婢子倒是想起一桩事儿来,刚才听您提到那姓王的小姐妹俩的时候,婢子就想说来着,就是害怕扰了您和公主的兴致。”   萧挺指着青奴冲太平笑,“你听听,这是刚夸了她一句无不知无不晓,她这里果然就有事情要说了!好,你说吧,那姐妹俩有什么事儿?”   太平闻言笑笑,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青奴也都是她的人,萧挺似责实喜的口气让她也是不由得会心一笑。要说青奴这丫头的贴心,实在是两个人身边的第一人。   见太平没有说什么,青奴便笑笑,道:“自从她们姐妹俩进了咱们府里,婢子就看着她们不像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女孩子,所以也就加倍的留心,前几日派了人去打听她们的家底来历,到昨天才算是得了实信儿,原来那小姐妹两个还真是出身官府人家,她们的父亲本是剑南道嘉州的一个县官儿,说起来还是进士出身呢!”   “只不过……婢子大胆说一句话,只怕李家那位小公爷把她们送给少爷您,这背地里安的,却也未必是什么好心!” 第十六章 赤鳞狂舞拨香弦(三)   “……婢子大胆说一句话,只怕李家那位小公爷把她们送给少爷您,这背地里安的,却也未必是安了什么好心!”青奴道。   “哦?”萧挺闻言大奇,不由得问:“这话怎么说?”   要知道,自从当日大明宫政变之后,原本只是隐在暗处的皇后娘娘武氏一党,随着萧挺的高调崛起和李勣的悍然倒戈,而终于正式的站到了明面上,成为了当今大唐朝廷的绝对统治力量,可以说也正是从那个时侯起,不管是出于大家有着共同的政治利益,还是出于那份虚妄的兄弟情分,萧挺与李敬业都是绝对的二人组,焦不离孟,孟也离不了焦。   萧挺虽然不是什么大臣,但是一来他是当今朝堂上受皇后娘娘圣宠最甚的臣子,二来现在在朝堂上他又有了狄仁杰作为代表,所以,他与李敬业两个人已经是隐隐的与武三思、刘祎之一帮人,再加上许敬宗,成为并立与皇后娘娘旗下的三派势力之一。   有了这份基础,再加上彼此走动的也还算是频繁,这双方里的关系看上去自然也就是越发的好了起来,所以,青奴这句话让人乍一听来,多少有些突兀。   萧挺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青奴见问,倒也毫不怯场,她虽然不懂什么国家大事,甚至也谈不上懂什么政治,但是这人情理往里的一点子门道,她还是心中有数的,自认为还不至于看走了眼,当下便道:“据婢子探查得知,这姐妹俩的父亲在任上倒也没做什么贪赃枉法的事情,要细论起来,按说还应该算是一员能吏,但是他却犯了一桩大忌讳,那就是,他这个人在先后任职的三四个县里,都是鼓励自己治下的百姓外出经商,以至于虽然县里的百姓不安于农本,虽说百姓们的日子渐渐富庶了起来,但是他这有弛国本的名声却也传了出来!”   “所以,以他这进士出身,又是一员很有口碑的能吏,却是十几年不得一迁,兜来转去,也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官儿。这是一。这第二,这位王大人之所以落了职,现在更是被押在了刑部的大牢里,却是因为他的脾气实在太硬,以至于在回京述职的时候当面顶撞了吏部一位堂官,更兼大肆宣扬以商兴国之道,所以才不但被解了职,更是被打入了刑部的大牢!”   听到这里,萧挺不由得捶床而起,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青奴,“听你这么一说,这个人可是个难得的人才呀!而且,他跟其他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们虽然不对路子,跟你家少爷我可是正正的一路人哪!”他摸摸下巴,寻思着道:“你还别说,我还真是需要这么一个人来给我帮把手儿,毕竟这事情一办起来,下面的散事儿我也不可能事必躬亲不是?”   “着啊!这就是婢子所说的,李家那位小公爷未必是好心的地方了!”青奴道。   萧挺好奇地看着她,只听她道:“那位李小公爷自然是了解您的秉性脾气的,他也知道您正是用人的时候,甚至他还知道,不管是从下人们嘴里,还是从那两个侍寝的小丫头嘴里,只要是您听到了有这么个对口味的人,那是一定要想尽办法拉到自己手底下派上使用的!”   见萧挺满脸带笑地看着自己,目光中满是鼓励,青奴遂大着胆子继续说了下去,“但是这样一来,第一,您势必要得罪那位吏部的大人,这二来嘛,您这长安南市本来就已经是备受朝野上下的非议了,此番再力排众议的启用一个待罪的犯人为官,您想,到时候您还不得是落得一个众人侧目的境地?”   “嗯,所以你的意思是,李敬业他这是在……”   “他是在把您往火坑里推!”青奴肯定地道。   萧挺突然哈哈大笑,躺回去之后先是在太平的脸蛋儿上狠狠地嘬了一口,然后笑着道:“听见没,看来我刚才夸她是个女诸葛,可是真的没夸错呀!”   被他当着公主殿下这么一夸,见殿下还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青奴竟是微微有些害羞,那脸上也不知是方才的激情尚未褪尽,还是此时又添一份娇羞,总之是粉红娇腻若三月桃花之色,看去愈添几分美艳可人。   这时萧挺笑着拉过她的手,把她拽到自己身边躺下,也亲了一口,道:“你这说的是一点儿都没错,虽然李敬业赠人的事儿还在我要建长安南市之前,但是以他对我的了解,以李勣那位老爷子的本事,这件事没准儿还真是像你说的那样,是他们爷俩儿合计着算计我呢,而且还是很高明的事先埋棋子儿,可惜的是,他们算错了人!”   萧挺把两女齐齐揽在怀中,朗然道:“他李敬业的这点子小聪明,我接下了!那个姓王的人,我也要了!”   ※※※   第二日上午,就在大明宫殿上已经吵翻了的时候,萧挺却在自家府里悠哉游哉地品起了茶来,按他想,管他们朝堂上吵什么呢,反正自己不会有事就是了。   到了晌午尖儿的时候,这消息便传了过来,还真是如他所料的那般,这一番声势浩大的联名上表刚一露面,立马就被皇后娘娘给顶了回来,虽说大唐不以言治罪,但那领头的李义府还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被皇后娘娘给狠狠的申斥了一通,别说见什么皇上了,险些连几十年的老脸都给丢个干净。   有了这一出,大家对于皇后娘娘对于萧挺的绝对支持更是心中有数了,心想只怕是除非那萧挺当兵谋反,皇后娘娘才肯办他,否则……就只好眼看着他瞎折腾了。   如此一来,反倒是他们帮了萧挺的忙,这一下子,朝堂上原本那些连绵不断的反对萧挺与长安南市的声音,居然就一下子销声匿迹了!   等到李敬业处理完公事到这边府里蹭饭的时候再说这个消息的时候,萧挺只是笑了笑,却并没有说什么,倒弄得李敬业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不着稳了起来。   一番风月瞎扯之后,萧挺送走了李敬业,转过身去就命人把青奴找来,兜头便问:“张说可找到了?”   青奴答说找到了,又道:“他可是够狼狈的,婢子打听得他现在万丰侯家里帮闲呢,据说最近日子很是不顺当。”   萧挺笑笑,他上午时候便已经安排了下去,说来却巧,安陌与那个叫王学铭的官儿居然是同一年的进士,虽说没打过什么交道,却毕竟也是能够搭得上话的,于是他便转托了安陌代自己往刑部大牢里跑这一趟,然后又亲自写了一封信命人给狄仁杰送过去,刚才吃饭的时候也装作不经意之间跟李敬业提了一嘴,那就是请他们务必帮忙,反正这个叫王学铭的小官儿犯得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能大事化小就大事化小,能小事化了就小事化了了,因为他看中了这个人,要用他。   说起来倒是别扭,虽然不管是在公开场合还是在单独之间,狄仁杰每每以萧挺的门生自居,态度无比亲近而谦恭,但是两个人之间却并不怎么方便直接往来,这避嫌是一说,这另外一说则是因为出于对历史上那个一代女皇武则天的一点了解,让萧挺并不怎么敢完全的放开胆子与狄仁杰交往。   眼下皇后娘娘要倚重自己是不假,但是谁敢保证以后呢?等她的位置稳当了,会不会掉过头来怀疑自己有结党的嫌疑呢?而以她那副性子,一旦心里种下了这种怀疑的根子,只怕就不是个善局哇!所以,还是提前的就把自己打扮得赶紧点儿好!   不过,虽说是只有一封书信过去,但萧挺的口气却很是亲近,想必狄仁杰还不至于这点面子不给他,所以,只要安陌能把那王学铭那里办妥了,这个人马上就可以出来了。   而现在,又找到了张说,以他和张说之间的说不上恩也说不上怨的那么一点子关系,想必把他拉拢过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眼下的张说虽说还瞧不出什么来,甚至在萧挺看来还有些傻乎乎的不知世情,但是作为一个穿越者,萧挺可是知道,既然他以后能做到宰相,那这个人肯定不至于那么简单。而以眼下自己的地位,只要肯给他这么一个机会,想必他也一定会乐不迭地顺着杆儿往上爬吧!   “有了这么几个人,也就可以开始做点事了。”萧挺心道。   想了想之后,萧挺便吩咐青奴派人去把那张说请到府里来,见青奴点头应了,他又补上了一句,让张说来了之后,先派人好好地给他拾掇拾掇,把身上弄得利索点之后,就将养着,不必着急带过来见,然后才问:“让你留心那沈家的动向,打听得怎么样了?沈家可有什么动静没有?” 第十六章 赤鳞狂舞拨香弦(四)   在萧挺的心里,如果自己想要建成长安南市,那么有三个条件,是必须具备的,第一,自然毫无疑问是皇后娘娘武氏的支持,这是要做这件事的前提,而因为眼下他和皇后娘娘之间特殊的关系,加上皇后娘娘对他在某种程度上的依赖于信任,所以这一点早就已经是不成问题的了,别人费尽心机却得不到的东西,在他这里却是举重若轻的很。   这第二,是人才。长安南市的建设,光是布局就要九个坊,举凡丈量、布局、制图、迁户、用料、交通、账务以及上上下下的指派和人力使用等等等等,事情实在是多如牛毛,而且任何一处做不好,就会影响到整个的布局,所以,要做这种布局宏大而又要特别注重细节的事情,光靠他萧挺一个人当然不行,这个时侯,懂一些经济,又能够用得上手也可以放心使用的一班人才,自然就是能够决定这件事是成是败的关键因素。   所幸,有了张说安陌等人打底子,这件事已经可以做起来了,而萧挺相信,只要自己这里能够提供往上升迁的机会,那么过不了多久,那些一直都在持观望态度的人,自然而然便会主动地聚拢过来,相信到时候,利之所致,其他的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挡他们的积极性的,关键是这第一步,自己要借着这件事情,首先成长为一棵大树,然后才可以寄希望于他人到自己这棵树下来乘凉。   所以嘛,这一个条件,暂时的也可以算是满足了,剩下的,就是第三个条件,而这个条件,也是萧挺心中筹划了很久,却一直都找不到什么突破口去把主动权抓在手里的。   那就是,钱。   做这种大事,萧挺又放了大话不问朝廷里要一个铜板,那当然要自筹资金。而要把这占地多达九个坊的长安南市建设起来,还要让它在建设完工之后,迅速的就发挥出作用来,这需要的可不是一星半点的钱了,可以说,别说萧挺不问国家要钱,就算是他要,皇后娘娘也敢给,就现如今大唐的国库里那点钱,也支撑不了他这么大的花费,至于太平和青奴攒下的那点子家底儿,怎更是连塞牙缝儿的都不够了。   所以,必须要把这天底下有影响力的商人们,都拉过来。   让他们出钱,给他们建设,建好了再卖给他们用!   萧挺上辈子虽然不是学经济的,但是耳濡目染之下,这一点经济资金的常识还是有的,所谓花别人的钱做自己的事者是也。   而天下富商,以扬州益州为最甚,其次才是长安和洛阳。扬州那边有上官仪一手把持住了,等闲的不好插手,再说了,他萧挺就算是想插手,也没有什么能搭得上话的关系,而长安洛阳两地,也是缺乏这种关系,所以,思来想去,这最好的落笔,自然就是跟自己有些交情的,来自剑南道益州的大商家——沈家。   他聪明,武三思也不傻,可以说是在萧挺要做这件事的消息刚一露出来,武三思就立马闻出了这里面的腥臊,几乎是立刻的,就把准了萧挺的脉是落向哪里的,于是,萧挺这边很快便从杨柳口中得到了消息,原本在长安主持沈家一应事务的沈家小姐突然失踪了。   这当然不是什么好兆头,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武三思在截断萧挺的去路呢,所以,萧挺虽然不知道这背后冲自己下手的人是谁,但是从杨柳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他却是马上就发觉到了不对,回来后便立刻安排青奴把人手撒出去,务必要把沈家在长安的一举一动都严密的监视起来。   沈家这个香饽饽,他吃定了。   这个时侯见萧挺问话,青奴在心里略整理了一下便道:“回少爷,就在昨天,婢子派出去的人,总算是探到了一点口风喜好,然后婢子做主,命他拿了八百多贯钱,给沈家姑娘的那位四叔身边的一位管事在平康坊买了一个当红的阿姑送到了小宅,于是,就从那个管事的嘴里掏出了一点子东西。”   萧挺点点头,这种小事青奴自然不会再巴巴的来请示他,所以一直到这会子都见到成效了才会说起来,当下萧挺便示意她说下去。   青奴笑笑,“幸好那个管事的是那位沈家四爷到了长安之后才招揽到身边的,本就跟他们家还没什么感情恩债,再加上眼皮子又浅,见不得钱,所以这才稍微的一撬就立马松动了,若是换了另外那几位老家人,只怕可没那么容易呢!”   又道:“跟少爷您料想的是一模一样的,据从那个管事嘴里掏出来的消息说,那位沈家姑娘已经被他的四叔下令给软禁起来了,现在别说出来理事了,就是连那院子都出不得一步呢!他还说,这一次派人出面说动了沈家四爷,并且让他以叔父的身份把沈家姑娘给软禁起来的人他虽然不认识,而且当时那人到了沈家之后,也是和沈家四爷关上门谈的,但是据他后来得知的一些蛛丝马迹,再加上回味那天去的那人说话的口气,他估摸着,似乎是武三思武大人那边府上的。”   萧挺闻言微微颌首,“武三思,怪不得!”   他站起身来,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心想无论从什么地方看,其实大家同是作为皇后娘娘这一派的,实在没有内部先掐起来的道理,但是好像自打一开始,这武三思就看自己很不顺眼似的,期间更是屡次笑里藏刀与自己为难,而这一次,他居然还真是干脆的撕破了脸皮,连迂回的关节都省了,直接派人奔自己的后心窝下刀子了!   太子李弘、来济加李义府等人明着反对在前,再加上他武三思下阴手捅刀子在后,如果再算上李勣李敬业他们祖孙这个隔岸观火背眼儿下药,看来自己要建长安南市这件事儿,还真是惹得天怒人怨哪!   但是仔细想想,太子和来济李义府他们公开的反对自己,不管是为公为私,这理由却是很充分的,政治斗争嘛,本就无所谓对错,而以李勣那个老狐狸的聪明劲儿,他和李敬业在那里隔岸观火,再顺手的下两局暗棋,这个也无可厚非,大家都是在朝堂上混的,再亲再厚的,临到这种大事上,谁还不得给自己留两手儿啊!但是,他武三思会这么做,可实在是找不出什么正当的缘由来呀!   说白了,这皇后娘娘的位子还没稳当呢,他倒是已经一门心思的跟自己弄起党争来了!   真当我萧挺是那么好欺负的?   他心里一半是对这武三思此等行径的不屑,另一半却是头疼不已,也还别说,这种阴招儿碰不上便罢,真要碰上了,比什么都难应付。萧挺这里要说服人家沈家拿出钱来帮自己,本来就得费着劲儿呢,还能架得住他给这么使坏?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反而老神在在的又回去坐下了,眼睛一眯,翘起了二郎腿,就跟他前世里要画一幅画之前,总要先抽着烟歇够了似的,这会子反倒是放松下了心神,暂且也不去想那武三思的鬼魅伎俩了,只是又淡淡地问:“还有呢?沈家还有什么其他的动向没有?”   “再有……”青奴犹豫了一下,道:“还是据那个管事的说的,就在武三思派人到他们四爷家里去的当天,除了沈家小姐被控制了之外,他们家四爷还已经派出了快马会剑南道报信去了,据说,沈家四爷在去的信里要求他们沈家的当家人——也就是他的二哥,沈家小姐的父亲——即刻秘密北上,到长安来。”   听到这里,萧挺眼睛一睁,唇角微微一抖,看上去像是冷笑了一下,道:“看来沈姑娘不是那么好控制的呀,只怕在他们沈家内部,这沈姑娘的地位可比他这个做叔叔的,还要高多了,这样子把沈姑娘给控制住,时间长了只怕他会压不住下面人的,更何况他也知道,他虽然不敢得罪武三思,但是我,也不是他等闲就能得罪的起的!”   他慢慢地站起来,“看来,我这盘棋的布局,可就要落在这位沈家老爷子的身上了。”说完了他转头吩咐青奴道:“对沈家的监控丝毫不可放松,另外,查一查沈家姑娘到底是被关在什么地方了,咱们可以暂时不动,等沈家老爷子来了再说,但是却不能不知道,还是要心中有数才好,呃,还有,要注意不能惊动了那个沈家四爷!要是把这个人一惊动,反而不好办了!”   青奴闻言点点头,“您放心吧,这些婢子都省的,回头一定再细细的吩咐他们,务求不会出任何的一点差错就是了。”   萧挺点头又想问什么,一扭头却瞥见青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纳罕地问她,“怎么了?想说什么就说呀,干嘛这副样子!是不是沈家还有什么事儿?”   青奴摇摇头,脸上犹有三分犹豫,“不是,婢子是想说,想说……公主殿下可是早就帮您把车马都预备好了,您是……什么时候进宫去啊?”   萧挺闻言一拍额头,对呀,今儿还要进宫去求婚呢!让李敬业一来,闹腾的差点儿把这件事给忘了!   不过这个婚,是那么好求的吗? 第十七章 没有选择的选择(上)   大明宫,明堂门口。   小太监霞飞一边唯唯诺诺的应是,一边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明堂,到了门口停下步子直起腰来,这才松了口气,却犹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刚才可是真悬哪!   要按说自从当日里闹了那起子兵谏之后,原本在皇上身边得用的几个老太监在娘娘面前可已经是渐渐的不怎么得势了,而娘娘喜欢他的聪明伶俐,长得也还俊秀喜人,再加上他原本在宫里没什么根基,又是跟了娘娘好几年的,所以大凡有什么事儿,也都乐意命他去办。这下人奴才们的规矩嘛,主子上司爱使唤谁,谁最忙,那谁的地位自然就高,反之,要是谁整天都闲着,主子有事儿压根儿就想不到他,那不管他此前是多大的官儿,受过多大的宠,到这个时候眼前的路身后的威,也就尽了。   所以,眼下他霞飞虽然头上的帽子还很小,但是在这大明宫里,却也已经是一个说话砸坑的要害人物了,就连此前的那些个老太监们,也得回过头来拍他霞飞的马屁!   但是做这样的人物,人前固然是风光的紧,可要是一旦遇到主子发脾气的时候,却也免不了要做眼下这般首当其冲者。   就比如刚才这件事吧,晌午吃饭的时候,娘娘的脸上还挂着笑模样来着,但是这才刚刚吃完饭,不过一转眼儿的功夫,也不知道是念叨起什么物什儿了,就突然的拉下脸发起怒来,中觉也不歇了,只是莫名其妙的把他这个小太监给狠狠的骂了一顿,然后便敕命他滚得远远地,不听召唤不许任何人进去。让他一来是胆战心惊,二来则是糊涂莫明。   不过定下神儿来仔细想想,却也不是很难明白的事儿,能让皇后娘娘突然又发这么大脾气的,不会有别的可能,只会是因为上午早朝上的那起子事儿。   本来以他这么一个刚刚得宠的小太监,对于朝堂上的那些事儿,是什么都不懂,也瞧不明白听不明白的,但是一旦牵涉到人争,在宫中倾轧多年的他,这心里可就透亮起来了。   比如上午跟着娘娘上早朝的时候,听着那位李义府大人抑扬顿挫的念奏折,好像是要弹劾萧大人来着,当时一闹明白是这事儿,还没等娘娘发话呢,他霞飞心里可就冷笑开了,要告别人的状还好说,告萧大人,那不是找死嘛!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咱们皇后娘娘跟萧大人那是什么关系,岳母和女婿那一层就不说了,单单是人家君臣相得,那就是了不得的呀!有好几回他都听见啦,皇后娘娘歇中觉的时候,做梦都喊着萧大人的名字来着,你想,这得是多亲厚的关系?就凭那几个没脑子的所谓大臣,怎么可能告得倒萧大人!   这不,一通训斥之后把那些大臣们的奏折给驳回去了,皇后娘娘可就一上午都挂着笑模样儿不是?   就那帮子不解人趣的大臣,还说要找皇上,皇上老爷眼下病得那么厉害,据说还是会传给人的病,连娘娘都奉了旨意,多少天不敢往那边去了,能让你们等闲的就见着?   不过,这皇后娘娘高兴了是没错,但是为什么,他高兴完了又生气了呢?这可是他挠破头皮也想不明白的事情了。   正在他挠头的功夫,转过身就见一个小太监远远的跑过来,他慌忙舒展开眉头,背起手,做出一副威严的模样,等那小太监到了近前喘口气儿,刚说了一个字儿,顿时又吓得他心里一颤,恨不得一把捂住他的嘴,“哎呦喂,你给我小声点儿,想害死爷们儿是怎么着!不知道皇后娘娘在里头歇中觉呢你?”   这太监自然是阉割过的,属于非男非女的一种生物,而就因为他们已经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所以言谈之间往往喜欢做出一副所谓的豪气,这自称爷们儿,就是其中的一种表现。   当下那小太监低下头唯唯诺诺的应是,过了一会儿见霞飞公公不说话了,这才小声道:“回禀公公,萧挺萧大人来了,在宫门口候着呢,说是要求见皇后娘娘。”   “啊?萧大人来了?”霞飞脑子里激灵一下子,顿时就想,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哇,想必萧大人这是知道了上午有群臣弹劾他的事儿,所以才过来的吧?当下他一拂袖子,又是忍不住骂那小太监,“混账东西,萧大人来了,为何不赶紧说,还磨磨蹭蹭,你……”   一想到这会子萧挺还候在宫门口呢,他只好暂时息下了骂人的心,这倒并不是说他跟萧挺的关系有多好,又或者是吃过两回萧挺的贿赂,所以对他额外的亲厚些,实在是他每日里眼见耳闻的,皇后娘娘也实在是太过于看重这位萧大人了,而皇后娘娘看重的,那自然是前程敞亮,他自然也就要奉承一二才好了,更何况人家萧大人是个那般知情知趣的人呢?   因此,他也没工夫耍威风骂那小太监了,当下只是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进去向皇后娘娘请示,但是这才刚一抬脚,他就又回来了。   这个……可是去不得呀,皇后娘娘方才说了的,不得召唤任何人不许进去,这个……还是自家脑袋要紧哇!   当下他想了想,转过身来,摆摆手对小太监道:“你先去宫门,请萧大人先进来再说!”   在他想来,自己进去通报,皇后娘娘是肯定会见萧大人的,但是自己却很有可能会因此而触怒天威,到时候他萧大人没事儿,倒霉的可是自己,而以皇后娘娘与萧大人的那关系,以皇后娘娘对萧大人的看重,想必要是自己不露面,直接就让萧大人进去,事后皇后娘娘应该也不会责罚自己什么吧?   当下打定了主意,他一边命小太监速速回去接萧挺进宫来,一边自己在明堂外来回转悠了几遍,到最后,也忍不住冲那几个当值的小太监小宫女们,吩咐了几句如果娘娘叫人该如何如何应对的话,然后便也亲自迎了出去。   ※※※   萧挺带着一肚子心事而来。   眼下对于他来说,什么招揽人才啊,整个朝廷一半的人在明里暗里的跟自己作对,另一半人也是在等着看笑话呀,还有那什么独孤凤沈家姑娘那些事儿,都是小事儿了,最难的是,见了皇后娘娘,他该怎么说?   眼下正是皇后娘娘进退两难的时候,进吧,扬州那边掐着喉咙呢,退吧……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怎么还能退得了?又怎么舍得退?   而这一切导致束手束脚的根源,却还都是因为皇上突然死了,而且还很有可能就是死在皇后娘娘的手里!   而自己要办这长安南市,皇后娘娘之所以力排众议的坚决支持自己,就是因为她明白,自己这是在绕着弯子想帮他抓住财赋之权,帮他松开脖子上那根绳索呢,这个时侯去求亲,要是皇后娘娘联想成自己是想要跟她彻底绑到同一条船上,那还好说,没准儿她老人家一点头就给答应了,但是据萧挺下意识的揣测这一代女皇的心思,在眼下这个时侯,她会不会往其他方面考虑?会不会觉得自己有些借机勒索恃宠而骄的意思?   但是不求婚,回去怎么跟太平那丫头交代?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那丫头昨天晚上那个眼神儿,他的心就一下子变得软软的。   这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就算是皇后娘娘没往其他地方想,也点头把婚事答应下来了,可是还有皇上那一关呢!这亲女儿公主殿下的婚事,皇上总不能不露面吧?其实说白了,太平让自己来求婚的另外一个大目的,还不就是为了想知道他父皇的生死?   当下一路走来,萧挺可谓是愁肠百结,直到跟那小太监霞飞在半路上碰着,他才换了一副轻快的模样儿。   那霞飞满面带笑地向萧挺问了好儿,又问太平公主殿下好,然后摆摆手命他小太监回去,这才同萧挺一边往里面去一边叫苦,“驸马大人您也不是外人,而且素来也承蒙您看得起奴婢,所以奴婢有句话可是得事先的跟您说说,这几天皇后娘娘她的脾气……可是大的很哪,待会儿您可要留神,要小心!”   萧挺先是皱眉,然后点点头,还没等他问别的,那霞飞却又笑着问道:“您是为了早朝的事儿来的吧?”萧挺笑着点点头,他道:“其实叫奴婢说呀,您也压根儿就不必来这一趟,您跟皇后娘娘那是什么关系?就凭那几个人,想告您?”   他冷笑一声,“实话不瞒您说,今儿早朝正好是奴婢我当值,那李义府大人念奏折的时候,奴婢可是一个字儿不落地听在耳朵里了,不管他绕多少文词儿,总之一句话,就是要告您不是?可结果您也知道了呀,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让皇后娘娘几句话就给搪回去了?所以要奴婢说呀,您哪,不必担他们这个心,皇后娘娘她,可疼您着呢!所以当时那个李义府还没把奏折念完呢,奴婢就已经斜着眼儿瞧他啦!您看,眼下可不是验证了?”   这小太监霞飞虽然刚得势不久,却也是个知趣的人儿,他知道自己根基浅,皇后娘娘那里的宠遇也还浅,其实并没有什么依仗的,所以虽然朝中有些官员眼看他得了宠,便送礼给他走门子,但他却并不怎么敢收人家的东西,这里面只有萧挺是个例外。   一来因为当日大明宫政变的时候,两人就有那么点儿眼缘儿来着,当时他对英雄人物似的萧挺,内心也充满了崇敬,再来则是有了太平公主殿下这档子关系,萧挺也就是宫里的自家人了不是?这三来嘛,他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个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收萧挺的钱不是目的,借着收钱让萧挺放心的使用自己做宫里的眼线,然后借着皇后娘娘和他萧挺的东风,让自己把眼下这个位子坐稳当喽,这才是目的呢!   所以说,不管是从收过萧挺的财物来看,还是从想要依靠着萧挺这棵日益壮硕的大树来看,眼下的萧挺倒还真是他在这宫里宫外最亲密的朋友之一了,这说起话来,自然也就透着一股子随意和亲近。   以萧挺的聪明劲儿,自然能从他一次比一次亲近的话语里揣摩出一点子东西出来,当下自然是叩弦歌而知雅意,笑道:“多谢公公照拂,公公能对下官有这份关爱,实在是让小官感铭五内呀,您放心,您的情儿下官记住啦!”   那霞飞闻言不由喜得眉开眼笑,其实上午的早朝,哪里有他这么个小太监说话的份儿,刚才那么说,他也就是为了在萧挺跟前头表表忠心罢了,可人家萧大人就是那么知情知趣儿的一个人,你瞧,这不就又落下好儿了不是?   当下两人一路往明堂的方向走,萧挺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刚才公公您说这会子皇后娘娘的脾气不大好,是吧?这是为什么呢?是不是就因为早朝那档子事儿?”   霞飞闻言连忙摇头摆手,“不是,不是!下了朝那会子功夫儿,一直到吃饭,皇后娘娘还都是满脸的笑呢,也就是这刚才,才不知道为什么就……嗨,总之啊,您想,皇后娘娘那是什么人物?那是天上的凤凰下凡不是?她的心思,奴婢也猜不透哇!您说是不是?告诉您一声,就是想说,您进去之后,言语之间小心着点儿也就是了!”   末了又感慨着说:“其实奴婢也没必要多这个嘴,就凭皇后娘娘对您的宠用,甭管她这会子心里多不舒坦,看见您来了之后,这就一准儿好了!”   萧挺点点头,一边谦虚的跟他闲扯几句,一边心里寻思,听这小太监话里的意思,看来上午那起子上奏事件根本就没有给皇后娘娘造成任何困扰,那她这突然的不高兴,又是为什么呢?要真是自己去了皇后娘娘转忧为喜还好说,这要万一进去之后触个大大的霉头,那还提个什么亲?这一趟不就白来了嘛!   当下他想了想,不由小心翼翼地问:“皇后娘娘他最近这些天,是不是经常看一些有关财赋的奏折?或者是,提到扬州啊什么的?”   那霞飞闻言有点茫然,眨眨眼摇摇头,“没有啊!倒是有好几回,娘娘歇中觉的时候,奴婢在外边伺候着,隐隐约约的听见她念叨您的名字来着!”   “吓!”萧挺闻言瞪大了眼睛站住脚,心说这事儿可真是邪了。这皇后娘娘岳母大人睡个中午觉念叨自己的名字干嘛?   想了想,他又明白了。皇后娘娘这确实是在为了扬州的事儿犯愁呢!   要说现在朝中的各种势力,已经被皇后娘娘捏总的差不多了,就有太子呀来济呀李义府呀等这些人时不时的给捣乱下,但他们手里没有兵,而且威望也差了太多,所以还不足为惧,所以说,如果想收拾上官仪,倒也不费什么事儿,可关键的是,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皇上死了,而长孙无忌那位老爷子还活着!   这下子,可就让皇后娘娘不怎么敢动弹了!因为双方都是上官仪在扬州的重要性,所以,太子和来济李义府那帮人,是绝对不会眼看着皇后娘娘收拾上官仪而不管的,到时候指不定哪里一不凑合,皇上已经驾崩这事儿就能给捅出来,到时候那局面,可就是真不可收拾了!所以,虽然眼下皇后娘娘在朝中已经占尽了优势,却还是不得不忍!   甚至据萧挺想,这或许就是长孙无忌那个老家伙能猜出皇上已经去世的缘故之一!而这一回李义府等人借着弹劾自己的缘由提出要面奏皇上,也未尝不是他们的一次试探!   幸好皇后娘娘足够厉害,很轻易的就给挡回去了。不过,老是这么拖下去,双方胶着下去,也不是办法呀!说到底,还是得早点儿通过长安南市这件事儿把财政权拿到手上,那时候进可攻退可守,才算是稳妥。   两人一路说着话,很快便到了明堂前,那小太监霞飞往里面瞧了瞧,又跟一个小太监对了个眼色,知道皇后娘娘一直都没叫人,当下他犹豫了一下,尽量拿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来,对萧挺道:“萧大人,您也知道,皇后娘娘他正发着火儿呢,奴婢可不敢进去,要么,您自己进去得了!”   萧挺闻言点点头,临到这种情况,他倒也大胆,反正也确实是熟了,当下冲那霞飞道了谢之后便径直的迈步往里走,一边走还一边大声地唱了个喏,“下官萧挺觐见!”   这一嗓子喊完,只听里面砰的一声,然后便是皇后娘娘一声低低的惊呼,似乎是有什么小东西掉地上了,一时间似乎都能听见里面有小东西在地上乱滚的声音传来,随后便听见皇后娘娘的带着颤音的喊声——   “你先不许进来!” 第十七章 没有选择的选择(中)   萧挺闻言原地站住,皱着眉头听里面似乎有些悉悉索索的声音传出来,过了好大一阵子,才听见里面皇后娘娘道:“进来吧!”   萧挺高声答了声,“是”,迈步走了进去。   趁着脚步转换间,装作不经意的抬头看看,皇后娘娘一副宝相庄严正襟危坐的模样,看得出的面色红润容光焕发,只不过看她脸上的那神情,似乎颇有些不善的意思,而且也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萧挺呢,当下不等两人的目光碰上,萧挺便已经赶紧的低下了头来。   “臣萧挺,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秋万载,大唐长治久安!”联想到小太监霞飞此前说的,皇后娘娘这会子心情貌似本来就不怎么样着呢,再想想刚才她那脸色,似乎是自己刚才又打扰了人家一下子,灵机一动之下,萧挺顺手把后世书里看到的马屁拉过来就用,还别说,说完了他自己觉得倒是挺贴切的。   皇后娘娘端坐不动,连眼皮子都没抬,一声不吭地看着萧挺在自己面前跪下。要是搁在以前,只怕还不等萧挺跪下呢,她这里就已经开口免礼了,但是这一回,显然皇后娘娘不准备给自己女婿这个面子。   萧挺自然也能想到是这么回事儿,在一代女皇加丈母娘的面前,自然没有他炸翅的份儿,所以当下他跪的真是再规矩老实没有了,而且也是同样的一声不吭,似乎在等着皇后娘娘消了气让自己起来呢,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过了一会子之后,皇后娘娘竟是丝毫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当下萧挺想了想,突然自己站起身来,不等满脸惊讶的皇后娘娘说话呢,他再一次撩袍跪下,这一回喊得更响亮,态度更虔诚,估摸着明堂外边都能听得见——   “臣萧挺,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秋万载,大唐长治久安!”   跪下之后,磕了一个响头,他再次站起身来,态度端谨的不像话,再次喊:“臣萧挺,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秋万载,大唐长治久安!”唱着诺,他就要再次跪下去,竟是摆出了三叩九拜的架势来。   皇后娘娘没好气的看着他,扭过了头去哼了一声,直接打断了他那一套词儿,“行啦,一边儿站着吧!”   萧挺才没那个给人家下跪的瘾呢,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丈母娘,他也没那个瘾头儿,所以,本来他这心就不诚着呢,还能架得住皇后娘娘已经开口让免了?所以,这会子萧挺也是一叫就起来了,而且起来到一边站好之后,他还一副故意气人的架势,装模作样的拍了拍膝盖上根本就不存在的尘土,倒好象他刚才做了一件多么劳苦功高的事儿似的。   他这副丑恶的嘴脸太平是看不到的,因为平日里都是他宠着太平,所以在太平面前,他从来都没有机会耍这些宝,反倒是在晋阳长公主殿下跟前,他还有机会玩两下子,也还别说,长公主殿下还真是蛮疼他的,所以每每一看见他耍这一套不要脸的,也就拉不下脸忍不下心来骂他了。   这一回因为事先听见小太监说的话,要说嘛,眼下皇后娘娘已经死了丈夫,几个儿子又没一个敢信的,所以他觉得,作为他唯一的女儿的丈夫,自己这个女婿跟她这个丈母娘的关系确实应该是挺亲近的,更何况眼下自己还是她最倚重的臣子乎?   所以当下,借着丈母娘老大人发脾气的这个机会,他还就真的拿出半子的架势来了,也就把这些往日里只有在晋阳面前才有效的耍无赖这一套,顺理成章的让他给搬到了皇后娘娘面前,而且看样子,他那一套在皇后娘娘这里也是一样的好使!   不过,拉不下脸来骂是一回事儿,说点话寻摸他还是难免的,毕竟这会子人家皇后娘娘心里还是一肚子气呢不是?当下看见萧挺这幅模样,皇后娘娘一边心里觉得好笑,脸上却是做出一副鄙夷的神态,故意的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淡一些,“你现在胆子倒是够大了,进本后的明堂居然也不用通报了?觉得本后不舍的罚你是不是?还是说霞飞他们都死干净了?没人给你进来通报?”   萧挺闻言愣了愣,然后一脸木然地再次走到皇后娘娘当面,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边慢腾腾地撩袍子,又做出一副要跪下请罪的样子,看上去倒是一副十足的忠心孤臣的老腐模样——“臣有罪!臣该死!臣罪该万死!”   “行啦!”皇后娘娘无可奈何的一摆袖子,突然间心里有种拿这家伙无可奈何的感觉。你板起脸来训他吧,他给你耍无赖,你能拿他怎么样?夺了他的官罢了他的爵?太平还不得跟自己闹翻了天?再说了,有过去几次的经验,皇后娘娘算是看清楚了,真要说夺了他这些东西,萧挺这家伙还倒未必在乎!再不然,拉出去打一通板子,给自己出出气?这个……都不必太平,她自己心里都还有点儿不舍的不落忍呢!   再说了,眼下朝堂上的情况她心里有数,说到底眼下进退两难的境况之下,也只好暂时把希望寄托在这个无赖的家伙身上,死马当成活马医罢了,这个关节上,自己还真是只有处处时时表态大力支持他全力支持他的道理,而没有责罚他的道理。   一想到这些,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从此前的几十年里挣脱出来,觉得再也不必依靠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了,眼下却还是不得不依靠眼前这个家伙的时候,她心里就不知不觉的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在这个世上,作女人真是不容易呀!   “你是个自在人,也不必上早朝,也不必到本后这里来回事,更是没有那些衙属的公务劳烦你,就连个奏折都可以让李敬业代你递上来,说起来可是舒坦得很,这按说,只要是本后不主动的召你进宫,你是绝对没时间也不会想到进宫里来的,这会子怎么反倒那么勤快了?到宫里来干什么来了?”   此时皇后娘娘心里想的,颇有些借着精神胜利法出口气的意思,说起来倒是跟刚才在外边小太监霞飞对萧挺所说的揣测有些近似。想来萧挺这个家伙此来的意思,无非就是因为得知了上午早朝有百十个大臣联名弹劾他的事儿了,所以进来探探自己的口风吧!   这当儿,萧挺本来还想耍耍嘴皮子,拍几句马屁来着,但是话到嘴边,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道:“臣……是向皇后娘娘您求亲来了!”   顿了顿,他又道:“请皇上和娘娘您,看在臣与太平公主殿下情投意合的份儿上,将公主殿下下嫁给微臣吧!”   说着,这一回他倒是真心实意的走到皇后娘娘的当面,态度虔诚的给她跪下了。   他自己心里有数,这一跪,跪的可不是一代女皇,而是跪的自己的岳母大人。   “皇上?你也提皇上,你也要来逼本后是不是?”皇后娘娘屏息片刻之后拍案而起。   不等萧挺说话,皇后娘娘的话已经连珠炮一般轰了过来,似乎这些话是已经在她心里憋了许久,当下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发脾气,也可以不怕泄露秘密的人,和一个可以发脾气的机会了之后,她终于忍不住全盘的倾泻出来一般——   “弘儿来济李义府,他们来逼迫本后,本后虽然憋屈,但是不生气,因为他们是时时刻刻都在惦记着想要让本后早一天死的,所以他们说什么本后就当听见狗放屁了,但是现在,你也来逼迫本后,你……”   “……是,皇上他就是驾崩了,又怎么样?就算是本后这就昭告天下,你们又能把本后怎么样?别忘了,虽然扬州在你们手里,只要消息一散布出去,本后如果不同意弘儿登基的话,你们就会用财赋卡本后的脖子,但是我大唐立国这么些年,本后励精图治了也有那么些年,可不是只为了说出来好听的,少了你江南半壁的税赋,本后还能就饿死了不成?大唐还能就从此乱起来了不成?别做你娘的春秋大梦了!”   “……本后还有江北,本后还有国朝几十年的积蓄,有长安洛阳的十几个大仓,最重要的是,本后手里握着大唐最精锐的大军!长孙无忌半死之人,扬州江南侬软之地,弹指可平也!到时候,便是连弘儿本后都不会手软,你萧挺又算什么东西!”   听着一向仪态端庄凤威迫人的皇后娘娘连爆粗口,一副心力交瘁之下接近崩溃边缘的疯狂样子,萧挺想笑,却又不敢笑,当下只好深深地把头低下去,把笑都憋在心里。   这个时侯他突然想起来进明堂之前小太监霞飞说的那些话,看皇后娘娘眼下这副脾气暴躁的模样,这可是很有些阴阳失调的征兆哇!   只要联想到自己身上的压力,那么对于眼下皇后娘娘身上背负的比自己更要大了无数倍的巨大压力,萧挺也就不难心有戚戚焉,但是很显然,作为一个穿越者在面对这些即将发生的“历史”的时候,他萧挺的心态可是比皇后娘娘这位一代女强人还要强了不少。   因为很显然的,眼下皇后娘娘已经有些焦虑过度了。   痛痛快快的骂了一出,皇后娘娘停下来剧烈喘息,酥胸起伏不定,过了好一会子,她见萧挺只是跪在那里,却不说话,忍不住站起身来从宫裙下伸出脚尖儿来踢了他一下,犹自气鼓鼓的,“你傻啦,怎么不说话?”   萧挺委委屈屈的抬起头来看着自己怒发冲冠的丈母娘大人,道:“皇后娘娘,微臣是来求亲的,我也没说……”   “这么说本后骂你骂错了?”皇后娘娘双手叉腰,这会子可是连一点点儿风度什么的都顾不上了,一副小媳妇吵架的架势。   萧挺撇撇嘴,“没错儿!”   皇后娘娘犹自怒气填胸,恨恨地又在他胳膊上踢了一下,回去坐下之后扭着脸儿不看他,“你起来吧!……是太平逼你来的吧?”   萧挺一听这话不由得先是一愣,然后才转过弯儿来。得,敢情这老娘们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猜出来了,她这就是借着机会要骂自己一顿出出气呢!   但是谁让这发脾气的人是皇后娘娘呢,他即便是明白过来了,却也只能是在心里憋屈一下,发发牢骚,也没那一报还一报找机会出气的可能,所以当下他只好自认倒霉的站起身来,心里暗暗发誓,丫丫个呸的,管你丈母娘还是皇后娘娘,以后老子要是再给你下跪,老子……老子回去就把你闺女给办了!   想到这里,萧挺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他明白,眼下这皇后娘娘心里只怕是苦闷的紧哪,不然以她的智慧,断断不至于有今天这一出的!   算了,白挨了就白挨了吧!   他心里正在无可奈何地做着是否要对自己的丈母娘怜香惜玉的思想斗争的当儿,只听皇后娘娘突然长长的叹了口气,幽幽地问:“如果今天本后不答应你,你准备回去之后怎么跟太平说?”   萧挺低头想了想,“臣……只能照直说!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就在于,公主殿下她在担心……”   “本后知道!”皇后娘娘再次站起来,踱到萧挺的身侧,转过身来看着他的侧脸,道:“太平自小就是个心思敏感之极的丫头,那天她在宫里吃了饭匆匆忙忙的走了之后,本后就一直在担心,果然还是被她给瞧出了什么来。能把她安抚下这么几天,也算是难为你了!”   这个当儿,萧挺只有低头聆听的份儿,自然不会傻乎乎的想要去插什么话。   只听皇后娘娘又继续道:“在本后没有绝对的把握可以一举平定长孙无忌和上官仪他们这帮人之前,皇上的死讯,绝对不能传出去,这事情,比太平重要,你知道吗?”   萧挺点点头,这两者孰轻孰重,他自然明白。   不管太平再怎么怀疑,再怎么伤心消受,都不至于影响到大势,而皇上已经去世的消息一旦稍有泄露,那影响的,势必是整个大唐天下。   虽说以眼下皇后娘娘的实力,太子李弘和长孙无忌,再加上上官仪等人,就算是想捣乱,也未必就能撼动得了皇后娘娘的地位了,但问题是,如果一旦让他们反出了长安,那么很有可能的结果就是江南半壁在一夜之间易帜,到时候,虽不至于天下云集响应,但是这承平数十年的大唐王朝却是免不了一场内乱了。   即便最后皇后娘娘能够收束这一切,但留下的,必然是满目疮痍,这于施政者来说,是最最让人心痛的。   所以,皇后娘娘才会有这么一番话,她这是已经下了决心,宁肯牺牲掉自己的女儿,也绝对不能让皇上的死讯传给第三个人知道。   她要的,是一个风波不起江山如画的大唐,而不是一个风雨飘摇天下贫弊的大唐。   “你回去告诉太平,就说是本后答应你的求亲了。”皇后娘娘叹了口气,“你就告诉她说是我说的,根据太医们的诊断,他父皇的病大概再要三两个月就可以稍稍好一些,到时候也就不至于不能见人了,等到那个时候,就给你们完婚!”   “……你回去之后,让你母亲请人在十月里给选个日子吧,你回去也要开始好好的准备,本后这边儿也开始准备嫁闺女……反正这些东西这些事情,早晚都是免不了的了!”   萧挺犹豫了一下,问:“但是等到了十月……”   皇后娘娘打断了他的话,“拖一天是一天吧!”她扭过头来,认真地看着萧挺,“太平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舍的把她怎么样。但是,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我这个做母后的,可就算是把她交给你了。至于让你一定要一辈子对她好,疼她,之类的话我就不说了,你是个聪明人,自己心里有数,眼下我只说一点。”   说着,皇后娘娘伸出手来,在萧挺面前将一根纤明如玉的食指竖在他的眼睛里,一字一顿地道:“从今天起,如果太平那里出了一丁点儿的问题,到时候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我要你的命!”   ※※※   “殿下,这是咱们公主府里打点出来的大体物品单子,这是婢子早就开始派人着手做的,所以这会子也就数这个最快,还有细单子,就附在后面呢!还有其他应该添置的东西物件儿,婢子都已经命人参考着此前咱们大唐列位公主的规格去列单子了,过不了几天也就能拿过来了,你先瞧瞧这个?”   萧府,萧挺的内书房里,青奴进来之后躬身笑道。   太平闻言从萧挺怀里一跃而起,一把接过账簿子来,哗哗的翻了几页,又丢给青奴,脸上笑靥如花,“这个我不看,你拿给他看吧!”   她指指萧挺,意思是这些东西到最后都是要搬到这边府里来的陪嫁,所以要让萧挺过目点阅,这个当儿青奴也会凑趣,当下真的就把账簿子递过去,“少爷,那您就瞧瞧吧?”   自打昨儿萧挺从宫里出来,把那些话儿跟太平一说,这俩丫头就跟喜疯了似的,从昨儿就开始手忙脚乱的忙活,一开始萧挺还只是强作欢颜,其实内心也隐隐有些焦灼,但是到最后得知她们在忙活的居然是这些东西,却又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你个丫头,还真让我看呀!”萧挺没好气地笑道。   青奴笑笑把账簿收回去,道:“当然要请您看,您看不看是您的事儿,但是不是给过您,可就是婢子的事儿了。您可别小瞧这个账簿子,这里头可是咱们公主殿下这么些年辛苦攒下来的一点儿嫁妆底子,可是连皇后娘娘都瞧不见呢!”   顿了顿,她又道:“虽然说眼下看这情势,就凭皇后娘娘对咱们公主殿下的宠爱,再加上您在朝中的地位,只怕这大明宫里赏下来的东西比这些还要多了去了,十倍几十倍都不止,但是毕竟,这也是咱们公主殿下的一片心不是?”   萧挺哈哈一笑,“你个着哩丫头,倒真是难为了你这张嘴!好吧,你们公主殿下的这份心本少爷我收下了,拿来吧!”   青奴笑嘻嘻地递过去,萧挺接过来却只是放到了书桌上,他眼下自然没有计算太平到底攒了多少嫁妆的心思,反正太平青奴也都知道他素来就是甩手掌柜的,你就是给了他他也是根本就不看的,心里倒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眼看着萧挺接过了那账簿,太平好像是去了一桩大心事一般,转过身去又拉着青奴问:“老夫人她请的算日子的人来了没有?”   青奴捂着嘴儿笑笑,“殿下您也太急了,昨儿去请的人回来后不是说了,人家今儿下午过来,您瞧这还没到晌午呢,哪里就来的那么快!”   听见青奴绕着弯儿打趣自己着急嫁人,太平却也并不着恼,当下只是得意洋洋地背起手儿来,冲着青奴皱皱鼻子,然后身子打了个旋儿,又回到萧挺腿上坐下了。   “我管你怎么说呢,反正本公主就是着急,急着要嫁给他,你能奈我何?哼,死丫头,你是不是害怕等本公主嫁过来之后,晚上就没你的事儿了?”   青奴闻言脸上一红,直到这会子大家都高兴,尤其是公主殿下更是高兴,所以她倒也不怕她了,当即便反唇相讥道:“婢子才不怕,殿下要是厌烦婢子了,那眼下就把婢子赶出这院子,回头儿您自己伺候少爷好了,到时候怕您自己还撑不下来呢!”   “吓!”萧挺一把拉住闻声要起,一副小斗鸡模样的太平,把她揽在怀里,笑着骂青奴,“这死丫头,你们还当真的要当着我打一出儿是怎么着?”   太平虽说平素就胆子大行事无所顾忌,但毕竟还是未经人事的女孩,脸儿还嫩着呢,要真论到斗嘴,她怎么可能会是青奴的对手,所以当下为了不让她们在吵吵起来,说不得萧挺也只好拉一拉偏架了。   眼下他心里可是搁着事儿呢,没心思看她们在自己面前斗嘴取乐子。   果然,就在这个当儿,太平还不依的要挣脱开去撕青奴的嘴,而青奴也一脸笑嘻嘻的浑然不怕呢,就听见书房外有人回道:“回禀少爷,前面几位大人都已经到了,由张先生陪着呢,张先生让小的来请少爷的示下,您是不是这会子就过去?还有事要请少爷的示下,中午这一席,是什么点儿开?有了少爷的示下,小人也好去厨上命他们伺候着时候。”   太平闻言倒是老实了下来,看着萧挺。   虽然说是忙着自己要出嫁的大事儿,但是她对萧挺的关注可是丝毫不减,所以她自然知道,今儿中午萧挺要宴请张说、宋旭东、安陌,还有那个刚从大牢里提出来的叫王学铭等人,这事儿昨天下午他从宫里回来就已经交代下去了。   虽然心切出嫁,但是她却知道,这才是萧挺的正事儿,也是自己未来最大的指靠,眼下自己自然没有缠着他不让他去做事的道理。所以当下她只是想了想,便不等萧挺说话就对外边人道:“你去回张说,就说少爷马上就过前边儿去。至于那厨上……”   她想了想,转首看看青奴,道:“那厨上你就不必管了!……青奴,待会儿咱们一块儿过去,本公主要亲自盯着,待会儿我还要去给那帮人敬酒!”   青奴闻言点头应是,萧挺闻言却是不由大讶,他自然知道,虽然自己并不怎么在意这些,但是对于外面那些人来说,这府里有太平公主殿下摆出女主人的架势出面敬他们一杯酒,那可是天大的面子!   一来这里边不可避免有皇家的面子身份在,对他们这帮落魄的小吏平民们来说,这可是天大的恩宠重视;二来也可以借机向他们展示一下自己的深厚背景,这样一来,他们跟着自己办事的时候,这心里可就更踏实了不是?   这功夫萧挺不由得想,说到底太平毕竟是跟着她那母后,那位一代女皇长大的呀,要论到这收买人心鼓舞士气的本事,她不过信手拈来,就已经是有着十足的高手风范,比之经年的老政客也是不逊分毫了。   当下他不由得哈哈大笑,“好,就这么办!” 第十七章 没有选择的选择(下)   萧府前面的玉澜堂外,几个下人垂首侍立,便连呼吸都放得轻轻的,而屋里,也只有轻轻的谈笑声隐隐传来。   今儿屋里这一桌子坐的可稀罕,别说是他们这些在外面伺候的下人了,就是换了那些有体面又见过世面的人物来,只怕也要咋舌不已。   做东请客的那个,自然是现下朝中一顶一的大红人,甚至现在府里已经有消息流传了开来,说是到了十月份,咱们公主殿下就要正式的嫁过来了,到时候这府邸自然也就成了驸马府,而这请客的,自然也就成了身份尊贵的驸马爷。   但是这位驸马爷请的这些客人,来路可都不怎么正道!有那刚才因为跟着公主殿下捧酒而得以进去了一趟的,还特意留意了一下里面坐的那几位客人,这出来之后,虽然还要在堂外伺候,这一时半刻的压根儿不敢说话,但却还是免不了要在心里瞎寻思一番。   关于那个张说,府里还是很有些人知道的,不过是一个落魄书生而已,据说此前还曾很是坏过自家少爷的事儿,就在青奴姑娘派人寻他到府里来之前,他都已经落魄到跟那路边的叫花子差不多的境地了,就这,居然是上座!   而坐在他下手的,就是那个五大三粗的宋旭东了。要说这家伙,还算个人物,好歹你别管人家出身如何,当初那也是跟着自家少爷挺过刀子出生入死过的,那是实打实的臂膀力助,自己人。但是那坐在另一边的那两位,可就不行啦!   在这两个人之中,那个叫安陌的,还略好些,眼下虽然已经主动的请辞去职了,但毕竟此前也是部里的主事,甚至在去职之前前还曾做了一段时间的暂署员外郎,说起来虽然还是嫌低了些,但是配上他那个进士的身份,倒也清贵,勉勉强强的,也就算有些能够走进咱这驸马府的资格了吧。   但是那另外一个据说是叫王学铭的,可就不成了,因为他居然是个犯官!   据说这个一脸胡子茬儿的老小子也是中过进士的,此前一直在剑南道各地辗转为官,但是这做来做去十几年,也不过就是兜来转去的还是一个小小的县官儿,就这个,拿到天子脚下的长安城来,他算个屁呀!但是眼下,他连这点履历都已经没啦!今天他能坐到那里喝酒,还是咱家少爷托了人,昨儿才把他从刑部大牢里给捞出来的!   现在府里的小道消息都传开啦,这老小子之所以能托咱家少爷的劲儿保出来,现在又人五人六儿的坐在那里喝酒,这可都是多亏了新进书房里伺候的那一对小妮子的劲儿,据说那姐妹俩就是这王学铭的亲闺女!昨儿还有人说起,早前到少爷的内书房回事的时候,在外边儿亲耳听见里面那小姐妹俩的哼唧声儿了呢!   至于有没有这个事儿,鬼才知道!总之这种保举犯官出来的事儿,要是没有个由头的话,以咱们家少爷那么精明的人,总不会去做吧?更何况那一对小姐妹生得那般好看,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儿……这种事儿,可保不齐怎么着!   大家背地里说的时候,对这个倒也感觉寻常,咱家少爷那是什么人,那可是大唐第一风流才子,连咱们公主殿下都倒贴了,何况其他,所以呀,这偶尔的弄几个侍妾丫鬟什么的把玩一番,倒也是寻常,甚至说出去还是一桩令人称羡的美事儿,大家伙儿纳闷儿只是纳闷在,怎么这公主殿下还有青奴姑娘,就那么乐意的纵着少爷呢?这种跟犯官有所勾连的腥臊事儿也敢任着少爷去做,就不拦着点儿?   这犯官,可不是那么好料理的,这小子在剑南道任上敢乱来,谁敢保证少爷费了大劲儿把他捞出来之后给他一个职使,他就不会再次乱来了呢?   要知道到时候要是万一出了点儿什么幺蛾子,那毁的可就是咱们驸马府的名声!   这些且不说,单说昨儿那王学铭刚出来到府里来谢恩的时候儿,大家伙儿可都是瞧见了的,那个潦倒寒酸的模样儿哪!而且他还在牢里沾了一身的臭味儿回来,也不说洗洗换身衣服,就到府里来了,那味儿,简直的就让人不敢靠近他。就是远远地避着看笑话儿,那也得小心的站在上风口,不然那股子味道要是扑进鼻子里,看不熏个大跟头才怪!   就这,今天居然也是咱们驸马府的堂上贵客!   世事到此,也就算是一大奇观了,可还有比这个更奇的,就这么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家伙,刚才公主殿下居然亲自去向他们敬酒去了!   要说其实吧,这府里的下人们在私底下对于公主殿下未婚时便公然住入萧府,还是颇有些议论的,关键是公主殿下她这么个做法儿,简直是自古以来闻所未闻的,别说公主了,就是那些小户人家的小姐姑娘们,又有哪个不是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正式的嫁过去之后,这才能住进夫家的?因为这就是普天之下共行不悖的那么个理儿,可是眼下这公主殿下么……说实在的,也确实有些轻浮了些,毕竟还是小孩子家家的,做事不老成的紧呢!   说来还真是奇也怪哉的,公主殿下都做出了这等有伤风化的事情,皇上老爷和皇后娘娘居然也不管管她,以至于府里这些下人们年轻的则议论纷纷窃笑不已,老成的则是说起来就忍不住要摇头叹息一回。   可即便如此,公主也是公主啊!太平公主殿下虽然偶有些出格的轻浮举动,但毕竟是咱当今大唐的第一公主,那可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宝贝疙瘩!就凭席上那些人,也值得让公主殿下去给他们敬酒?就凭他们,也配?   说实在的,就算是公主殿下不觉怎么着,他们这些下人看着了都觉得心里窝的慌!以至于原本还觉得公主殿下看上了萧挺这个风流才子,乃是一桩金玉良缘的,现下也都在心里纷纷的替公主殿下觉得不值了!   就为了萧挺,公主殿下这都把自己糟蹋到何种地步了!   就冲这个,就冲现在坐在堂上的那几个人,他们还想弄什么长安南市?这事儿眼瞧着呀,就一个字儿——悬!   ※※※   玉澜堂内,因为太平公主殿下刚才进来敬酒而带来的热烈气氛,似乎并没有随着太平的离去而消散,相反,包括安陌和宋旭东在内,今天萧挺邀请到的这四个客人,每一个都是一脸的兴奋和激动。   在这个年代,贵族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尤其是作为贵族之首的皇家的影响力,实在是大到了让以后现代穿越人士无法理解的地步。刚才太平进来敬酒的时候,他们每一个都是一副感激不已的样子,看得萧挺心里也是跟着唏嘘不已,心说到这会子才算是见识到,原来招牌有那么重要。   当然了,其实公主亲自敬酒这种事儿,虽然在激励士气鼓舞人心方面作用不小,其实最主要的,能让在座几人报效以死的,却还是萧挺现如今的身份地位。   要说当今朝堂之上,皇后娘娘最最信赖的人是谁,眼下的长安城里还有谁不知道,就凭昨日上午在一百多名朝廷大臣联名上奏折弹劾萧挺,却被皇后娘娘一通怒斥给驳回了之后,大家心里就已经纷纷的有数了。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眼下负责筹建长安南市的萧挺萧大人!   而这,也正是现在堂上这四位客人一招即来的根本原因。   跟着萧大人走下去,只要皇后娘娘春秋不动,那么萧大人在朝中的地位就是稳如泰山,而如果大家协助着他把长安南市这件事给办成了,将来岂不就是一项进顶之功?   所以,别看眼下建长安南市这件事儿是个逆势,朝野上下到处笑的骂的等着看笑话儿的,除了皇后娘娘和那个新近被人称为“傻宰相”的狄仁杰之外,就没有支持的,而且举凡建设财务等等方面,也还是一个一贫如洗的样子,看起来这件事几乎就没有做成的可能,但是眼下堂内这些人的心,却是切着呢!   所以,虽然眼下这个功夫,萧挺坐在主位上一副和煦之极的微笑模样,看上去并不着急要说什么,但是下面的人却是先忍不住了。   酒过三巡之后,公主殿下来敬了酒,大家伙儿又其乐融融的举了两次杯之后,便有人忍不住说话了,只不过让萧挺微微惊讶的是,这说话的不是一向性急的宋旭东,反而甫出大狱的王学铭。   只见他长身站起,端起杯子冲萧挺道:“蒙大人不弃,将下官从牢里救了出来,下官感铭五内,昨天下午的时候,下官还不了解大人的为人,所以不敢有所承诺,到了晚上下官细细的询问了安陌兄,这才知道,原来大人所想的东西,所要做的事情,竟是与下官素日里的一些苟见颇为仿佛,而且其见解之精神博大,比之下官灯草之光,简直明如皓月,所以……下官没有别的话说,从今之后,无论大人要下官做什么,下官都绝无二话就是了!”   他的话音方落,宋旭东猛地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把,他与宋旭东算是故交门下,而且还是真的曾经并肩战斗过的,所以与其他三个人相比,他在萧挺面前表现的自然更加从容些,当下只见他站起身来迫不及待地道:“着啊!没想到王大人也是直性子,倒是与俺老宋投缘!”说到这里他转首看着萧挺道:“俺老宋憋了好一会子了,王大人要说的,就是老宋要说的!大人,俺老宋这里没说的,只要您一句话,咱们还跟上回去大明宫救驾那回一样,俺老宋带着手下那些兄弟们,给你卖命去!刀山火海,没有二话!”   萧挺闻言笑笑,摆摆手让宋旭东坐下,然后笑着站起来,他从青奴那里得到了不少关于这个王学铭的资料,现在却也明白这人是个能够扎扎实实去做事情的人,只不过嘛……眼下看来他之所以会进大牢,却也还真的是其来有自。他虽然在官场厮混多年,却一直都是这副耿肠脾气,从来也不曾有片刻改易,因此,才会走到哪里都得罪一帮人。   不过对于眼下的他来说,像王学铭这样的莽才,却还真是正正合用。   当下他也举起杯子,“王大人严重了!”说完了他举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才站起身来,目光在四个人脸上循巡了一圈儿,还特意的冲宋旭东笑了笑,然后才道:“今儿请大家吃这桌酒席的用意,想来大家都是清楚的了,我这里也没有废话,今后这建设长安南市这件事儿,萧某可就要全仰仗诸位了,而一旦事成,萧某也绝不会忘记诸位……”   他一行说,一行拿起杯子给自己斟满了,端起杯子道:“……诸位,来,请满饮此杯!”   众人轰然应诺,纷纷站起满饮。   对于他们这个匆匆组建的草台班子来说,这就算是誓师酒了!   众人饮完放下杯子纷纷坐下,这时萧挺才笑着道:“今天下午,就由安陌兄负责带人去那九个坊丈量土地,一切的事情,就从今天下午开始做起。”   安陌肃然应命。   早在那一晚与萧挺夜探之后,他就已经盘算到,若论对长安城之了解,萧大人手下的这些人里头自然是以他为首的,再加上他原本就是户部的主事,对于这些事情可以说是行家里手,所以,这长安南市建设的第一步,几乎是早就已经看准了是要落到自己头上了,是以当下得了命,虽然他心里早就已经激动得不行,但是面上倒还颇有些不惊不喜的老成。   只不过,应命之后他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忍不住道:“大人这下手的方向自然是对极了的,要建长安南市,自然是要从丈量土地厘清田亩为首,只是……”   说到这里,他故意的顿了顿,萧挺微微的眯起眼睛,反倒是宋旭东忍不住问:“安大人,只是什么?说下去呀!”   安陌谦然地笑了笑,道:“只是据下官这几天来留心打探,长安城中似乎颇有些风动,这目标嘛,便是直指要用来建设长安南市的那九坊土地!据下官所知,那九坊土地虽然一直都是半荒废着,大都是充作一些人家的田庄,但即便是这样,咱们要征地,只怕也不容易啊!这攥在自己手里的东西,就算是再不值钱,只怕也没有人愿意轻易舍弃,又何况还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的挑事儿呢?所以,属下倒是觉得,这事情可是颇有些不稳的迹象啊!咱们今天下午去丈量土地,只怕未必能顺利哪!”   站在他的角度,他自然不相信这些事情萧挺会不知道,以他对萧挺的分析,自己这位新上司是个喜欢把什么事情都想在前面做在前面的人,而他要做长安南市这件事儿,尤其是还是在朝野上下给与了这么大压力的情况下去做这件事,他自然不会忽视搜集相关的信息,所以,在说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自己要说的这些萧挺肯定早就知道了,而且他知道的,应该会比自己所知道的这些更详细更准确才对。   明明知道这个情况,但他还是要说,一来这也算是显示自己的工作能力和热心,再者,这也是一种向萧挺表示输诚的态度。   果然,他说完之后故作不经意的瞥了萧挺一眼,果然就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副相当欣赏的表情,而且,看他那副八风不动神情自若的模样,显然自己方才的猜测也并没有错,这些事情,他早就已经心知肚明了!   他这才不由得在心里松了口气。要说他之所以这么做,一来是表现心切,希望能为自己以后在萧挺手下的效力生涯中率先立下一功,这二来,却也是他在户部里呆了多年历练出来的一点子小心机——凡事只要能表现的,不要管上司知不知道,也要抓住机会抢先表现一下,只有让上司看到你的能力,这才能引起重视,也就能引来随后的重用和提升。   不过,话虽这么说,他毕竟还是有些担心,萧挺这里和自己以前呆的那户部衙门毕竟是不一样的,谁知道他萧挺是不是吃这一套呢?要是万一被他瞧出了自己这点儿机心,到时候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过现在看来,自己似乎并没做坏。   这个时侯,又是不等萧挺说话,宋旭东便横然道:“怕什么,下午我带着三百兄弟过去,谁敢捣乱,直接拿了,我就不信,那九个空荡荡的坊里,能有几个敢闹事的!”   萧挺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无意识的在桌子上轻轻地敲了几下,然后才抬起头来笑道:“老宋说的对,其实在此之前我早就预料到了的,要做一些事情,不流点儿血怎么能成呢!”   青奴手里的情报网虽然组建不久,但是效果却是好得很,背后那些捣乱的人要做的事,现在萧挺已经知道个差不多了。所以,当下他看着安陌,缓缓地道:“下午我也去,说不得真要杀几个人祭旗才成了!”   听了这句话,安陌顿时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   他可不会忘记,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是真的动手杀过人的! 第十八章 圈地运动(上)   “叫我说呀,咱也不用别的,直接把咱们这些商号货栈的都联络起来,大家凑一份血诚托了人递上去,我就不信那萧大人他不心动!咱们可是都知道的,萧大人当初那奏折里说的明白,这件事他是不会问朝廷要一个铜板的,你们想啊,那可是九个坊啊,没有一个铜板,他拿什么建起来?说到底,还得是指着咱们这些人呢!”   “没错,钱四爷这说的有道理,大家伙儿凑出来的这份钱,可不是小数目,别说他萧挺萧大人,我陆六说句不掺水的话,咱们扬州商人的实力那是绝对的天下第一!大家这么凑出来的一份儿钱,就是拿到皇上爷和皇后娘娘的龙书案上去,那也不寒碜!”   “您两位说的呀,确实是这么个理儿,但是这个钱该怎么凑?一共该凑多少合适?谁家又出多少?你们二位光是说托人送上去,问题是,咱们托谁?你们两位可有现成的门路没有?没有吧?他没人可托不是?你们两位说的这些事情哪,其实大家心里都多多少少的有点数儿,但是眼下最关键的,咱们缺一个威望足够,能够出来替咱们掌个总儿的人哪!”   “咱不管这个,八天前我就已经往我们家老爷子那里去了快报了,让他老人家仔细思量思量这件事,最好的是能接到信就立马赶过来,毕竟这可是个大机会不是?至于该怎么办,就看我们老爷子的了,本少爷管不起这些个烂事儿!对了,老六,你给你们家老爷子去信了没?几天了?”   “我倒是比您早了一天,可那也没用啊,就是换着马赶路,这从长安到扬州,再从扬州回长安……等到那信儿返回来的时候,怕是黄花儿菜都凉了!”   这话很是引起的一阵共鸣,显然大家心里多少都有些这方面的感慨,所以,当下大家闻言之后,几乎有半数的人都是忍不住纷纷的拊掌顿足而叹息!   ……   这里是长安东市,扬州望平货栈长安分号的后院。   不管是作为扬州最大的贸易货栈之一望平货栈设在国都长安的分号,还是作为许多扬州商人行商至长安后的落脚点,这望平货栈的前院似乎永远都是红红火火的。   眼下唐朝的这个时候还不像后世的明清那般,在各个大都会立都有富商们修建起来的会馆,可以作为一地商人读书人的落脚点,所以,各地设在长安城里的货栈分号,也就往往成为了大家一致认同的聚集中心。   小本钱的商人往来运贩货物,自己雇车船不划算,往往都是把货物买定之后,随着大型货栈们的车队船队走,所以,他们住进那些有实力的大货栈的分号自是题中应有之意,而读书人又往往穷困,货栈里的通铺虽然条件不怎么样,但是这个年头儿,大家还都认个便宜,再加上一个人孤身赴京,人生地不熟的,住在自己家乡大货栈设在长安的分号里,怎么着也得说是可以有些故乡人照应一二不是?   当然,他们毕竟还是少数人,毕竟这里是东市不是?所以说,来的最多的是各地跟着各号掌柜们出来进货运货的伙计们,再加上时时都有到这里来提货的托货的进货的送货的,整个望平货栈长安分号的前院,可以说每天都是车水马龙,天天都像是在开大集!   但是平日里这望平货栈的后院,与前院相比,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景象。因为那小小巧巧约有几十间房屋的小院,可是专供自家东家到长安来时落脚用的,所以,虽然前后院只有一墙之隔,但是那后边的小院里,却每天都是素素净净的。   本来呢,要按照那些外地大商人们本来的意思,这国都长安作为天下最重要的分号,自己作为当家人当然是要经常过来视事的,所以,应该在这里置办一起房产,也弄得跟老家那般华美才好,做这个想法的,尤其以扬州那些喜欢奢华的大商人们为甚。但是考虑到这里是长安,他们又偏偏的不敢那么做!   因为众所周知的缘故,这年头国家重农抑商,商人们就算是再有钱,也是处在社会的较低阶层的,平日里在自己家那一亩三分地上也就罢了,好歹的都是乡亲父母官,就是住的逾越点儿穿的逾越点儿,谁还能跟自己较那个真儿不成?   但是,不管在家里把谱儿摆的有多大,一旦到长安来,却一个个仍是小心翼翼的,举凡吃穿用度,那是一丝儿也不敢逾越的!这是哪里?这是国都长安,一个个可都是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你别冷眼儿瞧着某个人不怎么样,指不定那就是某个大家族的没落子弟,再不然就是什么功臣的后人,别看人家朝不谋夕的一副落魄样儿,一旦有事儿,就是撕掳到六部衙门,甚至政事堂的宰相老爷们那里去,也还得给人家这些大爷们留点香火情面呢!   总之一句话,这长安城,根本就不是那些外地的大富商们耍弄性情的地方!   所以说,大凡外地进京没有根基的商人们,在长安城里一个个都是深居简出的,别说像在老家那般招摇了,在街上跟人说话,那可是连大点儿声音都不敢的!这是在长安,要是一旦让人揪出点儿什么不对来,自己在这里又没亲没故的毫无根基,那还不得任着人家想怎么收拾自己就怎么收拾自己啊!   要说置办个小院子吧,没多大意思,置办大院子吧,又不敢,所以,这些扬州的大商人们往往也就是把自家生意铺子货栈的后院给归置出来,拾掇成一个清雅能住人的小院子,也就算是行走长安时候的落脚点儿啦。   既然是当家人在长安的小行宫,那说不得就算是为了自己的饭碗考虑,留驻在这里的活计掌柜的,平日里也得是提着三分小心的伺候照料着。   而同样是众所周知的,扬州因为地近大海,一向与五胡天下乃至番邦外域通商往来,所以号称是扬一益二,这富庶自然是没话说,于是天长日久之下,自然也就滋生出了扬州富商们生活奢侈的习惯,举凡一饮一啄一坐一卧,那都是精细讲究的很,所以,这小院子虽说只是一个普通的落脚点,主人家并不常住的,可也是马虎不得,这里面的铺陈设置百般使用物件儿,都是比着扬州本宅来的,要论到这精细华美之处,其实比之长安那些豪门大族,也并不逊色多少的!   而望平货栈作为扬州数一数二的大商家,这一辈的主事人扬州宝应童家的童老爷子自然也是个出了名的好奢侈人,再加上老爷子上了年岁,喜静不喜闹,所以,作为他北上长安时的落脚地,望平货栈长安分号后面的这个小院布置的极是清幽,而且只要老爷子在这里落脚,那小院与前面货栈相通的门口处总是有人伺候着,等闲的根本就不许人过去打扰,就连前边那些闲杂人等的噪杂声都得刻意的给压下去,免得扰了老爷子的休息。   但是今天,情况显然有些例外。   从中午开始,这前面货栈的最里面,也就是与后面小院紧挨着的一处抱厦里,陆陆续续的来了许多粗布长衫的人,一看那通身的气度便知道,这些人少说也得是一号的掌柜,更有大不少的,一看就知道,那是扬州各家派驻在长安的族中子弟少爷们!   之所以穿着粗布,身上更是片饰也无,那并不是人家穿不起戴不起,主要是因为在长安城里,囿于国家法令,他们不便把好东西穿在外面罢了。其实,透过偶尔荡起的袍角便可以看见,那粗糙的外衫里头套着的,可都是上好的精绸细料,那腰里别着等闲不让人看见的,说不得也都是上好的和田明净坠玉。   大家伙儿都等在小院的门外边儿,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着,而这一回,分号的掌柜的发下了话来,非但不许赶人,反而还得茶水果饯伺候着,所以,那一向负责在门口伺候的小伙计看见这架势,吓得时不时往门口看一眼,唯恐里面突然有人开门出来,一下子就踢了自己的饭碗!   要知道,现在童老爷子可是正在里头歇中觉儿呢!这要是扰了他老人家歇息,这可是天大的罪过儿不是?   不过后来,他在旁边听了一会子这些大爷们的闲谈叹息,又招一个熟悉的伙计打听了一下,也就渐渐的放开了心,不再害怕了。   他知道,原来今儿来的这些人,都是扬州各大商号货栈设在长安分号的当家掌柜的,甚至还有不少是少东家!而今天他们之所以这么不约而同的都赶了过来,这是打听着老爷子昨儿下午正好进了长安,大家一块儿跑过来找老爷子商量事情来了。   长安的地位虽然重要,但毕竟不是扬州总号不是?所以说,留在这里掌总的,大不了也就是个熟三通的老掌柜,再不然就是压根儿也不懂什么的少爷羔子,所以,望平货栈和童老爷子在扬州商界的地位就不说了,单单说眼下呆在长安城里的人中,也是顶数他的资格最老地位最高了,一旦有了大家犹豫不决又或担心不已的事情,不找他商量商量讨个主意,还能找谁去?更何况,人家童老爷子就算是在扬州本地,那也是商界里的望族了,举凡大事小情,官府的纳税摊派,地方的善举桥路等等事情,也都是老爷子代表众多商家们跟官府或地方接触,并且负责最后拍板的——这是什么地位!   所以,举凡扬州各大商号货栈设在长安的各个分号的当家人,今儿可是倾巢出动了,只怕就连官府下令召集都不带召集的那么齐的!   大家伙儿之所以这么积极的过来,说白了还不都是为了那长安南市的事儿!   要知道,这件事在那些朝廷大佬儿们眼里,可能就只是一桩建设,甚至还可能只是一桩不着调的事情,即便是那些深知其中门道,明白了萧挺用心之所在的,也顶多只是从一个国家朝廷大势的角度去考虑罢了,压根儿就不会明白,这件事对于经商之人代表着什么意义。   但是,作为当今天下最精明最善于经营的一批商人之一,这些来自扬州各大商号货栈的掌柜们,对于这长安南市的建设所带来的巨大机遇,却是一个个瞧得清清楚楚的!   长安东西两市,每市也不过占地两个坊罢了,那就已经是大唐境内最大最繁华的商业中心了,而眼下这即将付诸建设的长安南市,居然是占地九个坊!而且据说到时候可是要水陆齐通的,到时候进出货物交易,可比那东西两市还要方便多了,这样规模的一个巨大坊市要是一旦建成了,那还了得!   所以,自从前些日子朝廷为此发了邸报,长安城内议论纷纷那阵子起,虽然还不见主办人萧挺萧大人有什么真正的动作,但是他们这些目光如炬的老生意人们却早就已经是心热得不行了!   这建设长安南市的事儿到了最后要只是一桩笑话儿,那就什么都不必说,但要是它一旦建成了,这里边怎么能没有扬州商人们的地盘?放弃这么一个机会,可就等于是放弃了一次绝佳的发展机遇,进一步说,甚至是放弃了一次最好的从扬州跳到大唐全国的机会呀!   而且这两天来,看朝廷的意思和动作,显然这件事可不是光说说笑笑的,昨儿一口气一百多大臣联名上奏折要弹劾负责筹办此事的萧挺萧大人,这是多大的事儿,就是搁到先帝太宗那时候,以太宗陛下的强硬手腕,遇到这一百多大臣联名上奏折弹劾人的事儿,只怕也不敢跟大臣们硬着来,但是就在昨儿早朝上,这份奏折居然直接就被皇后娘娘给顶了回来,而且还对领头的中书侍郎李义府李大人严加申斥了一通!   这代表着什么?这就代表着,皇后娘娘可是铁了心要做这件事啦!   如此盛宴,如此机遇,扬州的商人们要是不能进去分一杯羹,要是不能分到最大的那一杯羹,还叫什么扬州商人?还有什么脸说什么扬一益二的话?   但是呢,大家都知道,那萧挺萧大人的门子可是出名的高,等闲的没有什么关系,那可是没有人敢去走一走的,再加上萧大人是新晋的,所以大家绕了多少弯子之后发现,还是找不到一点能够进孝的门道!虽说也有人透过原太平公主府的一些外庄管事,往府里隐隐约约的透露了一点那么个报效的意思,但是得到的回话却也只是淡淡的一句话,说是家里主事的青奴姑娘说了,这件事到底怎么指派,就连自家大人那里也还没有定好事厦呢!   所以,大家这才越发心切的了不得,从这两天开始,就已经三三两两的开始相互串门儿小聚商量这件事了,只是苦于一直没有一个能捏总儿的人出现,大家归拢不到一块儿去,到底该怎么做也是各说各的,没有个统一的说法,乱糟糟的一团粥。   而等到大家得知童家老爷子已经到了长安的消息之后,那还了得,那些大掌柜们少爷们生意也不管了,花酒也不喝了,小曲儿也不听了,诗文也不做了,小妾也不陪了,大家屁股一抬,直接就奔了这望平货栈!   老爷子一路困乏了,要加歇个中觉?没关系,不碍的,咱们大家等他老人家醒!   于是,这才有了那么多人聚集在这小院门口抱厦里的情况,关键大家的心里也是急呀,这桩天大的机会可是稍纵即逝的,一旦抓不住,可就等于是在全国市场的争夺中,首先败下一城了!到时候损失的可不光是以后的发展前景,输的更是扬州商人在全国的地位!   就在大家伙儿溜溜儿的等了有小半个时辰,那来得早的,甚至都等了有一个时辰了的时候,有那耳朵尖的,就听见院子里头似乎开始有动静了,当下大家纷纷的一打招呼,众人都顿时的收了声音,整理一下身上。就连那些个被称为二世祖少爷羔子的少东家们,这会子知道童老爷子估计是醒了,这就要出来了,也是一个个的收拾起刚才那副纨绔模样儿,装出了个老实孩子的姿态。   这童老爷子,那可是连他们家老子都敢直接开口就训的主儿,而就连老爷子在他老人家跟前也不敢有脾气哇!他平时又喜欢读点儿书,最是讲究个礼仪规矩,让他看见了什么不恭的举动,当场挨一顿骂那还算轻的,这要是老爷子把话儿捎回扬州去,惹动的家里老爷子给叫回去,从今后可就要离开这长安的无边风月啦!   大家都是在长安厮混了不止一年的,早就已经喜欢上这天下脚下的繁华富糜挥金如土了,等闲的有谁是愿意回去的?所以,不管背地里如何,当着童老爷子,还是要收束些的!   就在众人屏息以待的当儿,就听见院里清清楚楚地传来一声咳嗽,有熟悉童老爷子的人听了,都是不由得心里一喜,这正是童老爷子的声儿!   果然,又过了没多大会儿,那小门从里面打开了,众人早就已经颇有默契的排成了队伍,当先领头的,是另外几个扬州最大商号货栈的掌柜的和负责驻守长安的少爷,当先看见童老爷子走出院门,这几个人便率先的捧着笑脸儿迎了上去,但是没等他们开口问安呢,就见老爷子跨出了院门之后,居然往一边一闪,很是恭敬地半弓着身子做肃手邀客状。   众人看得一愣的时候,就见一个身着锦绣华服的光鲜少年当先一步跨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也是一个气派非凡衣着锦绣的俊美少年郞。   这时,那童老爷子压根儿也没有搭理这帮在外边枯等了大半个时辰的同行们,只是在众人吃惊的瞩目下,始终半弓着身子,谦卑地笑道:“小人已经命下边人安排好了车马,两位公子要去哪里游玩,请尽管吩咐他们就是了!”   在此等待多时的这些扬州商人们一个个目瞪口呆!   童老爷子在扬州商界中,就不说是第一第二吧,那至少也是个老行尊了,走到那里不是一副老祖宗的姿态?就是见了官府里的人,那姿态也是能拿得出的不卑不亢,大家伙儿又何曾见过秉性强硬的老爷子这么对人点头哈腰过!   而且看老爷子眼下这架势,竟然已经不单是点头哈腰了,那笑容里,甚至有几分大家平时在其他人脸上见惯了的——谄媚!   这怎能不让大家吃惊不已!   这时,那当先出来的意态扬扬的俊美少年郎闻言却只是略略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并不曾开口答应,然后,他反倒是转过身来,面带微笑地在这帮子扬州商人们身上循巡了起来,那目光虽然带笑,但是却看得大家纷纷起了一身细白毛汗!   很显然,这天底下能让老爷子这般恭敬甚至谄媚的,只有官府里的人,而且,至少也得是扬州府的府尊刺史大人那一级的!大家都是多年商圈里打滚儿的,手眼都是练得贼精,当下只看两人姿态的这番对比,哪里还有个瞧不出来的!   而且,看这两位公子通身的气派,尤其是那股子目无余子的神态,估摸着就不是朝中哪些个王公贵族家的子弟,也得是某位大官儿家的公子少爷!   这俗话说民不与官斗,等闲的平头百姓,有哪个是不怕官的?更何况是他们这些虽然有钱,但是平日里却根本就上不了台面的商人乎?   于是,当下见那公子看了过来,除了几个惯来浮浪颇有些分桃断袖之癖的年轻子弟一下子就被这两位年轻公子的俊美给镇住了迷住了,只晓得看着他们发愣之外,其他人都是赶紧的低下了头,一派小心恭敬的模样。   那当先的俊美公子在人群中瞧了一番,见有几个神态轻浮的家伙盯着自己看,当下不由得冷哼了一声,淡淡地向童老爷子道:“这些人,就是你刚才说的,咱们扬州府各大商号在长安的当家人了吧?”   他的声音听上去倒是有些清脆的意思,显然,年龄也不大,声音还没完全变过来呢!   这时,那童老爷子闻言赶忙躬身毕恭毕敬地道:“是的,公子爷您目光如炬,说的没错,他们都正是咱们扬州子弟派到长安来的。”   那公子又是淡淡地哼了一声,也就算是表示知道了,然后一侧身对站在他身后的另一位公子道:“宇文兄,咱们走吧,今儿下午可有一场大热闹,咱们得瞧瞧去!”   那被他称为宇文兄的人看起来比他要娴静沉默了不少,甚至闻言也并不搭腔,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当下那意态飞扬的公子一拂袖子,转身当先便往外走去。   等他们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大家这才纷纷地松了口气,只有那位兀自痴痴傻傻地回味着刚才那两位公子绝世风姿的家伙,才咂摸咂摸嘴,喃喃自语道:“此等人物,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哪,他奶奶的,本少爷这两年都快把长安翻了一个底儿掉啦,怎么就没见着个这样的可人疼的呢?”   旁边一位老兄听见这个不由得吓了一跳,一边偷眼往童老爷子的方法瞥了一眼,一边赶紧拽了拽这位老兄的袖子,他这才猛然回过神来,当下赶紧低下头,浑身上下激灵灵起了一身冷汗。   这个当儿,刚才在两位公子面前毕恭毕敬甚至有点谄媚之态的童老爷子已经又把腰杆儿挺得笔直了,别看他老人家六十多岁了,但是眼不花耳不聋,刚才那混小子的几句话自然被他给捎进耳朵里了,但是这个当儿也不知为何,老爷子居然罕见的没有发脾气训人,反而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对不起诸位,谢谢你们来看我老头子,因为刚才有贵客,所以怠慢了诸位啦!呃,……既然大家都来了,那就都进来吧,有话进来再说!”   但凡是认识的听说过的,闻言都是不由得纳罕——让童老爷子说这个客气话,那可真是稀罕的紧!   当下众人先是面面相觑,然后见老爷子也不再说什么,一掉头儿自己先进去了,众人便依次的鱼贯而入。   此时,已经有下人搬了一条锦塌,就放在了屋檐下的廊子上,廊子下则分两排放了几条长榻。老爷子进来之后当先的就在廊子上那条锦塌上坐下了,而后进来的诸位中有些身份的,则在院中几条长榻上分别坐下,当然,大多数人只能站着。   老爷子坐下之后就眯着眼睛摸胡子,等到大家都有个站的地方了,这才睁开眼睛,锐利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儿,顿时看得不少人心虚地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老爷子冷哼一声,“客气话我老头子刚才在门外已经说完了,而且我也知道,你们今儿齐刷刷的跑过来看我,还说什么要给我接风洗尘,哼……这可不是看我来了,至于你们一个个肚子里揣的都是什么主意,我老头子猜也猜个差不多,明白的告诉你们诸位一句,老头子我不打算掺和你们这桩事儿,所以,诸位没有其他事的,就请回吧!”   ※※※   长安西南敦义坊,东坊门。   因为得知了自己所在的坊马上就要划归长安南市,所以从早这些天起,不管是在这坊里有些地产的小地主,还是赁些地在里头种菜的菜农,再或者是那些在这里有别院的大户人家派来的家奴们,可是每天都早早的就会堵到这东坊门来。   毫无疑问,因为位于划定给萧挺建设长安南市的九坊中最东北角的一个,所以敦义坊乃是这九坊中的头一坊,而他萧挺只要是想有所动作,这敦义坊的东门自然就是他必须第一个要进的门,所以大家不管是不约而同也罢,有约而同也罢,总之的是齐了心的每天都过来这里,要等的就是萧挺。   所以,从这些天以来,敦义坊的东门那叫一个热闹!那些扛着锄头的佃户,手里戳着棍子的家奴,还有那些身边带了七八个伺候的下人的公子少爷管家管事们就不说了,他们都是铁了心要闹点动静出来,要让萧挺知道,他们可不是那么好捏把的,而且也要让朝廷知道知道东南九坊的民心所向!   但更多的却是形形色色的看热闹人,甚至还有很多推着小食摊儿的生意人也赶来凑趣儿,大声的喊着什么油饼啊毕罗啊之类的吃食,更有些人干脆就把家伙事儿也支在这里了,只要听见那边刺啦一声响,这边看热闹的人瞅过去,准就能看见一大团袅袅的白汽儿飘成一大团,远远的就有肉馅毕罗的香味儿飘过来了!   也还别说,托了萧挺萧大人的福,这里等着闹事儿的和等着看热闹的人还真是不少,这几天的生意竟是从未见过的好,甚至有不少人的摊子干脆就被那些穿着青衣小帽的豪奴整个儿的包圆儿了,就这还不够,还得让人赶着饭点儿到邻近的几个坊去买吃食去呢,所以说,那些看热闹的人想买个垫饥,还得是给他们硬挤出来的!   像那些扛着锄头的老农,原本哪里舍得吃个肉馅毕罗,但是这几天里,也是托了萧大人的福,他们居然也一个个的跟着混上肉馅毕罗吃了,一瞅见这个模样,不少人第二天就赶着把自家的老爹老娘,连带着婆娘孩子也都带来了,反正只要是报了名参加闹事儿的也拿了钱的,那就管你敞开了肚皮吃肉馅毕罗,那前前后后撺掇这个事儿的祁大爷可是说的清楚,别的没有,要吃的,就俩字儿,管饱!   但凡是明眼人瞧见了这儿这副架势,就知道这是要出事儿啊,但是就这么个情况,都好几天了,那敦义坊的坊正却也不管。毫无疑问,九坊合并建设长安南市,他原来那个坊正的小官儿自然就飞了,所以他才懒得去管这档子事儿呢,甚至从他心里,还巴不得这帮人能给那个萧挺闹出个青红皂白来呢!   到时候脑浆子是白的,血浆子是红的,他才不管哪,只要他还能继续当他的坊正,按月的能从长安县衙里拿到一点俸禄就成!   所以,虽然他并不敢收那些上门送礼要求他出去领头儿的人的礼物,也并不敢真的出去参与闹腾这件事,毕竟他虽然是芝麻绿豆的小官儿,但毕竟是吃着国家钱粮的,老百姓闹腾,出的事儿再大,顶多定个刁民的罪名,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但是他可就不行了,那萧挺要是万一硬着来,他这个小小朝廷命官脖子上就很有可能得顶个碗大的疤!   但是在背地里,对于这件事,他的态度却是无视的,甚至是纵容的,所以,这些聚起来的人才会越来越多,声势也是越来越大!   而随着昨儿上午早朝上皇后娘娘毅然驳回了百多个大臣的联名奏折之后,这里聚集的人群和声势已经达到了一个顶峰。不管是被告诉即将失去耕种了多少年的菜地的菜农,还是那些来看热闹的看客们,大家都知道,朝廷上这可就算是彻底把这件事给定下来了!   所以,那萧挺要来,也就是这两天了!   尤其是在今天下午大家刚吃过晌午饭的时候,据那位带着头过来撺掇事情的祁大爷的内线得到的消息,十有八九的那萧挺小贼吃过了晌午饭就要过来丈量土地了,这消息一散布出去,简直就是在本就已经沸腾的油锅里扔下了一支火把,顿时,闹事儿的看热闹的奔走相告,不过大半个时辰的功夫,整个敦义坊的东门门口,就聚集了少说有几万人!   但是就在这个时侯,在敦义坊里头的一处菜地里,却有百十个新换了菜农衣裳的精壮汉子正聚集在这里排成了队列。他们都是前几天奉了秘密的军令,特意从城外的营房里调进长安城里来的。   而站在这一对队列前面的,正是时任万年县巡街校尉,其实却是早就已经在太子府谋得了秘密职务和光大前程的祁宏功!   看着这一对排列整齐的兵丁,祁宏功心中涌起了莫大的激情——此前自己遭受到的所有屈辱,都要在今天讨回来!   而且是加倍的讨回来!   他的内心波澜难定,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板着脸在队列中巡视了一圈儿,然后双手背后,慢慢地开了腔,“让诸位在这里候命几天,辛苦诸位了!关于这个,在下我倒也没权力许给大家什么,不过相信事成之后诸位回去了,上头定会有所表示的!”   他在队列前走来走去,“调集诸位过来的原因,相信大家都多多少少的听说了一些……没错,就是俩字儿——闹事!”   “为什么要闹呢?大道理咱们就先不说,单单说咱们。站在你们的角度,只要闹成功了,让待会儿过来丈量土地的那批人无功而返,诸位就是头功,回去就有重赏,站在在下我的角度,我也想要那厚厚的赏钱!”   “当然了,大道理咱们还是要讲的!待会儿闹事的时候,你们就记住我一句话,也就是前几天我已经重复了无数遍的那句话,到时候给我大声的喊,但是注意,不要喊得太齐,免得给人一种咱们早就准备好了的感觉,这句话就是……萧挺奸贼,还我土地!”   “萧挺奸贼,还我土地!”众人大喊,声音整齐而响亮。   祁宏功满意地点点头,“待会儿你们就分散到人群中去,手里的短棍都给我拿好了,对于那帮来人,见了就打,但是注意,不要打头,也不要打出血来,因为上头早就交代了,这件事,要闹大,但是不能大到无法收拾!就是见了血,也不能是你们下的手!明白吗?”   那些士兵们彪悍则是彪悍之极,但是久处军营之下不免有些胸无机心,所以虽然这几天里他们也影影绰绰的听说了一点太子殿下和萧挺对着干的消息,而自己很有可能就是为了这个才被调进长安城里来的,但是让他们从祁宏功的两句暗示里就能弄懂那些颇有分寸也颇有技术含量的活计,却也是不太容易。   当下祁宏功无奈之下,只好细细的给这帮大头兵解释——   “你们来这里做这件事的消息,是不能让任何外人知道的,否则,到时候你们一个个可是要掉脑袋的,所以,你们既想做成这件事回去领赏,又不能被人发现你们其实是我大唐的官军……怎么办呢?”   “这就是我刚才说的,一开始,你们负责带动气氛,把那些傻乎乎的老农们给扇呼起来,而等到真的要动手的时候,你们出手要狠,但是不许见血,见血的手,要让那帮老农去下!这回,明白了吗?”   让他这么一说,大家倒是大概齐的明白了,当下纷纷的点头,乱糟糟的回答。   祁宏功见状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记住了,到时候你们要努力的往那个萧挺的身边冲,谁能狠狠的给他一下子,不必上边,我这里就先有重赏!”   “呃……还有,我再重申一遍,眼看着局面已经大乱起来了的时候,你们都要马上给我抽身出来,不许恋战,更不许打红了眼,到时候谁见机不退的,在下我报上去了,他的赏钱可就没了!”   正说到这里,不远处一个人一边大步往这边跑,一边大喊,“祁大人,差不多了,咱们派出去的人回来说,那萧挺带着三四百个牙兵,都已经到光福坊了,这会子估计都得到崇业坊了,您看是不是……”   祁宏功闻言眉峰一蹙,忍住内心的激情澎湃,果断的一挥手,“出发,闹他娘的!” 第十八章 圈地运动(中)   童老爷子的话音一落,院中众人先是面面相觑,然后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个看上去约有四十来岁的老掌柜从院中长榻上站起来,哈着腰笑道:“老爷子您消消火儿,听了您这话,小人算是佩服到家了,您老人家这是昨儿晚上才到长安,居然这么快就已经把咱们长安的情况给摸得溜儿熟了!呵呵,要不说您老是高人呢!诸位,你们说是吧?”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都是做惯了生意见惯了场面的人了,这个当儿自然是顺着杆儿就往上爬,一时间这刚才还安静地针落可闻的院子里,顿时就飘满了恭维的话——   “那是,老爷子是什么人,那是楞个扬州商界里一顶一的老行尊!”   “是的是的,这个是大家侬知道的,都佩服呀!”   大家都操着扬州土话,刻意的飘出来韵味独特的抑扬顿挫,那话儿说的可叫一个暄腾!   童老爷子没好气的一抬眼皮,“行啦!”这一声喊,院子里顿时又重新安静了下来,大家的笑容还停在脸上呢,眼神儿却是早就已经齐齐的飘了过去。   老爷子慢腾腾地摸了摸胡子,“柳老三,眼下咱们扬州各号留在长安的人中,也就顶数你的资格最老了吧?”   那刚才站起来说话被老爷子称为柳老三的老掌柜闻言赶紧一躬身,笑道:“老爷子您客气了,小人不敢,小人也就是在这个行当里多呆了两年,这还不都是您和大家伙儿那么多老前辈提携的结果嘛!”   老爷子闻言冷哼了一声,突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然后猛地一拍锦塌站起身来,声音出奇的大,“那你还领着头儿的胡闹!”   那柳老三被他骂得一愣,跟同是坐在长榻上的几个老伙计交换了一下眼神儿,不由小心翼翼地道:“您老人家骂的是,可是……可是小人我也没干什么呀!”   “没干什么?没干什么你们现在聚得这么齐过来干嘛来了?别告诉我你们这是来给我接风洗尘来了?老头子我还没老糊涂呢,可不敢巴望你们有这份儿孝心!”老爷子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看起来这气儿可是大着呢!   那柳老三闻言笑笑,“老爷子您这可是冤枉了小人了,小人们这一趟过来,实在是为了咱们扬州这些商号货栈们的百年大计呀,既然您已经都知道是怎么个情况了,就该知道,这长安南市可是咱们扬州商人真正踏入长安,执大唐商界之牛耳的重要机会呀,那您……”   “我当然知道,可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老头子才敢骂你呢!”老爷子冷哼了一声,缓步走下台阶,顿时那些个坐在长榻上的人也都不敢再坐着了,当下纷纷的也站起身来。只听老爷子道:“那什么长安南市的事儿,我还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接着信儿了,昨儿下午到了长安之后,光是为了这件事儿,我老头子就找人来打听了足足有两三个时辰!所以说,我老头子知道的,未必就比你们少!”   底下人包括柳老三在内一个个都唯唯诺诺的连声称是,老爷子站在众人中央,道:“为什么我老头子这么关注这件事儿?就是因为我也知道,刚才柳老三说的那不是没道理,长安南市,占地九个坊啊,这可是能顶咱们半拉扬州城啦,这要是一旦建成了,毫无疑问,那将是天下第一大繁华的地界儿!咱们扬州的各大商号货栈,要是能在这里头分到点儿好处,这可就能顶的上咱们自己个儿忙活个几十年的,因为这种机会百年难遇啊!”   “但是,你们都别忘了,这是什么事儿?这是官府,尤其是,这是朝廷上亲自在做的一件事!所以,这里头有个前提,那就是不能得罪人!只有符合了这个前提,咱们掺和进去之后,才能在将来真正的分到利益,才能像柳老三说的那样,使咱们扬州商人真正的跨入到这大唐的国都长安来,执天下商业之牛耳!”   “但是,如果因为要去参与这件事,因为想要抓住这一次机遇,而得罪了朝中的人……就不管是谁,也不管他官儿大官儿小!但凡是个朝廷官员,咱们要是得罪了他,眼下他或许拿咱们没办法,但是几年之后呢?十几年几十年之后呢?……小子们,你们别忘了,他是官,咱们是商啊!士农工商,咱们排在最末一位!将来一旦要是机会顺手,咱们得罪的那人再得了势,他随便的寻个什么由头,就能把咱们这些大大小小的商号的根儿给掘了你们信不信!”   老爷子说到这里,院子里众人已经是连呼吸都放轻了,一个个都低下头去,更有甚者,当时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就这,老爷子犹自继续说道:“而眼下这长安城里是怎么一个情况,这长安南市又是怎么个情况,你们也都应该心里有数吧?咱们不是官,但是这么些年下来,咱们多多少少的也能看明白一点朝廷里的路数对不对?”   “眼下是皇后娘娘一党和太子殿下一党正在恶斗啊!这长安南市,就是皇后娘娘拿出来对抗太子殿下这帮人的招数之一!你们知道不知道,想过没有?这要是皇后娘娘一直都在位,那还好说,咱们只要是抱定了萧挺萧大人这一条大粗腿,其他人就算是要寻咱们什么事儿,咱们也都有个指望,但要是万一……皇后娘娘她败了呢?历朝历代,可有皇后能长期当政的没有?说到底,人家太子那边将来是要坐龙庭的,而皇后娘娘,她只是一个女人!”   说话间,老爷子眸中精光四射,那气势竟是慑人的很,他一边挨个儿的看着今天到自己家里来的这些人,一边继续道:“将来皇后娘娘退了位,太子殿下升了坐皇帝,咱们这帮子现在掺和进去了的,到时候该怎么自处?长安南市是建好了,咱们扬州商界也执天下商界之牛耳了,但是一眨眼儿的功夫,咱们就要被抄家灭族啦!”   “所以,我才会骂柳老三糊涂!你们火急火燎的弄这个,在我老头子看来,可不是像你们想的那样在为咱们扬州商界谋什么前程,你们这根本就是在自掘祖坟!”   老爷子这番话里虽然不免颇有些诛心之言,却是正正的戳到了在场这些人心中最害怕最担心的地方,当下众人便没有谁还能说出话来,只是一个个的深深地把头低下,压根儿就不敢跟老爷子对视,而且这心里也是不得不承认,老爷子这说的……可是实在话呀!   说完了这些,见场中已经没有一个敢抬头的了,老爷子这才觉得气消了不少,慢慢地踱回去,又在锦塌上坐下了。   过了一会儿,还是那个柳老三开了口,他先叹了口气,然后才道:“老爷子您骂得对!这些个担心……咱们这些人也不是没想过!只是觉得,不管怎么样,就这么放弃了这么好的一次机遇,也实在是太过可惜了些!您老人家是咱们扬州这一行里的老行尊啦,您见识广主意多,您就不能给咱们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让咱们既从这件事儿上得了好处,又不至于……”   “放屁!”还不等柳老三把话说完,更是没等到大家出声附和呢,老爷子直接又拍着锦塌骂上了,他指着柳老三道:“这么好的一次机会,你们以为我童老头儿就不心动?我比你们还要心动呢!在路上接到长安的信那会子,我老头子都恨不得后背上生出一对肉翅子,好让我赶紧飞到长安来!但是来到长安,弄明白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我老头子明白了,这件事,可是咱们掺合不起的!”   “我知道你柳老三鬼点子多,但是这一回,我童老头儿我告诉你,趁早的给我把你那些花唿哨儿的点子收起来吧!你想想,眼下这两边,不管是皇后娘娘啊,许敬宗许大人啊,还是英国公府那边,还有那个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子,他们能混到今天这一步,那能是让你糊弄着玩儿的傻子?太子殿下、来济来大人他们,是傻子?还有那个负责主管此事的萧挺……”   “据我老头子所知,这个人可就更不简单!到现在也才只有十八岁,入朝为官不过几个月,白身而获重任,自己虽然不任事,却可以只手擎起一位宰相!当日带着那么点儿人,就敢跑去保驾……这样的人物,该是有着多高的道行,多狠的眼光,多大的魄力?能是咱们这帮整天扒拉算盘珠子的人能糊弄得了的?”   “你还想什么既得着好处,圆了这边的场子,又不得罪那边,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老爷子冷哼了一声,手捻胡须道:“这件事,就是一场豪赌,敢下注的人,固然可能大赢一把,但是坦白的告诉给诸位,我老头子不敢下这个注!”   老爷子说到这里,大家一个个无话可说,就连那柳老三也是三箴其口了,所以一时间这场面可就不知不觉的冷了下来。大家伙儿想就此告辞放手吧,心里多少还都是有些舍不得,但是要说吧,自己又想不到什么好主意,这当儿还有什么话好说?   就在这时侯,门外却突然走进一个人来,众人听见脚步声纷纷看过去,却见正是这望平货栈长安分号的掌柜童大兴。   听说老爷子已经见客了的时候,他就已经把前面货栈的生意交代给了账房,自己过来了,只不过却是一直都站在门口,并没有进来罢了。   这老油条可是童老爷子的本家侄子,在长安城里厮混了也不是一年了,跟在场众人倒是混了个精熟,当下他见着场面僵住了,这才笑着走进来,道:“其实叫我来看吧,咱们大家也不用急,咱们且先看看再说。”   大家闻言都纷纷地看着他,他可是少有的能在童老爷子跟前还挥洒自如的人物,也正是基于这一点,他才会被老爷子委派到国都长安来经营分号。由此可想而知,他可不是一般二般的人物,这脑子转的可是快着呢!就在这些扬州驻长安各分号的少爷掌柜们中间,那也是个挑尖儿的人物。   当下他见自己一句话便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便继续笑道:“昨儿晚上跟我们家老爷子商量这件事儿的时候,老爷子就说了,这件事儿,咱们不敢办,但是大家可以想想,咱们不敢办,其他人就敢吗?”   大家闻言一奇,有不少人得了这一句话,便不由觉得眼前一亮,似乎隐隐约约的已经明白了接下来他要说的话。这时那童大兴一边往院子中一边仍继续说道:“剑南道的,洛阳的,长安的,这天底下有钱人不少,但是咱们不敢掺和进去,其他人也有顾虑,他们也不敢不是?”   “那么,咱们把话再说回来……咱们大家伙儿都是知道的,萧挺萧大人要建这长安南市,可是说好了不问朝廷上要一文钱的,那么,他的钱从哪里来?咱们都知道,他已经是十有八九要做驸马都尉了的,他虽然出身贫寒没什么钱但是,太平公主殿下私底下应该有些积蓄,这要是赶着大婚的话,皇上家还得给一大笔嫁妆,所以,这萧大人到时候应该还是有些家底儿的。但是大家别忘了,他的钱可都不是现钱,皇上家陪嫁闺女,也是给东西给宝贝,不会说给现成的钱串子,你们大伙儿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再说了,就算他萧挺有钱,他会自己拿自己的钱,破家去办这件事吗?说实在的,这天底下还没有这样的忠良吧?就算他愿意拿自己的钱去办这件事儿,说句不客气的,他那点儿钱,要是用在居家过日子上,就算是奢侈点也尽够几辈子人花的了,但是用到建长安南市这件事儿上,九个坊啊,而且还是西南角那九个大坊!说实话,就他那点钱,砸进去之后只怕是两个响儿也听不着哇!所以呀,到最后,他还是只能在这些个有钱有家底儿的商户们身上打主意!你们诸位想想,可是这个道理不是?”   童老爷子榻上高坐,闻言不语只是来回的摸着自己那一小把羊角胡,下面人听了这番话却是一个个的目泛奇彩,柳老三更是忍不住一拍大腿站起来,“童兄你行啊,这么说……”   童大兴笑笑点头,“没错儿,咱们哪,就一个字儿,等!”   “他萧挺不是要建长安南市嘛,要建长安南市得用钱呀,他没钱,怎么办?他就得来找咱们这些天底下的生意人给他凑钱。天底下做生意的,谁家势力最大?谁家最有钱?那还用说,扬一益二扬一益二,这个话可不是咱们扬州商人自己说的,那是天下人公认的——咱们扬州商人最有钱哪!”   他笑笑,拢着手儿,“所以我说诸位呀,你们且都把心放回肚子里就是,这出事儿只要咱们想参与,那就肯定能参予的上,因为到时候缺钱,他萧挺自然是会跑上门来找咱们!”   “但是,昨儿晚上我们家老爷子就说了,就算是到时候萧挺他找上门来求着咱们掏钱,咱们也不能给!我们家老爷子已经是料准了的,他萧挺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要地方儿……哪,刚才那两位公子爷可不就是瞧热闹去了?敦义坊,规划给长安南市的九坊中头一坊,今儿下午可要出大乱子啦!他萧挺啊,成不了事儿的!”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不已,有那知道内情,晓得这些天以来敦义坊那边情况的人,还忍不住低下头来窃窃私语,这个当儿那童大兴又道:“这话还得再拉回来说,要是他萧挺能绕过去今儿下午这道坎儿,那将来这长安南市的事儿到底如何,还真不好说。不过咱们还是不必害怕,因为咱们手里攥着钱呢,他得用得着咱们哪,是不是啊诸位?”   大家伙儿齐齐点头,纷纷道:“没错,童掌柜的说的有道理!”   到这会儿,大家算是想透了,这长安南市的事儿还真是不用急,也急不来。总之到最后就一句话,事情没落稳了之前,大家竟是干脆就冲上一壶好茶静静地看戏就成了!   柳老三搓着手道:“这么说法儿,咱们就先看看今儿下午那萧挺的动向再说?”   “没错!”童大兴拊掌笑道。   这个时侯,童老爷子却是突然的咳嗽一声,待的院子里重又安静下来,他才缓缓地在人群中看了一圈儿,慢腾腾地道:“你们知道刚才从我这里出去的那两位公子是什么人吗?”   听他斜岔儿里突然又提起这个来,大家先是一愣,然后又是不由得面面相觑一番,其实大家伙儿心里倒是好奇的紧呢,关键是,那两位一看就贵气十足的少年公子怎么会从老爷子的院子里出来呢?而且听那其中一个公子的口气,好像还是咱们扬州出来的?但怎么又一口地道的长安官话呢?   这时候老爷子摸了摸羊角胡,又眯上了眼睛,缓缓地道:“咱们扬州新到的府尊刺史上官仪大人,大家都应该知道吧?他原来是干嘛的?大家也都知道吧?他跟谁是一路的,大家还是应该知道吧?都说县官不如现管,眼下这上官大人可是咱们的父母官哪!而刚才出去的那两位公子,就是上官大人家的公子!我这么说,诸位明白了吗?”   众人闻言不由得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关键的截口,上官大人居然派了自己家的公子亲自到长安来了?这可是一桩惊天的大消息呀!而且就在刚才,那两位还亲自动身去敦义坊瞧热闹去了!   上官家……但凡是有点见识的都知道,那可是太子一党的老人儿了,是最最坚定不移的中坚力量,而太子一党,可是剧烈反对长安南市这件事儿的……   怪不得呀怪不得,怪不得老爷子的口吻那么硬,怪不得就连童大兴,绕了一千一百个弯子安抚大家,到最后却还是死命的往大家伙儿心里的这股子热情上泼凉水,说这件事做不得!   原来如此……但是这样,大家就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机会从身前溜走了吗?   一瞬间,整个院子静得只剩下慌乱而急促的呼吸声。   ※※※   英国公府,李勣的书房外。   李敬业在书房门口来回的兜着圈子,急得一头大汗,手都伸出去多少回了,却就是没有推开面前的这道门。   萧挺那个傻小子已经带了人动身去丈量了,而据下面人报上来的消息,眼下在敦义坊那边等着他的,可不只是一帮子被煽动起来了要闹事的刁民,还有前几天就被太子那边使了劲儿调出大营,易装之后进了长安城的官兵!   这个消息对他们英国公府李家来说,自然是得来轻易,但是他萧挺却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而老爷子又下了严令,绝对不许自己把这个透过去,而萧挺又是那个牛脾气,别说根本不能把这件事透给他,就算是透给了他,只怕他也还是会照去不误的!但是他这一去,眼看就是一场弥天大乱哪!到时候惹起了民乱,那帮子刁民固然要惩处,但是他萧挺也跑不了!这可是一桩大不是,到时候就是太子那边不咬他,皇后娘娘也护不住。   再说了,要是万一太子那边派去的人下了黑手呢?   但是,情况紧急道这个地步,他李敬业这里都急出了一身大汗了,老爷子却仍是一副安步当车的模样,居然还真是一门心思的关上门认真的看起书来了!   推门进去吧,跟老爷子说什么?有用吗?不进去吧,萧挺好歹也是自己的结义兄弟不是?虽说是大家都知道,这只是形势所迫之下大家各自根据自己的政治利益而进行的一种联合,也压根儿就算不上什么亲近,但是就不算这个,好歹萧挺也是他们李家在政治上的盟友啊!萧挺要是一落下去,他李敬业在朝中可就一下子单了不少哇!   这个时侯,突然听见里面有脚步声,接着书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李敬业心中一喜,扭头看去的时候,却发现出来的人只是那个一向在书房里伺候的小丫鬟贵喜罢了,又是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贵喜推开门看见孙少爷还在门外站着呢,不由得看看他,小声道:“少爷,您还没走?要么,婢子替您通报一声?”   李敬业想了想,最后还是摆摆手。掉头要走,却又站住,小丫鬟贵喜吃惊地看着他,他却走过来一把把她拨开,居然径直的就闯进去了,进了屋还没看见老爷子呢就嚷开了,“爷爷,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哇!”   里头老爷子咳嗽一声,撂下书,抬头看了看孙子李敬业,和追进来的小丫鬟贵喜,最后冲她摆摆手,“贵喜呀,你先出去吧,记得带上门!”   贵喜看看老爷子,再看看孙少爷,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等到房门带上了,李勣老爷子抬头看了自己的孙子一眼,“你想说什么,说吧!”   李敬业这会子也顾不得擦汗,只是干脆的把头上的素布家冠一摘,攥在手里,倒是颇有些楞楞铮铮的架子,在自己爷爷面前也不绕弯子了,干脆地道:“爷爷,不管怎么说,咱们总不能看着萧挺往火坑里跳哇!就不说孙儿跟他的关系了,他……他好歹也是孙儿在朝中的一大助力吧?咱们得救救他呀!”   李勣的手指无意识的敲着自己的大腿,闻言先是默不作声,然后慢慢地以手撑案站起身来,这才缓缓地道:“救他?你想怎么救?去阻止他过去?用什么借口?就算你今天能阻止得了他过去,能保证他明天不过去吗?你能挡得住他要建长安南市吗?”   李敬业让老爷子反问得哑口无言,用力捏了捏手里的布冠,叹了口气,道:“您就不能想想办法?……要么,咱们干脆从南边的明德门调些兵过来,当场就把那些被太子私自调进长安来的官兵给抓起来,到时候反过来给李弘来一下子……”   “胡说!这种事情也是能等闲下手去做的?你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吗?其结果就是把咱们李家完全的绑到皇后娘娘的战车上去了,懂吗?”   他这话说的李敬业脑子一懵,下意识的就反问了一句,“难道咱们现在不是吗?”   “当然不是!”李勣双手负后,这一瞬间,他在人前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垂垂老态已经是一丝不见,身上所有的,只是一个百战老将的无比威严,和一个三朝老臣身上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精明意味,“你给我记住,咱们李家要想长久的繁盛下去,唯一的道路就是绝对不和任何人任何势力绑到同一条船上,除非这个人已经即将取得绝对的压倒性的胜利,而且你能预见到他将继续的胜利下去!”   “还有一句话你也要记住,”老爷子举起一根手指,郑重其事地道:“只有有狡兔的存在,猎狗才会有骨头吃,也才会得到主人的重用,明白吗?”   李敬业听得吃惊不已,这会子已经是只晓得傻傻地看着自己的爷爷了,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如果按照老爷子的说法,李家如果一旦派兵拿了那些闹事的私调官兵,那么不管是不是把事情捅上去,都已经肯定是得罪了太子一党了,这在李敬业此前的看法里,自然是正确无比的,他恨不得立刻就把太子给弄倒呢,谁让他想跟皇后娘娘夺权来着?   但是听了老爷子这番话,他却突然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是啊,太子殿下如果完蛋了,皇后娘娘还能容得下在军中拥有巨大影响力的英国公府吗?狡兔死,走狗烹,说的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他那里傻傻的在反刍老爷子的教诲,这个当儿老爷子却又道:“再说了,你以为萧挺像你那么傻吗?没有把握的事情,他敢去做?我告诉你,据我的观察,萧挺这个人你别看他年轻莽撞,其实只要是他敢去做的事情,那么在事先,他就肯定已经是着九成以上的把握能够成功的!就凭他那个脑子,还用你为他担心?”   李敬业闻言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是这个话,萧挺那小子……确实是比自己聪明多了!   老爷子看见自己孙子这个傻乎乎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心说又能如何呢?这已经是下一辈人中最好的一个了,没办法,瘸子里头选将军,李家的将来也只好交给他,为了李家的长久昌盛,说不得自己以后也只好多费点儿心思教教这个笨蛋啦!   当下他瞥了自己孙子一眼,道:“滚回去自己好好想想去吧!虽说他肯定不知道有官兵换了衣服隐身期间,但是敦义坊一直在闹事,萧挺会不知道?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敢去找这个大麻烦?没有皇后娘娘给他的十足的手段和事后的保证,他敢去?看你急的这一头汗!没用的东西!”   老爷子一拂袖子,“滚!”   李敬业一副恍然大悟欣然受教的模样乖乖地点点头,一边拿手里的家常素冠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弓着身子倒退出来,到了外边关上门,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确实有道理呀!这么说……萧挺今天真该玩硬的?事后皇后娘娘还会保着他?”   ※※※   估摸着自己的孙子已经走远了,老爷子又是叹了口气,却是自己动身去打开门,叫了那贵喜一声,等她答应了才道:“你悄悄的到前边去问问,看李成那小子出门了没有!”   贵喜这会子已经到了跟前,闻言先是答应下了,然后又道:“老爷找他有事儿么?用不用叫他过来?”   李勣摆摆手,“不用,光是问问他是不是出门子了就成!记住,不许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不许告诉孙少爷,明白吗?”   贵喜闻言想摇头,却又赶紧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其实,她哪里能明白这些个去,她只是觉得今儿的老爷和孙少爷都是怪怪的,要按说么,这爷俩儿本来也就够怪的,只不过今儿更是出奇罢了,让去找人,却又没事找他,这就够怪了,又做什么要瞒着孙少爷?   那李成是当年的老军卒下来的,当年可是跟着老爷子拼杀过几场,在府里的管事中,算是老爷子最用得着的人之一,让自己去找他又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儿了?   当下贵喜闻言心中便顿时有了不少的疑问,不过,这丫头被调过来伺候老爷子的书房也有两年了,所以渐渐的也就摸清了老爷子的脾气,知道老爷子做事从来都是怪怪的,自己压根儿也就闹不懂,所以当下她干脆也不多想,只是点了点头便径直找人去了。   过了一大会子她回来回报,说是那前院的管事李成才刚吃过晌午饭就已经出了门了,说是要去采买些东西,然后,她便看见老爷子微微的松了口气,道:“行啦,我知道了,你去吧!”   贵喜一头雾水的关上房门出去了,这里李勣老爷子慢慢地踱到案边坐下,喃喃自语道:“萧小子,有了李成带着人过去,就算是你那边真出了什么事情,他至少也能护住你的性命周全,我这也就算是我对得起你,也对得起晋阳长公主啦!再有其他的事情,我老头子可就不能帮你,要看你自己喽!”   老爷子念叨完了,一边叹息一边把刚才丢下的书摸起来,这时候还在念念有词,“老啦,没你那么有雄心喽!”   ※※※   “萧挺奸贼,还我土地!”   无数人高喊着这句口号,手中拿着或则锄头,或则木棍,乌洋乌洋的堵塞了道路,看上去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怒火冲天的模样,也很是有些群情激奋的状态。周围更有不少闲看热闹的人,竟也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手里甩着腰带上垂下去的玉坠的,还有那手里摇着纨扇的,也一个个凑热闹地跟着大声疾呼。   因为事先的精密布置和安排,再加上有人领着头儿,所以,当萧挺一行人到达敦义坊东门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甚至于看见了道路前方出现的一队人之后,他们还一副群情汹汹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是这就要冲过来把来的这些人都给撕把了似的,唬得老黑赶紧一个闪身挡在萧挺的身前了。   虽说是眼下又三百多兵丁护在周围呢,可不是他们一帮老百姓随随便便就能冲杀过来的,但是暴民当前,谁都保不齐会怎么样,所以还是小心为上。来之前青奴姑娘可是千叮咛万嘱咐来着,说是无论如何一定要护的少爷周全,看着眼前这副暴乱将起的样子,怎能让他不把心都提溜到嗓子眼儿上?   但是这个当儿,萧挺却一伸手把他拨开了,老黑吃惊地回头看他,只见他脸上的表情竟是冷冷的,这个时候看上去也就显得分外沉静而镇定,也不知怎的,一看见他这幅表情,老黑心里的担心下意识的就放下了一半。   少爷他可不是一般人,既然敢来,他自然应该是有着万全之策的吧?   怕个鸟!就算是那帮人这会子就冲过来,咱老黑也有绝对的把握可以护着少爷,足以保护他毫发无伤的离开这里!   想到这里,老黑不由得退开了半步,把整个正面都让给了萧挺,不过他却仍是紧紧地护在萧挺身侧,以防万一。   这时候,萧挺转过身叫了站在身边不远处的宋旭东一声,但是前面传来的声音实在太大太乱了,而这会子宋旭东也正一脸不屑地看着对面看似即将暴乱的百姓,所以竟是没有听到萧挺叫他。不得已之下萧挺只好放大了声音,听上去跟吵架似的,“老宋,这第一仗可就看你的了!”   这回宋旭东倒是听见了,他扭过头来看着萧挺,哈哈一笑道:“大人,您就放心吧!那下官可就命儿郎们亮出刀剑了!看不吓死这帮孬种!”   说着他就要拔剑下令,但是这时候,那安陌却从另一边抢过来,大声道:“且慢!”   张说也已经跟他同时抢了过来,也是大声喊着,“大人,使不得呀,不能亮剑呀!刀剑一旦出鞘,那可就要大乱了!”   “是啊大人,张先生说的有理呀!”安陌也道,说着,他还把自己手里的布告举到面前,道:“大人,只要咱们把这个东西贴出去,那些老百姓自然就会明白,咱们可并不是要强夺他们的地,咱们是有补偿的,而且还是超出他们原本地产价值十几倍的补偿!到时候,有了这些利益在,他们定然会自行散去的!但是眼下,如果一旦亮出了刀剑,能吓住他们固然好,可要是万一反而激怒了他们,那局面可就无法收拾了呀!”   张说闻言也是连连的点头表示附和,但是萧挺闻言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指着前面不远处声势越发浩大的人群道:“你们以为咱们要应付,就只是他们吗?”   说完了不等两人回答,他便又自问自答般地道:“不是的!不是他们!所以,安大人哪,你手里的这些东西,暂时的还派不上用场。所以,还是我刚才酒席上说的那句话,要想震慑一批人,要想让以后做什么事情都不至于有人出来借故滋事,今天是无论如何都免不了要见点儿血了!”   说完了,他转头看向宋旭东,大喝道:“亮剑!”   宋旭东得令大声的答应一声,沧浪一声拔剑出鞘,大喝道:“儿郎们,出剑!”   护卫在四周的官兵们大多是当初跟着萧挺到大明宫护驾的牙兵调过去的,对宋旭东那自然是一百个服从,而另外那些,被宋旭东带了这么一旦时间,也早就已经让他给收拾的服服帖帖,此时护着萧挺等人一路过来,竟然见到有暴民敢于拦路闹事,他们这些兵大爷最不怕的可就是这个,因此一见这个场景,当场就有不少人直接把手摁在刀把上了,就等着宋旭东一句话呢,当下得了令,立刻便是沧浪一声拔刀出鞘。   随着三百多把刀剑出鞘,映着正盛的日光,场上顿时亮起了几百道光芒夺目的刀剑银光,直直的是让人刺目生寒!   三百多名官军突然刀剑出鞘,这声势可是着实的吓人,即便是见惯了刀枪的,怕也得吓得打个激灵,又何况是眼前这些平日里老实巴交,只知道埋头种地生孩子的菜农乎?   当下原本整个原本喧闹腾天的现场顿时一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发呆一般地看着这三百刀剑出鞘的官军,而那些等着看热闹的人中有胆子大的,见状却是心中一喜,几乎就漏跳了一拍,心想这下子今儿还真是来着了,这会可要有大热闹看了!   就在这一举把现场完全镇住了的时候,宋旭东还剑入鞘,大声道:“我等随萧大人此来丈量土地,乃是奉了皇后娘娘懿旨,有敢阻拦者,借故滋事者,聚众闹事者,刀剑伺候!”   走在前面的一个带队的小校尉接着他的话道:“尔等还不快闪开!否则可就要以刁民聚众闹事阻挠官府办公来论处了!”   说完了,他一晃手中利剑,带队就往前走,众官兵也都跟着他大步向前。   看见明晃晃的刀剑就在眼前,不少手里攥着锄把的菜农吓得不住往后退,看见这副场景,由几个贴身的家将护着的一位少年公子这才忍不住松了口气,喃喃地道:“还好还好,还好这只是一帮无知的老百姓罢了!”说完了又看向站在官兵阵中俊逸潇洒如鹤立鸡群一般的萧挺,小声道:“你的胆子可真是大呀!”   这时,有个家将听见自己主人似乎说了什么,不由得凑过来小声地问:“云儿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不等长孙云儿作答,却突然听得那些正在退却的人群中蓦地爆出一声大喊:“老乡们,不用怕,他们不敢对咱们动手的,别让他们吓住了,大家伙儿冲啊,拿住萧挺,要回咱们的土地!”   云儿闻言猛地一把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怕的就是这个! 第十八章 圈地运动(下)   听见人群中那一声喊,那些正在退后的菜农们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慌张,退吧,自己可是收了人家的钱了,而且这几天也跟着吃了好多天的饭,所谓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他们已经是两样都占全了,再说了,这里头也确实有他们自己的利益呀,地没了,他们种什么去?以后吃什么?靠什么生活?   但是不退呢?那刀剑明晃晃直刺人的眼睛,那玩意儿可不是闹着玩的,虽说是他们说官军不敢轻易动手伤人的,更何况有那么多人都在这里,哪里那么巧就正好伤了自己?但是……还有一句话叫刀剑无眼不是?看他们摆出的这个阵势,谁敢保证他们就真的不敢动手?这要是万一被刀给砍到身上……   但是就在这个时侯,还不等大家有所反应呢,只听人群中约有几百人也跟着大声喊——   “萧挺奸贼,还我土地!”   “咱们的土地是祖辈传下来,你凭什么夺了咱们的饭碗!”   听了这话,让那些真正在这坊中有切身利益的人不由得脑子一懵,想到这坊被清量之后自己的生路一下子就给挖断了,从此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那种日子该有多么的苦,渐渐的就觉得有热血往脑子里冲,不知不觉的也就高举手臂,跟着那些人大声的喊了起来——   “萧挺奸贼,还我土地!”   人在热血灌脑的情形下,即便面对的是明晃晃的刀剑,也会在一时之间颇有些悍不畏死的气势,当下在那些夹杂在人群中别有用心的人的推动下,不少人举起了锄头粪叉子,居然非但不再后退,反而一步步的向着三百官军逼了过去。   看见这副情形,躲在不易被人发现处的祁宏功不由得拊掌咬牙,心想这所谓的官逼民反,也不过就是如此罢了,这就是最要命的证据!   同是在这看热闹的人群中,一身潇洒公子打扮的上官婉儿一边扛住了身侧传来的拥挤,一边凑过去,伏在同样一身贵介公子打扮的同伴身边小声地笑道:“如果不出意料,这回可是大乱将起,你那个萧挺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了,着急吗?”   而同样挤在人群中紧紧攥着手帕子的长孙云儿,则不由吓得紧紧盯着站在官军阵中的萧挺,嫣红的嘴唇微微开阖,似乎咕哝有声,也不知道是在念叨些什么。   面对对方这种动作,即便是刚才硬气无比的那当先领队的校尉,这时候也不由得有些发懵,他实在是想不到,这些平日里最是谦卑,也最是老实巴交的菜农们居然也会有这样不要命的时候!看着一步步靠近过来的锄头粪叉子,他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难道还能真的对他们动手不成?   朝廷赋予他们军人对外战斗对内平乱的天职,但是却并没有给他们可以对平民百姓动手的权力!再说了,面前这些老百姓看起来一个个状若疯虎,若真是见了血,大家都激起血性来,谁敢保证他们会不会越发疯狂?到那时候,谁敢保证自己这三百官军能从这帮数量足有上千,而且手里长长短短的拿着武器的疯狂的家伙手中讨了好去?   说不定到最后就变成了自己被对方追着喊杀呢?   自己可是冲在第一排的,所谓首当其冲啊……这若是对抗下去,一柱香的功夫之后,谁能保证自己是全尸,还是一滩肉泥?   不知不觉的,他已经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左右各扫视一眼,大家也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他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抖威风谁都会,动刀动剑的大家也都不怕,但要是无谓的动手,和无谓的死,又有谁是不怕的?   看见官军停下了,对面的人群中蓦地爆出一些大声的叫喊:“官军停下了,老乡们,他们不敢动手,他们是怕咱们的!老乡们,冲啊,抓住萧挺,向朝廷讨一个公道!”   官军的胆怯,大家都是瞧在眼里的,那些此时正红了眼睛很难得的男人的一把的菜农们,闻言不由得更是热血上涌,居然也就真的攥紧了手中的武器,向着官军的方向大踏步杀了过来,那气势,竟是颇有些百折不回的威势!   宋旭东见状大口吐了一口唾沫,骂道:“他娘的,反了他们了!”沧浪一声宝剑出鞘,就要冲到前面去,谁知这个时候萧挺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宋旭东吃惊地看过去的时候,萧挺已经面容冷静地顺手把他手里的剑夺了过来。   “都给我让开!”他大喝一声。   离的近的官兵回过头去便看到,居然是萧大人亲自手持宝剑走过来了,一时间心神为其所慑之下,不由得纷纷退开两步,竟是给他让出了一条通道来。   老黑突然见到萧挺的动作,一个失神的功夫再伸出手去拉他的时候,他却已经走出去了,当下他也只好赶紧的跟上去,和宋旭东一起一左一右的紧紧护住他,同时忍不住劝:“少爷,使不得呀,您怎么能轻身犯险,前面那帮人已经疯了,您……”   “闭嘴!”萧挺连头都不回,手提着宋旭东的宝剑,脚步稳健地一直走到了队列的最前排,昂首站定,冷冷地注视着对面的无数处在暴动边缘的老农。   他和萧挺虽然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是这几个月跟着他,对他性格中刚强的那一面可是有着极深的认识的,要知道当时面对无人敢下手拘捕的孙光英的时候,就是他这个此前几乎从来都不曾摸过刀剑的书生一剑斩下了孙家一个家奴的头颅,这才顺利的拘捕了孙光英!那是何等刚强的个性,何等冲天的豪气!   而眼下这副情况,比之当初犹有过之,老黑下意识的就能想到,这定是激起了自己这位萧大少爷心中的刚强性子了!   但是他却不知道,此时此刻,萧挺心中除了微微的紧张之外,竟是连丝毫的冲动都没有!   可以说,在他上奏折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自己此举必然会搅动整个长安,也必然会遭受到太子李弘等人的极大仇视,这件事要是能顺顺利利的办下来,那才叫怪了呢!   所以,这一剑是迟早要挥出去的!   男儿当此时,除了即将创造一个崭新开篇的激动之外,哪里会有什么害怕与冲动呢?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昂然站在队伍的最前列,呛的一声,把手中宝剑插在了脚下的黄土道上,背起了双手。   这一幕,看得长孙云儿紧紧地将双拳攥在胸口,几乎屏住了呼吸。   这一幕,看得上官婉儿眼前一亮,檀口微张,眸中似乎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流转氤氲,就连身边的宇文灵灵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手臂,那力气大到几乎把自己的手臂握断,都已经感觉不到了。   这一幕,看得人群中的英国公府管事李成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齿,双唇微微抿起,胸中热血翻腾!   这一幕,看得祁宏功瞪大了眼睛,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   同样是这一幕,一个神态冷酷衣袖翻飞的绝世少年,仿佛遗世独立一般双手负后独自站在一群手持武器的暴民面前的一幕,一下子便让对面那数千人的冲动与前进霎时间停滞了下来,就连那些夹杂在人群中的别有用心者,一时间为萧挺的胆气所慑,也已经忘了要继续鼓舞士气。   霎时间,整个足有数万人的现场静到只剩下无数粗浊的呼吸声。   在这个时侯,手无寸铁的萧挺的声音开始响起,清清亮亮,飘飘忽忽,声音不大,却因为现场出奇的安静,而足以清清楚楚的送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你们疯了吗?还是你们觉得给你们许下美好承诺的那些藏在幕后挑事的龌龊小人,比朝廷,比皇上,比皇后娘娘更可信?你们觉得皇上和皇后娘娘要征地建设长安南市,会像那些人说的那样,不顾你们的死活吗?还是你们早就已经准备豁出命去了,不管怎么样,不管朝廷会给你们什么补偿,都要跟朝廷,跟官军对着干?所以连容本官把那些优厚之极的补偿说出来的时间都不留下?”   他拍拍胸脯,“我就是你们口中的奸贼萧挺,要建设长安南市这件事儿就是我上的奏折,奉皇后娘娘懿旨,这件事也将由我一直负责,你们是不是要杀了我而后快?是不是觉得杀了我,这件事就会如你们所愿了?长安南市就会从此不被提起了?”   “我告诉你们,不会的!今天我萧挺站在这里,就算是你们把我杀了,踏成肉泥,也阻止不了朝廷要征地建设长安南市的决心!但你们赔上的,是自己的性命,是你们全家老小几口十几口人一辈子的好日子!得到的,却只有那些在背地里煽动你们闹事的人的一声冷笑!”   现场没有一个人敢于插言,就这一忽儿的功夫,面对这么一个风仪慑人,虽然手无寸铁,但是却大声的训斥众人的年轻官员,众人心中那刚刚才涌起的热血,已经不知不觉的变消散了去,等到他们发觉的时候,剩下的,只有看向萧挺的那目光中的一丝敬畏与害怕!   这个时侯,萧挺深深地往面前静默的人群中看了一眼,连头也不回,便大声地道:“安大人,你出来,把那个东西给他们念念!看朝廷是不是要强夺他们的田亩!”   这个时侯别说对面的那些菜农和挑事者,以及看热闹的人了,就连萧挺身边的宋旭东老黑,身后的三百官军,还有张说安陌王学铭等人,也已经全然的被萧挺这一手给镇住了。听到萧挺的喊声,还是身边的张说推了一把,安陌才突然回过神来,目带崇敬地看了萧挺的后背一眼,他这才大声的答应了一声,昂然站了出来,就在萧挺的身侧微微落后了一步站住,勉强按捺下心中的激动后,他展开了手中本来即将张贴出去的布告,大声的读出来——   “奉旨筹建长安南市本官萧,布告如下:……”   长孙云儿早就已经没有心思去听那布告里都是在说些什么了,既然是能被萧挺在这个关口拿出来,想必定是万无一失,她现在只是感觉,在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之后,自己浑身上下已经是连一丝儿力气都没有了,不过奇怪的是,自己竟然也会觉得浑身上下躁动不已,似乎有一种莫大的喜悦和幸福,正在击中着自己。   静得针落可闻的人群中,上官婉儿一把拨开宇文灵灵的手,伏在她耳边小声道:“我现在开始有点儿明白你为什么会突然就死心塌地的喜欢上这家伙了!”   与此同时,祁宏功的脸上血色褪尽,铁青的脸上,突然浮起一抹狠厉之色。   “……兹将此事,布告天下,达知万民,此具。”   安陌朗声念毕了布告之后,在现场的一片静寂中将布告收起来,冲着仍旧昂然负手而立的萧挺微微一礼,便默然的又退了回去。   萧挺在人群中循巡了一眼,见很多手执锄把面貌粗朴的老农一脸不能置信的神色,而还有一些人,一看那副精壮的样子就知道他们肯定不是种地,看到他们那副手足无措的神情,萧挺不由得心中冷笑一声。   不能置信才好,手足无措就对了!   萧挺在布告里,玩的是一刀切,所有户籍在敦义坊等九坊内的住户,除了可以一次性得到相当大的一笔赔偿之外,还得到了萧挺的承诺,这一次的长安南市建设,将优先在他们这些人中募工,一旦成为募工,将由官府,由他这个长安南市筹建大臣,统一向他们发放比他们此前收入要高七八倍的工钱。   且不说这一笔赔偿大到足以让他们换一个坊再买一座小一点的院子,还可以带着全家上下吃上两年的,单单就是这么一份工钱,还有那个在长安南市建成之后,将由长安南市统一收聚他们做工的条件,就足以让这些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农们心动不已了!   这些老农虽然大多并不识字,但他们并不是傻子,这么优厚的条件,他们要是还不动心,那就没有天理了!因为在事实上,他们这些老农中,大多数其实只是佃农,在这里并没有土地的,所以,这一份利益几乎可以说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他们怎么可能不心动!   但是就在萧挺这个一刀切的办法里,却很明显的剔除了另外一批人的利益。那就是那些原本在这里拥有大量田地的人,因为越是那些在此拥有大量田地的人,也就越是家中富有的,试想,家中富有的人,怎么可能把家,把户籍落在这贫困落后的九个坊里呢!即便是有落在这里的,他萧挺的办法里是按照户籍,按照人头来补偿的,可不是按照田亩数!   这就是他这个一刀切的办法的厉害之处!   他怕的是老百姓给他闹事,他怕的是激起民愤,所以,他必须优厚的对待这些老百姓,并且还要让这些老百姓在将来的大建设中出力气,但是对于那些贵族富家,他萧挺可没那些钱一一的补偿他们的损失!他也不怕他们!   对于他萧挺来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是可怕的,但越是有钱有地位有身份的,他还就越是不怕,再有钱再有地位再有身份,还能比得过皇后娘娘?   但也正是因此,萧挺的这张布告一出来,顿时再次让在场所有看热闹的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征地不按照地亩多寡来补偿,反而按照人头数?   这萧挺可是真敢呀!他就那么不怕得罪人?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静寂一片的现场开始逐渐出现了小声的嗡嗡声,就在很多人交头接耳地小声对这布告议论纷纷的时候,就听见那帮老农中又有一个人突然大声喊:“老乡们,这样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你们觉得可能吗?他萧挺会有那么好心?大家别信他,他这是想先把咱们大家骗回去,然后再一个个的收拾咱们!”   他的话音刚起,萧挺突然一把抄起了刚才被他插在脚下的宝剑,单手拖剑,快步冲着对面的人群冲了过去!   于是,在场无数人亲眼目睹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场景——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那些暴民,在这个时侯还没等听清那个人说些什么呢,就看到刚才状若天神一般的年轻官员突然手持宝剑冲了过来。那些走在最前面的人下意识的就是一闪身,人群哗哗的退开,萧挺所冲的方向如波开浪烈一般,霎时间便自觉的分开了一条宽可容两三人并行的通道,直达那个正在说话的人面前。   在萧挺的身侧,老黑和宋旭东见他一动,便也立刻跟了上去,其中老黑手中有剑自不必说,就连宋旭东刚才都顺手从一个官兵手中夺了一把刀绰在手上,紧紧地跟在萧挺身侧,但是在这个时侯,显然已经没有他们的用武之地了。   因为不但那些暴民毫无对抗之意的让开了道路,就连萧挺,这会子的速度也不知怎么就突然变得那么快,他们能勉强追上已是不易,想要抄到他前面去更是想都别想,于是,他们两个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从头到尾一直冷静到令人心生敬畏的萧挺,在十几个箭步之中便冲进了人群之中,挥起了手中宝剑!   那个忙着煽动人心的家伙目眦欲裂,他身前有路,但是背后却无路,匆忙之间躲无处躲,只有举起手中短棍妄图架住他这一剑。   萧挺手起剑落,带着巨大的冲势,他这一剑砍下去,竟是兜头将那木棍直接的砍做两截,棍下的人则是被他直接劈成了两半!   鲜血炸开,血雾蒙蒙,淋做一地红雨!   所有人心惊胆寒,两股战战!   宋旭东和老黑不由得便停下了前冲的步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萧挺犹自保持着一剑劈下的姿势,过了一会儿才收剑站直了身子,也顾不上擦脸上被溅上的血滴,便单手拖剑缓缓转身,在一片怕人的静寂之中,他的目光到处,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萧挺环视一周,傲然插剑于地,双手负后,昂首道:“如果我萧挺言出不践,将来你们自然可以找我算账,杀了我都没有二话!但是现在,再有敢于滋事者,煽动人心者,胡说八道者,我只有一个字奉送,那就是,杀!”   数万人的现场,久久寂然,片息不闻。   ※※※   有了那一张足可以让所有原本就在这九个坊内没有土地的老农们心动不已的布告,再加上原本就已经令人心生敬畏的萧挺突然拔剑当场杀人所制造出的巨大冲击力,这一番诱之以利震之以威的组合拳,立刻便将原本还噪乱不已,时刻都有可能演变成官民大对抗的现场,给完全的震慑了下来。   老百姓们自不待言,这个时侯,就连那些本来夹杂在人群中还准备继续以言语煽动闹事的人,也都不敢再有一点动作,他们也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们说的话还有没有人听,有没有人敢听已经是一个问题,而最关键的问题还在于,面对这么一个二话不说就敢直接杀人的主儿,他们就是想继续闹,也不敢呀!   所以,不管躲在人后的祁宏功用什么眼神示意,也已经没有一个人敢有所动作,尤其更让祁宏功急怒攻心的是,这些就在刚才还一个个气势震天的家伙们,这个时侯居然已经是纷纷的低下头,装作看不到自己的眼神儿了!   至于那些闲看热闹的,虽然并没有看到他们意料中的那场热闹,但是此时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失望,因为在他们认为,刚才那一出单刀赴会,可比千军万马的对砍要有意思多啦!   甚至到这个时侯,连个想要追究萧挺杀人罪过的人都没有!   其实对于这件事的前前后后,不管是萧挺,还是那些看热闹的人,大家心里都亮堂都很,所以说大家也都明白,刚才萧挺那一剑绝对不至于杀错了人!再说了,就算是他杀错了人,谁又能拿他怎么样?大家都知道,即便是告到皇上和皇后娘娘驾前去,也是奈何不了他的!   所以,这件事到了最后,唯一的负面效应可能就是,只怕从此之后天下人一旦提起萧挺,第一时间想到的,已经不再会是他的诗画风流,和他那些曾经轰动长安的风流韵事了,而是他这让人一想起来就会浑身寒毛倒竖的狠辣一剑!   一个原本的矫矫书生风流才子,就此彻底变为一个心狠手辣敢作敢为的硬派朝廷命官!   但是在这个时侯,萧挺已经顾不上那些老百姓们看向自己的目光是崇敬还是害怕了,反正那些无谓的虚名本来就屁用没有。反倒不如现在这样,让这些人都怕了自己,甚至让那些在幕后居中主持的人心中也开始忌惮自己,对于以后即将要展开的大圈地和大建设,才会更加有用!   有了今天这一出,以后谁再想闹事找碴儿,可就得先掂量掂量他自己够不够资格了!   而其实,这也是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生平第二次操起刀剑亲手杀人的最根本用意之所在。   有了刚才那一场,萧挺只凭那一纸布告,和他自己,就完全震慑住了所有要闹事的人,接下来的事情,可就好办多了。   官军们这会子也在宋旭东的指挥下收起了刀剑,纷纷的上来驱散人群,随着看热闹的人唏嘘感叹着逐渐散去,那些老农也一个个的扛着锄头携妻带子的暂时回家去了,纵是有几个心眼儿活络的,这会子已经开始缠着问长安南市什么时候开始建设,什么时候开始招工的事儿,却也是被跟在张说安陌身后的账房和小工们几句话就给打发了,不多长时间,现场可就清静疏阔了下来。   站在杀人原地久久不动的萧挺到这时候才长出了一口气,冲着逐渐围到自己身边来的张说安陌他们摆摆手,“好啦,开始干活吧!”说着他把剑拔起来,冲着宋旭东递过去,“老宋,今儿多亏了你这把剑了!”   宋旭东一脸激动地看着萧挺,却说不出话来,不过这个时侯站在一旁的张说倒是替他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有了大人这一剑,从此长安南市一事,再也无人敢滋事矣!大人神威天降啊,属下等拜服!”   宋旭东等人都是连连的点头,脸上的崇拜之情连瞎子也能看得出来,这时候萧挺却是嗤笑了一声,往犹自倒在地下的尸首瞥了一眼,“你们就别捧了,赶紧办事去吧!……另外,把敦义坊的坊正找来,这么大的事情,他没有上报吧?哼,让他带着人把这个抬了去,送给长安县县衙,让他们看着办吧!”   张说闻言答应一声,笑着一躬身道:“这件事学生去办!”   萧挺点点头,又是长出一口气,这时候老黑突然拽拽他的袖子,萧挺一扭头,见他眉毛眼睛的,似有所指,当下不由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却见已经几乎走空了的大路另一边,居然还站着几个人,其中那一位,居然是身着男装的长孙云儿。   他转身大踏步的走过去,这时节,老黑自然不会没眼色到跟着他过去,而他身边负责护卫的那几个人倒也都是知趣的,看见萧挺过来,便都纷纷地退开了去。   萧挺到她跟前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她泛着云润红色的小手,脸上带着笑,“你怎么来了?而且还待到现在,不怕呀?”   长孙云儿摇摇头,脸带薄羞地把手抽出来。但是还没等她开口说话,萧挺却突然的俯身凑了过来。长孙云儿被唬了一跳,但是还没等她闪开呢,就听见萧挺伏在她耳边小声道:“咱们到一边儿去成吗?我有点儿恶心,想吐!”   长孙云儿先是一愣,然后也不知怎地,突然间就觉得面前这个就在刚才那形象还高大威猛不已的形象,现在却随着这一句话,而在自己面前轰然倒塌了。   原来,他还是那个让人既疼他疼得心里软软的,却又恨他恨得牙根儿痒痒的家伙!   不过被他这么一说,长孙云儿心里那刚刚被强压下去的看到现场杀人和死人恶心感,却是一下子就泛了上来,她反而一把抓住了萧挺的胳膊,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原来你杀了人也会恶心呀!不行,我也想吐……”   ……   就在那些看热闹的人渐次退走的人潮中,上官婉儿和宇文灵灵,以及其他几个跟在她们身边伺候的扬州望平货栈长安分号的伙计们,都走在了最后。   一回头的功夫,上官婉儿正好看到那边萧挺和另外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抱在一起,便如鹰鹞打架一样,几乎都扣了爪子了,便不由得噗哧一笑,拉了拉宇文灵灵指给她看,“这年头喜欢穿男装的人还真是不少呢!喏,那也是你的对头,要努力啊……”   ※※※   望平货栈长安分号,后院。   大家伙儿既然来了,而且还是打着给童老爷子接风洗尘的旗号来的,自然不好说走就走,而老爷子把这帮人骂了个够之后,也实在是拉不下脸来哄人,所以当下便由那柳老三做主,当即从附近的一家大酒楼里定了几桌上好的酒菜,命他们现在就开始做,到时候直接把席面摆到这里来,也好让大家伙儿尽尽孝心,给童老爷子接风。   童老爷子进去歇着了,这里童大兴陪着众人在院子里喝茶闲聊,过了约莫有半个多时辰之后,几桌上好的酒菜便摆了过来,正好这时侯大家也饿了,更有甚者,那早赶过来的压根儿也没怎么吃中午饭,所以大家也便不再等那什么饭点儿,当即便请了老爷子出来,大家伙儿斟满了酒杯,齐刷刷的站着,那好听的话儿是一句接着一句,总之一句话,您老爷子真不愧是咱们扬州商界的泰山北斗哇,大事儿还是得听您的指画,大家心里才有谱儿!   其实呢,但凡是心里有些计较的,这顿饭谁能吃得下去?   眼看着就在跟前儿的一次大好机遇呀,就这么没了,换了谁能有胃口?   可是呢,不这样又能怎么办?没看见就连刺史上官大人都派了自己的公子亲自上京了么?这还不是他们那边也得了消息,所以对咱们这些扬州商人不放心?   人家这是来盯着大家来了!   这个时侯,就算是心有不舍,就算是愿意冒着得罪太子那一边,把宝押在萧挺和皇后娘娘这一边的,也都不敢动弹了呀!   没办法,县官还不如现管,又何况那位上官大人正正是自己等人的父母官,上官家两位公子此来,等于就是告诉大家,在扬州的地界上,在大家的根本之所在,已经有一把寒光四射的宝剑,悬在大家伙儿的脖子上了!   不老实?一剑下去,透心儿凉哇!   所以呀,得了,且尽眼前杯吧!   酒过三巡之后,童老爷子喝得尽兴,满脸通红地站起来,举手投足之间神采飞扬,他手里端着一杯酒,咳嗽了一声,原本乱哄哄的院子顿时安静下来,大家知道老爷子这是又有话要说了,便不由得纷纷扭过头来看着夕光映照下老爷子那张看上去分外红润的脸。   老爷子又清了清嗓子,这才道:“小子们,如果不出我老头子的所料,眼下那边……”他指指西南方向,“已经乱起来啦!”   老头子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的羊角胡,“这一场乱子,我老头子也不希望看见,我也想那萧挺能把长安南市给建成喽,我还想跟大家一起,到这里头去分点儿好处……但是不成啊!我说小子们,老话儿说胳膊拧不过大腿,你们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别忘了,咱们只是商人,那官府和朝廷之间的事儿,咱们可是万万不敢掺和,也掺和不起呀!”   “这萧挺要倒下去,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就算是这件事他还不倒,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其他的事情出来,逼着他倒!为什么?因为他跟太子殿下对着干呀!他不倒谁倒?你们也都知道,上官家两位公子不是也到长安来了嘛,他们来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为的这个?”   “但是……”老爷子突然提高了声音,“萧挺倒了,不代表长安南市这件事儿就会黄掉!”   众人本来是听的索然无味,听了这句话,却是激灵一下子来了精神,纷纷目不转睛地看着老爷子,更有甚者已经在心里骂开了,这个老家伙,怎么肚子里那么些个弯弯儿,一层一层的,怎么还没把他扒干净,话儿说到了现在,他肚子里居然还有活儿!   这时,老爷子得意地一笑,道:“老头子我已经想好了,今天晚上,看看那边的情况如何,如果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话,那我老头子就要亲自求一求上官少爷,请他帮咱们往太子府里递个话儿,就说这萧挺倒了不要紧,只要太子殿下愿意承办这长安南市,咱们扬州各大商号货栈,我老头子都可以代表,愿意为长安南市在太子殿下手中的建设,效犬马之劳!”   众人闻言大惊,有人甚至被他一句话给惊落了杯箸。   对呀,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萧挺倒了,咱们可以接过来做这件事啊,只要咱们是站在太子殿下这一边的不就没问题了?而且这么做还有现成的门路可走,那上官家的两位公子不是正正的赶着这件事送上门来的?   ……这老爷子,还真是名不虚传哪!有的没的,眼前的身后的,他可是都算计到啦!   这个时侯将众人吃惊的表现尽收眼底,童老爷子和童大兴对视一笑,眼中都是满满的笑意,就为了这么一个曲里拐弯儿的主意,昨天晚上他们爷俩儿可是合计了半宿啊!   如果他们这个计划能够实现,纳闷不单扬州的商人群体将一跃成为整个大唐的天下第一,他们童家,也将从此真正的执扬州商界之牛耳,定天下商群之北斗!   老爷子扬了扬手里的酒杯,道:“我老头子的这个主意,大家伙儿觉得如何呀?觉得还行,愿意按照我老头子指画出来的这条道儿一起走的,就站起来,干了这一杯!”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是聪明人,老爷子话中带出来的这么点子很想领袖群伦的意思,大家怎么会听不出来,但是眼下这个当儿,你还不得不服,事先大家伙儿那么多的主意考虑,还真是都比不上老爷子这一招!   虽然老爷子的意思是明摆着的,想要在萧挺败后掺和进来分一杯羹的,那么在这件事上就得接受他童老头儿的指画领导,但是在这个当口儿,大家伙儿还是只犹豫了一下,就很快都站了起来高举酒杯,纷纷道“老爷子您果然是高明啊!”   老爷子哈哈大笑,正要举杯,却突然听得外面脚步踉跄,老爷子眉头一皱的功夫,这小院儿的门已经被人给撞开了,一个二十来岁的伙计迎头撞进来,一脸的惊慌,“老爷子,掌柜的,诸位掌柜的,不好了,杀……杀人啦……”   老爷子心里猛地一紧,眉头紧皱,紧赶着问:“胡说什么?杀什么人了?哪里杀人了?”   那伙计搭手一指西南,“那边传过来的消息,那位要建长安南市的萧挺萧大人,亲自动手杀了一个人,还贴出了布告,现在已经驱散了要闹事儿的人,开始丈量土地啦!”   童老爷子手里的酒杯砰然落地,溅起的酒水洒了一前襟,他却兀自不觉,只是痴痴地看着西南方向,喃喃道:“那个萧挺?他敢杀人?还……还驱散了?这么说……我老头子白忙活算计了一场?” 第十九章 父女(一)   长安城外,灞桥。   垂柳依依牵人臂,过客靡靡泣沾衣。   这里地处长安东门外,本就是整个长安的东边门户,是东出长安的必经之地。又因为周边遍地垂柳,送友人至此者,往往折柳枝相赠,取“柳”“留”同音之借意,所以颇为附和送别的气氛,也就使得这里成为了整个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送别之地。   但是今天,沈四爷却是到这里来接人的。   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那位武大人特意的要求,沈家老爷子要进长安,不许走南门,所以,他这里得了信儿之后,当然也就只能赶紧的又给自己大哥去了信,而按照回信上说的,大约就是今天,他们这一行也就该到了。   这要是在平日里,以沈四爷这享福享惯了的娇贵身子,让他傻乎乎在一个地方等人等半天,那可是断断行不来的事儿,但是今儿情况特殊,一则最近沈四爷借着长安风云滚动的这个茬口儿,在武三思大人的授意下,一举从自己的侄女儿手里夺了权,这心情正是舒爽之极的时候,二则呢,今儿他要等的人,可是他有生以来最佩服的大哥!   再加上今儿的天气有点半阴,而且这城外还颇有些凉风,站在树荫下并不会觉得热,而且,在这灞桥旁就着路边摆了从家里携来的小榻坐下,闲看那送别的人们儿女情长稀里哗啦的,倒也别有一番风趣,所以,这等人的活儿倒也并不难受了。   眼看就要到晌午尖儿的时候,沈四爷派出去打前站接人的小子骑着快马回来了,知道沈四爷的急脾气,那小子下了马不等喘匀乎了就赶紧说:“大老爷的马车已经过了宋庄,这说话的功夫也就剩下几里地了,快到了!”   沈四爷闻言大喜,他知道,随着大哥此来,只要能得到他点个头,他们沈家可就要在长安城站稳脚跟了,到时候不必让个黄毛丫头在这里对自己指手画脚,这长安城的生意尽得听自己指画那种爽利就不说了,关键的是,他沈四爷从此可就成了沈家百年历史上开疆拓土的第一大功臣了。   长安哪,天底下哪个生意人不想着把生意做到长安来?又有哪一家不想着能在这天子脚下站稳脚跟?可现实呢,现实就是他们沈家挣扎了百年,先后数次尝试,却每一次都不得不忍痛退出长安,说白了,长安这种地方,那可不是谁都能混得起的!   此前自己那侄女儿不是也折腾了一阵子?可情况如何?   事实证明,到最后能获得成功的,是自己!   说到底包括自己那侄女儿在内,还有历代的先祖们,他们都走错了一条路啊,要想在长安城里立足,靠得不是生意,也不是拉拢好报效好哪一个有些地位的权臣,最关键的还是要把握住时机动向,依附在权力的门下呀!   要说起来自己的那个侄女儿倒是差堪的就要走对了,只不过……她选错了人!   只要是一想起来前几天自己到武大人府上拜望的时候,武大人的那番温言抚慰和那如坐春风般的亲切,沈四爷就忍不住激动的浑身发抖啊!武大人是谁,那是皇后娘娘最最疼爱的娘家侄子,可萧挺算什么?说实在的,也不过就是一个靠着勾搭女人起家的小白脸罢了,太平公主殿下人年轻不知世路,会被他那样的小白脸迷惑住,可皇后娘娘总不会呀,所以,他即便是成了驸马都尉又能如何?跟武大人一比,他还是什么都不是啊!   正在胡思乱想的当儿,就见远远的又是一匹马过来,远远的看见这里等在桥边的一簇人群,那马便直接到了近前,马上小子下了马便唱了个肥喏,“四爷,小的给您请安了,我们老爷马上就到,派小的过来打前站来了。”   沈四爷这才从小榻上起来,在行人好奇地看过来的目光中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模样,当下他命人打赏了这个在剑南道家里的时候就很是熟悉的小子,又极亲切地跟他聊了几句,然后便背起双手,翘首张望起来。   目光所及的尽头,那来来往往的行人中终于出现了一行让人只凭直觉就能认得出来的车马,还没等下人小子们瞧见呢,沈四爷已经满脸欣喜之色地突然拊掌大喝一声,“来了!”   从小到大,大哥在他可一直都是无所不能的顶梁柱,而他一直觉得自己在大哥面前简直一无是处,但是现在,这个情况马上就要变了!   车马到了近前停下,自有管家一边招呼小子们拿下马凳来,一边过来给久别的四爷请安,但沈四爷却是理也不理,自己毕恭毕敬地到了车马前,几乎难以抑住自己心中的激动,声音微微地打着颤,道:“大哥,我是老四,可把你给等来了!”   马车里咳嗽一声,一个干枯的大手挑开了帘子,探出脑袋来,精瘦的脸上褶皱横生,看见马车前白白胖胖满脸带笑的沈四爷,他微微一笑,“老四,扶我下来!”   这会子功夫,已经有小子拿了下车凳过来,沈四爷看见自己大哥一脸的风尘与消瘦,几年不见,这眉目间竟是显得狼狈万分,便也不知是心里的哪一块儿突然抽了一下子,然后就觉得鼻子发酸,当下他答应了一声,也不让其他人插手,就从小厮手里接过了下车凳摆好,然后伸手搀住自己大哥干枯的大手,扶着他出了车厢。   这一出车厢,正好一股和风吹过,风吹得老爷子身上的衣裳都尽数的贴在了前襟上,这时候的衣裳本来就薄,又何况老爷子是从剑南道来,穿的自然更不可能厚,而沈四爷的眼睛又尖,所以,他甚至觉得自己跟瞧见了大哥胸前那一排排瘦弱的肋骨似的,当下不由得眼前就是一个模糊,声音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在酝酿——   “大哥……你怎么……怎么瘦成这样了?”   老爷子站在车厢前,似乎有些怕光,这当儿他手搭凉棚望着前方那根本就是视线难及的长安城墙,嘴里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才低下头冲自己的亲弟弟笑笑,神态间尽是释然,“老了呗,都这样……”   沈四爷喘了口粗气,把已经翻滚到胸口的一股逆气给强着压了下去,这当儿兄弟相见,便是哭一把倒也没什么,但他沈四爷是什么人,他可绝对不能也绝对不会叫身边这些下人小子们给瞧了笑话儿去!   当下他加了十万分的小心搀着自己那看上去已经病入膏肓的大哥下了马车,老爷子一边下车一边咳嗽,脚落到地上之后,沈四爷低了头不敢看他,“大哥……早知道你的身子……我就不让你来了,这一路的折腾……”   老爷子笑着摆摆手,强着压下咳嗽又喘了口粗气,这才道:“胡说!我要是不来,不亲眼的瞧一瞧经历一下这长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光是心里这份提心吊胆,就比这厉害多啦!”说话的功夫,老爷子一扭头却正好看到那放在道旁的一具小榻,不由得神色一滞,旋即却又笑了笑,伸手扶着沈四爷的手,“老四呀,咱们歇会儿,喝口水再走吧!”   “哎,好!”自从老爷子下车,沈四爷的全副精力就都放在自己这个大哥身上了,刚才老爷子那一瞥别人没瞧见他可是瞧见了,顿时心里就打了个溜儿。   大哥年轻那会子,沈家遭了横祸,父亲惨死,一时间树倒猢狲散,偌大的沈家眼看就要塌架子,这个时侯,是当时只有十四岁的大哥,毅然站出来撑住了这个家,而且在几十年间,不但恢复了祖宗的荣光,而且更是实现了祖辈的愿望,让沈家隐隐成为了剑南道无数商业家族中的第一家族!   大哥他操了一辈子的心,这才落得如今形容枯槁啊!而且,虽然他手底下家产无数,但是却素来节俭,也最讨厌摆谱儿,很显然,他瞧见自己在等他的功夫还特意备下小榻做歇息……说起来自己也是太过得意忘形了些,怎么就把这个碴儿给忘了!   自己在长安呆了这些年,早就习惯了享受这些个,但是大哥……他却没变呀!   ……   见自家大哥并没有说什么,沈四爷便扶着他在小榻上坐下,又亲自奉茶,这行止不像兄弟,倒如子侄奉父一般,但是在场的众多沈家下人却没有人觉得有丝毫奇怪,而老爷子也坦然受之,父亲早丧,长兄便是父,更何况家里几个小弟弟妹妹,也确实都是他老爷子拉扯大的,跟事实上的父亲也确实没什么区别!   喝水的功夫,老爷子不住地往北边看着,似乎能遥遥想到那一爿威严的长安大墙,他叹了口气,口中喃喃自语,“长安哪长安,我老头子终于还是来瞧你来了!”   沈四爷在一旁躬身带笑,“大哥,这一回您就放心吧!”   老爷子笑笑,神情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叫沈四爷看不清,这时又听老爷子问:“对了,囡囡呢?她没来?”   囡囡,自然是那沈姑娘的奶名儿。沈四爷闻言脸上表情一顿,然后才干笑了一声道:“囡囡她……大哥,你知道,她做事毕竟……这个,所以……”   老爷子转首看看他,突然摆摆手,“不用说了,走吧,咱们进城!” 第十九章 父女(二)   在沈家位于长安长兴坊的那座宅第东边的一处小跨院里,沈老爷子见到了自己的女儿。   父女相见,沈姑娘叫了一声“爹爹”,老爷子点点头,散淡如此。   说是软禁,其实只是禁足而已,毕竟是亲眼看着她从个淘气的小丫头长大的,是自己的亲侄女儿,沈四爷即便反感,也只是反感在她一到长安之后就夺了自己的权,且行事狂悖,完全的推翻了此前自己的规矩而已,对她这个人,心中还是爱护有加的,所以,这小跨院里其实布置的很是精巧,对于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夙兴夜寐的沈姑娘来说,不像是软禁,倒像是一种变相的强迫休息。   只可惜,对于到了他们这个层次上的人来说,最喜欢的就是操劳,最害怕的就是休息。所以,沈姑娘在这里住了几天,这精气神儿倒是养起来了,但是眉间那一抹忧虑,却是更行严重了些。   这会子老爷子也是刚到家,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儿歇歇腿儿呢,第一件事就是先跑过来看自己的女儿,但是真见了面,他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到软榻上坐下,接过茶盏去浅浅地砸了一口。   沈姑娘看着自己爹爹消瘦至此,心中那股钻心的凄楚滋味可想而知,是绝对不会逊色于她的四叔的。   “爹爹,您怎么……”她不像自己的四叔那般善于掩藏自己的情绪,所以一见自己爹爹这副形销骨骇的模样,那眸中不觉间已经起了一层朦胧的雾意。   老爷子“唔”了一声,并未作答,等到无关的下人们都尽数的退了下去,老爷子把茶盏往旁边一放,缓缓地道:“跪下!”   沈四爷闻言看向自己的侄女儿,沈姑娘闻言则是不由得抬头看着自己爹爹,目光中满是吃惊。过了一会儿,她与老爷子对视了两眼之后,低了头逶迤地跪在了当地。   老爷子的声音仍是那般不大不小,丝毫不像是发脾气的样子,虽然听去不免因病而少了些许中气,但是却威严十足,尤其是对于沈四爷和沈姑娘这样,见惯了老爷子形色从容之间剖判风云的气度的人来说,更是隐隐觉出了这平淡的语气背后流露出的那雷霆般的震怒。   “爹爹,女儿不知错在何处……”   这时候老爷子非但不回答,反而转首看向沈四爷,那目光里的意味看得沈四爷一愣,下意识的就瞪大了眼睛,果然,这时候老爷子淡淡地道:“老四,还有你!”   “大哥,我……”沈四爷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怎么这说着说着,还挂上自己了?自己可是家里的功臣呀,要不是自己的话……   “跪下!”   第一次,老爷子猛地在身旁小几上拍了一巴掌,震得茶盏一阵哐啷啷乱晃,沈四爷嘴巴还张着,却早已吓得一下子就跪了下去。   他与自己的侄女儿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满是吃惊的神色。   他以为自己大哥此来,是接到自己的信后来把这个不怎么听话且自以为是的侄女儿带回剑南老家呢!而她则以为,爹爹在这个时侯突然到来,一定是收到了自己寄去的辩白和痛陈利害的信,前来为自己正名的。   但是他们都没有想到,老爷子来到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让他们这斗得不可开交的叔侄二人都齐齐低头。   老爷子治家几十年,威严颇重,他这一拍桌子,跪在地上的两个人尽管都是伶牙俐齿,但是却没有人敢说什么。   这时,老爷子强撑着站起身来背起手,“我来告诉你们为什么!”   老爷子疲惫的眼神中隐隐有股昔日的精悍之气闪现,似乎是想要告诉跪在地上的这两个人,自己还没到老糊涂的时候呢!   “我放你们出来,到长安来之前,都嘱咐过你们一句话的,你们还记得吗?谁能给我念叨念叨?”   跪在地上的两人闻言先是齐齐一愣,然后对视一眼,都不由得低下了头去。   老爷子点点头,“看来你们没忘!”叹了口气,他缓缓地又坐了下去。   良久,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跳起老高,原地落下之后茶水溅了一桌子,让人怀疑这么一个看上去已经是骨瘦如柴病入膏肓的老头儿如何还能有这么大的力气。跪在地上的沈四爷和沈姑娘,更是不由得抬起头来看他。   老爷子伸出手来指着跪在地上的两人,脸色不知不觉间已经涨得通红,伸出的手上青筋曝出,在两人面前不住地颤抖,显示出老爷子此时心中的暴怒——   “你们不管是谁,到长安来之前我都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就一句话,你们没脸说,不敢说,我来说!”   “不许多苦多难,不许沾一个‘官’字!”这会子连老爷子的声音都已经开始打颤,他几乎是在顿足捶胸咬牙切齿,“不许沾上‘官’这个字啊!你们都忘了!”   说完了这句话,老爷子似乎已经耗尽了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所有力气,此时只能靠在椅背上不住地喘着粗气,眸中竟是泪光潸然。   跪在地上的两人怯怯地抬起头来,见老爷子这副样子,不由得又是吓了一跳,这会子只听老爷子口中喃喃地道:“沈家百年基业,老头子我半生打拼,只怕就要毁在你们两个这一番自以为是上啦……”   沈四爷率先抢起身来,一边口中急急地辩解,一边想要伸手去扶老爷子,“哥,你听我说,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眼下咱们可是已经得到了当朝武大人的保证了,他说……”   但是还没等他的手碰到老爷子,老爷子已经蓦地转过头来看着他,目射精光地道:“谁让你起来的,跪下!”   沈四爷闻言只好把剩下的话都咽回肚里,仍旧回去跪下了,想要说什么,却又不敢。看到这副情形,本来也想要辩解些什么的沈姑娘也不由得闭了口,只是低下头小声地道:“惹得爹爹动那么大的气,女儿万死,只是,爹爹您还是该当心身体……”   “闭嘴!”老爷子素来性子便是要强的狠,不然也无法扭转乾坤,将已经陷入低谷的沈家重新带上现如今的巅峰,而这个时侯,因为眼前一个弟弟一个女儿已经触动了他内心的底限,所以这脾气也就越发的大,以至于这时候他气得浑身上下都在打着颤。   “你们是该万死,都该万死!”   老爷子转首指着沈四爷,“你还有脸说!武大人给你保证?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这世上最不能相信的是什么?这世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朝廷官员的保证,婊子嘴里的情意,和那帮读书人口中的气节!当年三祖的事我跟你说过多少遍,忘了?跟当年的承乾太子相比,他武三思又算什么东西!可是结果如何?三祖仅以身免呀,老四!”   说到这里,老爷子也觉察出虽然自己是在气头上,但是刚才那番话也似乎有些太过口不择言了,什么婊子之类的,可不太合适当着自己的女儿说,毕竟她还是个没出阁的丫头呢!当下他只好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沈四爷闻言脸上一片铁青,想要说什么,但是想到当年三祖闯长安的那段故事,他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大哥说的未尝不是道理,所以又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来。   在自己大哥多年积威的重压之下,再加上这番话入情入理,此时的沈四爷思及自己的做法,也是不由得背后吓出了一层白毛汗!   虽然心中仍有侥幸心理,心想此一时彼一时,眼下自己所攀附的这位武大人可未必会比当年的承乾太子差,但是此时当着暴怒之下的大哥,他也只好低头,道:“大哥您教训的是,是弟弟的错!是我不该肆意妄为,忘了你的嘱托!”   老爷子多年风雨里闯荡,阅人多矣,以他对自己这个弟弟的了解,他哪里会听不出他口气中那股口服心不服的意思,又怎么会感觉不到他心中的那些侥幸之心。   当下他伸手指着他,过了一会儿,又是不得不叹了口气,心说幸好自己宁肯早死几年也赶了过来,不然还不知道这一出要怎么收场呢,弄不好可真就是毁家灭族了!   当下他转过身来指着自己的女儿,“还有你,那个萧挺又算什么东西,你以为他……”   说到这里,老爷子似乎都已经没兴趣再说什么了,在他心里,连武三思这等皇后娘娘的血亲都不靠谱,更何况一个无根无基的萧挺乎?   至于沈姑娘,这个时侯也只能低着头不说话罢了。虽然她的心里其实和她那位四叔是一般的心思,都以为自己的爹爹也实在是太过谨慎小心了。   若说别的本事她自认不如爹爹,但是若论这看人之术,她却自认还是颇有些独到见解的。那萧挺是她经过了仔细观察之后才定下来的人选,准备借由他的关系,一举把沈家的生意拓展到长安来,这个主意,可不会因为爹爹的一顿训斥而轻易改变。   这时,老爷子似乎是把胸中的怒气发泄个差不多了,而且他心里其实也明白,在这种时候发脾气其实是没有什么用的,所以,他摆摆手,“你们……都起来吧!”   沈四爷和沈姑娘陆续起身,过了一会子,看老爷子只是喘息不语,沈四爷凑过去一步,“那……大哥您准备怎么办?眼下已经是……”   “怎么办?你问我怎么办?”老爷子闻言扭头瞪着他。   百多年来,沈家从来都不缺乏野心家,但是过去的历史告诉他这个当家人,任何的野心家能给家族带来的,都并不是他们心中的那份美好梦想,他们带给家族的,只有灭顶之灾!   眼下对于自己弟弟和女儿的心思,他老爷子心里明镜儿似的,在老爷子看来,先后派他们两个到长安来主事,实在是自己这一辈子最大的失误!   但是在眼下这个时侯,他已经没有时间去规劝他们回头了,而且,他也没有那个精力把他们从那个危险的道路上拉回来了,因为他自己知道,自己已经太累了。   他站起身来,看看沈四爷,又看看一向宝视溺爱的女儿,叹了口气,“怎么办?我老头子也不求别的,只求在我还有一口气的时候,能让咱们沈家顺利的从你们掉进的这些臭粪坑里跳出来,就知足啦!”   沈四爷闻言先是低头不语,然后才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大哥,试试探探地道:“大哥,您刚到长安,并不了解情况,您不知道,那武大人……他跟那个叫什么萧挺的……根本就不是一码事儿,压根儿就不可同日而语啊!那萧挺说白了只是一个投机之徒,但武大人可是皇后娘娘嫡亲的娘家……”   话还没说完,老爷子已经奋起力气,一个耳光打了过去,也不知他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这一记耳光脆生生的,竟是将身体肥胖的沈四爷打得原地转了一圈儿!   这时候老爷子才骂出声来,“你混账!”   沈姑娘捂着嘴儿,刚才她吓得差点儿没叫出声来,这会子只是吃惊地看着老爷子。   爹爹他虽然素来脾气大规矩严,但是却从不打人,今儿可还是他们头一回看见他动手打人呢!而且这挨打的,还是他素来重视的亲弟弟,自己的四叔!   这会子沈四爷捂着脸,也是一脸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大哥,这也是自从父亲去世之后,他第一次挨打,所以一时间不免有些懵了,只是愣愣地问:“大哥……你、你打我?”   “打你?”老爷子扶着榻缘站起身来,冷哼了一声道:“我不止打你!”   “你们两个都给我听着,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话,你们不许出门,也不许见客!”   说完了,老爷子又是一声冷哼,然后便高声唤人。   他一把拂落了自己女儿的手,不让她扶自己,等几个下人过来之后,才就着他们的搀扶要出去,走到门口却又停下,想了想道:“今天下午,我就去那位武大人的府上求见,不管花多大代价,都要把你们带回剑南去!”   说完了,老爷子毅然下阶,慢慢地去了。 第十九章 父女(三)   下午申时,武三思府邸。   几个门子躲在大门里时不时的偷眼觑着那病病怏怏地坐在知客厅里的老头儿,然后扭过头来窃窃私语。   “那老头儿是谁呀?你看他还真是大模大样的坐那儿了!”   “谁知道哪里来的,听他那口音,没准儿是从剑南道过来的,一股子土腥味,跟前几天到府上来过的那个沈老四倒是有点子像乎儿!而且也姓沈,不会是一家的吧?”   说是窃窃私语,其实有点夸奖他们了,他们根本就是故意的把窃窃私语的话给嚷了出来,存心的气那坐在知客厅里等着接见的老头子来着。   那位一身瘦骨嶙峋,却在这个时侯打点起了全部精神,看去竟是颇为矍铄的老头儿,自然就是中午刚到长安的沈家老爷子。他在自己家里草草的用过午饭之后,甚至连歇个午觉的功夫都没有耽误,便直接的到这边府上递了名刺求见武三思武大人。   因为在这些天里武大人很是看重沈家的缘故,所以那几个门子见是沈家来人求见,倒也不敢不通报,不过奇怪的是,这位武三思武大人接到名刺之后却并没有像前几次那样当即召见,而是既不说不见也不说见,只是命人好好地招待着,让来人在这前边的知客厅里等着。   于是,老爷子这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他老爷子的身子骨儿本来就不好,何况还有这一路的劳顿困乏都叠在身上没来得及歇过劲儿来呢,所以到这会子,老爷子虽然强打着精神挺直了腰板儿,但是身子已经在微微地发颤,眼瞅着这口气可就要撑不住了,偏偏在这个时侯,还有门房上这么几个人在那里冷言热语的说出来寻摸给他听。   武三思大人府上的门子,那可不是一般人敢得罪的,更何况是沈家这样的商人之家?所以,眼下这老爷子虽然明明白白的听见了,却也只能装作没听见罢了。   别说这个,他沈老爷子半生立业,什么坎儿没爬过?他虽然性子硬,但是处事却并不硬,相反的是,他在剑南道的商圈里那可是以善于周旋著称的,不然,能让他一把落入万劫不复之地的沈家给重新带到眼下这个成色?   更何况,他今天可是有所求而来,这一点子事情,还是不放在他老爷子眼里的。   幸好,又过了没多长时间,武三思武大人便命人传话,要见他了。老爷子当即打点起精神,跟在那带路人的后头一步步的拿着步子,不急不躁的往前去。   在来之前……准备的说,其实是在到长安之前的路上,他就已经把这件事寻思明白了。   这件事自然是绝对不能按照自己四弟或者是女儿的意思去胡闹的,他不来则已,既然来了,那就是来贯彻沈家立身百年的头一条家规来的——不与‘官’字有涉。   而眼下老爷子虽说是刚到长安,对这朝中的争斗也并不是很明了,但是却已经把这里头的一点事儿给瞧了个通透。他武三思武大人那是什么人?那可是皇亲国戚,而看眼下朝中这态势,和皇后娘娘的无上权威,显然他这位娘家侄子在皇后娘娘眼里的地位,都未必低于一位皇子,以他这种地位,他怎么可能会对沈家客气有加?   说白了,还不就是冲着萧挺的长安南市去的,他怕的还不就是自己让萧挺给拉拢过去帮他建那个长安南市去?这是什么意思?这就已经是朝堂之争了!这种事情,岂是自己这等小小的商业家族所能掺和的?夹在这样的斗争中,若是侥幸的跟对了将来会赢的一方还则罢了,若是跟错了主子……那下场会比沈家此前多遭受的几次打击还要沉重!   这一次搞不好,可是要亡族灭种!   话再说回来,据他老爷子这一辈子的经验来看,这武三思武大人跟那个萧挺萧大人可还是同门呢,那都是皇后娘娘素日仪仗的得力股肱,但是现在朝中还乱纷纷的呢,他们两个却已经开始悄悄的掐起来了,这叫什么?这叫自相残杀!就冲他们两人的这点子肚量眼界,又怎么可能成得了什么事?   在老爷子看来,不管是跟着他们哪一个,只怕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只可惜,这个话他跟家里那两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说不通啊!所以,也只好把他们两个都拘禁起来,他自己亲自晃着这一把老骨头,出来把这个场子给圆下去!   趁着眼下萧挺那边并没有动身拉拢,而武三思武大人这边也只是要求沈家不得助力萧挺的时候,老爷子的决断只有一个,那就是马上抽身退出!   武大人不是要自己不帮萧挺吗?那好,咱们立马收拾东西,沈家的所有生意产业,彻底退出长安!这下子总归是干净了吧?   至于萧挺那边,他压根儿就还没有找过自己这边呢,所以这么一走,也算不得失礼!   如此,或许才可保两全哪!   只是,老爷子心里虽然定了主意,也拼尽全力的抢到了最后的一点时间,但是在去见武三思的路上,这心里却还是不免有些七上八下。   世人皆传武三思此人虽然年轻,但是却老谋深算的紧,而且为人最是喜怒无常,自己这样子抽身退走,会不会让他觉出来自己是在躲避他们?会不会……反而惹起他的反感?   要知道,别说武三思,就是武三思手下随便哪一个官员,都不是他们沈家能得罪得起的呀!一旦得罪了他们这些中央大员,甚至都不必找什么理由,轻则能让你倾家荡产,重则可以让你抄家灭族啊!   这就是‘权力’!这就是他继任家主以来坚决奉行绝对不与“官”字打交道的原因之所在!   眼看着到了武三思待客的小山轩,那领头的管事停下脚步,请沈老爷子在此稍带,然后便进去通报了,老爷子不由得闭上眼睛,在心里叹了口气——   眼下这景况,已经来不及去想其他的办法,唯有行险一试,或可脱得这一番凶险,否则,若是万一晚了一步被迫掺和了进去,又或者那萧挺上了门,可就真的是一点儿退路也没了!   过了一会儿,那通报的人出来传他进去,沈老爷子道了谢之后便微弓着身子随他慢慢进去,走到里间微微抬头一瞥,见房屋正中锦塌上坐着一个约莫三十出头身材魁伟的汉子,正在慢慢地拨着茶碗里的茶叶末子,神态安闲中略有些天然的矜傲,通身的贵族气派倒是了得,就差把皇亲国戚四个字写到脸上了。他的身旁侍立着四个十三四岁上下的可人妙婢,一个个垂首屏息,偌大的客厅里片息不闻,更是将这种迫人的贵气渲染到了极点。   当下不等那带路人回话,那沈老爷子便知道这人定然就是名声在外的武三思武大人了。这时只听那武三思一边斜睨着眼儿瞧着自己手里的茶盏,一边淡淡地问:“怎么还不带进来?”那带路的管事忙趋前回话,说是沈老爷到。   他这里话音方落,沈老爷子已经瑟瑟索索地跪在当地,口称,“武大人晚安,草民拜见!”云云,一副怕事的乡下老头儿模样。   但谁知就在这个时侯,刚才还稳稳地坐在榻上剔茶的武三思低头瞥见了沈老爷子,却是一把就撂下了茶盏,一边命人拦着,一边自己已经快步走了下来,顿时便满把地搀住了,口中笑道:“老先生这是何必,请起,请起!”   他这个做派,顿时让老爷子心里一紧。   多年来跟形形色色的打过交道,老爷子不怕横的,也不怕官大的,怕就怕这种脸上带笑的!   当下武三思摆出了这幅尊老的架势,竟是下了劲儿的搀着,一时间老爷子倒还真是不好硬要跪下去了,当下只好在武三思的搀扶下颤颤晃晃的站起来,口中连声称罪不已。又道:“不敢劳动武大人,不敢劳动武大人您哪!”   武三思满脸带笑,“老先生不必客气!”说完了他扭头看了那几个已经傻掉了的丫鬟一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沈老先生看座,上茶!”   几个小丫鬟答应一声,一边心里啧啧称奇,心想也不知这个看上去已经死了一半的老头子是得了哪里的缘法,竟是能让素来高傲的老爷这般客气,一边却是忙不迭的快步搬来绣墩,又有人去冲了茶来。   几番谦让之下,沈老爷子最终还是无奈地在那绣墩上坐下了,同时却是被吓出了一身的涔涔冷汗。   事若反常即为妖,这个话绝非虚谈呀!   可饶是他心里急急若火,却怎么都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让这武三思对自己这般客气!   于是,虽然来之前老爷子已有腹案在心,一时间却还真是拿不住该说不该说了。   这时,那武三思客气了几句之后却是一副神态安闲的模样,笑着说道:“说来我与令弟虽然相识不久,但是却颇为投缘哪,朝廷里有制度,说什么士农工商,呵呵,但制度归制度,并不是说我这做官的就不能跟你们这经商的人来往交朋友了嘛!”   武三思语言带笑,态度倒是亲和,但那沈老爷子却是越听越害怕,而且他越是态度和气,沈老爷子就越是害怕,这会子功夫,甚至连额头上都渗出一层薄汗来。   不过这个当儿,他也只有躬身称是且连道不敢的份儿。   他一边答应着,一边在脑子里思虑不已,同时掏出帕子来轻轻地擦了擦额头的汗,看见他这个动作,武三思的嘴角不由得微微挑起,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来。   练武人有所谓一力降十会之说,拿到眼下来却也是恰恰的应景儿。   不管眼前这个看上去病病怏怏的老头子心里有着多少打算,不管他是个修炼多少年的老狐狸,只要自己是官,而且是高高在上的朝廷的天官,那么他在自己面前,就等于只是一个连生死都操纵在自己手里的蝼蚁罢了!   在权力面前,一切的智谋都是螳臂当车的笑谈!   眼下的武三思只是希望这个老爷子会懂事点儿,别逼得自己把吃相露出来,也就是了。   当下,那武三思一边让沈老爷子用茶,一边看似无心地道:“令弟多次提及沈老先生的经营之道,本官是十分佩服的,而且,据说就连眼下正在长安的令爱沈姑娘,也是颇得老先生真传,这可就更是难得了,呵呵,说起来本官可是仰慕得很哪!”   听他特意提到了自己的女儿,还说什么仰慕,沈老爷子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   果然,还没等沈老爷子的谦辞说出嘴来,那武三思已经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说起来本官眼下也算是略有些薄产,但是内子纤弱,对外面这些经济之事更是一窍不通,所以说起来,这打理我府中产业的事情,竟是成了一桩难题哪!”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然后便眉目带笑地看着一直都不敢抬头的沈老爷子。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如果这沈老爷子是个聪明人,自然已经嗅出了味道来了,如果他还不明白,那只有两种可能:一,他是真傻;二,他在装傻!   而显然,就看这沈老头儿的样子,他不会是第一种。   “这个……”沈老爷子终于开口了,但是声音却干涩得连他自己听了都皱眉头。他拿手帕子捂住嘴轻轻地咳嗽两声才道:“承蒙武大人看得起……”   其实这个时侯,他很想撒个谎。   说女儿已经许了人家,说女儿身上有什么忌讳现在还不敢嫁人……等等等等,若是换了其他人,他老爷子有一百个理由,而且都能说得恰当合理。但是眼前他面对的……是武三思!   一句话停在那里良久,武三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老爷子始终不敢抬头,到了这会子,更是在心里叹了口气,心中暗恨自己不该把囡囡派到长安来!更恨这两个自以为是的东西,要不是他们胡闹,沈家哪里会如此?   而现如今很显然,有了武三思这番话,不管自己是愿意不愿意,都已经是退不出去了。   这一滩浑水,已经是不趟也得趟了!   虽说以官和商的实际地位来论,自己的女儿即便是到人家武家来做一个奴婢,或者内院管家姑娘,那都算是抬举,但是……那是自己最疼爱的宝贝闺女呀!   眼下武三思开口要人,自己是给,还是不给? 第十九章 父女(四)   望平货栈,后院,日已薄暮。   童老爷子在院门口转来转去,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远远地有几个小伙计瞧见了,不由得窃窃私语几句,然后才赶紧的别过头去,生怕让老爷子看见了。   这两天里,是他们见到这位一向以架子大脾气大著称的童老爷子的几次里,老爷子最没架子的一次。因为把自己的院子让给了上官公子他们两个人住,所以,他老爷子甚至都住到了客房里,却也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唯一的一点,这两点老爷子的心情似乎不像以往那么云淡风轻了,这脾气可是有些儿急躁,不过还好,反正老爷子动不动就骂人这一点,大家已经是司空见惯了。   但是很显然,童老爷子自己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些。   就在这座以往是作为他到长安后的落脚点小行宫的院子门口,他心情不宁的走来走去,时不时的抬起头来看看紧闭的院门,试试探探的想要去叩门,但是最终,却还是缩回了手。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上官公子到了长安之后竟是哪里都不去,就在他这小院里住下了。这个当然没什么,别说不高兴了,他童老爷子甚至骄傲得不得了,要知道,按照大概的年龄算算,这上官公子可很有可能是自己的父母官大人的长子啊,自己在这里把他伺候舒服了,在父母官那里自然也是一份面子。   但让他着急的是,据那几个奉了命每天伺候这上官公子外出的小子们回来说,这上官公子到长安都两三天了,倒是整天出去,却是从来没有到以往上官家的那些故人家里拜过客!而今天,更是已经在这小院子里呆了一天没出门了!   如此一来,这童老爷子一边是暗地里瞎琢磨,既然不拜客,那上官大人派他的长子到长安来作甚?另外一边,他心里却在焦急万分。   自从两天前萧挺仗剑杀人之后,似乎整个长安城被他一下子震得失声了,再加上事情反映上去之后,皇后娘娘连问问缘由都懒得,便直接的下旨贬了那几个上奏折的言官,于是,朝野上下一时间人人战栗,再也无人敢于挑衅长安南市的建设了,于是,包括丈量土地商议拆迁等等在内的诸多事项,都是顺风顺水的开展了起来!   这一下子,可是打破了他童老爷子的如意算盘!   别看前几天他一直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甚至对于那些到自己这边来讨主意的同乡同行还大加训斥,让大家静下心来观察一下事态再说,但其实,他心里边儿却是比谁都急!   长安南市的作用,和这件事对他们这些大商人的影响,他还能不知道不清楚?   他能不眼馋?   但是眼馋有什么用?让他自己,或者联合着一帮子扬州的商人们去找那萧挺主动投效,他没那个胆子,再说了,就算是他胆子足够,不怕得罪父母官,也愿意冒风险,不怕将来得罪太子殿下等等,他也没有那个能跟萧大人搭上话的路子呀!   但是不自己去联络呢,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么一次绝佳的机会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   别说自己丧失了一次绝佳的称雄机会了,就光是回到扬州之后大家背地里戳自己脊梁骨说自己无能,也让一向心高气傲的老爷子受不了哇!   要知道眼下在长安的扬州商人中,就数他资格最老身份最高,是理所当然的主持人!错过了这等天大的机遇,自然错在他的身上。   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寄望甚深的太子殿下那边也已经是没有一点动作了,而上官公子除了那天跑出去看了一次热闹之外,对这件事也似乎是并不怎么关心,每天出门都只是玄都观啊大兴寺之类的游逛,却并没有如他所猜测的那样去拜访诸如来济来大人李义府李大人甚或是太子殿下等人。   这可是急坏了他童老爷子了。   眼下这个功夫,他真是恨不得一把揪住这个悠哉游哉的上官公子的衣领子,让他好好地给说道说道,这件事儿到底该怎么个归置法儿!但是说实话,他还真没有这个胆子!   正在心中急躁不已的时候,小院的门突然开了。   童老爷子一愣之下赶紧转身,只见那位与独孤公子同行的宇文公子正双手扶门地看着自己,老爷子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来,欠身道:“宇文公子,呃,这个……小人正准备进去请安呢,独孤公子可有什么吩咐没有?别的不敢说,既然二位公子肯赏脸住在弊宅,那一应的伺候使派,您都尽管吩咐,不必客气的!”   那位宇文公子闻言笑笑,“多谢童老掌柜了,独孤兄有请你进去!”   童老爷子闻言一愣,蓦地大喜,忍不住搓了搓手,“这个……是,是,呃,那就有劳宇文公子带路了!”   宇文灵灵又是笑笑,心说真是邪门,小姐她也没出来看,怎么就猜中了这童老掌柜一定就正在这院门外徘徊呢?但当下她自然不会对童老爷子说这些,只是伸手一领,然后便转身头前带路进了院子。   童老爷子喜得屁滚尿流,跟着进了院子之后居然还小心翼翼的转身关好了门,这才跟在宇文灵灵的身后往正房里去。一边走还一边的看着宇文灵灵的背影在心里慨叹,心说倒也难怪上官公子会有这断袖之癖,像这位宇文公子生得这副俊俏模样,实在是我见犹怜,怕是连那什么傅粉朱郞见着他,都要自惭形秽,为了这等绝妙之人,便是断袖之癖也可以理解了。   在他想来,这上官公子还好,虽然斯文俊俏的也颇有些女相,但毕竟行事爽利且高深莫测,再加上有上官家这个招牌扛着,他自然不会往其他方面去想,但是这宇文公子,他在一见之下便已经抵定,这等俊美的公子,又是整日里与上官公子同行同止同住同栖的,他要不是上官公子的脔宠那才怪了!   进了正房之后,那童老爷子低着头毕恭毕敬地请了安,上官婉儿虽然是客气的让座,但是童老爷子却是一再谦让,不敢坐下,到最后也只是在一个小绣墩上欠了半边屁股而已。   要知道,这里可是他素日的起居之地来着。   “童老掌柜,急坏了吧?”上官婉儿笑嘻嘻地问。   “是,……啊?”童老爷子本是低着头恭敬地回话的,但是听了这话,他却不由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吃惊地看着这位突出奇峰的上官公子。   上官婉儿见他一副被叫破了心思之后的吃惊,不由得又是一笑,一边甩了甩手里的一块缨络明玉,一边用很是有些傲气不屑地口吻道:“你的那点儿心思,瞒不住人的!在门口转悠多长时间了?”   童老爷子闻言颇是有些尴尬,当下他赶紧低下头,不敢跟上官公子那一双乌润如玉而又仿佛能洞彻一切的眸子对视,笑道:“公子……神算哪!这个,小人心里是略有些焦急,这个……不过是万万不敢打扰公子您休息的!呃,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小人货栈里的生意,最近颇有些棘手而已,这都是小事儿……”   上官婉儿闻言丝毫不留面子地当场就哂笑出声,“得了吧,既然是你货栈里的事儿,一大早到我门口干吗?哼,不就是长安南市的事儿嘛,有什么可避讳的?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长身而起,“商人逐利,这本来就没有错!那个萧挺呀,算是把你们这些人都看透啦!”   她突然微微俯身,好奇地看着一辆尴尬的童老爷子,问:“你们扬州商帮,在咱们大唐也是数一数二的了吧?萧挺要用钱,大家都知道,但是我问你,他派人联系过你们没有?”   童老爷子闻言一愣,这一点他倒是隐隐约约的想到过一些,但是却没想到,这上官公子倒好象是比自己还清楚似的。   这时,上官婉儿又道:“你们想做这一单生意,觉得这是个机会,那就自己去想办法就是了,指不定现在那个萧挺正等着你们上门呢!本公子怀疑,他早就已经把这些都想到了,也早就设好了套子了,就等着你们主动上钩呢!”   说到这里,她嘻嘻一笑,转眸看了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宇文灵灵,然后才又转头看着一脸吃惊之色地童老爷子,笑道:“你怕我……或者是家父,会辖制你们是吧?”   她背起双手,神态潇洒,倒是十足的一副翩翩公子模样,道:“我可以告诉你,家父他是一定会辖制你的,但是,我不是他!”   童老爷子闻言再愣,心想这叫什么话,难道父子还不是一体的不成?   这时上官婉儿又道:“如果你打着主意想等到有什么人什么势力把这件事儿给搅黄了,然后你们再去把这个盘子接过来的话,我奉劝你还是省省,赶紧回扬州养老去吧,因为长安实在是不适和你!而如果你是想要现在就去向萧挺表孝心的话……说不定我倒是能给你帮上点儿忙!”   她负手往里间走,边走边道:“我明天上午就要去萧挺府上拜访,你想是有什么想法,想好了之后也可以跟我一块儿去,我还可以帮你说句话,算是给你们拉一拉皮条!”   说到这里她停步转身,笑笑,“再怎么说我们也在你这里住了几天不是,就当是还个人情给你了!” 第十九章 父女(五)   天擦黑的时候,萧挺才带着一身的疲惫回了家。   最近诸事顺利,九个坊的圈地丈量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其他的各种安排以及登记造册等事项,也都进展顺利,但是这样一来,所带来的另一个情况就是,累。   所幸,萧挺手底下颇有几个可以支派的人,诸如张说等人,使派起来倒也顺手,而只从这张说未来是做到了宰相的人物便可以知道,他的能力还是非同小可的,只不过一直以来都不曾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给他,让他可以展现自己的才能罢了,而眼下有了长安南市这个大好机会,对于张说这样出身普通人家,在长安跌跌撞撞一两年始终在寻找机会的人来说,那份努力自不待言,萧挺自然也就省事了许多。   他的累,主要是心里的累。   要建长安南市,自然少不了要事先规划制图,这方面并不是萧挺的长项,而那些工部的官员也大多都是一种闭门不见的不合作态度,于是就在这上头顿住了两天。不过这还不算什么,因为萧挺身边还有一个晋阳长公主在,她虽是女子,但学究天人,居然连建筑制图都是通晓,而且在朝中素有威望,自从她一站出来,亲自带着那些工匠们规划制图,便不时的有工部的那些官员们愿意过来帮一把手了,这件事也就算是平稳的解决了。   但是这些事情在萧挺心里,并不是重点,最最重点的,是钱。   财赋不取朝廷,自然要取自民间,而天下最有钱的,无非益州扬州二地的大商巨贾们,但是眼下据他掌握的信息来看,不管是益州的沈家还是扬州的那帮子商人们,似乎都还并没有什么心动行动的意思,这可与他当初的判断颇有些出入了。   要知道,如果这个计划无法打动那些商人们,并且从他们那里拿到钱的话,几乎就是一场笑话,所以对于眼下的萧挺来说,长安南市建设的各种事项已经在稳步进行的时候,有晋阳长公主帮他在那里支着架子就已经可以了,而他自己,在完成了这初步的举动之后,则必须把自己最主要的精力,放到拉拢这些商人们的身上了。   但是这拉拢,又从何做起呢?   主动示好,那肯定不行,大违萧挺的初衷,也肯定让那帮商人以为离了他们就不行,所以反而会端起架子来不说,这种事情,指不定你主动求上门去,人家反而会不敢参与了呢!到时候可是得不偿失,毕竟他萧挺权力再大,也不能绑着人家刀驾到脖子上逼着人家给钱。   但是不主动示好呢,似乎扬州的那些商人们一直都在犹犹豫豫的,定不下决心来呀!   萧挺回到书房,在两个小丫头的伺候下略洗了把脸,便摆摆手把她们支了出去,自己坐在那里想,是不是有必要绕着弯子给他们一条能跟自己搭上关系的渠道?   正在这时候,门又被打开了,萧挺眉头一皱,只好暂时停下自己的心思,抬起头看过去,却见一个小丫头子怯怯地走进来,手里捧着茶盘,隐隐有茶香飘了过来。   “怎么回事,说了不要来打扰我,怎么又进来了?”   那小丫头子一进来便感觉到自家少爷正瞪着自己,所以心里已经是紧张不已,此时闻言更是打了一个哆嗦,几乎要吓哭了。当下她停步嗫喏道:“回禀少爷,是青奴姑娘吩咐的,说是您这些日子在外很累,回来了无论如何都要先给您煮一杯茶来,所以,所以婢子……”   萧挺叹了口气,伸手揉揉眉头,“算了,放下吧!”   那小丫头闻言如蒙大赦,三两步过来放下了茶盏,转身就要出去,但是转身的那一瞬间,萧挺却又突然叫住她,“等等,你……叫什么来着?”   他突然想起来,这个丫头还是李敬业送给自己的,而他们的父亲,眼下也正在自己手下呢。当下他想了想这女孩刚才的表现,心里顿时明白,记得青奴跟自己说过一回来着,这姐妹俩虽然是一般年纪一般大小,但性情却是截然不同,那妹妹极为刚烈,而这做姐姐的,却是相对要懦弱了些,想必眼前这个就是姐姐了。   当下他没等女孩答应,便道:“你们姐妹俩,你是姐姐吧?说起来倒是难为你们了,嗯,想必你们的父亲眼下正在我的手下你们也是已经知道了的,依我看,你们也不必在我这里伺候了,你父亲在长安也没有什么宅邸家人的,你们就回去他身边伺候他吧,如何?”   萧挺这却是个收买人心的意思,但是这话到了女孩耳朵里,听着却颇有些变了味道。当初爹爹进府来见她们的时候可是千叮咛万嘱咐来着,说是一定要好好的小心伺候,等到时候他认为时机成熟了,再开口把她们姐妹俩讨出去,但是现在萧挺这个主子却突然开口要放她们出去,这听起来却好像是有些不妙的征兆。   以时下常人的观点看来,名正言顺的把她们姐妹俩攥在府中,她们的父亲使用起来,自然更加放心,这一点,就连青奴等人都是如此,何况他们姐妹俩?   但是她们却不知道,萧挺是从来都不需要也不相信这些的。   更何况对他来说,这姐妹俩是李敬业送来的,于其留下来担着一份小心,倒不如索性的放了出去让他们父女团圆来得好。   当下那女孩甚至都没有心思出门叫自己的妹妹进来,当即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头不已,嘴里还道:“婢子该死,婢子做错了什么事请少爷责罚,但求您千万别赶婢子姐妹出去,求您了……”   萧挺闻言哭笑不得,心说敢情自己的一片好心,反倒成了狠心的了,当下他笑着摆手,“你先起来,起来再说,我可不是要赶你们出去,我是……”   那女孩跪在地上不敢起来,萧挺这里正说着,就听见门外有动静,一个声音脆生生的,听起来好像正是那妹妹似的,而另一个声音,却好像是青奴。   或许是听见了屋里的动静,青奴径直的便推门进来了,在她身后,是同样怯怯的一个小丫鬟,跟跪在地上这个,足有着八九分的相像。   青奴施了礼之后,看看萧挺,再看看跪在地上的那姐姐,不由得捂嘴儿一笑,道:“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少爷要用强不成?”   萧挺闻言苦笑,心说眼下在府里也就是这丫头胆子大,也只有她敢跟自己随便的开玩笑,偏偏这玩笑还总是让人哭笑不得。当下他把刚才的事儿一说,青奴闻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先是摆摆手让这对姐妹出去了,然后才走过去,把眼下各府里用人的这个规矩一说,见萧挺一副恍然的模样,她不由得又笑道:“保不齐她们姐妹俩还存着攀高枝儿的心思呢,怎么,少爷您就一点都不心动,这么个楚楚可怜的模样儿,就连婢子瞧了都心动呢!”   萧挺摆摆手,又揉眉头,“免了,眼下我可没这个心思。”   话是这么说,事实也确实如此,但是对于萧挺来说,这却并不是最主要的,关键是外头人家的老子正在帮自己做大事,自己却在家里头睡人家的女儿,这种做法在他看来,可是不仗义也不道德的紧。   青奴闻言一笑,要说萧挺的心思,眼下也就是她能多少的知道点儿,这一点就连太平又或杨柳,都是不如的,毕竟所有人中,顶数她跟萧挺接触的最多,也接触的最“深入”。   当下她笑道:“知道少爷您的心思不在这儿,这不,婢子给您解心烦来了。”   萧挺闻言大奇,“你来给我解心烦?”他好奇地转脸看着青奴,笑道:“那好啊,说说吧,怎么个解法儿?”   青奴笑笑,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递过去,“喏,就是这个。”   萧挺好奇地接过来,还不等看,就听青奴道:“您还记得吧,婢子说过,独孤凤的事儿,就交给婢子代您解决了?眼下……您瞧,婢子给您办妥了。”   她这么一说,萧挺更是着急的看信,只见信封上除了收信人之外,便只有一个简单到极点的落款——洛阳独孤。   “这是……”萧挺一边取信一边看着青奴。   “独孤凤的祖母,眼下独孤家的当家人,她的亲笔信。”青奴笑道。   萧挺闻言大喜,急忙取了信来展开,只见这信上除了那些客套话之外,一总就两个意思,第一,是独孤老太太代表独孤凤向太平公主殿下和萧挺致歉,认为是自己管教不严,才导致独孤凤屡次惹下乱子;第二,却是这位老太太说,她将于近日到长安来,希望能到府拜见一下青奴姑娘,同时也希望能够见一见萧挺或者太平公主。   信是写给青奴的,但是其中用词之谦卑,口气之婉转,那输诚之意却是显而易见的。   仔细看了两遍之后,萧挺这才把信还给青奴,口中赞道:“好,倒是没想到,扬州与益州那边都没动静,反倒让你这头一封信,洛阳倒是先有了动静了!好啊!” 第十九章 父女(六)   青奴闻言一笑,“长安南市利之所趋,婢子又是特意去信,等于是主动的给了他们独孤家一个上房梯,只要他们独孤家野心还没死,就必然会心动。要说起来这可不是婢子的功劳,婢子也不敢贪功,说到底还是少爷您营造出了这一副让整个天下都不得不为之疯狂,为之转动心肠的大势,这才是婢子行事的根基呢!”   萧挺闻言哈哈大笑,一把把青奴揽在怀里,“要说我呀,最讨厌听别人拍我马屁,不过你这几句恭维,我倒真是听了高兴!”   青奴坐在萧挺腿上低眉一笑,却又道:“高兴的事儿好事儿说完了,婢子是不是该说说不太好的事儿了?”   萧挺闻言停下笑,看了她一会子,不由得伸手指着她,脸上表情也说不出是笑还是什么,只是道:“好你个青奴,原来心思在这儿呢,敢情刚才说这个,只是前头一个小铺垫,看来太平没说错你,你这心眼子呀,确实鬼!”   他松开青奴,等青奴起来之后,才整了整衣裳,道:“好了,说罢,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了不得的坏消息,也值得你这般下心。连独孤家有意投靠的事儿,都只能做它的铺垫!”   青奴闻言收起脸上笑意,倒是罕见的庄重,道:“沈家小姐的父亲,沈老爷子,今天到长安了。”   萧挺闻言一愣,霎时间身子就要站起来,却又以手撑案徐徐坐下了,缓缓地道:“说说看,沈老爷子是要……”   作为萧挺最贴心的人,青奴当然知道,从打算上奏折申请建设长安南市那会子起,自家少爷可就已经开始打沈家财力的主意了,不然怎么那么大口气说是不问朝廷要一个铜板呢!   不过当下,她还是一字一顿地道:“沈老爷子是晌午时分到的长安,沈家那位在京的四爷去接的,据婢子所知,沈老爷子这一路进京,队伍和长安城内始终都有快马书信来回相接,想必老爷子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进长安,定是觉得局面已经不是沈姑娘和沈四爷所能掌握得了的了,所以才会在不到二十天的时间里,就从剑南道赶到了长安!大唐飞驿之快,从剑南道到长安,也还要足足十三天呢!”   萧挺闻言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说话,于是青奴便继续道:“根据沈家宅内传来的消息,沈老爷子进了长安之后,非但没有想此前您所想的那样把沈姑娘放出来,反而是把沈四爷也一起命人给看管了起来,据那府里传出来的信儿说,沈老爷子关他也和他当时关沈姑娘一样,不许出门,不许见客。而且……”   说到这里,青奴不由得顿了顿,然后与萧挺对视一眼,才继续道:“就在沈老爷子到了长安沈府之后不足一个时辰——婢子估摸着,也堪堪就是吃一顿饭的功夫——那位沈老爷子就已经出门到武三思大人的府邸去了!”   听到这里,不由得萧挺倒吸一口凉气。   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长安南市的前期准备工作正在有序的进行,可以说前期的难处都已经被解决的差不多了,现在这个时侯,只缺一样东西,那就是钱!   独孤家已经通过给青奴的来信表示了一些报效的心思,这固然是大喜,要是再能拿下沈家,由这两大商业团体挑头儿,可以说,这长安南市的事儿就算是成了一半儿了,而等到长安南市建成,有这么一个宏大到牵动整个天下经济大势的经济体攥在自己这边,可以说,就算是扬州那边想要卡一下长安的脖子,皇后娘娘也已经不必怕他,而且随着长安南市开始发挥作用,越往后就越是不必怕他,到时候,自己凭着这不世之功,再加上跟太平的婚事,想来在皇后娘娘的有生之年,就已经是可以预见的富贵平安稳坐钓鱼台了。   但是……就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儿上,武三思果然还是捣蛋成功了!   武三思这个人,即便是算不上人杰,至少也是个棘手的人物啊,更何况要论起在朝中的地位,他可是比自己牌子正,腰杆子也硬,可以说最是符合如沈老爷子这样的商人心中所向,眼下沈老爷子甫入长安连一个时辰都没歇就直接去拜访了他,两人之间的见面会发生些什么,实在是让人难以预料。   如果……   不!   萧挺霍然起身,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俗话说由父看子,但是反过来一样成立,从那位精明之极的沈姑娘身上,想必也能看出她的父亲沈老爷子的一些特点来!   那就是精明、眼界开阔、气魄极大!在他们的身上,具备了即便是一千年后的现代商业社会大亨们都难以具备的独特的枭雄气质!但是……不知为何,在面对于官府中人的交往时,他们却往往表现得有些躲躲闪闪,犹豫不决!   ……不,沈姑娘人还年轻,想必以她的激灵,再加上有家中老爷子的照应,所以在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里,她应该还没有吃过什么亏,所以,她的胆子应该更大些,再所以,反推回去,沈家那位老爷子应该更加保守些才是,不然,以他们沈家的财力和气魄,早就不该只是蜗居在剑南道一地的商家了,早就已经在长安有了立足之地才是!   但事实是,直到此前不久,沈家的蜀锦铺子还差一点被人欺负的关了张!   也就是说,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沈老爷子也是不太愿意跟官府中人打什么交道的,再想一想沈老爷子一进长安,就把倾向于投效武三思的沈四爷也给软禁了起来,这也就是说,至少有七八成的可能,老爷子的态度就是——退出长安,两不想帮!   想明白了这一点,萧挺反而安静了下来。   他又重新坐回去,而且还饶有心情的端起了刚才的茶咂了一口,抬起头冲青奴笑笑,“太平呢?叫她一声,传晚饭吧!”   青奴愕然。   要知道沈老爷子进京已经随后到武三思府邸拜访这件事,对于萧挺建设长安南市的计划所产生的影响可是巨大的,如果沈家被武三思给拉了过去,那么这建设长安南市所需要的钱,就至少有一半儿没了着落!   就这,她嘴里还憋着一句话呢,据下面人递回来的情报说,沈老爷子从武三思的府邸出来时,脸上的表情无奈之极,这显然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但出乎她预料的是,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自家少爷就已经从刚刚听到消息时的震惊与担忧中完全平静了下来,又恢复到他那一惯的胸有成竹波澜不惊。   在此前,她还犹豫不已的不敢说来着,怕的就是少爷会急火攻心。此时见自家少爷一派安闲姿态,在心里仍是隐隐担心的同时,青奴却不由得松了口气,也不知怎地,似乎只要是少爷平静下来了,她心里也就跟着安定了。   她笑笑,试试探探地问:“那……沈家……”   萧挺一摆手,“先吃饭,天大的事儿也要等到吃完饭再说,今儿可是饿死我了。哦,对了,你先吩咐下去预备好车马,晚饭后我要去沈家登门拜访!”   青奴闻言缓缓点头,继而便觉得心里也一下子轻快了起来,其实在来之前她就想好了要这么跟少爷进谏来着,在眼下的这种情况下,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少爷要登门拜访,这若是在其他时候,自然是有些自降身价,但是在这个关键时刻,却正是最好的办法——无论如何,也得去探一探沈家的底子和打算才是。   此时她不由得心中好笑——明明是早就知道的嘛,少爷是最不喜欢摆架子的人了,他可不像那些世家子弟一样,连普通人家的门都不愿意进,只要事情需要,他可不会在乎沈家是什么商贾人家,该去就去,这才是那个气度超人的萧子枚呢!枉自己刚才还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怕少爷拉不下面子不肯主动去沈家,实在是胡思乱想的紧!   当下她笑笑,又问:“晚上……是不是不太好,要么干脆明天上午去好了,少爷,您看呢?”萧挺一摆手,“这回武三思是打定了主意要挤兑死你家少爷啦,没那个功夫等,就今天晚上去!再说了,我跟人家沈姑娘好歹也算是生意上的伙伴,她已经被关了那么多天,连杨柳都过来递过话了,我也该去拜访一下,这也就算是……救她于水火中倒悬之时,对不对?”   青奴闻言掩嘴儿一笑,少爷从来都是如此,越是要做大事情,越是这么没有正经。当下她闻言只好点点头,“那好,那婢子这就去安排!”   等她出了门,萧挺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武三思,少爷我跟你玩定了!” 第十九章 父女(七)   定更时分,长安沈家宅院。   本来这个时侯一应人家都已经开始要安歇了,但是现在这沈家,却有一群下人正聚在东边那小跨院的外头,在那儿窃窃私语。   凑着门缝看进去,那小院的正堂里只点了一支蜡烛,因为开着窗,所以凉风时来,吹得灯火摇曳不定,再加上与院门之间又隔得远,所以屋内情形便更是绰约难辩。   这府里的下人多是四爷到长安后新买来的,他们不知道沈家在剑南道的规矩,所以见到这院内情形者无不窃笑。   这正堂里本来是点着里里外外十八根蜡烛来着,这商人之家嘛,朝廷上有规矩说不许穿绫罗,不许配金玉,更不许住华屋美宅,但是却没说不让多点蜡烛!所以,自打沈四爷买下这套院子之后,每到晚上,宅里各处都是点着明晃晃的炬蜡,映的一整个宅子都通明耀眼——按照长安的市价,那普通的猪蜡就要两个大钱一根,普通人家都是天黑就睡,连这种猪蜡都是舍不得点的,但是沈家却嫌那猪蜡点起来有股子别扭味儿,所以,就连这下人的房里也都是一色的点那上好的河东道玉蜡!   但是今儿,就在这些个下人们伺候着刚到长安的沈老爷子跟四爷在那边院里一起吃晚饭的时候,老爷子就显太奢费,烛光太亮了也刺眼,让人把堂上的二十八根蜡烛给足足灭了二十根去,看着那剩下的几个蜡烛飘飘忽忽的,几个在旁伺候的下人就已经开始在心里窃笑了——好悬这老爷子没把饭吃到鼻孔里去!   而就在刚才,老爷子用罢了饭之后命四爷歇着,他自己带着几个老家人到这边院子里来看小姐来了,进了屋子就叹一口气,亲自动手掐得只剩下一支蜡烛了,这才肯坐下,当时跟在后头的有好几个他们这样长安才买到家里来的下人呢,在屋门口可是瞧得真真的!   就这股土老帽守财奴的模样儿,可是让他们这些卖身为奴的老长安人在心里大大的笑话了一阵子——本来他们还对这位一家之主的老爷子满怀好奇且心存敬畏来着,现在看来,他比家中的四爷可差远啦!瞧瞧人家四爷家常的那手面儿,再看看这个半死的老头子,连他们这些其实只是人家奴才,生死操于人手的下人们,都不由得撇撇嘴——   咱们长安人,就是当奴才的,都不至于这么减省呢!何苦来哉,都攒下那么大家业了,居然连点根蜡烛都不舍得!   这天子脚下的人向来便有一种跟皇帝老子是街坊邻居的盲目自傲,再加上也都是整天见那进士尚书翰林的,所以这耍嘴皮子说话尖刻的本事,也向来是冠绝天下,这一点不唯明清现代,在唐时的长安亦是如此。所以,一见这老爷子这个穷做派,再加上老爷子又病病歪歪的干瘦,便顿时有那嘴损的,用长安的官话给他起了个诨号,就叫做“老竿子”。   就在前些日子,也不知打从谁那里传出来的,说是府里的小姐要攀上高枝儿了,而且当时还传的有鼻子有眼儿的,说是小姐如今闭门不出,那是要进到那武三思大人的府邸里做如夫人呢,所以这才开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啦!这小道消息一出来,可是让他们这些下人们疯传了一阵子,自以为这就是沈家的发达之始,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要跟着鸡犬升天了,但是等到这沈家的老爷子“老竿子”一进长安,大家顿时大眼瞪小眼,心说就这做派就这身份,人家武大人那边能瞧得上才怪!   甚至还有人在私底下叹息,说只是可惜了咱家小姐这品貌啦,多好的如夫人,现在只怕是十有八九是要毁在她这个老子爹手里喽!   天子脚下的人别的本事没有,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可都是一顶一的,大家都是比着的猴儿精,看谁的眼皮子利索心眼儿转得快。下午时候看见老爷子满面愁容的从武家回来了,肚子里翻个跟头的功夫儿,这些人精儿们就已经明白了——   这不是明摆着嘛,人家武大人是看上了咱家小姐了是不错,但是人家看不上这老爷子呀!试想,将来要是人家真的娶了小姐过去封了如夫人,这本来大官之家娶商家女为侧室,人家就已经吃着委屈了,还架得住有这么个“老竿子”的岳丈其抠如此?   所以,看来这婚事儿呀,十有八九是要黄啦!   也正是因此,这才有了这帮子嘴贫的下人们在伺候老爷子进了院子之后,眼瞧着老爷子又现了一把穷样儿,退出院子之后却一个个的都没走,在这里小声的议论纷纷。   明着说是要等着伺候老爷子出来,大家伙儿好伺候着他老人家安寝了才算完,但其实呢,其实大家是等着要看老爷子再给他们表演一把乡下人的土老帽形象,那才算是过足瘾了呢!   这会子就看见正堂那儿昏黄的烛光轻轻飘摇,因为隔得远,里边那爷俩儿说了些什么,外边也听不着,里面什么动静外面也看不见,只是有那耳朵尖的,隐隐约约好像是听见里头有自家小姐的啜泣声,这下子也越发的证实了此前大家的猜测——这小姐要嫁到武大人府上去做侧室的事儿,看来是真的黄啦!不然小姐怎会哭得如此伤心?   就在这帮子人闲的牙疼七嘴八舌议论不休的时候,就听见身后不远处有人咳嗽,然后便是刻意放重了的脚步声传来,大家听见动静都是赶紧的回去站好了规矩。转眼间就瞧见一个小厮打着灯笼过来,走在后面的,却正是当时跟着四爷一块儿到长安来现在则是府里大管家的沈良,沈大管家。   他这位大管家因为是从老家里带过来的,所以素日里很是有些拿得住,府中下人们也都怕他敬他,别管平时多么大爷,在他的当面,却是连大气儿都不敢喘的!   当下只见他走过来左右看看,喝问道:“你们站在这里作甚?还不快散了!”众人闻言诺诺,一个个都赶紧低着头走开了。   等他们都走远了,这位大管家才放下刚才那种威严的身段,叹了口气之后趋前几步,扒着院门往里瞧过去,远远地瞧见正堂内一灯如豆,这位老管家不由得叹了口气。   转过身来看看那提着灯笼的小厮,不由发泄般地骂了一句,“哪里有你们长安人的嘴,那里就少不了风雨是非!其实呢,你们知道个屁!”   说完了,他又转过身瞧着那正堂的灯火,张了张嘴想喊,却又顿住了,到最后只是悠然叹了口气,“老爷他……是真难哪!”   ※※※   这会子在正堂里,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除了沈姑娘的嘤嘤啜泣之外,这爷俩儿对着飘摇的烛火,也是相对无言的紧。   怎么办?武三思大人亲自张口跟他说要娶他的女儿过门做妾,他一个小小的远自剑南道而来的小商人,还能反抗不成?还能拒绝不成?就算是心里十分的想拒绝,但是考虑到整个沈家这长安剑南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几百口子人,他敢吗?   武三思那是什么地位,说句不客气的话,想要弄死他们沈家,可比捏死一只臭虫还容易多了!   所以,到了最后,尽管心中苦涩难捱,但沈老爷子还是不得不点了头,应下了这件事。   只是这样一来,小囡囡要到那种奢贵之家去受气了不说,沈家可也就已经逃无可逃的堕入了长安这个大坑里了!   一想到这个,老爷子心中的凄苦简直无可名状,吃晚饭那会子,他甚至恨不得把自己的四弟吊起来抽几鞭子才好呢!   但是事已如此,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说不得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罢了。此时尽管他心里已经是难受得要命,却还是不得不放下身子来抚慰自己最为宝爱的这个小女儿。   “囡囡呀,虽说嫁过去是做妾,但那武家毕竟是官家,对咱们家来说,对你来说,虽然有些委屈,倒也不算辱没,你过去之后只要好好地相夫教子,大宅院里的那些腌臜破事儿一概的不掺和,倒也未必不是一世的好日子。何况那武大人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侄子,你过去之后,若能有个一儿半女的,将来母凭子贵,也是未为可期……”   说到这里,老爷子声音苦涩到连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一世富贵?屁的一世富贵!   要说富,他们沈家从来都不缺钱,犯不上为这个把女儿嫁到人家家里去做小,要说贵,这官场上的事儿,今天倒了张家,明天抄了赵家,谁敢保证嫁到武家去就能得着个一世的富贵?谁能保证皇后娘娘会一直屹立不倒?谁又能保证即便皇后娘娘在位,他武三思就一定富贵?娘家侄子,就足够了吗?   再说了,囡囡从小就性子硬,去了武家那等世家大族,还是去做个生死由人的妾室……就算是既富且贵,她这一生又怎会如意?   其实在老家的时候,老爷子是早就已经筹划好了的,就在这一两年里,就给自家囡囡寻个老实本分的好人家——最好是那种虽然家里清贫,但是却为人聪明正道,也肯努力读书的穷书生——嫁了,有自己在身后帮衬着,囡囡这一辈子至少是不用受穷了,指不定将来女婿要是发奋,也还能给囡囡博个诰命回来!   但是,这丫头自小就跟着自己在商圈里打混,眼界大了,心思也就深啦,自从到长安来了之后,他已经写了好几封信让她回去,她却只是不肯回去!   事到如今,结果如此!   老爷子叹了口气,却是忍不住大声地咳嗽了起来。   他的身子骨儿本来就不好,操劳了一辈子了,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到了近些年,渐渐就觉得精气神儿不行了,但是这家大业大的,两个儿子又都是中看不中用,说不得老爷子也只好自己奋力的挣扎,于是这身子骨也就越发的差了下去。   以前的时候好歹还有个小囡囡是他敢放心用的,有她在身边帮衬着,老爷子少了不知多少心事,一万贯以下的生意往来,老爷子是问都不问,直接由囡囡她一言而决。   但是自打她进了长安,可就是不愿意回去了,于是,这生意上的大小,还都是得重新由老爷子来指画,再加上操心长安这头儿的事儿,所以这两个月下来,老爷子的身子骨儿可就越发的差了,连带着那体虚、盗汗、夜咳等等症候,也都一一的发作了起来,再加上此来长安之急之促……老爷子这一路,可是吐红了好几条手帕子啦!   别人不说,就连大夫也只是宽慰说调养一阵子就好,但是他自己心里清楚,眼下自己这副模样,已经是将要下世的征兆啦!   沈姑娘自打听爹爹说了下午去武府的事儿,便是一个字都不会缩,这会子见爹爹咳嗽的厉害,不由得一边啜泣着一边站起来,乖巧地帮老爷子捶着后背,却仍是不肯说一个字。   老爷子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一边把掩口的手帕子悄悄掖在袖子里不敢叫自家闺女看见,一边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她。   父女俩在昏黄而飘摇的烛光下对视片刻,老爷子突然问:“囡囡,你跟爹说实话,当时爹几次三番的来信叫你,你却只是呆在长安不肯回去,是不是……是不是在这边有了什么牵挂了?”   沈姑娘闻言一愣,然后啜泣着低下了头。但是老爷子的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沈姑娘抬起头来,缓缓地点了点头。   老爷子见状心里顿时就是咯噔的一下子,正想开口再问,却突然听见院子外面有人远远地喊着禀事,“老爷,户部特旨员外郎萧挺萧大人在门外求见!”   沈老爷子闻言又是一惊,下意识的转过头来看着自家的女儿,直到把个沈姑娘看得低下了头去,老爷子的眼睛可是越瞪越大,口中更是喃喃自语一般地道:“萧……他来的可是真快呀!” 第二十章 未来(上)   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这拜访客人可没有在晚上去的,这一点不必说是最讲规矩制度的长安了,就是再怎么偏僻的地方,也是准如此行的,因为这样做显得不够正式,也不够郑重。当然,老朋友老亲戚晚上串个门儿,那可不在此列。   但是萧挺毕竟来了,而且还是以一个户部特旨员外郎的身份,前来他们一个商贾之家拜访,又能怎么办?拒而不见?人家可是官,而你只是低贱的商人,就算是已经睡下了,这会子可也得爬起来拜见不是?   在大唐时代,可没有一个商人摆谱儿的资格!   虽说给吓了一跳,但沈老爷子还是赶紧的换了大衣裳到大门口恭迎去了,沈姑娘则犹豫了片刻之后,便唤了自己的丫头来命打一盆水。   等到水打来,她已经擦干了眼泪,略洗了把脸之后,便命亮亮的点了一屋子的蜡烛,在小丫头吃惊的注视下,少见地到梳妆台前坐下了。她先是浅浅的勾了勾眉,又将那宝如意号的极品胭脂挑了一指出来,在手心里匀了薄薄的打上,又狠狠地噙了一口红片子,等到松开了红片子,她慢慢抬头,镜中顿时的便现出一个端庄而又艳丽的俏佳人来。   只是,那眼睛还有些微微的红肿。   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傻傻地盯着自己瞧个不住的小丫头,她竟是出奇的一笑,“傻了?去,把上个月我刚做的那一身泥金衣取了来,别忘了还有那件半臂。”   小丫头心里吃惊不已,心说这一向不爱脂粉不爱打扮的小姐今天这可是怎么了,刚才进来时见她一脸的眼泪哭得什么似的,这才一转脸儿的功夫,怎么就又盛装打扮起来了,居然还要找那件只敢躲在自己房里偷偷穿了起来过过瘾的泥金衣?   当下她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撒腿跑到里间去,不一会儿,这泥金衣还真是给她找了出来,双手捧着便出来了。只看这泥金衣轻薄的布料与华艳烁目的颜色便知道,这衣裳穿起来定是要惊艳的紧。   当下沈姑娘也不说话,就在正堂里便接过衣裳穿上了身,等她整理好之后转过身来,饶是小丫头已经见自家小姐穿过几次,却还是看傻了眼。   这才叫倾城之姿呢!   那平康坊的头号花魁杨柳大小姐跟自家小姐是闺中密友,所以她也是见过的,眼下自家小姐穿上这身衣裳,便是比之盛装之下的花魁杨柳,那也是丝毫都不逊色呀,而且在仪态端方上,还甚有过之!   这小丫头没读过什么书,自然也想不到什么好听的词儿来夸自家小姐,当下只是看着她,愣了半天之后发出一声梦呓般的赞叹,“小姐,你真美!”   沈姑娘抿着嘴儿笑了笑,又指使她,“你出去找人要根绳子来,要粗的,越长越好!”   小丫头傻傻的点头,一边伸手指着西边一边道:“我知道,那边的厢房里有一根大绳子,小姐,我给你拿去……”   说着,他恋恋不舍地出了门,不一会儿便把绳子拿了来,全然都没想小姐突然要绳子作甚,等她拿了绳子回来,却发现自家小姐竟是搬了一个小杌子放到了正堂的正中间,她不由得吓了一跳,一瞬间这脑子顿时就开窍了,当下吓得她一下子跑过去抱住自家小姐,混忘得连绳子都丢开了,三魂七魄几乎丢个干净——   “小姐,您可千万别……这可使不得呀!”   沈姑娘一转身捂住了她的嘴,脸上竟是出奇地挂着一点点戏谑的笑,“傻丫头,瞎嚷嚷什么!”她一把推开傻乎乎的小丫头,跑过去捡起绳子,往头顶的画梁上扔了几次,把绳子扔了上去,小心地比量着长度打了一个死结,又把凳子方正了,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已经完全傻掉了的小丫头,笑了笑道:“别卖傻啦,待会儿我站到凳子上,你就给我把嗓子放开了,到处嚷嚷去,就说小姐自尽了!明白了没?”   那小丫头闻言皱眉,旋即好像是明白了一点什么,但又似乎是什么都没明白,不过至少有一点是肯定了,小姐并不是真的要寻死。   去了这桩心头的大担心,这小丫头的心思顿时便活络了起来。像她这般十六七岁年纪,正是贪玩的时候,有这个做戏捉弄人的好事儿,她自然是兴奋地了不得,一跳一拍掌,“好,婢子明白了,那我这就去喊人去了?”   沈姑娘笑着点点头,小丫头就要转身出门,临到门前却又犹豫着停下步子,转过头来怯怯地道:“小姐,您可小心着点儿,别万一……”   “少废话,这还用你说!前几天你不知道的时候我都试了几遍了,没事儿的!要不然,咱们院子的厢房里怎么会有这么一根绳子!”   小丫头子闻言有些恍然,却又捂着嘴儿偷笑,然后也不等自家小姐骂她,便一拧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听见她那高分贝的尖叫声——   “救人哪!小姐她上吊啦!”   她的声音里居然还微微带着一丝哭腔儿,可真是把戏给做到了十足,大半夜的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她这一嗓子喊出去,顿时便把阖府上下都给惊了起来!   ※※※   沈老爷子虽然身子不大爽利,却仍是支撑着亲自到大门口恭迎,至于那位沈四爷……不管府中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正被禁足的他,都已经是没有权力来掺和啦!   此时,沈府正门甬道那里一排溜儿的挂起了沙亮的大灯笼,映的整个偌大的宅院都纤毫毕现,府中下人规规矩矩的排列两旁,倒是摆足了一副迎接官家大人的架势。   见沈家这么个招待法儿,萧挺对这位主事的沈老爷子心里的算盘更是心中有数了,当下他也不说什么,进得门去只是脸上带笑,既不像一个官员一样鼻孔朝天,却也并没有刻意的去表示什么亲近之意,甚至那沈老爷子要磕头,他也只是隔了一丈远虚抬手扶了一下,然后便老实不客气的接了沈老爷子的一拜。   一应的虚应故事都完了之后,萧挺大喇喇地坐在沈家的正堂上,沈老爷子得他再三让座,这才小心翼翼地欠着身子在一个绣墩上放了半边屁股。   沈老爷子自然知道这位声名在外的萧挺萧大人深夜造访定是有事相商,不管这件事是不是他想听的,该摆的架势也摆完了,已经明白的告诉他萧挺,咱们沈家已经是拿他当官爷供着啦,那么剩下的……也得给人家个说话的机会,咱不能装傻不是?不然可就是不识抬举,可也就是往死里得罪人了!   于是,下人奉茶上来,两人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萧挺与沈家合伙的生意之后,沈老爷子放下茶碗便摆了摆手,当下那些下人们便一个个低着头退了下去,很快,整个正堂里虽然亮如白昼,却是只剩下了三个人。   萧挺,侍立在萧挺身后的老黑,和沈老爷子。   萧挺见状也放下茶碗,笑着道:“漏夜前来饶了贵府的休息,也实在是因为本官白天没有功夫呀,呵呵,最近长安南市那边事情太多太忙,给绊住了……其实今晚我过来,只有一件小事要劳烦贵府这边。本官这边的事情都是由杨柳姑娘代我管着,这要说起来,咱们合下的生意已经有月余没有对账了,这可不合规矩,所以……你瞧,杨柳姑娘这就巴巴的派了我来了不是?就是让我来请贵府小姐的大驾过去一趟,也好一起对对账什么的!”说完了,他又是一声轻笑,顺手摸起了茶碗,眼睛却仍是不客气地落在沈老爷子身上。   听到长安南市这四个字,沈老爷子就觉得眼皮一跳,刚才在那边跨院里问自己闺女是心中那股隐隐约约的担心,似乎越发的严重了。当听到萧挺睁着眼睛说瞎话,说什么要让自己闺女过去跟他那外室小妇对什么账的时候,老爷子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萧挺果然是名不虚传哪,一开口立马就抓住了这件事的最关键处!   这一瞬间,沈老爷子甚至感觉,似乎那双眼睛已经把自己从里到外都给看透了!   几十年来纵横天下,他老爷子这还是第一次品味这种一碰手就立刻被人揪住了要害的感觉!   这是怎么了?怎么两边同时的都把心气儿放到自己这个宝贝闺女身上了?   沈家得罪谁了,陷进这个大泥潭里无法自拔,囡囡她的运命又是为何如此不幸,竟然眼看就要沦为沈家第一个陷入这个大泥潭的牺牲品!   当下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狠了狠心,站起身来欠着身子毕恭毕敬地答道:“这个……有劳大人跑这一趟,寒家实在是当不起哇!大人请放心,小人明天一早就亲自过去与杨柳姑娘对账,务必不让大人百忙之中再因关切此事而分心!”   萧挺闻言眉头一皱,这意思是还要继续软禁那沈姑娘,不肯放人了。当下他放下茶碗,笑道:“倒也不必劳动你啦,再说了,杨柳是个姑娘家的,你去好像也有些不太合适吧?沈姑娘做什么去了?莫非生病了出不了门不成?”   作为剑南道第一商家,甚至放眼当今大唐也是最杰出的商人之一的沈老爷子自然是个颇有手眼的人物,当下眼见自己沈家已经被深深的牵入这件事了,便很快的调整了心态,痛下决心之下,既然是早晚免不了要说的话,那就不妨此时说了倒是干净痛快!又何况眼下这位萧挺萧大人已经是揪准了这根瓜藤乎?   当下微微顿了一下,老爷子缓缓地道:“回禀大人,小女已是不便出门了。就在今日,小女已经许了人家,所以,眼下却是要闭门待嫁了。不过大人放心,虽然如此,小人便是不便去与杨柳姑娘对账,也定会派家中合适的人选明天一早就去……”   “要嫁人了?”萧挺闻言几乎是拍案而起,当下不等老爷子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听到老爷子沉着地应了一声“是”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坐下,问:“如此说来,本官倒要先恭喜沈姑娘得托良人了,只是不知……沈姑娘要嫁的,是哪家的公子啊?”   沈老爷子既要弓着腰站在那里,又得耗尽了力气的压制住了咳嗽,身上仅存的那点力气已经是十停去了八停,此时身上虚弱的直冒虚汗,但是当着萧挺,他却愣是硬撑着连一声都没有咳嗽出来,而且那语气听起来也是分外的沉稳。天知道这个时候的老爷子,已经是拿一根指头轻轻一推就要倒了!   “回禀大人,寒家要结亲的,是武三思武大人府上!”   萧挺闻言微微颌首,心说果然。   “做妾?还是寻个小辈儿的……做正室?”   这个问题可是有点戳脊梁骨的意思,直直的是要将老爷子脸上的最后一层遮羞布也给撕掳了下来。   老爷子闻言缓缓地喘了一口大气,这才更深地把头低了下去,道:“回禀大人,是……侧室!”   果然!萧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就猜着武三思会玩这一手,没想到他还真是不负己望的玩了这一手!   够狠哪!   白得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不说,还能一顺手的劲儿就把沈家从自己身边给拽走了,坏了自己的事的同时,自己也得了一个取之不尽的钱库,这一招不可谓不老辣哇!   从老爷子嘴里知道了这些消息,可以说,武三思的所有阴谋都已经是摆在了萧挺面前了,但同时摆在他面前的,还有沈老爷子那颗老辣而狡诈的百炼江湖心!   你们两边要斗就斗好了,与我们沈家无关。我是不隐瞒不配合不得罪,静听你们两家的发落就是了,你们打出狗脑子来也与我们沈家无干!眼下武大人那边已经发下了话定下了事项,您看,我也已经是照实的告诉给您了,武大人的话,我们不敢不听不敢不照办哪!您也总不能因此就吃了我们吧?横竖您要是有办法,我老头子就也听您的就是了!   这招数很无赖很不要脸,但是……很高明!   他自己躺倒了,反正就这一百来斤,你们爱怎么揉搓就怎么揉搓就好了,反正就是不反抗了,你还能把他怎么样?   萧挺久久地盯着沈老爷子低下的脑瓜儿看,心里唏嘘不已,心说这也是个老狐狸呀! 第二十章 未来(中)   也不知怎地,看着沈老爷子这幅姿态,萧挺倒是一下子想起那句著名的“非暴力不合作”来,可正是这老狐狸这么一副任人揉搓的低姿态,一时间还真让他在来的路上心中盘算好的那些说辞都排不上用场了。   他定定地看着沈老爷子,犹豫了一会儿,这才站起身来,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勉力一时,总不能就此被他几句话给搪回去。但是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就听见沈家宅院里突然一阵大乱,当下便顿时把都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收住了。   院子里先是能听见有几声尖利的大喊,继而便是慌乱的脚步声和杂乱无序的一片混乱。这个时侯不独萧挺,便是沈老爷子也有些惊异,不由得转首往门口看去,显然他也是初到长安,第一次住进这边府里,所以对这里的情况不太熟悉,这时候也在纳闷呢。   不过这个时候,虽然外面慌乱不已,但是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沈老爷子还是足够的镇定,当下他垂首歉然道:“下人们没有规矩……让大人见笑了。”   萧挺笑笑坐下,冲他摆摆手,老爷子赶紧的又是一躬身,然后转身便要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但是还没等他抬起脚来呢,就见屋内抢进一个小厮来。许是惊吓的有些过度了,这小厮竟是顾不上萧挺这个官老爷在场,只看见自家老爷子便立即道:“老爷,大事不好了,小姐她……她悬梁自尽啦!”   沈老爷子闻言先是一愣,然后便觉得眼前一黑,那已经虚弱到了极点的身子顿时便摇摇欲坠,那小厮吓了一跳,见状慌忙抢前两步一把扶住老爷子,吓得眼睛瞪得大大的,“老爷……老爷!您怎么了?”   这会子,萧挺也已经被这个消息给吓得站了起来,急切间就要抬步过去,但是一想到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家里,当下他犹豫了一下便又停下了脚步,正好这会儿沈老爷子已经身子软软的倒在了那小厮的怀里。   看那小厮一副张徨失措的模样,萧挺不由得三两步过去一把接过沈老爷子,一边扶着他一边对那小厮吩咐道:“还愣着干嘛,去叫大夫!”   虽然心中更关心的是后院里那位沈姑娘的情况,但是显然眼下沈老爷子对他来说更加重要。   那小厮闻言愣了愣,回过神来猛地一点头,然后转身抬腿就跑了出去,但是倒在萧挺怀里的老爷子这时候却是已经清醒了过来,他缓缓地吸了口气,微微的摆摆手,萧挺扶着他到一边的小榻上坐下了,又让老爷子半歪在榻上,这才退开了半步。   老爷子强自的定了定神儿,声音虚弱已极:“小女鲁钝……叫大人见笑了……”   这会子萧挺还能说什么,他只觉得心里也是火烧火燎的,哪里还有心思再说其他,当下他叹了口气,道:“老先生就先歇歇吧,别说话了,一会儿大夫就到了。沈小姐的事儿……”   沈老爷子摆摆手,萧挺顿时停下话看着他,老爷子大喘了一口气,这才虚弱地道:“小人及寒家只是生意人……实在是不愿意掺和进这些事情里呀!而眼下,小人也是无奈的紧哪!若是小女真的去了……也罢……小人就带着寒家从此裹足剑南道,沈家从此再也不进长安了,也算是了结了这一桩事情了。小人知道大人心中定是别有怀抱,只可惜,请恕小老儿无能为力了……”   或许是自己的女儿突然采用这种决绝的方式,向自己表示沉默的反抗,让老爷子突然之间有些悲怆莫名,所以这番话虽然说得断断续续,但是态度却是前所未有的明朗和决绝。   对他来说,把自己最喜爱的女儿的命留在长安,这个代价已经足够沉重!   而事实上,这个时侯的萧挺,也还真是想不出反驳他这番话的借口来,所以闻言只好叹了口气,干脆什么都不说,只是拱了拱手,转身便往外走去。   也罢,只盼着沈姑娘不要有事,就算是没了你们沈家又能如何!   走了两步,他却又停下步子,想了想,道:“我知道,你是个谨慎的人,你知道在咱们这个时侯,这天下实在是没有你们商人们可以折腾的余地,所以你一直都很谨慎地远离开能给你们沈家带来危险的事情……但是你真的以为,你能躲得开吗?作商人的走到了你们沈家这个地步,已经是步履维艰不进则退了……你们的未来,应该是什么?……别的我也不敢说,我只是知道,在如今的大唐,真正从心里瞧得起你们商人,也就顶数我萧子枚了……搞这个什么长安南市,我当时首先是为了我自己,但是我得说,我为的不只是我自己,这个长安南市,是我给你们这些大商人们创造的机会,一个逐渐走向朝堂,被朝廷认可的机会……其实这方面,你的女儿比你聪明啊!”   末了,他叹了口气,“退回剑南道去,又当如何呢?”   把自己在来的路上预备的这些说辞都说完了,也就总算是没有白来这一趟。然后他便摇摇头,也没有心思去关注身后的沈老爷子会是什么神色了,抬脚便要往外走。   说实在的,他跟那位沈小姐的接触有限,除了知道她美艳异常之外,便只是知道她饶富心机,为人聪颖异常且眼光敏锐。但是她的死毕竟是因为自己要办长安南市而起,虽说她其实是死在了武三思的手里,但是他心里却也颇有些难辞其咎的感觉。所以,当下自然也就实在是觉得不好继续在人家家里呆下去了。   但是还没等他走出屋门去,就见一个三十来岁年纪看上去像是管事的人已经抢了进来,见萧挺要出去,他先是赶紧的见了一个礼,然后一边一步抢进去,边走边道:“老爷,没事儿啦,小姐已经给救下来了!”   萧挺闻言突然顿住脚步,心中蓦地爆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惊喜!   她居然没死!   蓦地转过身来,他才发现沈老爷子已经自己坐了起来,兴许是这会子听到自己的女儿没死,他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不少,因此此时他的眼睛竟是直直地盯着萧挺,但是那目光却明显的散乱之极,只能听见他嘴里喃喃地嘟囔着:“退回剑南道去,又当如何?”   ……   摇曳的灯火下,沈老爷子与自己的女儿相对枯坐。   沈姑娘一副乍遭大变之后心死如灰的样儿,虽然是有惊无险,但是她那原本秀美白润的脖颈上还是留下了一道看去颇有些触目惊心的红艳勒痕。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在老爷子的榻前,似乎只有在趁老爷子不注意时偷瞥过去的眼神儿里,才可以看出她对自己爹爹身子的关心。但是那动作只有一刹,很快她便又会收回目光,恢复到那面色枯槁的模样。   而沈老爷子在得知自己女儿没死已经被救下,又送走了萧挺之后来到这边院子里,则就已经完全是一副陷入魔障一般的样子,口中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咱们的未来,到底是什么呢?这长安南市……真的是一次机会?”   过了好久,他转过头去看着自己的女儿,“囡囡,你说,你想让爹爹怎么办?”   ※※※   望平货栈长安分号的后院,深夜秋灯。   浴罢之后,上官婉儿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薄的纱衣,此刻正坐在一张花梨木的小榻上,她的手里,是刚刚拿到的上官仪托望平货栈转过来的信。   就着灯光看完了最后一页,她笑笑,把信轻轻地放到旁边的小几上,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闭上了眼睛。   从刚才她开始看信,宇文灵灵就一直在注视着她。   过了好大一会子,她见她始终闭着眼睛,似乎是已经睡过去了,这才犹豫了一下,道:“小姐,您真的决定明天去萧府?那老爷那里……”   虽然仍旧是闭着眼睛,上官婉儿却是突然的破颜一笑。   “我要的是上官家的未来,而不是让整个上官家都跟着父亲堕入深谷!”说着,她已经睁开了眼睛,伸手一指小几上的那封信,微微地叹了口气,道:“爹爹他……已经跟不上这个时代啦!”   “这个时代?”宇文灵灵闻言不解,问她,“这是一个什么时代?”   上官婉儿闻言又慢慢地合上了眼睛,“这是一个……乱到了极点的时代,却也是一个妙到了极点的时代,也许把过去未来都算上的几千百年里,这都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宇文灵灵闻言微微蹙眉,继而又松开,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长久地伫立在哪里,似乎这个时代无论如何,都与她无关似的。 第二十章 未来(下)   长安,太平公主府。   这座豪华的宅第并没有因为主人长期的不回来而荒疏,相反,有留下的那么些个家下人每天细心地打扫收拾着,这里越发显得干净肃穆了起来,反倒是比公主殿下住在这里时更像一座公主殿下的府邸。   当然,这边的下人虽然每天仍然是小心翼翼的照顾着庭院,但心里的抱怨却总是不会没有的,眼下公主殿下和青奴姑娘已经都搬到那边府里去住了,这在长安城都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他们这些本家的下人自然更是早就知道,眼看着一拨一拨的下人都被调到了那边府上去伺候,公主殿下要下嫁萧家那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所以,他们这些至今仍被留在这边的,这地位可就不免有些上下两不靠,这心里的焦急也就是在所难免了。   也就是青奴姑娘隔三差五的过来一趟,还能让他们依稀徜徉在公主府昔日冠绝长安的荣光与繁华里,同时,有了青奴姑娘的话在,也可以让他们这些剩下好像是没人要的下人们心里安稳些。而同时,只要是青奴姑娘交代下来的差事,他们办起来也就越发的用心了百倍。   比如现在昨天下午到府上,并被安排在太平公主府西边一个小跨院里住下的那主仆三人,就是罕见的感觉到了公主府待人的客气有礼。   要换了以往,就算是有青奴姑娘的交代,像他们这样从外地来的下里巴货色,就算是在府里住下了,可也是免不了要吃些下人们脸色的,而现在,他们一行三人却享受到了无微不至的周到服务,以至于他们受宠若惊到有点提心吊胆的地步。   太平公主的府邸呀,什么时候待人这么客气过!   这个时侯也唯有那位手持拐杖的老太太最是拿得住,待人接物也端庄大方,跟着她一同抵达长安的那个随身小丫头要是敢嚼什么舌头让她老人家听见了,当下就是抬起那拐杖重重地往地上一墩,“再敢多嘴饶舌,回到洛阳我扒了你的皮!”   本来在老夫人跟前颇有面子的小丫鬟这下子也不敢多嘴了,只能继续提心吊胆地看着公主府里的下人们殷勤不已的忙前忙后,唯恐他们主仆三人住的有一丁点儿不舒服。   下午时分,那一路护送老夫人主仆俩来的车夫进来回事,说是大小姐到了,然后也没等他再出去通传,就听见院子里蹬蹬的脚步声,不一会儿,独孤凤便径直进了屋子。   “奶奶……”她一脸的惊喜。   “跪下!”自从把自己这亲孙女送到太平公主府上,这一别就是三年不见,但是再次见到了,老夫人的脸上竟是连丝毫的惊喜都不见,眼睛更是看都不看她。   独孤凤的脚步一顿,就在老夫人身前几步处停下,犹豫了一下,收起脸上笑容,慢慢地跪了下去。   “说,当初我送你进这座公主府的时候,是怎么叮嘱你来着?你又是怎么答应我的?”   独孤凤闻言一惊,继而诺诺无言,只是低着头。   满以为他们祖孙相见应该抱头痛哭,又哭又笑的,但是眼下……这种诡异的见面可是那车夫与小丫鬟所不曾预料到的。不过要说到底还是那做车夫的年岁大些,也有经验,当下他见情形不对,很快便从吃惊中回过神来,悄悄地冲那小丫鬟一招手,两个人低着头悄无声息地退下去了。   独孤凤仍是无言。老夫人终于肯扭过头来看着自己唯一的孙女了,那脸上却仍是没有丝毫的慈祥之色,反而满是怒其不争的倨怒。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没忘。是吧?”老夫人霍然起身,将手中的拐杖高高抬起,声音也突然转厉,“可是……你在长安这三年,端的是做的好潇洒事呀!”   老夫人拿拐杖在独孤凤的肩头狠狠一杵,一下子把独孤凤推了个踉跄,当下不由得歪在了地上,但是她很快却又爬起来,规规矩矩的在自己祖母面前跪好,温驯如一只小小羔羊,只有从在那几乎贴伏在地面的脸上,才能看出她内心自有耿耿别意之骨,恕是不至苟同。   老夫人恨恨地看着她,又愤愤坐下。   这个时侯,独孤凤才终于开口说话了,只是,她的第一句话就让老夫人听得眉毛倒竖,恨不得一拐杖就捅死了她才好——   “奶奶,我是姓独孤,可我只是个女孩子呀!”   她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有两道濡濡的泪痕,而眸中也是晶亮如星,那种模样,竟是看得老夫人心中一疼,这已经伸出去的拐杖,也就立时的停在了中途,怎么都伸不过去了。   “奶奶,您吩咐凤儿的那些事,凤儿真的已经是尽力的去做了,凤儿记得您说的,一定要维护独孤世家的最后荣光,一定要敢下赌注,哪怕是九死一生,也要大起胆子来做殊死一搏,让咱们独孤家东山再起,所以凤儿……”   “所以你就选了那个薛绍是吗?”   “是啊,当初您不是也同意了的吗?您还来信夸我选的好,选的对呀!”   “可是后来我又给你来了一封信,告诉你必须放弃薛绍,转而选那个萧挺了,你又是怎么做的?”   独孤凤闻言无语,过了一会儿,她才擦了擦脸上横溢的泪水,低着头,第一次用哽咽地声音说:“奶奶,我改不了了,当初就因为您说我选的对,所以我拼尽全力的逼着自己去喜欢薛公子,于是……于是我就真的慢慢喜欢上他了。是,他很不好,有这样那样数不清的不好,但是奶奶,我真的喜欢上他了呀!我改不了人了呀!”   “奶奶,喜欢一个人不是买房子买地,觉得不对劲了随时再转手卖出去就是了,喜欢一个人……”   “行了!”老夫人厉声喝道。他拄着拐杖缓缓地站起身来,眼中似有不忍,但很快就又被一种坚定的决心所遮掩,“我老婆子活了七十多岁了,这点男男女女恩怨纠缠的破事儿,我清楚得很,还用不着你来教我!”   她趋前一步,躬下身,一伸手掐住独孤凤的下巴,用力让她把脸蛋儿高高地扬起来,然后在她的眉间仔细地看了一会子,然后才又突然松开,一把抓过她的右臂,将拐杖往腿旁一放,伸手将她的衣袖撸起来,见那守宫砂仍在,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来道:“你喜欢谁,我管不着,但是你选择谁,却由不得你!你的心,你来决定,你的身子,我来决定!”   独孤凤似乎恍恍惚惚的有些明白奶奶的意思,但又好像是并没有明白,只是下意识的开始担心,她嗫喏着,声音微微的颤抖:“奶奶,您……”   老夫人一摆手,拄着拐杖站起来,尽量把已经佝偻的身子挺直,摆了摆手阻止了独孤凤的话,然后她一边绕过跪在地上的独孤凤往门口走一边轻轻地叹了口气。   独孤凤的眼睛吃惊地住追着自己奶奶的背影,直到老夫人走到了门口,即将迈步出门的时候,她才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奶奶……”   老夫人一下子停住脚步,顿了半天,她才缓缓地道:“你爹无能,虽然他让咱们独孤家在洛阳商界站稳了脚跟,但是你该知道咱们独孤家的血统有多么的高贵,洛阳第一富商,绝对不应该是咱们家的尽头。他没能找回咱们独孤世家应有的地位,甚至连个儿子也没留下,所以,凤儿啊,奶奶没有办法……只好、苦了你了!”   “凭什么!”独孤凤蓦地爬起身来,冲着自己奶奶的背影大喊。   “就凭你姓独孤!”老夫人拐杖一顿,声音虽小,却让独孤凤哑口无言。她自小受到的那种充满了使命感和献身精神的教育,让她明知痛苦,明知荒唐,却仍然无从反驳。   “但是……奶奶……我真的喜欢薛公子,我不喜欢那个萧挺。奶奶,求求您,凤儿求求您,我……”   老夫人的拐杖又是狠狠地一顿,不等她把话说完,就已经走出了门去。   “阿成,把大小姐给我看好了,没有我的话,不许她出这间屋子半步!”   侍立在廊下的阿成躬身应是。   独孤凤三两步冲到房门口,“奶奶,我不……”   老夫人口中的阿成,是她的授业恩师,所以她自然知道,如果奶奶让他看着自己,那么自己肯定是没有还手之力,只能被困在这间屋子里。   但是,她不甘心……   “大小姐,您回去吧,不要让小人为难!”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刚才还躬身立在廊下的阿成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正正的封住了她的去路。   老夫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这时候也只是轻轻地吸了口气,对着已经呆住了的小丫鬟吩咐道:“拭剑,你去外头,烦请这府里的管事们备车,就说我老太婆要到萧大人的府上去拜望。”   那个名字叫拭剑的小丫头吃惊地看看被阿成叔堵在门口的大小姐,又看看一脸肃穆的老夫人,点点头出去了。   面前无人了,老夫人才放开了克制,任由早已蓄在眼中的泪水流出,并放任他们缓缓地滑过干瘪枯黄的脸,听着背后独孤凤委屈至极的呜呜哭泣,她轻轻地对自己说:“凤儿,你要恨就恨你爹,恨你爷爷吧,谁让他们就那么一甩手就走了,没有留给咱们任何的未来,却又偏偏要求独孤家的未来呢!谁让咱们……是女人呢!” 第二十一章 阴谋与爱情(上)   深夜。萧府的外书房里仍然亮着灯,显然作为这个家主人的萧挺还没有睡。   走到书房外的时候,青奴就特意的停下,动手从一个丫鬟的手里接过了托盘,然后摆摆手命她们远远地候着,自己这才放轻了脚步慢慢到了房门外。   剥剥的叩门声响起,把正在房内走神的萧挺吓了一跳,想说话却连嗓子都有些哑,他清了清嗓子,问:“谁呀?”   “是婢子,给您送一碗莲子羹。”   萧挺长出了一口气,“青奴啊,进来吧。”   咿呀一声,青奴推门进去,转身关好门,这才袅袅娜娜的到了书案前,一边把托盘放下,一边自顾自地说道:“老夫人说了,现在虽然白天还是很热,但晚上却已经开始变凉,这个时侯人最是容易害病,还能架得住您整天这么劳神奔波的?所以呀,她就命婢子从今天起,每晚给您熬一碗碧玉莲子羹,温补呢!老夫人还说,吃了这个才准睡觉呢!”   说着,她好像是压根儿就没有瞧见萧挺的脸色似的,还继续笑着说:“说起来久病成医这句话真是不假,眼下虽然老夫人的病已经是好了,但是跟柳下挥御医接触的这些日子里,她老人家还真是学来了不少有用的好东西呢,瞧瞧,这不是?这是给您冷了冷才端过来的,婢子刚才尝了,一点儿都不烫了,少爷,您尝尝?”   萧挺看了看她手里的那碗碧玉莲子羹,藕白叶碧的,看去倒是清爽,但他还是叹了口气,冲青奴摆了摆手,然后身子往后一靠,正倚在了椅背上。   青奴笑笑,索性把碗放下,走到萧挺身后,给他松起了身子骨。   她深夜过来,本来也就不是单纯的为了送这碗莲子羹的。自家主子心烦的缘故,她自然知道,甚至比任何人知道的都清楚。   今天一天的功夫,那个女扮男装的上官婉儿和独孤凤的奶奶相继登门,末了还有一个安陌来唠唠叨叨,这前后三拨人马,换了谁应付下来都得累得撑不住。   而且最关键的是,虽然因为某种原因,这三个人到最后都满意而归了,但是等他们走了之后,自家这位主子爷却是压根儿就高兴不起来了。   “少爷您是在为上官小姐说的那件事烦心吧?”   今天公主殿下一事兴起,与几位皇子的妃妾们一起到终南行猎去了,所以这府里内内外外操持的,就只剩下了她青奴一个,而萧挺在接见那三拨人马时,她自然也是在身边伺候的,所以内中情况,她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安陌来唠叨马上要用钱的事儿,这个自然是好打发的,只是告诉他扬州商人那边已经开始派人来接洽,表示了一些输诚之意,至于双方具体该怎么合作,这边需要提供给他们什么好处和保证能换到他们多少真金白银的支持,就要靠他安陌去和那个童老爷子谈了,就让他高兴得什么似的,喜不迭的转身走了。这些事情堪称是水到渠成,不但不会让让自家主子的心情变得不好,相反,还应该让他很高兴才是。   所以,原因不会是在这里。   至于独孤凤的奶奶独孤氏,虽然那位老夫人提出的让自家主子纳独孤凤为妾的要求,让自己听了都有点儿吃惊,就更别提自家这个一向对独孤凤没有什么好感的主子了。要是让独孤凤真正进了萧家的门,就她那个脾气,将来还不知道得惹出多少捣家窝子的事儿来呢!但是青奴知道,这个也不会是让少爷他愁眉不展的原因。   因为独孤凤再怎么嚣张,在太平公主面前她总是嚣张不起来的,再说了,不管怎么说,总是她嫁到这边家里来,虽然头疼,却也不是收拾不了她,白饶了一个大美人儿……这个,就是头疼也是有限的。   至于那位独孤氏老夫人最后的时候提出的要求,说是将来独孤凤涎下的第一个麟儿必须要送还给他们独孤家抚养,以继承独孤家的宗祧,而且还要求将来等他长大了,这边必须尽力的扶植他,帮助他登上庙堂的事儿……也不算什么大事儿。考虑到独孤家的情况,既然少爷他当时答应下了,那就证明他能够理解这件事。   真正让他犯愁的,应该是那位狡诈如狐却又聪敏如仙的上官婉儿小姐才对!   因为她说动扬州商帮投靠到这边来的条件居然是……要求自家少爷送她入宫!   上官仪与皇后娘娘之间的恩怨在大唐可谓是尽人皆知,这一切都起自上官仪支持太子殿下监国,而皇后娘娘却揽权不放,一直到当初那场浩大的大明宫兵谏,上官仪虽然被黜落,左迁扬州为刺史,但是实力并没有获得太大的削弱,而双方的恩怨却是越结越深!   他的女儿主动提出要求要进大明宫去做奴婢宫娥服侍皇后娘娘……谁知道这里面有什么机心!   以青奴的猜测,少爷虽说是答应了安排她入宫去服侍皇后娘娘,但恐怕只是权宜之计,因为她实在是无法想象,把一个仇人的女儿安排到皇后娘娘身边将会发生什么可怕的情况,要知道,那种事情是绝对不能去做的。   所以,她想了想,还是劝解道:“少爷,您不必心烦,只要是扬州商帮那边谈好了,咱们就尽可以暂时的拖着那位上官小姐,然后,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去请示一下皇后娘娘,听候她老人家的发落也就是了,这样一来,既不至于把她送进去,又不至于坏了您的声誉……”   站在一个正常的思维角度来考虑,青奴说的这办法自然是极好极稳妥的,但是萧挺却仍是冲她摆了摆手,然后又摇头叹息了一声。   这个时侯如果青奴站在他当面的话就会发现,自家少爷脸上露出的,居然是一丝苦笑!   这些东西跟青奴当然解释不清,但是萧挺心里却清楚得很。直到现在他还清楚的记得,当上官婉儿开门见山的提出愿意帮自己跟扬州那些商人之间拉皮条之后,就提出了让自己送她入宫的要求的时候,自己内心里那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是的,这个世界或多或少或大或小的,和自己所知道的那些历史不太一样,但事情的诡异之处就在于,虽然很多东西貌似不同,但是最关键的部分,却还是奇迹般的走到了已经为萧挺所熟知的那条道路上去。   眼下,太子还没死,上官仪也还没死,但是上官婉儿却已经向自己这个莫名其妙在这个时代多出来的人要求进宫去了。   难道?这就是宿命?这就是历史?   他内心的震撼,无以言表,也根本就无法说出口,他所能表达给自己身边人的,也就唯有这一声叹息罢了。   当下他摇摇头,从这束缚了他几乎一整天的莫名情绪中挣脱出来,伸手往肩膀上抓住了青奴的小手,拍了拍,“别担心,我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她要进宫,那我就把她送进宫去好了,我想,皇后娘娘一定会乐于看到上官仪的女儿到她身边做一个侍女的。”   青奴闻言吃惊不已,“为什么?少爷,这可使不得呀!”旋即她又是一愣,痴痴地问:“您怎么知道皇后娘娘会乐意让她进宫?”   萧挺长身而起,转过身来看着她,笑一笑,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那么肯定!皇后娘娘她,一定会同意上官婉儿入宫的!”   青奴又惊又疑,不由紧紧地皱起了眉头,萧挺笑笑,居然伸手摸上她的眉头,轻轻地用手指帮她把蹙起的眉峰给抚平了,然后才转身看了看桌子上的那晚碧玉莲子羹,笑着说:“是啊,天要变凉了,所以……也该吃些东西补一补了!”   ※※※   长安沈宅,东边跨院小书房。   一间小小的斗室之内,坐着眼下沈家在长安的三个最重要的人物。   沈老爷子居中高座,捻须沉吟不已,时而还剧烈的咳嗽几声,却又总是把那掩嘴的帕子紧紧地攥在手里。而沈四爷在一边则是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至于沈姑娘,却是静静地坐在另一边,目光始终落在自己的爹爹身上。   根据她刚才从杨柳姑娘那边得来的消息,昨天萧府可是接待了两个重要客人,他们一个是代表洛阳大商家的,另一个,则是代表扬州大商家的。这里面代表什么意义,她可是一想救全明白了,这两边的实力都相当雄厚,可以说萧挺有了他们,即便是沈家站到另外一边去,他那建设长安南市的事儿也已经不会被耽误了。而沈家则将错失一次千载良机!   所以,她这才急匆匆的告别了杨柳大家,赶回家来想要跟爹爹商量对策。却未成想,在家里等着她的,竟是武三思大人那边派来的一个管事,说是让沈家这边今天就把人先送过去学学大户人家的规矩,然后再择吉日行礼纳妾不迟。   于是,就在这个小小的书房里,几乎是面临着两边的最后通牒,她和她的四叔都在焦急的等待着老爷子的最后抉择。   萧?还是武? 第二十一章 阴谋与爱情(下)   老爷子时不时的咳嗽一阵,其他时间却是沉吟不语,幸好还有沈四爷在屋里走来走去,才不至于让这个房间里的气氛完全凝固住。   不过,却越发闷得人心里发慌!   “大哥……”沈四爷刚想说话,老爷子就抬手打断了他。   正在这时,沈府的老管家再一次进来,施了一礼之后抬起头来,脸上也是一副惶急之色,道:“老爷,外头那位武大人府上的管事可是等急了,您就算是不愿意答应他,至少也该出去见见呀,再不然,让四爷出去见一下也是好的呀!”   沈四爷闻言连忙点头,一边说话一边作势就要往外走,“说的对,我去见见他!”   “老四,你回来!”   沈四爷闻言停下,顿足道:“我的好大哥,我真是不明白,你还犹豫个什么呀,这……你得知道,这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呀,有了武大人的支持,咱们沈家可就……好吧,我知道,这提前把咱们小囡囡送过去,这是不合规矩,但是您也知道,事急从权嘛!再说了,咱们家囡囡过去只是做妾,纵使这礼法上差个一星半点儿,倒也不必那么讲究,您说呢?”   沈姑娘闻言霍然站起,刚想说话,老爷子却倏然抬起手臂。   “我决定了!”   这话一出,屋里的其他三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时间大家便连呼吸都放轻了,尤其是沈姑娘,甚至紧紧地攥住自己的襟口,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出奇的快,迫得人不得不大口的喘气,似乎不如此,那心儿便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似的。   “大哥,您想好了?那咱们到底是……”   沈老爷子用手撑着床榻缓缓地站起来,胳膊一软几乎要歪倒,那老管家赶紧过去要扶他一把,却被他一把给推开了,自己撑着站了起来,看看沈四爷,再看看沈姑娘,淡淡但是万分肯定地道:“我决定在我临死之前,我这一辈子,要大胆的赌这一次!”   愣了片刻,沈姑娘才听懂了自己爹爹话里的意思,她不由得顿时觉得心里一松,几乎当场就委顿在地上,眼中汹涌而出的,是压抑不住的热流。   沈四爷反应过来之后,却是先一屁股蹲到椅子上,然后才一下子蹦起来,几乎是声嘶力竭般的大喊:“大哥,你不能这么做,你会把咱们沈家给毁了的!”   沈老爷子却是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他自己整了整衣裳,淡淡地对那位大管家道:“沈良,你替我去回了那位武家的管事,就说是我说的,就算是要纳我女儿为妾,这三媒六聘,也是缺一不可!等他们武家把这些东西都预备好了再说什么婚娶不婚娶的事儿吧!”   “是!”老管家沈良答应一声,深深地弓下了腰。   ※※※   “成叔,我求求你,你就放了我,让我去见他最后一面行吗?见他一面之后我肯定会回来的,我说话算话!成叔……求求你!”   从小到大除了在奶奶面前之外,对其他任何人和事都绝对不肯低头的独孤凤跪在成叔面前,哭得梨花带雨,那成叔毕竟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见她这副模样,不由也是黯然神伤。   “但是小姐……这……我不能啊!老夫人不会答应的!”   “成叔,求求你,帮帮我!我只是想去见他最后一面!”   成叔几乎不忍低头看她,这个时侯咬着牙叹了口气,才低下头看了她一眼,却是又赶紧的挪开了目光。   从小到大,她的奶奶一直都在忙着给她的父亲选小妾,逼着她的父亲和那十几房小妾同房,想要一个能继承他们独孤家香火的孙子,而她的父亲,一边要忙着经营外面的生意,一边还要忙着在老夫人苛刻的目光下庇护住自己心爱的女人——那个比她的女儿独孤凤的性子还要刚烈的女子!那个仅仅活了二十一年就香消玉殒,却带走了独孤家最后一个男人的心,并且让他在一年后追随而去的奇女子!   所以,独孤凤从小就跟他呆在一起,是他教她功夫,是他陪她看星星,也是他,听她倾诉那些少女的心事和迷离的梦呓。   可以说,虽然他们之间没有丝毫的血缘关系,但却是最最亲近的人!   她是他看着长大的,在他的心中,比女儿还要亲!   过了一会儿,他闭目向天,缓缓举起自己的手,犹豫了好一阵子,才道:“你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在老夫人回来之前,你必须回来,否则……唉,你走吧!”   他一闪身,让开了去路。   虽然一直都在苦苦的哀求,但是当独孤凤真的听到成叔肯放自己离开了,却是一副不能置信的模样,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她发了疯一样突然抢出房门去。但是还没等她掠到院门口,却听见身后砰地一声,这声音无比熟悉,熟悉到让她不由得刹住了脚步。   蓦地转过身来,却原来是成叔自己在自己的胸口拍了一掌,此时嘴角处已经溢出了鲜血。看见独孤凤回头,他还冲她笑了笑。   独孤凤突然愣住,上两次成叔用这种办法放自己出去玩的事儿……是几年前了?   但是这一次……   她不由得就再一次热泪盈眶。   “成叔……”   “去吧……记得快点回来!”成叔笑笑。   等独孤凤一步一回头的出了这院子,成叔放开了扶住门框的手,身子慢慢地倚着房门坐到地上。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拭去嘴角的血迹,竟是突然笑了笑,用轻微到几乎无法听清的声音喃喃地道:“傻丫头,别人不了解你,我还能不了解嘛!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去死,成叔怎么能不成全你!只是……希望你找的那个男人,也能有你这般刚烈的性子!”   她继承的不只是她父亲的聪明执着,还有她母亲的刚烈不屈。   当她想死的时候就让她去死,这或许是对她最大的宠爱吧!成叔默默地想道。   ※※※   归义坊,一处并不起眼的三进院子。   薛绍独自坐在最后一进院中的凉亭内,对着满院的花红柳绿自斟自饮。   近些日子以来,其实也就是三两个月之间,他一下子从人人称羡的长安贵公子,沦落到被父亲禁足,连家门都不许出的地步。而留在府中能听到的,也是家人兄弟之间无尽的抱怨。是啊,要是没有他,要是他没有得罪那个萧挺,或许薛家的日子还不至于那么难捱吧?   眼下,也唯有这一座他早两年的时候偷偷置办的小院,还能够让他悄悄地过来休憩一下了。至少在这里,不会有人用那种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石桌上干净素雅的四色菜肴连一筷子都没动,酒却只剩下最后一杯了。他把酒壶举得高高,把壶中的最后一滴都倒出来,端起杯子迎着艳阳,久久无言。   刚刚举杯饮下这最后一杯孤独,他却突然听到身后有动静,似乎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蓦地放下杯子转过身去,他吃惊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凤儿……”   但是突然,那种莫大的惊喜就变成了冲天的暴怒,他不由得突然咆哮起来,“你个娼妇,你还有脸来见我!”   自从薛家被皇后娘娘下诏斥责,他已经好久都没有见过独孤凤了,但是关于她的消息,却还是能从几个心腹下人口中知道一些的,他自然知道,独孤凤已经跟着那个比她还不要脸的太平公主一起,住到了萧家!   无数次在深夜里被噩梦吓醒的时候,他都恨不得马上就赶到萧府,把萧挺、太平公主、青奴,还有这个口口声声喜欢自己除自己不嫁的贱女人独孤凤一剑刺死!   但其实他心里却知道,除非是出现极特殊的情况,否则他这辈子已经几乎是不可能再见到那个萧挺了,因为皇后娘娘的懿旨上说的清楚,他,薛绍,永不叙用!   所以,当独孤凤出现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兴奋到狂悖到几乎发疯!   听到他的咆哮,独孤凤站在原地没动,脸上的泪痕刚刚风干,这时候却突然露出一丝前所未有的恬淡笑容来,“薛郞,我是逃出来的,奶奶要我嫁给那个萧挺,做妾,我告诉她我喜欢你,我要嫁给你,但是奶奶不听,她还是要让我嫁给那个萧挺,她说,因为我是女人,因为我姓独孤,所以我必须嫁给那个萧挺,为了重现我们独孤世家的荣光!”   “所以……我逃出来了!”她呛啷一声拔出剑来,倒是吓了薛绍一跳,但是她却把剑一横,托在手上,一边缓步向凉亭走过来,一边淡淡地笑着说:“薛郞,我没有地方可去,也哪里都不想去,我身上背负着独孤世家未来的期望,我不能对不起奶奶,但我更不能对不起你,所以,我只有一死!你……愿意跟我一起死吗?我们死在一起,就会永远在一起了!”   薛绍听得有些发愣,蓦地从刚才狂暴的情绪中清醒过来,不由得在心里骂了一声,“这个贱货,她……疯了!”   这时,独孤凤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那把剑,就横在两人之间,托在独孤凤的手掌上。而独孤凤的神情却纯洁而恬淡,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祥和的微笑。   这个疯狂的女人!薛绍看着自己面前这把寒光四射的剑,不由得在心里骂。这种放佛是把一切都看透一切都置之不顾的平静,才越发的让他感觉到这个平常傻乎乎的女人心中那份歇斯底里的疯狂!   死?要死也是你和那个萧挺一起去死,老子还没活够呢!   他慢慢地抬起头来,突然想到了独孤凤刚才说的那一番话——她,要嫁给萧挺做妾?   他眼中突然闪现出一种歇斯底里的激动,然后才又突然平静下来。   伸出手去握住独孤凤的两只小手,他居然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平静而深情款款,“好,我们一起死!我们永远在一起!”   独孤凤闻言,脸上绽放出一种释然的笑意,似乎她这几年的隐忍和痛苦的煎熬,都已经获得了回报——有他这句话,她觉得自己这十几年的人世,也就没有白来了!   薛绍从她手里接过剑去放到石桌上,拿起酒壶晃了晃,脸上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没酒了,我去拿酒,你在这里等着我!”   他转身要走,独孤凤一把拉住他,脸上满是疑问,他转身笑了笑,“以前不管我怎么说,你从来都不肯陪我喝酒,咱们临死之前,陪我喝一杯,好吗?”   独孤凤闻言释然,微笑着点了点头,温柔得几乎看不到一点点从前的影子。   似乎她从来都是这样一个听话的小妻子,乖巧的小情人。   薛绍转身离开,独孤凤的目光一直追逐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垂花帘门之后,这才收回了目光,在刚才薛绍坐过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似乎是过了很长时间,又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薛绍拿着酒壶回来了,他脸上的表情倒是平淡的紧,不过,那眼中却有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只可惜,正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之中的独孤凤却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而等她抬起头来与薛绍对视的时候,他眼中的那抹兴奋已经一闪而过了。   两人相视而笑,薛绍在另一边坐下,不动声色地把那把放在桌子上的剑拿起来,放到自己身后,然后才拿起对面石桌上的酒杯,满满地倒上了一杯酒,端起酒杯递了过去。   就在酒液流出壶口的那一瞬间,独孤凤脸上的表情却是突然一滞。   隐藏在清冽而扑鼻的酒香后面的,还有一种她曾经闻过的味道,让眼下心神无比宁静的她只需要一个轻轻的呼吸就立刻闻了出来。   随之而来的,是汹涌而清晰的记忆——   “春风一度丸,刚捏开蜡丸的时候那股味道你记住了吧?那么现在,你再闻闻这个……怎么样?当它融化到酒里的时候,就是这种味道了!大小姐,你可要记住这种味道,别看它在那么多烈性春药里并不是最好最贵的,但却是药性最大的,人一旦服下之后,那后果……虽然它的味道会相对大一点,但如果是被别人在你心神不宁的时候把这个药下到你的酒菜里,那后果一样是很可怕的,记住了吗?”   似乎是在十四岁的时候吧?在自己离开洛阳的前一年,成叔开始教自己辨识许多的药。毒药、迷药……春药!那个时侯,成叔他好像就是这么教给自己的吧?   她突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怀疑自己刚才的判断,想要重新嗅一嗅这种令她心痛如刀绞的气息,又似乎只是单纯的想要把这种味道记得更清楚一些。   薛绍脸上带着一抹阳光般迷人的微笑,把酒杯递到她面前,“只有这一个酒杯,你先喝一半,我喝剩下的一半,这就是咱们的交杯酒了!”   “你,就是我选的男人吗?”接过酒杯,独孤凤轻轻地问他。   薛绍闻言一愣,这时还没有等他开口回答呢,就见独孤凤突然绽颜一笑,直若百花盛开一般的美丽。   爱,原来如此残忍!   三年前,她初到长安,年少轻狂的薛家少爷走马长安风流倜傥一时无双,她厌恶他的那种盛气凌人的模样,她厌恶他的那种对自己肉体的极端渴望,她厌恶他的……但是奶奶说,薛家是关中大族,前途无量!于是,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她强迫自己爱上了他,爱上了面前这个笑容无比迷人的男子。   但是……自始至终他爱的,却只是自己的身子。   或许,还有仇恨。   和报复。   ……   片刻之后,这院子的最后一进突然传出一些噪杂的声响,这声响让前面两进院子里的仆人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但是却没有人敢大着胆子过去看看究竟。   少爷的脾气不好尽人皆知,少爷讨厌别人打扰他也是尽人皆知。   又过了一会儿,那后院似乎有女子低低的呜咽声传来,再然后,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傍晚时分,下人们一直不见自家少爷出来,只好大着胆子进去,因为他们知道,再晚了,薛府那边就该派人来找了,到时候少爷又免不了要被禁足,而等他再来时,自己这些做下人的,可就要面对他的冲天怒火了!   但是当他们试试探探地走进院子,看到的却是凉亭中一具已经冰凉的尸首。   和他身上那把已经空了的酒壶。   他临死前的表情满是不能置信的惊疑。   在他身边,爱情流了一地。 第二十二章 那个即将过去的夏天和酒以及少女的哀愁   下午,武三思的府邸外书房里不时传来高声的大骂,吓得在门外侍立的几个小子丫鬟一个个面面相觑两股战战。   自从府里的管事石章鱼从外边回来,突然之间老爷就是这样了。   这骂声好一会子才停歇下去,正在他们这些下人们松了口气的时候,书房的门突然哐啷一声打开了,吓得几个人都赶紧低下头。随后那眼睛的余光便瞧见自家老爷从门内出来,手上似乎还提着一把剑,当即便吓得两个小丫鬟下意识的就要跪下。   “石章鱼,你马上去传我的话,命长安府即刻捕拿沈放这个老东西,查封沈家!告诉他们,本爵要亲自去看!”武三思怒气填膺地大声吼道。   这个当儿别说是几个小子丫鬟了,便连办砸了差事来回事的石章鱼也是颇有些胆战心惊,压根儿也是不敢抬头,闻言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在武家多年的他深知,自家老爷发怒的时候,可比老虎还可怕,那可是动辄就要杀人的!   这时,余怒不熄的武三思手握宝剑在门口来回走着,在他心中,实在是无法忍受一个小小的商人之家的沈家违背自己的命令,甚而竟还是出尔反尔的背叛!   眼前没有可供发泄的沈家那个老头子,他的怒气撒不出去,一转眼就瞥见那两个正自瑟瑟发抖的小丫鬟,当即不由得暴吼一声,“你们怕个屁!”   这一声直若舌绽春雷,惊得两个小丫鬟竟是一前一后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如此一来,本来就心中有气的武三思更是恼怒不已,当即呛喨一声拔出剑来,“既然你们那么怕老子杀了你们,那老子还偏就非杀你们不可了!”   两个小丫鬟闻言已经吓得动弹不得,其中一个醒过来的早些,当即磕头如捣蒜,却连一句话都不敢说,另一个醒过神来,也是赶紧趴在地上磕头。这当儿,另外两个小子也只有闭上眼睛,连看都不敢看。   但是就在武三思挥起宝剑将要斩落的时候,却突然听见院外有脚步声,他一犹豫愣神儿的功夫,就见刚刚才被自己派出去的石章鱼居然回来了,他不由得一愣。   这时石章鱼已经快步到了廊下,毕恭毕敬地道:“大人,皇后娘娘派了一个小公公出来传懿旨,那位小公公眼下正往这边来呢,说话就到,您是不是换身衣服?”   ※※※   今天被派到武家来传旨的,却是那个跟萧挺关系极好的小太监霞飞。而因为是密旨,所以倒不必香案之类的那么麻烦,两厢见礼之后,两人便进了书房叙话。   虽说跟萧挺的关系很好,也在心里看好萧挺的前途,但是作为最近武三思极力拉拢的对象,他心里对武三思的感觉却也并不比萧挺差多少,要知道,萧挺虽然是皇后娘娘的女婿,但武三思却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娘家侄子呀,这个关系么,谁远谁近,还真是不好说。   所以,自从接到这个传旨的任务,并从而得知了其实武三思和萧挺一直背地里不和的消息之后,他就已经做好了自己的打算,对这两个同样都是大有前途的人,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两边都交好,即便不能两边讨好,至少也得两边都不得罪。   当下两人进屋下人们上茶毕,那位霞飞小太监便起身站到正堂的位置,口称“皇后娘娘懿旨,武三思接旨。”   武三思撩袍跪下,然后便听那小太监说皇后娘娘的口谕道:“哀家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跟萧挺不和,但是却不得不警告你,你要怎么跟他斗,怎么跟他过不去,哀家都不管,也没心思管,随你们斗去,但是牵涉到这长安南市一事,事关社稷,哀家绝不许你从中作梗,否则,哀家可不管你是姓武还是姓李!”   这话有些重,而且直指肺腑,听得武三思顿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等那小太监说完了,他口称“臣奉旨”站起身来时,却听那小太监眯着眼睛笑了笑,道:“武大人,咱们是交好的,有些话奴婢不能瞒着您,奴婢出宫之前,皇后娘娘下口谕的时候,那脸色可是难看的很哪,依奴婢看,您以后行事可要慎重点儿啦!”   此时武三思脸上的表情极是奇怪,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惊讶,但是听了霞飞这句话之后,他还是咬了咬牙,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道:“多谢公公赐言,请回复皇姑母,就说侄儿记住了。”   ※※※   萧府,外书房。   安陌与张说二人正襟危坐,虽然这房中一对双生子的小丫鬟始终就在跟前绕,但一则她们的父亲正与自己是同僚,二则这姐妹俩指不定什么时候可就成了自己主公的房里人,所以这两人倒是君子的紧,连看都不敢看。   连续两三天,安陌和张说都在扬州那帮子商人磨嘴皮子,到今天总算是把双方之间的合作方法商量个差不多了,这便特特的赶紧到府上来报信,顺道也请示一下,毕竟只要没有萧挺的首肯,那么不管他们怎么商量的,到最后也做不得数。   张说的嘴皮子快,当下两人进了书房之后,便由他把双方商谈的一应条件都说了一遍,到最后才略略的表达了一下他和安陌两个人看法,说是虽然扬州那些商人们提出的条件虽然略嫌苛刻,不过看在他们可以提供那么大笔钱一下子解了大难的份上,也还可以接受了。   但是萧挺听完了之后却是思量了一会子,这才轻轻敲着椅子扶手道:“这地价……还是太低了,而且他们要的也太多了,一下子给他们那么多地……这可不行!这样,你们回去告诉他们,长安南市的建设要分三期进行,第一期和后面两期没有必然联系,所以,根本不可能提前就把第二期的地皮卖给他们!而且,记好了,是租,不是卖!租期只有三十年,三十年后在同等价格的基础上,他们有优先承租权而已。”   安陌和张说听完了都是一愣,面面相觑了一会子,安陌这才站起身来道:“大人,这么做……会不会显得有些……”   “苛刻?”萧挺问。   “呃……”安陌面有赧容,这个话他自然是不好说的,也就是萧挺自己可以说,不过在他看来,如果真是这么办的话,还真是有些苛刻了。再说了,只租三十年,人家也压根儿就不可能心甘情愿的给贡献那么多人力物力和钱米嘛!   要知道,就算是按照商量好的办法,把地一下子租给他们一百年,也就已经是空手套白狼了,毕竟这个价格跟补偿给那些地户门的价格一比,这个差价可是天文数字呀!   萧挺闻言微微点头,心中正在考虑该怎么样给自己这两个重要干将打打气的时候,突然又下人在门外道:“少爷,门口有位姓沈的老先生要见您,他说是从剑南道来的,奉命来赴您的约了!”   屋里几个人闻言都是一愣,然后萧挺突然站起身来,哈哈地笑了几声,心说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当下他指着门口的方向对安陌张说两人道:“你们瞧,剑南道沈家!……要知道,这天下的有钱人多得是,可咱们的长安南市就这一个!”   说完他大声道:“告诉门上,就说我要见他!……哦,不,还是你去亲自把他带到这里来,就说我恭候多时了!”   ※※※   太平公主府,西跨院。   面对老夫人的暴怒,成叔只能默然,等老夫人怒气稍息,他才简单的解释了几句,但是老夫人听到这个所谓的打伤了成叔之后逃走的说法,却是越发的暴怒!   “别拿你们那一套说辞来对付我,你当我不知道呢,这套把戏你们在家时就用过两次了!哼,就凭你这身本事,凤丫头就算是再练十年,她能摸得着你一片衣角?肯定就是你放走了她!说,她去哪里了?”   说着说着,老夫人的拐杖几乎是点到成叔的脸上了。   成叔闻言又是默然,过了一会儿才道:“小人不知道。”   老夫人闻言抬起拐杖,几乎就要一棍子打下去,但是她咬牙瞪着成叔瞧了半天,却又颓然地放了下来。   “阿成,我也是无奈呀!不如此,将来九泉之下,我无言去见凤儿他爹,更无言去见老爷!”   成叔闻言先是无言,然后才叹了口气抬起头来,与老夫人对视了一眼,道:“阿成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但是阿成觉得,如果老爷还活着——我是说大小姐他爹——他恐怕是绝对不肯把大小姐嫁到别人家做妾的!”   老夫人闻言愕然。   ※※※   第二天清晨,一夜未眠的老夫人坐在正堂上,仍是一动不动,而成叔则站在一侧。   独孤凤就这么突然一下子失踪了,这边派人过去委托了萧府,然后又通过萧府找到了更多人帮忙,满长安城的寻找她,但是一夜过去了,却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就在昨天晚上,坊中已经有小道消息在到处疯传,说是薛家的薛绍少爷在自己的别院被人给刺杀了,而奇怪的是,在他尸体旁那些已经逐渐挥发的酒气中,发现有烈性春药的味道。   就因为这个,从昨晚到现在老夫人的脸色一直铁青得可怕。   当然了,虽然有薛绍别院里的仆人说,在此前曾听到后院有女子的哭泣声,并根据此前薛绍公子的交游范围,大抵推断出了几个可疑人选,但是长安府衙的差役们却还不至于敢大着胆子到太平公主府来拿人,眼下也只能是待查罢了。   眼看着太阳已经出来了,成叔转首往老夫人脸上瞧了一眼,犹豫了一下,这才咳嗽一声,道:“老夫人,您已经一眼都没休息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么您先进去歇一歇吧,您老的身子骨儿可架不住这么折腾了!”   老夫人闻言冷哼一声,慢慢睁开眼睛,却是一言不发。   成叔闻言自然不好再劝,当下只好继续陪着她等。   再过一会子,依稀看见外面有人影走动,他过去打开了门,却见是那小丫鬟手里端着一个大铜盆,想要过来伺候老夫人梳洗呢,当下成叔只好摆摆手先把她打发下去了。   转过身来走到老夫人面前,顿了顿,成叔才道:“老夫人,别等了,如果小人没有猜错的话,恐怕小姐她……她是不会再回来了!”   老夫人闻言不由猛地转首瞪着他,“阿成,你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是你知道些什么?”   阿成闻言低了头,“老夫人,您想想,大小姐她的娘是怎么死的,还不明白吗?”   老夫人闻言先是一愣,继而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雪白。   那个霸住自己的儿子的狐媚女人?!是啊,凤儿是她的女儿啊,而且从小就像她!   她的身子打了个晃,几乎就要一下子委顿下去,幸好成叔就在跟前,当下赶紧一个急步过去搀住了她的胳膊,她才没有从椅子上滑下去。   “凤儿她……不会回来了?”   “老夫人,大小姐回来了!”院子里有人大声喊,是那个小丫鬟。   老夫人闻言突然精神一振,一把推开了吃惊地张大了嘴的成叔,突然一下子站起来,眼睛直直地看着房门。   院子里,那小丫鬟正吃力地架住东倒西晃的独孤凤,慢慢地往正堂走,只是……那股子冲天的酒味儿,就连屋子里的老夫人都闻得一清二楚。   在老夫人和成叔吃惊的目光里,那小丫鬟成功地把独孤凤扶到了堂内。   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独孤凤一抬眼看见自己的奶奶,居然傻乎乎的一笑,一看就是真的喝多了,却不知道她到底喝了多少。   “凤儿,你怎么了?”老夫人急忙过去,拍着她的脸蛋儿。   但是大醉之下的独孤凤却一伸胳膊就把老夫人的手给拨开了,然后不等老夫人发怒呢,她已经嘿嘿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口齿不清地说:“奶奶,你赢了!”   老夫人与成叔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   ※※※   大唐永徽二十八年秋八月初三日,卦曰大吉,宜婚嫁,动土。   就在这一天的上午,长安南市在万众瞩目之下,在各方政治势力的纠结之下,正式破土动工,皇后娘娘亲自下旨,将太平公主殿下赐婚与萧挺,婚礼将于十月举行,同时特旨加驸马都尉萧挺为户部侍郎。   也是在这一天,一顶小轿在并不为人所关注的情况下,默默地抬进了萧府。   没有婚礼,也没有庆典,更没有喜宴。   而也是同日,还有另外一顶更不打眼的小轿,则在萧挺和宇文灵灵的瞩目下,径直的抬进了大明宫的西门。   ……   眼看着轿子消逝在宫门内,萧挺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时,站在他身边的宇文灵灵收回目光,抬头看着他,“萧大哥,上官小姐一走,我就没有了主人了。”   萧挺闻言转首冲她笑笑,口中却是无言。在她肩上拍了拍,转身往回走,宇文灵灵愣了愣,然后快步跟上。   到了马车前,萧挺仰首看着那直属于秋日的湛蓝天空,没来由又叹了口气。   按照皇后娘娘的懿旨,自己和太平要在十月大婚,到时候……皇上的死讯可以瞒得了别人,却是再也瞒不了太平了,到时候该怎么安抚她才不至于出事儿呢?   这个时侯的萧挺还无法想象,更无从知道,今后他要面对的,竟是相互之间绝交长达十几年的一对母女,对他的交相折磨。   他摇了摇头,转身上了马车。   到了自家门前,他下车之后愕然发现,一身杏黄道袍的晋阳居然站在自家门前,看样子是既不进去,也不肯坐,而太平和青奴也正陪她等在那里,显然她是在等自己回来。   看见几女神色不善,萧挺不由得有些头大,当下他也没心情去管身后的宇文灵灵了,下了车便直接进门,这时晋阳和太平已经迎了上来。   还没等萧挺说话,晋阳兜头便道:“赵国公长孙老大人……驾鹤西去了……”   萧挺吃惊地张大了嘴,愣在了那里。   【全书完】 正式宣告完本!   红烧大唐到这里正式结束了。   首先我不得不说,就在八月的时候,在我的写作计划里本书还是一共有六卷的,但是随着写到第五卷扬州慢的收官,随着我把原本属于第六卷相见欢中的一些分散的矛盾一下子都提到第五卷末尾来解决,来大爆发,导致第六卷一下子被拉空,我越来越感觉第六卷中要描写的那些政治斗争,写不写其实已经意义不大了。   因为随着长安南市的建设正式开启,萧挺,以及武则天手里所掌握的资源,已经呈现出绝对的压倒性优势,所以说,在这种情况下再去细细的描写逐一收拾李弘上官仪之类的故事,我觉得实在是没有什么意义,大家也未必喜欢看。   甚至连女皇陛下的登基称帝,也已经没有太大的写作必要,一者在一个女人要登基做皇帝之前,占到分量很大的,除了那些让人恶心的制造舆论之外,势必是血腥的清洗和屠杀,二者,那种一边倒的政治斗争,不管是我写起来,还是大家看起来,其实都是没意思的很。   所以,综合以上这些考虑,我觉得第六卷写不写意义已经不大了,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反而最好。太平、青奴、晋阳、杨柳、独孤凤、长孙云儿、上官婉儿、宇文灵灵……甚至还有女皇陛下,她们的未来,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当然,如果是单纯为了挣钱的话,我完全可以顺着写下去,来几场床戏,再把那些韦后啊什么的都扯进来,再写个几十万字都不是问题,不过,那样做能有多大意思呢?   其实从开始筹划要写这本书开始,我要写的,也仅仅就是萧挺这个穿越者在一个特殊时段的横剖面,并没有准备要写他的一生。   所以,大家看到的就是这个全五卷的红烧大唐。   嗯,关于红烧的完本,我就说这些吧,对于陪我走到现在的读者朋友们衷心的说一声谢谢!真的谢谢!   下面再说说我今后的打算。   首先,休息两天之后,我会把品花时录最后一段故事的稿子修完,其实也没多少了,而且草稿也早就已经写完,现在存在我硬盘里,大概有一万字左右。   写完品花之后,也就算是去了我一桩大心事了,因为那是我的第一本书,也是最让我惋惜的一本书!   大家会怎么评价我的这两本书我不知道,至少在我心里,红烧大唐行文至此结束掉,可以算是完美的结束,对我来说,心中未尽的遗憾当然有很多,但是作为我心目中的第一个真正完本,它的意义弥足轻重。   与它相比,实话说,品花时录的收尾将会显得有些草草,颇有烂尾之嫌,那是我写作生涯中永远的痛,不过,我无意去改变什么,就连草稿,也只会在辞格上润色一下,间或略有小调整,但结局的方向不会动。   虽然不完美,但是那一块伤疤所代表的,却是我成长的痕迹。   至于贵公子,那是一个构思草草的半成品,停在那里,是它最好的结局,甚至连我自己都并不会觉得可惜。   呼,好了,关于此前的三本书,就说这些,接下来,说说我的新书。   下一本书,我准备换一换路子,尝试些新东西了,题材是……异界大陆!   相信一直追看我的书的读者,大多都是成熟一些的读者,看异界大陆这个题材的不太多吧?你们觉得那个题材太白?   ——请放心,英年早肥的异界小说,虽不敢说写得多么另辟蹊径,但是跟其他异界小说相比,至少还是会有些独特之处的。   新书的背景,是东方古典社会背景下的异界大陆,唔……这么设定主要是因为我喜欢只有在东方背景下才能表现出来的那种氛围和韵味。   相信这个故事,会很好看的!而且按照我的大纲,这本书将会很长!初步预计字数两百万字以上,反正是不会再像品花和大唐这样,属于网络小说中的短篇了。   只不过鉴于鄙人码字速度慢和时间不足的关系,我不得不存点稿子再发书,所以发书时间会略缓上一缓,不过相信也不会让大家等太久就是了。   届时还望诸位能继续支持我!   鞠躬下台。   英年早肥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